《黎明之剑》 第一章穿越成一个视角是什么鬼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 下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可观测区域晴朗,无风,云层稀薄。 高文静静地以一个绝对俯视的视角遥望着那遥远的大地,静静地思考人生——毕竟他也干不了别的事。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保持这种状态有多少年月,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尽管他能够根据昼夜的交替来粗略判断时间,但说实话——在昼夜交替进行了数十万次之后他也就懒得去计算了。 自己这算是穿越了吧? 说实话,关于“穿越”这事儿高文还是很看得开的,倒不是说他这人有多大觉悟能做到视生死如无物,而是上辈子坐飞机掉下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世事无常生死在天的道理,毕竟在那种已经死定的情况下,能有个穿越的机会总比真的落地成盒要强,他看不开的主要是自己穿越之后怎么就飘在天上了呢…… 还一口气飘了天知道多少万年。 高文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无法转移视角,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事实上除了视觉之外,他已经彻底失去对外部环境的感知能力,所以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缕残魂还是一个飘在轨道上的太空浮尸,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现在绝对不是以正常人类的状态在这儿飘着。 因为他能肯定,正常人类的精神结构绝对做不到孤零零在天上飘了好多万年之后还能跟自己现在一样思维清晰记忆完整,甚至还有闲工夫在这儿思考人生。 正常人早该疯了。 但他没疯,不但没疯,还记忆力超群。 数以万年计的时光流逝丝毫没有影响到高文的记忆,时至今日他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前世最后时刻所经历的那些事情——刺耳的尖叫,警报,剧烈震动的机舱,舷窗外不断翻滚的天地,还有邻座死活戴不上的呼吸面罩,以及飞机在空中解体时的那一声巨响。 所有事情都清晰的仿佛昨天才发生一样,而他也能清晰地记着,在那一声巨响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飘在这么一个陌生星球上空时是有多么惊愕。 从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注视的绝非地球的陆地与海洋,于是他用了一点点时间来推导并接受自己来到异世界的事实,接下来用了更长的时间来研究怎么让自己别再这么飘下去。 很遗憾,第二件事没成功。 他发现自己被“固定”了,或者说他此刻的形态可能压根没有活动能力,他成为了一个俯视大地的“固定视角”,并被死死地限制在当前位置。他能注视大地,但也只能注视大地,甚至他还只能注视大地上一块被限制住的区域——这片区域是一块不规则的大陆,周围可以看到一圈海洋,但他的视野根本看不到周围更广一点的地方。 他无法左右转动视线,因而也不能确定那海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陆地——同样的原因,他时至今日也没能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星空是什么模样。 他甚至不确定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别的天体——说不定把视角一转扭头一看就tm看到一个白胡子上帝正举着个聚光灯在那普照万物了。 妈蛋,真想仰泳啊…… 哪怕仰泳之后只能看到一个举着聚光灯普照万物的白胡子大爷也行。 然而一切都是奢望,这个俯视大地的视角是无法改变方向的。 可是在努力了很长时间之后,高文还是找到了这个视角的一点可操作部分——虽然无法左右移动,但他却能在这片视野范围内进行放大和缩小,或者说拉近和推远自己的视角。 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他着实高兴了很长时间,然后就尝试着各种缩放自己的视野,虽然这个视野拉远到极限也无法观察到那一圈海洋之外的事物,但至少他可以选择拉近之后看看那片大陆上到底有些什么。 那上面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很明显是存在生命的。 如果能看一下异界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好的嘛,虽然自己还是只能在这儿飘着,但至少看着异界人的风土人情也算能解点无聊不是? 然后他就把自己的视野拉到了最近,一直近到能清晰地观察到大地上一草一木的程度为止。 那一天,他绝望地发现,大地上的哺乳动物们…… 还没有一种学会直立行走…… 但是没关系,高文很有耐心——或许以前作为人类活着的时候他耐心有限,但在穿越成一个俯视视角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有着巨大的耐心。 他愣是等到了那帮猴子学会直立行走的一天。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他亲眼见证了第一个人造火种诞生的瞬间。 是燧石取火。 变化,也正是在那火种诞生之后产生的。 高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大地上的第一个火种诞生之后,他觉得一切突然都“变快”了,或者说是他自身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出现了问题——大地上的事情开始飞快演变,就如一段被快放了无数倍的视频一般。他看到那些人形种族飞快地建造起了原始的部落,然后部落又成为早期的城邦,他看到那些人形种族掌握了匪夷所思的能力,并用那些像是魔法一样的技巧开疆拓土,但还不等他看清大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早期的王国又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了废墟,紧接着又有新的人形生物从废墟各个角落重新繁衍起来…… 人类与其它各种各样的种族开始争夺在大陆上的生存空间,他们建立了各种各样的王国,各种各样的信仰,高呼着各种神明的名号彼此征战,然后又飞快消散。 进程在不断加快,高文渐渐开始无法处理自己所看到的海量信息,他看到有仿佛巨龙一样的生物突然闯入视野,却不知道那些“巨龙”到底是在大陆上进化出来的还是来自海洋之外。 他看到有刀兵兴起,战火几乎焚毁了整片大地,但一眨眼的功夫却又有新的文明建立起来。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意识到并非是大地上的进程加快了,而是自己“跳过”了大量的信息。 他的“观察”正在变得断断续续,从最开始的连续观察变成了每隔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会记录到几个画面,而这些时间跨度巨大的画面连续起来,才让他产生了进程加快的错觉。 他之前无法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在观测视角中断的那些时间里,他本人的思维也是静止的。 而当观测视角重新启动,他的思维又好像无缝衔接一般继续进行。 所以他根本意识不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 要遭重。 高文脑海中这三个字如闪电般划过,但这个闪电般划过的念头实际上恐怕用去了几百年的时间。 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大地上的沧海桑田——脑海中冒出三个字的同时,便又有一个王国从鼎盛化为了废墟。 高文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肯定不是正常情况。从那些不断掠过、时间跨度以年为单位计算的画面中,他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其实已经快要消失。 每一百年,他能思考的时间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一秒钟。 并且他的“思维中断期”还在不断加长。 因为他意识到大地上的事物跳跃幅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那些浮光掠影一般飞快切换的“幻灯片”已经快要到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 照这样下去,或许在某个瞬间之后,名为“高文”的心智就将彻底消散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会在那个瞬间中永远地沉睡,并再无重启的机会。 不知道多少万年以来,高文第一次产生了紧迫感,他开始疯狂催动自己的思维,想要挣脱如今这种局面,他觉得自己脑子转得飞快(假如他还有这个器官的话),无数的念头井喷一般涌出来,然而看着大地上不断切换的“幻灯片”,他就知道自己的思维其实已经慢到了千年等一帧的程度。 当然,这么说有点夸张,但真实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脱离这个局面……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以什么形式,必须脱离这个局面,哪怕是让自己回到那架即将坠毁的飞机里,也不能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高文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混沌,意识逐渐模糊,原本“无缝衔接”的思维接续看来也出了问题,他愤怒而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可是穿越成为一个固定视角的他,不管怎么愤怒地思考也无法改变现状。 但就在他觉得自己思维即将彻底消散或静止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却突然从不知何处传来: “能源故障,主机重启失败。 逃逸程序已启动。” 下一瞬间,那个固定的视角消失了——高文眼前一片黑暗。 但他的思维却没有停止。 无数年来第一次,他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却还保持着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黑暗中呆了多久,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翻滚,在下坠,在进入一个寒冷逼仄的地方,各种已经陌生的知觉从四肢百骸传了过来,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而在这些混乱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声,那个声音听起来相当慌张: “别……先别杀我啊!比起这个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啊!” (诸位!我回来啦!) 第二章穿越完从棺材里爬出来又是什么鬼 随着沉重的石门在古老魔咒的推动下缓缓闭合,魔法的力量沿着墙壁和地面上的沟槽游走,形成封闭的能量循环,外面那个噩梦般的世界也仿佛被彻底隔绝开来。 听不到卫队长的怒吼声,也听不到受伤垂死之人的惨叫,更听不到那些恐怖怪物的嘶吼与咆哮,所有声音都被沉重厚实的石头与钢铁阻隔着,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阻隔仅仅是暂时,但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瑞贝卡还是忍不住长长呼出口气——如果外面那个地狱真的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然而下一秒,瑞贝卡便用力甩甩头发,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软弱念头统统抛开。厚重的岩石与钢铁并不能带来真正长久的安全,反而有可能削弱意志,让她沉溺于这短暂的安全假象中。想到这里,这位塞西尔家族的年轻继承者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手中已经暗淡的法杖,并希望这件兵器能带给自己更多的勇气。 家族骑士拜伦·柯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子爵大人,通道已经封死了,那些怪物短时间应该进不来。” 瑞贝卡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忠心耿耿的骑士,对方的精钢铠甲遍布伤痕,胸甲上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凹陷,而他那头灰白色的短发上则可以看到一片明显的烧焦痕迹——那是之前赫蒂姑妈为了将这位骑士从一头怪物口中救下而用大火球烧出来的,当时的情况真是惊险万分,火球几乎贴着这位中阶骑士的头皮炸裂,如果不是幸运之神的眷顾,这位为家族效忠二十年的骑士恐怕已经化为一具尸体了。 当然,瑞贝卡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因为赫蒂姑妈那远近闻名的“魔法永远打不中人”体质在产生作用…… “辛苦了,拜伦骑士,”瑞贝卡垂下眼皮,以掩饰自己眼中的疲惫,“我们至少能喘口气了。” 随后她回过头,打量着身边仅剩的几个人:三名士兵正在举着火把警戒四周,赫蒂姑妈则手托着一个燃烧的火球认真打量着石厅尽头的墙壁,而那个稀里糊涂跟过来的小侍女贝蒂则紧握着那个被她拿了一路的平底锅,畏畏缩缩地藏在士兵们身后,正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算上她自己和拜伦骑士,眼下这七个人恐怕就是最后的幸存者了——那些留在地表的人不可能幸存下来。 确认了每一个人的状况之后,瑞贝卡不由得留意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厅的情况。 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地方,长方形的石质大厅中随处可以看到蛛网和厚厚的尘土,一些腐朽的器物被堆放在大厅的一端,尽管已经陈旧不堪,却仍然能看出它们昔日的精美与华贵。而在石厅四周的墙壁上,则还能看到保存完整的壁画与浮雕。尽管壁画已经褪色,浮雕也略有磨损,却仍然不影响观看。 赫蒂·塞西尔便认真打量了那些壁画与浮雕很长时间。与近代兴起的、源自北方诸国华而不实的轻佻风格相比,这间石厅中的一切装饰都显得庄重而朴实,带着明显的“第一王朝”气息,壁画用于描绘英雄形象或风土人情,浮雕则刻写着那些偏向神话传说的场景与抽象的神明符号,而作为一个博学的施法者,赫蒂很擅长从这些古老的图画中解读出有用的东西。 看着那些壁画与浮雕上的内容,赫蒂忍不住把左手放在胸前,低声说道:“愿先祖宽恕……” “赫蒂姑妈,”瑞贝卡提着法杖来到赫蒂身旁,这个年轻姑娘脸上有点紧张,直到此刻,她仿佛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什么样的地方,并略有不安起来,“这里……” “这里便是塞西尔家族的先祖沉睡之地,”赫蒂很严肃地说道,“千万不要做出失礼之事。” 瑞贝卡咽了咽口水,环视四周:“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人进来过了……” “自从一百年前格鲁曼侯爵擅自从先祖陵寝中取走圣物并参与了那场几乎导致家族覆灭的叛乱,这个地方就被彻底封锁了,塞西尔家族的后裔人人都知道开启这里的方法,但由于家族训令,除非生死关头,谁也不敢擅自进来,”赫蒂深深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一百年来,我们是第一批踏进这里的人。” “现在也确实是到了那个‘生死关头’啊……”瑞贝卡深吸口气,“先祖他会原谅我们的吧?” 赫蒂僵硬地笑了笑,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按照壁画上的提示继续寻找开启深层墓室的机关。 她并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那个特殊的石柱,随后将手按在石柱顶端,微微用力压下。 通往深层墓室的石门立刻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后整块石板便在摩擦声中缓缓向上升起。 但就在石门升起的一瞬间,瑞贝卡却听到那扇石门后面传来了异样的声响——一阵器物落地的声响从门背后传来,紧接着还有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里面有人?!”赫蒂也立刻反应过来,低声喊道,“拜伦!” 骑士不等更多吩咐,便已经紧握长剑冲向了石门的方向,另外三名战士则紧随其后,而瑞贝卡在愣了一下之后也立刻跟着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那个稀里糊涂的小侍女下令:“贝蒂!找地方躲起来!” 刚刚冲进墓室,瑞贝卡便看到之前冲进去的拜伦骑士正挥剑砍向一个敏捷的娇小身影。 那个娇小的身影像一阵风般绕着拜伦骑士左冲右突,并时不时化作一团黑色烟雾遁入墓室中无处不在的阴影区域里,她操纵暗影的力量和步法的敏捷让瑞贝卡大开眼界——平常还真见不到几个可以跟拜伦骑士纠缠这么久的潜行者。然而随着剩下的三名士兵完成合围,以及手中缠绕着火舌的赫蒂堵住了墓室的大门,那个敏捷的身影还是彻底失去了逃窜的空间,狼狈不堪地落在地上。 等她停下来瑞贝卡才看清这个入侵者的容貌——那是一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但比自己要矮一些,她穿着一身陈旧的皮甲,留着齐耳短发,容貌秀丽,虽然脸上沾染着不少污渍,但仍然可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对方的耳朵,那耳朵尖尖的,却不像精灵那般欣长,这足以说明她的血统:一个混血精灵。 但无法判断她的另一半血统到底是什么,毕竟精灵的血统力量是那样强大,基本上不管人类还是兽人跟精灵混血之后的种族特征都差不多。 混血精灵少女刚一落地,骑士拜伦便一步上前将长剑搭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剩下的三个士兵也立刻在旁边围拢,三把利剑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逃窜路线。 “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塞西尔家族的先祖陵寝?!”赫蒂大步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对于一个像她这样的贵族后裔,先祖陵寝被盗墓贼光顾这件事足以让她怒发冲冠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塞西尔家族摇摇欲坠的名声恐怕就全完了。 瑞贝卡也瞪着眼睛看向那个混血精灵——虽然这个突发事件让她还有点蒙圈,但一个外人出现在作为禁地的先祖陵寝中,这件事本身便让她足够生气了。 半精灵少女被长剑按着,又被赫蒂和瑞贝卡这么一瞪,顿时声音都哆嗦起来:“等……等一下!我还什么都没偷啊!” 拜伦手中的长剑顿时再次下压了一分:“你好大的胆子!” 骑士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喀拉喀拉的怪响突然从墓室中央的黑钢棺材中传来,这声怪响当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包括瑞贝卡在内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瑞贝卡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法杖顶端冒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火球,遥遥指着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灵:“你对我们的祖先做了什么?!” 半精灵少女这次是真的快哭出来了:“别……先别杀我啊!比起这个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啊!” 伴随着半精灵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那黑钢棺中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棺盖都明显地震动起来。 “祖先啊!”赫蒂顿时花容失色,这位在贵族圈子里一向以端庄优雅著称的女士头一次这么失态,“请安息吧!惊扰您的人会得到惩罚……” 半精灵少女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这时候废话这些管什么用啊!赶紧把你们老祖宗的棺材板压住啊!” 三名士兵面面相觑,就连拜伦都是一脸发蒙,但这时候好歹瑞贝卡反应了过来,她一个健步便冲到安置棺材的平台上,而与此同时,那棺盖已经被彻底推开,一只手也从缝隙中探了出来。 瑞贝卡见状二话不说抄起法杖抡圆了便砸下去:“祖先大人啊!你安息吧!!” 那只手当场被直接砸回棺材里,同时还有从棺材里传来的一声痛呼:“卧槽谁砸我手!” 瑞贝卡愣愣地抬头,看到自己的家族骑士、姑妈以及三位战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瑞贝卡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法杖,这次轮到她快哭出来了:“姑妈,我对祖先大人是不是有点不尊敬……” 然而赫蒂却突然大叫起来:“瑞贝卡!快离开那!” 瑞贝卡一愣:“姑妈?” “这有可能是亡灵复生!”赫蒂脸色惨白,“或许是地表的那些怪物……腐化了祖先的圣骸!” 这个可能性顿时让瑞贝卡也冷汗直流,而就在她准备跳下平台躲到士兵们身后的时候,那黑钢棺材沉重的盖板再次被推了起来——而且这次棺材里的人用了全力,整个棺盖竟然直接被推飞了出去! 随后,一个留着浅棕色短发,面容英武威严,身穿古制贵族服饰的男人从里面坐了起来。 半跪在地上的混血精灵少女扭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一声长叹:“看吧,你们老祖宗这次彻底诈尸了吧。” (第一天双更,之后应该是保持隔天双更的节奏……毕竟我属于码字比较慢的型号……) 第三章终于……能动了 从一个可疑的黑色金属箱子里坐起来之后,高文正陷入严重的懵逼状态,事实上就连“坐起来”这个动作,他都是在无意识中完成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眩晕感正袭扰着他的大脑,他感觉自己耳朵里嗡嗡嗡响成一片,浑身上下都在传来疯狂而难以分辨的各种感觉,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带着至少四个重影,而且其中俩重影还是黑白的——然而在所有这些混乱之中,他的思维能力却还没彻底完蛋。 或许应该感谢之前不知道谁一棍子砸在自己手背上,他在差点就要被混乱吞噬的一瞬间得到了宝贵的清醒。 但那一棍子是真疼啊…… 而在思维渐渐回复正轨的过程中,高文终于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突然中断的视野,什么逃逸程序的启动,不断下坠的错觉,以及现在……这个实实在在的,有知觉的,可以活动的身体。 身体!! 他得到了一副身体! 在穿越天知道多少万年之后,在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个第三人称俯视视角的时候,高文获得了一副身体! 头脑的混乱是可以理解的,全身上下传来的混乱感知同样可以理解,他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过除了视觉之外的任何感知能力,即便他的神智因不明原因保持了正常,他也很难适应这种能够感知到冷热痛痒的状态。 不过高文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飞快地适应这副身体,适应重新回归物质世界的种种感觉,在大脑中的眩晕稍稍减弱一点之后,他眼前的禁忌·四重影分身视觉也终于恢复正常,周遭的情况便映入眼帘。 他首先看到的便是前方不远处那四个武装起来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是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穿着看起来就很坚固的钢铁铠甲,腱子肉几乎长到脑门上,手持一柄银灰色的长剑,而另外三个的铠甲与武器则明显简单许多,却能看出制式的痕迹。 一个体型娇小的女孩子被这四个彪形大汉用剑压着半跪在地上,由于头发的遮挡以及角度问题,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却能看到一截尖尖的耳朵从发丝间探出来。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站着一位身穿红色长裙的女性,那带着优雅与成熟气质的姣好面容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让高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于是他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位成熟贵妇眼中那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恐惧。 但是身旁传来的动静很快吸引了高文的注意力,他扭过头,正好看到一个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慌慌张张地从自己身处的石台上跳下去,那少女手中拎着一根看起来砸人就很疼的金属棍子…… 联想到少女之前所在的位置,高文脸色顿时有点怪异:“刚才……是你砸我的吧?” 这话一说出来,他自己首先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并非汉语,而是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可是这陌生的语言却好像与生俱来般熟稔无比。 瑞贝卡却不知道“老祖宗”脑海里都在转着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位刚刚继承子爵爵位又遭逢巨大变故的贵族少女已经快哭出来了:“祖先大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高文其实到现在还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尽管他挂在天上盯着这个世界看了很多很多年,但换成第一视角这还是头一遭,他的懵逼程度和现场每一个人比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是……” 那位身穿红色长裙的美艳贵妇看起来是现场最镇静的一个,在高文坐起身子并主动出声交流之后,她脸上的恐惧与紧张便明显减少了许多,此刻她更是向前走了一步——虽然仍是满脸戒备,但却冷静地开口了:“您可知道自己是谁?” “我?”高文愣了一下,但在下意识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他先激灵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现在应当是另一个身份才对。 看看自己身子底下这箱子,虽然样式古怪了点,但这玩意儿绝对是口棺材,再看看周围这环境,虽然宽敞的比自己上辈子的家还大,但怎么看怎么像个墓室…… 再联想到周围人脸上的神色,高文意识到一件事:他诈尸了。 这时候他但凡说出与自己所附身的这具“尸体”不符的任何一个名字,肯定第一时间被当成妖魔邪祟给干掉——刚才旁边那小姑娘说啥来着?祖先大人是吧,那他可以大胆猜测一下,自己是附身在了对方祖先的身上,先不考虑他们家老祖宗当年是吃啥长大的以至于能死了这么多年都肉身不腐,重要的是自己作为一个外来的灵魂,不但占了人家老祖宗的身子,睡了老祖宗的坟,刚才还一脚踹飞了人家老祖宗的棺材盖……这tm暴露之后用尴尬俩字都不好形容的…… 念及此,高文低头做出思考的神色,但实际上却是在飞快地寻找着托词,比如经历了漫长的沉睡所以记忆有点混乱之类,可就在集中注意力的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袭击了他。 他刚刚好不容易适应了新身体并摆脱了眩晕,结果这时候第二阵又晕了上来,当场身子一晃就差点倒回到棺材里去,而那位身穿长裙的贵妇在看到高文举止异样的瞬间便紧张地举起了法杖,眼看着就要一发气定神闲大火球糊在自己祖宗脸上——可是从高文口中传来的低沉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高文·塞西尔,我是高文·塞西尔,安苏王国的开拓者……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波澜不惊,深邃如海。 脑海里其实波澜万丈。 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正在疯狂地涌出来,但却仿佛电脑硬盘里的资料一样被迅速归档,记录,他在刚才那短暂的眩晕中读取了这些资料里最浅显的部分,并知晓了自己现在应有的身份。 他最大的惊讶便是这具身体的名字——竟然同样是高文。 只不过这位“高文”可不姓高,他另有一个姓氏,塞西尔。 这是某种巧合么? 此刻的高文完全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份巧合有多么奇妙,因为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仍然在不断涌出来,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晕倒或露出狰狞的表情,而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他隐约听到了身旁那位用铁法杖敲了自己一棍子的少女用清脆的声音回答自己:“现在是安苏历735年啦,祖先大人您睡了七百多年……” 赫蒂在听到高文的回答之后也大大松了口气,作为一个理论知识极其丰富的施法者,她对亡灵复生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些亵渎的生物有着灵魂上的致命缺陷,他们在刚苏醒的时候几乎都无法言语和思考,即便其中较为强大的那部分可以很快获得思维能力,却也会完全遗忘自己生前的事情。 而且他们绝对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管是找回了记忆,还是被人提醒,亡者一旦说出自己生前的名字,都会导致灵魂之火的反噬与灼烧,即便不被烧“死”,那种痛苦也是让亡灵都无法承受的。 而且灵魂之火反噬灼烧时的现象也绝对藏不住。 所以她放松下来,但却仍然处于莫大的困惑之中,因为如果眼前的老祖宗不是被亡灵复生起来的,那此刻这事儿就更没法解释了—— 老祖宗你咋死着死着就突然起来了呢? 但不管再困惑,必要的礼貌还是必须有的,于是赫蒂上前一步,带着紧张与敬畏弯下腰:“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啊,我是您的后裔,赫蒂·塞西尔,旁边这位同样是您的后裔,瑞贝卡·塞西尔,请您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不要追究她刚才的鲁莽举动,以及……请原谅我们打扰了您的安眠。” 额,眼前这个是曾曾曾曾……曾孙女,旁边的好像也是。 疯狂的记忆灌注似乎终于结束了,高文现在顾不上认真翻阅那些在自己脑海中整齐排列的资料,而是想尽快搞明白周围的情况,他扶着自己的棺材想要起身,同时咕哝着:“没事没事,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醒的,你们谁来扶我一把?” 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对新身体的适应能力,一使劲竟然还没坐起来,顿时有点尴尬。 旁边拎着法杖紧张兮兮看了半天的瑞贝卡发现终于轮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立刻颠颠地蹦到石台上,一边扶着高文的胳膊往外搀一边说道:“我来扶您出棺,我来扶您出棺……” 怎么听怎么别扭。 “七百多年么……”高文浑身僵硬地被少女扶出棺材,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所感慨的事情让瑞贝卡很是糊涂,“这料子什么材质的?” “好像是精灵织的月痕布吧……”瑞贝卡不太确定地说道。 “真是黑科技。” 瑞贝卡:“哎?” 老祖宗说话好深奥.jpg。 在瑞贝卡的搀扶下,高文总算是走下了石台,并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对这幅身体的控制能力正在飞快提高,就像灵魂正在飞快地安装驱动一样,他的意识与身体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在协调着。 他放开瑞贝卡的手,自己尝试着向前走了一小步。 下一刻,他几乎泪流满面,如果身旁有一个话筒,他觉得自己可以不带重样地感谢完自己所认识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个电视台。 这么多年了,搁在小说里的穿越者身上已经差不多可以屠神灭佛统一宇宙了,他却刚刚完成作为人类的第一个挑战成就:直立行走…… 而在达成直立行走的成就之后,他才想起那个差点被自己忘掉的、正被四个彪形大汉围着的小姑娘。 第四章一觉醒来就在一个烂摊子里 高文感觉自己的状态正在飞快好转,大脑正在渐渐清醒,对身体的控制也达到了行动自如的程度,便终于有精力去关注一下那个仍然被押着的姑娘:“话说……这是怎么回事?” 半精灵少女在这之前一直努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并寄希望于这些塞西尔家族的人能在“面见老祖”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忘掉有人挖他们祖坟的事儿,但还不等她找到开溜的机会,高文就把视线投了过来,于是这位倒霉的窃贼小姐只能一缩脖子,露出很可怜的模样:“我只是想进来躲一躲……” “躲一躲需要一路钻进最深处的墓室里么!”赫蒂立刻一瞪眼,对高文说道,“先祖,就是这个卑鄙的盗墓贼亵渎了您的安息地,惊扰了您的沉睡!” 高文愣了一下,看向那位半精灵少女的视线便古怪起来:“也就是说……是你把我叫‘醒’的?” 如果不是人体结构限制,窃贼小姐这时候把脑袋缩到盆腔里的心都有,她声音都哆嗦起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一开始真的就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结果钻进来之后一不小心职业病犯了才钻到墓室里的,可是钻到墓室里我也什么都没……” 高文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总而言之谢谢啊。” 窃贼小姐:“……哎?” 包括瑞贝卡和赫蒂在内的所有人:“……哈?” “咳咳,把她放开吧,你们四个大男人这么押着一个小姑娘也不好看,”高文说完谢谢之后也意识到了有哪不对,但又不好改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不符合骑士精神,嗯,骑士精神。” 赫蒂脸上闪过犹豫之色:“但是先祖,她可是……” “我倒想谢谢她把我从沉睡中唤醒,”高文摆摆手说道,“放了吧,我都没意见你还说什么?” 拜伦骑士神色古怪地看了这位“塞西尔先祖”一眼,最后还是在赫蒂的眼神示意下收回了自己的长剑,旁边三名士兵也随之后退。 半精灵少女四下看看,好好确认了一把眼前这情况并非恶作剧,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并跟高文确认了一下:“那个,你是长辈,要说话算话,你不要反悔啊!” 赫蒂眼角顿时一跳,用多年培养起来的贵族修养压制了半天才终于克制住把这个盗墓贼暴揍一顿的冲动。 高文好奇地看着少女,从刚刚继承来的记忆中,他可以判断对方的种族应当是混血精灵:“你叫什么?” 半精灵少女眨巴着眼睛:“琥珀。” 高文摸着下巴:“琥珀?倒是有些森林精灵的风格……” 这时赫蒂突然出声,打断了高文和自称为琥珀的半精灵之间的交流:“祖先大人,我不得不打断您——现在并不是闲聊的时候,我们现在并不安全!” 高文努力把自己代入到新身份中,他严肃地看向赫蒂:“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是怪物!”在旁边半天没吭声的瑞贝卡大声说道,“从塞林道口和矿山方向涌过来的怪物!领地上的军队和治安队都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现在外面恐怕已经完全被那些家伙给占领了……” “我们尽可能组织了抵抗,并在局势彻底崩盘之前让菲利普骑士带着一部分士兵掩护平民进行了避难,但在第二批避难队伍出发前,那些怪物摧毁了吊桥,”赫蒂补充道,“我和瑞贝卡没有辱没塞西尔家族的名誉,这些勇敢的战士也一样,我们在城堡中一直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内庭的大门也被攻破,我们才不得不撤退到这里。” 随后高文又询问了一些问题,终于拼凑起了整件事的轮廓: 这里是塞西尔家族从第一任祖先传承至今的先祖领地,而旁边那个拎着铁法杖看起来简直像个高中女生的小姑娘瑞贝卡竟然就是这片领地如今的领主。在怪物袭来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领主小姐确实尽可能地组织了抵抗,但很显然失败了——怪物最终摧毁了所有的防御力量,并屠戮了沿途所有的人类。在第一批幸存者被撤出之后,恪守领主义务的瑞贝卡与最后的士兵们被困在了城堡里,他们坚持战斗了很长时间,但最后城堡也被攻破,他们才不得已退入到城堡下面的先祖墓穴里来。 然后就正好遇上了自己诈尸……哦,附体。 而那位名叫赫蒂的美丽贵妇,其实是瑞贝卡的姑妈。 但这些辈分关系对高文而言都没啥意义,反正都是曾曾曾曾……曾孙女,多一个曾少一个曾也没区别。 至于那个名叫琥珀的半精灵,她确实是一位盗贼,但这次她还真是来找地方避难的——只不过这位盗贼小姐的职业技能委实高超,竟然一路钻到了塞西尔家族先祖墓穴的最深层墓室里面…… “一醒来竟然就是这么个烂摊子么……”高文揉着额头,一边思索如何解决眼下危机一边从脑海中那些记忆库里查询能帮上忙的资料,“这么说,那些怪物已经完全占领了上面,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啊。话说一直怪物怪物地叫着,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推测是某种恶魔的亚种,”赫蒂说道,“但恶魔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主物质世界出现了,还是这么大规模地出现,我也不敢肯定。” 瑞贝卡则抓着法杖,带着希冀的目光盯着高文:“祖先大人,难道以您的力量也没法解决外面的怪物么?” 高文顿时愣了一下:“我?” “对呀!传说中您不是安苏王国,甚至整个北方大陆最强大的骑士么?”瑞贝卡的眼睛几乎开始闪闪发亮,“据说您当年一剑就斩杀了蛮族的大督军古尔格……” 高文赶紧检索自己的记忆,结果大吃一惊:高文·塞西尔竟然还是个传奇级别的猛人! 他是安苏王国开拓时代最伟大的英雄人物,也是被称为“第二次开拓”时期最早的开拓者之一。 在古代刚铎帝国崩溃,帝国的遗民们回归到混乱荒蛮之中,人类的文明灯火逐渐被从大陆腹地蔓延出来的混沌魔潮吞噬的黑暗年代里,这位高文·塞西尔和同时期的一批猛人们率领着幸存的人类逃离了崩溃的帝国废墟,并向着四个方向进军,而其中向北方前进的一支便是安苏王国的先民们,高文·塞西尔便身处其中。 他的一生极其短暂,却辉煌无比:以十五岁的少年之身启程,成为当年最年轻的开拓骑士;和当时的其它开拓骑士以及第一代安苏王披荆斩棘,用了十年的时间在大陆北方建立新的国度,并将人类重新拉回到文明与秩序之中;安苏立国之后成为王国七将军之一,镇守南部边疆,抵御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来自黑暗魔潮的反扑,未尝一败…… 只不过如此辉煌的人生就像燃烧过于猛烈的蜡烛,这位传奇一般的人物最后只活到三十五岁,在最后一次对抗黑暗魔潮的战役里,高文·塞西尔力竭而亡。 继承来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这就是这位猛人的一生。 高文感觉自己的额角在跳。 附身到一个不得了的人身上了! 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诚惶诚恐,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他最大的反应其实是……心里没底。 瑞贝卡正在希冀地看着他,琥珀也是同样的神情,就连那位看上去最成熟稳重的赫蒂女士,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充满期待与信赖。 但他们所看的是高文·塞西尔,而不是高文。 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武人的手,宽厚,粗壮,有着厚厚的茧子,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控制这具身体的时候又能让这具身体发挥出多大的力量。 可是这种心里没底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高文自己的记忆活跃了起来,那是长达数万年,甚至可能数十万年的记忆——尽管这些记忆的实质内容恐怕并没有多少,却足以让他迅速端正了心态,并对自己充满信心。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被高文·塞西尔的传奇一生给惊着了,但眼下这个情况他需要的不是惊愕与动摇,而是坚定自身。 这份自信的来源很简单—— 早在这片大陆上的智慧生物们还不会直立行走的时候,他就在注视着这个世界了! 他知道这些记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作用,但此时此刻,他只需要给自己鼓把劲就行。 然后借着这股劲,想办法活下来。 而一旦镇静下来之后,办法自然也会有的。 他很快便在属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一路打出去是不现实的,”高文摸着下巴,严肃地说道,“我沉睡了太久,不一定能发挥出多少实力,而且我们也不能确定外面的怪物究竟可以强大到什么程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找一条路绕开那些怪物,跑到安全的地方。” 瑞贝卡:“但吊桥已经被毁了,另外几条路也被封死……” 高文摆手打断了这位不知道几重曾孙女:“地下,塞西尔领曾经是王国南部防线的一部分,这里的地下有一个秘密隧道系统,它的主体是被土元素赐福过的,哪怕一千年也不会垮塌,而这个秘密隧道的入口就在城堡下方。” “还有这种东西?!”瑞贝卡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那还等什么呀,咱们快去找隧道!祖先大人您来带路!” “但是有一个问题,”高文摊开手,“我只知道从城堡出发该怎么走,但我不知道从墓穴这里出发的路。” 瑞贝卡一脸惊讶:“您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的路么?” 高文:“……” 拜伦骑士与士兵们:“……” 赫蒂脸色苍白,觉得老祖宗有极大可能会被这个不争气的后代给气死了…… 第五章盗贼小姐的作用 高文不知道这个叫瑞贝卡的小姑娘是不是之前跟怪物打架的时候脑袋被砸懵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一句:“虽然我在这儿‘住’了很多年……但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好么!你死了之后能知道自己的坟长什么样么?” 瑞贝卡想了想,想提醒一下自己的老祖宗当年安苏开国之君的皇陵就是在国王还活着的时候修好的,国王自己都甚至参与了设计,但仔细一琢磨,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很容易被赫蒂姑妈当场打死,就把嗓子里的话硬咽了回去,转而尴尬地笑着:“啊哈哈……有道理哎。” “现在我们不能原路回去,”赫蒂叹了口气,冷静地分析道,“城堡的中庭和先祖墓穴的入口都已经被那些怪物占领了,从原路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必须找到别的路,”高文一边回忆着继承来的记忆一边说道,“已经七百年过去了,这片领地上的城堡恐怕也不是当年的结构了吧?” “上层结构进行了好几次翻修,不过基础没动,”赫蒂赶紧说道,“您提到的那个入口应该还在原地。” “是么,那就好办了,”高文说着,朝旁边的一名士兵伸出手,“剑借我用一下。” 接过士兵递来的长剑,高文在地上勾勾画画起来,他首先画出城堡轮廓的俯视图,然后又画了个大致分为三层的侧视图,虽然都是仓促间画成的草图,但大致区块的划分还是很清楚的。 “入口在这个位置,地下两层,挨着酒窖和粮食库——当年是酒窖和粮食库。有两个通道可以进到里面,但这两个通道都要从地面走,所以大概是行不通的。”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高文随手画出来的草图:“那里现在也是酒窖和粮库,不过我还从不知道它们之间竟然还有第三个房间啊……” “不是房间,而是一个夹层,用了些建筑上的小技巧,隐藏在墙壁和支撑梁之间了而已,”高文笑笑,“当年这片土地可不太平,边疆之地,从刚铎帝国的废土中冒出来的怪物和疯掉的旧帝国军几乎十天半个月就会打上门一次,最早的塞西尔领几乎就是照着战争要塞的标准建造的,在这种情况下,暗道与夹墙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能用于紧急撤离,也能在被围困的时候输送补给。” 拜伦骑士在那副简易地图前认真看了一下,随后抽出自己的长剑在地图斜下方勾勒起来:“所以我们要前往城堡二层的入口……而且不能经过包括中庭在内的任何地上通道。这里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先祖陵寝是在城堡东南方向建造的地下结构,有大约三分之一和城堡的地基重合……” “就在这个重合区域,应该有通道,”高文打断了拜伦的话,“陵墓是在七百年前建造,那时候的工匠还是建造战争要塞的那批人,这些建筑物也是按照当年的标准和规则建造的,备用通道必然存在。” 说着,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你对此真的一无所知?这些应该都是塞西尔家族代代相传的知识才对。” 瑞贝卡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我……” “先祖,我们辜负了您当年为家族争来的荣耀,”赫蒂咬了咬嘴唇,颇为艰难地说道,“塞西尔家族在这七百年里经历了很多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高文一摆手,此刻并不是讲故事的时候,“等离开这里之后,我会找你们好好了解一下这七百年间发生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从陵墓前往暗道的路。” 瑞贝卡,赫蒂,拜伦,仨人蹲在那些简易地图前研究起来,但他们虽然了解塞西尔家族的古堡,却不清楚墓穴中的结构——这座有着七百年历史的陵寝可不是两银币一张门票的旅游景点,别说隔三差五过来溜达了,哪怕一百年前陵寝没有封闭的时候,家族继承人一生也只有有限的几次可以进入陵墓内部——而且还不准靠近先祖安息处。 谁知道暗道开在哪啊! 在这个问题面前,就连高文的记忆都没了作用,毕竟他当年死的时候肯定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得爬起来寻思出去的事儿…… 但就在几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始终老老实实呆在旁边的琥珀突然开口了:“呐……我可能知道路……” 顿时,墓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半精灵窃贼身上。 琥珀的脖子顿时一缩。 赫蒂皱着眉:“你怎么会知道?” “我……”琥珀有点害怕,但在看到高文鼓励的目光之后,她胆子大了起来,“我就是从那边钻进来的……方向应该差不多,我猜那就是暗道了。” 高文点点头:“很好,你带路。” 琥珀拍拍胸口:“只要你们不再追究我挖过你们家祖坟的事就好……” 赫蒂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半精灵一眼,提起法杖转身走向墓室大门,而高文则在迈步之前突然停了下来。 “祖先大人?”瑞贝卡好奇地看着他。 “我也得带把武器。”高文说道,虽然他并非七百年前那个开疆拓土的传奇大公,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找一把防身武器的常识还是有的。 他的视线在墓室中扫过,一名士兵主动解下了腰间佩剑准备递过来,但高文摆摆手谢绝了士兵的好意。在记忆的引导下,他来到那口黑钢棺材旁,探头在棺材里面寻摸起来。 他在棺材里找到一把通体漆黑,剑刃靠近护手处却隐隐透出赤红色的沉重长剑。 长剑入手的瞬间,一种熟悉与趁手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就仿佛这柄剑上的每一道纹路都与自己的掌纹严丝合缝般不可思议,高文下意识地挥舞了两下长剑,每一次挥舞的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他知道,这是自己如今这幅躯体所留下的记忆——即便灵魂已经改变,每一条肌肉却还记着如何运用这把武器。 这可以说是一个惊喜,但也没太出乎意料。 除了躯体残留的记忆之外,脑海中也可以找到高文·塞西尔生前的所有战斗知识,不仅有基础的剑术与骑术技巧,也包括那些在高文看来近乎魔法的超自然力量,这部分内容毫无疑问令人心动,然而现在却不是试验和学习的时候。 先摆脱如今糟糕的局面再说吧。 瑞贝卡在看到那把黑色长剑时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甚至连声音都有点微微发抖:“这就是……那把传说中的安苏·开拓者之剑?” 听到瑞贝卡的声音,本已经走到门口的赫蒂瞬间就回过头来,她定定地看着高文手中的剑,脸上难以掩饰激动之情:“开拓者之剑?!” “如今也只不过是一把比较锋利的剑而已,”高文叹了口气,“七百年了,哪怕受到精灵赐福的武器不会被磨损和腐蚀,里面的魔力也已经逸散一空,重新充能还不知道需要多久。” 说着,高文转头看向棺材前方,在那里有一个小的石质平台,但平台上却空无一物,这让高文瞬间皱起眉头:“等等,我记着这里还有一面盾牌来着……我盾牌呢?那么大一个盾牌怎么没了?” 赫蒂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先祖……您的后裔再一次辜负了您的眷顾,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在一百年前被您的后代格鲁曼·塞西尔从陵墓中取出,随后遗失在了战场上……” 赫蒂说话吞吞吐吐,明显还有很多事情没敢说出来,或许是担心把一百年前那桩大事说出来之后眼前的老祖宗直接一个急火攻心当场去世——虽然旁边就放着棺材重新安葬也很容易就是了…… 高文能察觉赫蒂的迟疑,但也没有点破,而是皱着眉骂了一句:“败家玩意儿……幸亏剑是放在棺材里的,那个格鲁曼倒还没丧心病狂到把老祖宗的棺材撬了凑个套装出来!” 赫蒂和瑞贝卡只能一脸冷汗地低头听着,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大骂太爷爷,这事儿已经严重超出了玄幻的范畴,当小辈的真是喘口气都觉得压力好大! 幸好高文也只是因为少了件可能会派上用场的装备而有些恼怒而已,骂完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说,而是带着大家离开了这间墓室。 在离开墓室来到石厅之后,瑞贝卡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冲着墙角招招手:“贝蒂!出来吧!安全啦!” 高文好奇地看过去,正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比瑞贝卡可能还小一点的女孩畏畏缩缩地从墙角阴影中走了出来,小姑娘身上穿着粗布的衣裙,脸上还有几颗属于青春期的雀斑,亚麻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手里则紧紧地握着一口平底锅。 看到高文之后,被称作贝蒂的小姑娘脸上明显露出迟疑和紧张之色,以她那不太灵光的脑瓜大概绝对想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从哪蹦出来的…… “这是城堡里的女仆,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第一批突围的队伍落下的,反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过来了,”瑞贝卡简单地介绍着小姑娘,“贝蒂,这是……” 从陵墓上方传来的一阵轻微震动打断了瑞贝卡的话。 “不是说话的时候,”高文扬起长剑,看向琥珀,“现在,带路吧。” (第二更!投推荐票的时候到啦!) 第六章这是啥玩意儿 优秀的潜行技艺大师,暗影力量专业人士,挖坟掘墓爱好者琥珀小姐有一句至理名言:路就在那里,门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装饰品罢了,只要抛开心理上的问题,哪怕皇家宝库的大门也只需要一根芹菜而已。 好吧,这个世界恐怕并没有芹菜,但对于琥珀而言,捅开一个古代陵墓中的大门也用不着芹菜。 只要一点小小的暗影戏法,再加上一些对古代禁制的了解,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运气,这位半精灵窃贼就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塞西尔先祖陵墓中的禁制,一条连赫蒂和瑞贝卡都不知道的通道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然后所有人都跟在琥珀身后步入了这条通道。 用岩石和镇魂砖堆砌而成的墓穴通道比预想的要宽敞很多,即便是高文和拜伦这样身高接近两米的重装骑士在通道中也不会感受到狭窄逼仄,通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的注魔灯台已经枯竭,但在赫蒂施展了几个基础的法术之后,这些已经有七百年历史的古老灯台还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指示出前路的方向。 “我真的只是个小盗贼啦,平常就混口吃的,”琥珀走在队伍前面,一边走一边谦虚地说道,“我可是森林精灵的后代,很尊重先魂的,怎么会干挖坟掘墓这种事呢?” 高文对她的说法不屑一顾:“都熟练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解释?” 或许是确认了自己的小命已经得以保全,这个丝毫没有种族矜持可言的半精灵脸皮厚的跟刚刚被她撬开的墓室门一样:“开锁技术和破解术是我们这行的标配啊,我基本功扎实还有错喽?” 这时候走在队伍中段的瑞贝卡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塞西尔领的领民么?” 琥珀皱着眉想了想:“我在这地方住了好几年,但我又没申请过成为正式领民,但按照你们塞西尔领的规矩,常住三年以上而且按时交税的就算领民……那你说我算不算?” 瑞贝卡摇摇头:“没有申请就不算。” “哦,”琥珀拉长声音,“那你问我这个干嘛?” “我是塞西尔领的领主,”瑞贝卡很严肃地说道,“所以如果你是我的领民的话,我就有义务保护你了。” 琥珀:“……那你早说这个啊!我现在改口来得及么?” 瑞贝卡一脸认真:“来不及。” 高文看了一眼认真脸的瑞贝卡,又看了看毫无节操可言的琥珀,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虽然一醒来就在这么个烂摊子里,但重新为人的感觉还是比之前那见鬼的状态要好多了。 他看向走在自己身后的赫蒂,这位不知道是自己第几重曾孙女的女士已经不止一次偷偷把视线飘过来了,他一直在等对方主动开口,但看对方到现在还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便只好主动发问:“你想问什么,就说吧。” 赫蒂略略一惊,但很快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她看着高文那与家族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面庞,谨慎选择着措辞:“先祖……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您真的就是……” “没错,真的就是那个高文·塞西尔,七百年前的那个开拓者。我可以把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都背给你听,或者要我给你讲讲二次开拓年代的事情?不过说实话,光凭这些恐怕也证明不了什么,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说不定比我讲的还要可信,毕竟我口才不怎么好,”高文耸耸肩,“你就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真假吧?” “请原谅我的疑虑,”赫蒂慌忙说道,“但这实在有点……虽然英灵复生的故事从古至今都有,但亲眼看见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听说有一些圣骑士和银月精灵可以做到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假死,依靠圣光和精灵秘术的力量保存自己的灵魂和生机,但我从未听说人类骑士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更何况……您死了七百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文摇着头说道,虽然他很想当场编一套逻辑严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的理论来唬住眼前的曾曾曾……曾孙女,但不管是从他自己的知识面还是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都找不到可用的理论,因此还是干脆地承认了自己无法解释这一切,“或许与我生前经历过的事情有关吧。你知道的,我曾经在领导先民开拓荒野的时候接受过元素的祝福,这大概改变了我的体质。” “是这样么……”赫蒂不置可否地说道,随后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道路。 “有气流,”她低声说道,“而且有不一样的魔素反应,前面应该是陵墓区域的尽头了。” 高文点点头,同时握紧了手中的开拓者之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感让他觉得前面恐怕并不安全。 “提高警惕,”与琥珀一同走在最前面的拜伦骑士仿佛也有所感应,他抽出了自己的精钢阔剑,另一只手在剑身上随意拂过,那剑刃立刻升腾起一层微微的银光,“你们三个,注意保护好后面。” 一阵金属擦碰的声音响过,三名士兵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尽管他们只是最基础的战斗职业,但毕竟是在抵抗怪物的战斗中活到最后、被塞西尔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精锐战士,他们此刻脸上的无畏和镇定迅速让有些紧张的琥珀和被保护在队伍最中间的小侍女贝蒂安下心来。 墓穴的甬道虽然深邃悠长,但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两侧石壁上每隔十米镶嵌的镇魂石砖便是陵墓区的标识,而随着这些镇魂石砖的消失,前方出现了一个像是十字路口般的、略微开阔的地方。 这便是陵墓区和城堡地下区的交界处,也是通往那些古代暗道的交通枢纽。 琥珀伸手指着“十字路口”的其中一条岔道:“我就是从那边钻进来的,那里通向城堡外面的一个枯水井,不过那边现在肯定已经被怪物占着了。” 高文看向赫蒂:“哪边是西?” 赫蒂伸手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简单的魔法符文,符文随之变成一条发光的飘带,摇摇晃晃地指向某个方向。 “就是那边。”高文说道,但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种危机感骤然袭上心头。 根本来不及多做思考,这具饱经历练的身体比思想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高文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开拓者之剑一挡,紧接着便感觉到一股铁锤重击般的冲击从剑身传来。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随之稳住了身形,而袭击者也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伴随着一阵含混不清的、仿佛呢喃般的声响,三个摇摇晃晃的高大身影从十字路口其中一个黑沉沉的甬道中走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自然界中任何一种生物所能具备的样貌,而更像是那些亡灵巫师和恶魔术士共同发挥邪恶创造力所拼凑出来的怪物,它们身高接近三米,仿佛干瘪畸形的巨人,但它们的躯体却是由仿佛泥浆一般流淌的不定形物质形成,那些污泥一样的东西在它们体表起伏涌动,甚至时不时会露出巨大的空洞,而在空洞之中,则可看到血红色的骸骨。 “啊!”在看到这三个怪物的一瞬间,瑞贝卡便发出了短促的惊呼,贝蒂则赶快咬住自己的嘴唇,仿佛随时都会被吓的哭出来,赫蒂抬起法杖重重地顿在地上,一个弱效清神术被激发出来,抵消了怪物对每个人造成的恐惧效果,同时她飞快地对高文说道:“先祖,就是这些怪物!” 这时候高文已经从初次见到非人魔物的冲击中醒过神来,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了与之对应的记忆:“竟然是这些东西?!” 此刻那三头怪物已经再次发动了攻击,它们不断发出仿佛梦呓一般的呢喃声,同时其中两个大踏步地冲向了高文一行,剩下的一个怪物则抬起手臂,一团黑暗的能量箭随之凝聚在它手臂前方,并在下一秒笔直地飞向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琥珀! “哇!”琥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缩到了拜伦骑士身后的阴影中,并在下一刻出现在十米开外的另一片阴影里,而拜伦骑士则扬起了充盈着银辉的阔剑,一声怒吼之后主动迎向其中一个冲来的怪物。 “赫蒂,瑞贝卡,你们解决掉那个会放暗影箭的!尽量别用奥术,奥术魔法对这些东西几乎没用!琥珀,你和战士们保护好施法者!”高文大声喊道,随后一挥长剑,硬着头皮也冲了上去。 他从未挥舞刀剑与人战斗。 他也从未见过什么非人的怪物。 尽管经历了穿越重生,但他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以自己的双腿站在这片异界的土地上。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凭着一点残留在躯体中的战斗本能以及脑海中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战斗知识,再加上一把失去了魔力的古代长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是很多时候,命运是不会给你选择权的。 你就站在这儿,怪物就站在那儿,你周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手中只有一把七百年历史的古董剑,本来还能有一面盾牌,但盾牌已经在一百年前被一个败家子儿给祸祸没了,这种情况下你还能干啥? 怼,怼他娘的! 不就是畸变体么? 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一个人能揍它们一百个! 今天只有仨,还解决不了了? 第七章那些古老的事情 当紧握长剑冲向那狰狞诡异的魔物时,高文心中没有了紧张,没有了犹豫,也没有了恐惧,非要说有点什么的话,那恐怕只是一点点的恍惚和不真实感。 他还清晰地记着自己飞机失事的那个瞬间。 他还清晰地记着悬挂在这个世界高空的那十几万年。 他还没有很好地适应高文·塞西尔这个从天而降的身份。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却握紧了一把古老的家族长剑,猛扑向一头不知道是恶魔还是亡灵的诡异怪物。 砰! 巨大的冲击从剑刃上传来,脑海中所有的杂念瞬间烟消云散。 以近乎本能的反应躲过那怪物横扫的利爪,高文顺势将上半身扭转了小半圈,荡开的剑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流光,狠狠地劈砍向怪物一侧的肩膀,而在剑刃下劈的同时,他努力调动着蕴藏在这具躯体中的力量,并将那股力量引导至手中的长剑上。 剑刃根部那一缕微弱的红色在力量的刺激下绽放出璀璨的红光,并仿佛火焰一般沿着剑刃迅猛蔓延,在灼热高温的炙烤下,就连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扭曲起来。 那三米高的怪物从剑刃高温中感受到了威胁,以完全不符合其庞大体型的敏捷猛然一个后仰,结果高文的一记劈砍就这么差之毫厘地落空了。 第一次以自己的手释放出这种仿佛魔法般的超自然力量,高文心中难免会有一瞬间的激动和兴奋,大概正是这瞬间的兴奋之情让他没能把握好第一次攻击的节奏,不过很快他便调整了心态,重新将力量灌注在长剑上。 记忆中那些来自高文·塞西尔的技能知识果然都是可以调用的,这副身体也还没衰退到完全发挥不出力量的程度,虽然不知道可以发挥出几成实力,但高文此刻已经平添了大量的信心。 他开始沉浸在战斗中,并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将脑海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战斗经验转化成自己可用的力量。 而在另一边,拜伦却已经陷入苦战。 这位中阶骑士算是塞西尔领数一数二的高手,在为塞西尔家族效忠之前的战斗生涯也让他积累了非凡的战斗经验,然而他在之前怪物进攻城堡的时候便已经消耗了太多的气力,再加上被怪物的诡异魔力侵蚀,体内的暗伤进一步降低了他的战斗力,这让骑士十成的战斗力也只能发挥出四五成而已。 此刻面对怪物的连番猛攻,他只能紧握长剑努力维持不败,一边尽可能节约体力,一边努力寻找着对手的破绽。 瑞贝卡聚集起魔力,一个头颅大小的灼热火球从法杖前端飞出,与远处那只施法怪物的暗影箭在空中激烈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随后她喘了口气,并立刻注意到拜伦那边的危险局面,顿时大声对身旁的领地士兵喊道:“你们三个,去帮帮拜伦!” 一名士兵犹豫了一下:“但是领主大人……” 瑞贝卡一边凝聚新的火球术一边叫道:“我们这边暂时没事——但如果拜伦倒下就完了!我以领主的身份命令你们去!” 三名士兵只能领命,与拜伦骑士一同对抗那只可怕的怪物。 高文渐渐沉浸在战斗中,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经验正在飞快地转化成自己的东西,并提高着他对自己这幅新身体的掌控能力,这个过程给他带来了十足的成就感,等到他从这种沉浸状态稍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眼前的怪物已经被自己压着打了。 那涌动着“污泥”的畸变躯体也不是刀枪不入的,被砍了照样会受伤,砍的多了照样会死掉,尽管它们力大无穷又有着体型优势,但只要掌握对抗的方法,人类之躯照样能消灭它们。 这是七百年前留下的经验。 怪物的利爪从头顶掠过,高文一矮身,反手将长剑刺入对手的大腿,后者终于发出一声浑浊的吼叫,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朝着一旁歪倒,而趁着这个机会,高文对拜伦大声喊道:“尽量攻击它们腹部和下肢,别管胸口,这些家伙没有心脏!” 随后他趁着自己的对手失去平衡,扭身绕到了对方的侧后方,扬起长剑刺向那怪物的后腰:“除了腹腔,它们的另一个弱点在后面!后腰!” 听着来自塞西尔家族先祖的指点,拜伦顿时精神一振,在三名士兵的配合下,他迅速地牵制住了那怪物的行动,并以拼着肩甲被利爪贯穿的代价,直接从对方的胯下钻过,反身一剑命中要害。 而在拜伦解决敌人的前一秒,高文眼前的怪物也沉重地倒了下去。 解决掉敌人之后,高文立刻抬起头,看向远处那个正在用暗影箭和瑞贝卡的火球对轰的怪物,但就在他刚要冲过去刚正面的瞬间,那怪物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随后浑身痉挛地倒了下去。 琥珀的身影出现在怪物身后,两手各转着一把淬了毒的精钢匕首:“戳菊花哦,我擅长啊。” 瑞贝卡放下法杖,脸颊因为连续施法而微微有些泛红,她喘了两口气以平复气息,随后严肃地纠正道:“祖先大人说的是后腰,不是菊花。” 琥珀将手中匕首飞快地旋转了两圈,那匕首便不知道被她藏到了哪里,她跨过怪物的尸体,一边走过来一边撇撇嘴:“切,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那些怪物死掉之后便开始飞快地崩解,它们身上不断流淌涌动的泥浆状物质首先停止了流动,随后渐渐干枯、板结,并出现大量细微的裂纹,而随着这些异变“血肉”的腐化脱落,它们将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一副巨大的、扭曲的血色骸骨。 高文站在被自己击杀的那只怪物旁边,低头看着这个过程,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就是这些东西袭击了塞西尔领么……” 赫蒂好奇地看着他:“先祖,您知道这些怪物的来历?” 高文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展露出了对这些怪物极深的了解,甚至还指点了拜伦该怎么对抗它们,所以这一点自然是瞒不住的,他自己也没想瞒着。 “留在这里可能还会遇到它们,我们先进暗道,暗道里有压制那些怪物的东西,它们轻易不会进去,”高文一边迈步向前走去一边说道,“详细情况我可以在路上跟你们说。” 等钻进那条古老的地底通道并前进了一段路之后,高文才打破沉默:“我当年确实对付过它们——事实上当年我们主要对付的就是那些东西。你们应该知道刚铎帝国的崩溃以及第二次开拓的历史吧?” “当然知道,”瑞贝卡立刻点点头,这些历史可以说是她作为贵族子女的必修课,“七百多年前,洛伦大陆原本只有一个人类国度,那就是位于大陆中央的刚铎帝国。历史记载它是当时大陆上最强盛的帝国,甚至连大陆南部精灵们所建立的白银帝国都不敢轻易与其为敌,但后来笼罩在这个世界周围的以太海发生动荡,在洛伦大陆引发了一场被称作‘黑暗魔潮’的大灾难,灾难的爆发点就在刚铎帝国腹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刚铎帝国的首都和三分之一国土被魔潮吞噬,并被汹涌的元素力量分解……” “并非一夜之间,事实上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刚铎的宫廷法师们在魔潮面前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高文打断了一下,随后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不过从结果来看也差不多,你继续。” “哦……哦,”瑞贝卡脸红了一下,就像被家长检查作业一样更加谨慎地说道,“在那之后,刚铎帝国腹地的魔潮继续向着四周蔓延,并最终完全摧毁了整个国度,这就是刚铎帝国的崩溃。而在那之后,随着以太海的逐渐平静,魔潮的威力开始降低,幸存下来的刚铎遗民便开始了重建文明,由于大陆的中心区已经一片糜烂,不再适宜人类生存,所以他们在一批开拓者的引领下离开了已经变成废墟的帝国,并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行开拓,史称第二次开拓。祖先大人您就是当年最著名的开拓骑士之一。” “嗯,历史学的不错,”高文随口夸了一句,“那你应该也听过吧,尽管魔潮结束,刚铎帝国的废墟中却仍然盘踞着大量在魔潮中诞生的怪物,那些怪物就是第二次开拓时人类所面对的最大威胁之一。” 赫蒂睁大了眼睛:“您是说……” “没错,当年跟我们打的,就是那些东西,”高文叹了口气,“它们从魔潮中诞生,有着仿佛人类一般的轮廓,却绝对不是什么人类。当年刚铎帝国崩溃之后,大量那样的怪物从化为废墟的帝国腹地涌了出来,不断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追杀着当时的幸存者,所以第二次开拓的前半段与其说是开拓之旅,倒不如说是逃亡之旅。而且即便后来我们脱离了帝国的废土,在大陆边缘建立起新国度,那些怪物也没有消停下来,它们还是不断从帝国废土的方向涌来,频繁冲击文明世界的防线……在安苏立国之后的头十年里,我差不多天天都在跟它们打交道。” 瑞贝卡张大了眼睛,似乎已经被这些古老而传奇的故事深深吸引:“啊,那安苏立国十年之后那些怪物就不再出现了么?” 高文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露出看傻狍子的笑容:“傻孩子,那之后你祖宗就挂了啊……” 瑞贝卡:“……” 第八章重见天日 虽然只和这位名义上的曾曾曾曾……曾孙女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高文仍然对瑞贝卡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并且不止一次地怀疑这孩子小时候脑袋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夹过…… 按理说不至于啊,哪怕刨除掉贵族子女必须接受的精英教育不提,她本身施法者的身份也差不多能证明智商了,毕竟随手搓出个大火球这种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 而反观其他人,此刻却没有心情追究瑞贝卡说话不过脑子的问题,就连一向对瑞贝卡很严厉的赫蒂此刻都只余深深的忧虑:“您是说……出现在塞西尔领的是七百年前那些怪物?” 高文叹了口气:“看你们对那些怪物陌生的样子,想来这好几百年间都不曾见过它们了吧。” “开拓期结束之后与魔物的那些战争岁月已经是历史了,”赫蒂轻轻摇头,“虽然史书上有记载,但最近的记录都在至少六百年前……据我所学的知识,从古帝国废土中游荡出来的魔物确实骚扰了安苏很长时间,但自从精灵们帮助人类建造了那些哨兵之塔,那些怪物就彻底成了个传说……” 高文微微皱眉:“哨兵之塔么……精灵建造的东西不会这么容易出状况。” “这件事必须告诉国王陛下,”瑞贝卡突然用力握了握拳,一脸严肃地说道,“几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怪物突然重新出现在帝国境内,必须有人赶快把情报传回去才行。而且塞西尔领遭到这场无妄之灾损失惨重,我们……我们必须向王室求助了……” 高文想了想“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很有信心地笑着说道:“放心吧,以塞西尔家族在安苏的地位,还有我留下的影响力,想必圣苏尼尔城将不遗余力帮助你们重建领地。” 却没想到他这句话一说出口,赫蒂和瑞贝卡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安心的模样,反而神色变得异常古怪起来。 高文一头雾水:“额……怎么回事?” 难不成七百年过去之后,传奇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的名头在这个国家已经没人认了么? “先祖……”赫蒂脸色显得异常难看,她用力咬了嘴唇好几下,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其实在墓穴中的时候我就想告诉您一些事情,只是……实在说不出口。” 高文心头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还是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塞西尔家族的荣光已经不复当年,虽然您仍然被王国上下认为是传奇的开国大公,但是……”赫蒂有些为难地看了瑞贝卡一眼,“但是如今继承家族爵位的瑞贝卡,仅仅是子爵而已,这片塞西尔领……也是家族最后的一片领地了。” 高文目瞪口呆:“……哈?!我怎么记着我当年‘死’的时候就已经是公爵爵位,而且还世袭罔替来着?领地更是从塞西尔领一路延伸到圣灵平原上去……后边的塞西尔后裔到底干什么了?刺王杀驾还是举兵谋反了?” 赫蒂羞愧地低下头:“……七百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家族也是,这个国家也是。如今的安苏已经不再是第一王朝,而是第二王朝,塞西尔家族也不再是支撑王室的封疆重臣,而是背负污名,被王室放逐之人。” 旁边的瑞贝卡接过赫蒂的话:“一百年前,安苏第一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达利安三世因暴病而亡,死前没有留下子嗣,当时王室内部已经矛盾重重,甚至连达利安三世本身的继承权都是存在争议的,而在国王死后,皇后与辅政大臣未能及时控制局势,结果导致了‘雾月动乱’。 “具备旁系继承权的皇室成员在安苏635年的雾月为争夺王位展开争斗,雾月结束的第三周,宫廷斗争激化为内战,各皇室成员以及他们背后所站的大贵族开始进行直接的武力对抗——塞西尔家族也被卷入其中…… “祸根是格鲁曼侯爵。当时的塞西尔大公年事已高,但仍然非常健康,而且与其长子格鲁曼·塞西尔的关系很是紧张,格鲁曼侯爵大概是感觉到了危机吧……便暗中策划,参与了当年的那场内战。因为还未继承家族大权,没有足够的号召力,格鲁曼侯爵便把主意打到了传奇先祖的身上……” 高文捂着脑门:“我想起来了,我盾牌是让他拿走的是吧?” 赫蒂点点头,替瑞贝卡继续说下去:“格鲁曼侯爵首先软禁了当时的塞西尔大公,随后从先祖陵寝中取走了您的圣物,安苏·王国守护者之盾,接着以塞西尔家族继承人的名义宣布支持托许亲王,同年三月,托许亲王被刺杀身亡,随后格鲁曼侯爵火速宣布支持菲迪克亲王,同年四月,菲迪克亲王兵败自尽……” 高文:“……” 但这还没完,赫蒂还有后话:“在那之后,格鲁曼侯爵又找上了达利安三世的一个叔叔,他用自己卓越的口才促成了结盟,但在那之后的第二个月,一直没有插手内战的北方大公布伦·维尔德突然将一个少年推上舞台,并宣布那名少年是前前代国王的私生子。随后北方大公以此为筹码参与内战,并在安苏636年的雾月结束了这场内战。在内战结束前夕,格鲁曼侯爵又想故技重施地宣布效忠新王,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明,便在战场上被敌我双方的人同时攻击,死在乱刀之下。 “在那之后,就是安苏第二王朝了。当然,关于‘第二王朝’这个说法……现在仍然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听着没开口的琥珀突然悠悠说了一句:“整场闹剧只持续了一年,却把整个王国的秩序都来了一次大洗牌啊……整个大陆谁不知道这段历史?” “因为最后登上王位的是一名私生子,所以私下里这场战争又被称作私生子战争,”赫蒂说道,“内战所涉的大贵族数量众多,所以有相当多的家族受到了牵连,但这总归也还是贵族规则的一环,再加上第二王朝成立之初国内极端混乱,新王亟需整肃秩序,而这就需要老贵族的力量,因此大部分家族都没有被赶尽杀绝,除了……” “除了那些跳的最狠的是吧?”高文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抽着,这整段历史让他这个在天上俯视苍生十几万年的长者都感觉到了极大的不适,只能感叹果然生活比小说更加夸张——小说还讲个基础逻辑呢,那位格鲁曼侯爵咋就这么天赋异禀呢,“估计没有比格鲁曼·塞西尔更能折腾的了吧?” “在那之后,塞西尔家族便一蹶不振,”赫蒂低下头,“原本家族的命运可能会更糟糕,但您的名望和当年那位老大公的努力总算是保住了家族的血脉和最后一点根基,只是从那之后,‘塞西尔’这个名号就再也不可能成为王国的中心了,就像您看到的……” 高文顺着赫蒂的视线,看向了脑子被夹过的瑞贝卡·塞西尔小姐。 瑞贝卡注意到高文的视线,扭过头来:“祖先大人?”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高文捂着额头,尽管他并非塞西尔家族真正的先祖,但那位格鲁曼侯爵的战绩之辉煌、事迹之离奇已经达到了闻者惊心见者垂泪的地步,哪怕旁听一下都让他感慨不已,“而且那败家子还把我盾牌弄没了……” 赫蒂amp;瑞贝卡:“……” 老祖宗再次骂太爷爷,当小辈的果然还是不开口的好。 好在高文并非事件真正的当事人,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这在赫蒂看来就成了心胸宽广气量惊人——随后微微摇头:“算了,追究这些过去的事情无益于眼前的局面,不管怎么说,那些再度出现的怪物对人类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圣苏尼尔城的那位国王可以不重视已经衰落的塞西尔家族,却不能不重视那些怪物,因此他也就必须重视从这场灾难中逃出生天的我们。” 赫蒂用力点头:“您所言甚是。” 在这之后,高文也就没有了说话的兴致,昏暗逼仄的地下通道消磨着每个人的交谈愿望,所剩下的,唯有加快速度继续赶路而已。 好在笔直的地下通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整个塞西尔领,最近的出口距离城堡也不是太远,在赶了一段时间的路之后,高文便通过记忆判断他们已经抵达了一处合适的出口。 在土元素祝福的作用下,古老的隧道阶梯也没有丝毫坍塌,出口附近没有完全被土石掩埋更是颇为幸运,在清除了一些堵塞出口的树根、藤蔓以及浮土之后,清新的空气终于久违地吹拂在每个人脸上。 重见天日。 拜伦骑士带领着士兵们首先跃出洞口,等他们发来安全信号之后其他人才鱼贯而出。瑞贝卡爬上地面之后立刻深吸一口气,然后欢快地低声叫道:“咱们出来啦!” 高文跟在瑞贝卡身后来到地面,他的激动不亚于后者,甚至犹有过之。 一个广阔的天地。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抬起头,望向天空。 不巧的是,此刻外面的世界正是黑夜。 但也应感谢这夜幕,能让他第一次看到这异界星空。 天边已经隐约出现一点白光,黎明的临近让天上的星光显得稀薄而暗淡,那稀稀落落的星辰都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朦胧而疏离。 是完全陌生的群星。 天边的白光正越来越亮,黑夜过去了,黎明正在到来,从地底隧道中逃出生天的每一个人此刻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而高文更是怀着异样的欣喜与激动迎向了那朝阳的方向,他张开双手,似要拥抱这个新世界的太阳。 然后他看到一道空前巨大的、喷薄着微微光雾的发光弧面渐渐升上了地平线,并将光辉洒满这个世界。 那不是太阳。 第九章焚烧 高文久久地眺望着地平线的方向,在最初的几分钟里,认知上的巨大冲突甚至让他根本猜不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不管那是什么,都与他所只的太阳相距甚远。 那一道宽阔而宏伟的弧线在继续上升,而且在最初阶段比太阳升起的速度要快很多,所以没过一会高文便看到了它的一小部分弧面,那道弧面确实在发光,边缘有着朦胧的色彩和看不真切的、仿佛云雾一般的结构,这个世界的光和热应当便是这个东西在提供,但它的光芒却不像太阳那样刺眼到无法直视——事实上正好相反,高文不但可以直视那弧面,甚至可以从弧面上看出一些细微的纹路来。 在大致判断了那东西的弧度之后,高文意识到这是一个目视直径比太阳大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东西——当然,它的真正尺寸应当比一颗正常的恒星要小,只是它距离大地实在太近了。 在这个距离上,它若升起,或许将遮蔽五分之一左右的天空……当然,这只是高文粗略的感官,因为他所受到的触动实在很大,直觉判断出的东西难免会有很大偏差。 目视一个巨型天体在眼前升起,所带来的压迫感是很难言传的。 迅速检索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果然,在那记忆中找到了无数次同样壮观的“日出”,天上的那个东西并不是什么异常天象,而是这个世界最正常不过的景观。 那么解释呢? 高文很快便根据自己掌握的知识做出了诸多解读,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与自己故乡的宇宙截然不同,因此恒星的光和热效率都相当低下,而自己脚下这个星球离恒星非常近,所以便可以看到这样巨大的太阳,与此同时大地却又没有被烧焦;也有可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太阳,而是一个发出光热辐射的洞,或者是别的什么一点都不科学但却很魔法的玩意儿…… 但更有可能的是,自己脚下这颗星球并非围绕着太阳运行,而是在围绕着一颗气态巨行星,它根本不是什么行星,而是后者的卫星,天上升起的…… 是这颗卫星的母星。 这一刻,高文所感受到的“异界他乡”之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先祖?先祖大人?”赫蒂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总算将陷入呆滞和沉思状态的高文给惊醒过来。 “啊……啊?”高文一下子醒过神,有点惊疑不定地看着身旁的n曾孙女。 美丽的贵妇人离开了那阴暗逼仄又危机重重的地下隧道,这时候稍微恢复了一点昔日风采,她对高文微微欠身:“先祖,您刚才在发呆,但我们要先离开这里才行。” 高文支吾了两声敷衍过去,这才注意到地道的出口是一处无遮无挡的小山坡,在周围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傻站在这里确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于是他点点头:“先去高处看看,确认一下附近情况。我所知的是七百年前的地形,放在今日不一定还好用。” 于是一行人便在高文的指示下向着不远处的山坡前进,而在这路上,高文又忍不住抬头看了那个巨大的“太阳”好几眼。 “祖先大人,您一直在看太阳啊?”走在高文身后的瑞贝卡忍不住有点关心地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旁边琥珀随口说道:“你们老祖宗睡了七百年不见天日,好不容易看见太阳了肯定多看两眼啊。” 高文无视琥珀,并看了那位n+1层曾孙女一眼,微微摇头,心中则确认了这个世界当地人对天上那玩意儿的称呼——果然也是叫太阳的。 或者说,不管那个单词怎么念,在这个世界上人们的心目中,该单词所指代的东西就是太阳,别无他物。 高文再次检索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在尝试了好几次关键字和模糊信息之后,终于心有所感地抬起头,眺望着另一侧还稍有些昏暗的天空。 在那尚未完全明亮起来、还残留着不少星辰的天空中,他找到了一个大概有米粒大小的、比所有星辰都明亮的“星星”。 这个世界的人类将那颗特殊的星辰称作“奥”,并赋予了它很多在宗教上以及魔法仪式上的象征意义。 之前的两个猜测或许都可以推翻了,只有第三个猜测是靠谱的。 “奥”便是这个星系的恒星,遥远到不可思议,其光辉洒在高文脚下的大地上,几乎和其它星光一样寒冷。 而在清晨微凉的风中,高文攀上了山坡的顶端。 一片被战火焚毁,呈现出诡异溃烂状态的大地呈现在远方。 就好像强酸泼在皮肉上一样,大地腐烂不堪,大片大片的岩石与泥土变成了灰黑色,随处可见龟裂纹在四处蔓延,土地上的植被早已被腐化干净,残存下来的树干纷纷扭曲成了仿佛魔鬼利爪般的魔化状态,更远一些的地方,更是可以看到坍塌的墙垒,烧焦的房屋,以及笼罩在烟尘中的塞西尔家族古堡。 仿佛巨人一样的畸变体怪物在那片废土上游荡着。 田地和庄稼早就湮灭在怪物所卷起的魔潮中,完全无法分辨了。 “家族的领地……”瑞贝卡趴在山坡上,死死地咬住了牙关,眼眶有些泛红,不知愤怒还是悲伤的眼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这位刚刚继承家业,甚至还没有适应领主身份的少女此刻似乎失去了一切。 “被魔潮腐化的土地就是这个样子的,”高文则叹息了一声,“当年刚铎帝国从内而外都腐化成了这幅模样,我猜直到今天那些腐化应该还盘踞在旧帝国的废土上——结果新的腐化却又出现在文明的疆域中了。” 琥珀冒了一头的冷汗:“阴影之神在上……咱们之前竟然一直被这些玩意儿包围着?” 赫蒂则思考着家族恢复元气的可能:“还有救么?” “没救了,”高文摇摇头,“你们没有挡住畸变体的进攻,它们已经形成群体共鸣,所引发的魔潮造成的元素侵染是不可逆的。即使消灭了所有的怪物,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污染也将持续相当长的时间。” “会持续多久?”赫蒂看起来还有些不死心。 “现在人类文明重返刚铎帝国的土地了么?”高文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那里仍然是一片生命禁区,宏伟屏障另一侧的土地是无人敢涉足的。” 高文耸耸肩:“那看来塞西尔领的腐化至少也得持续七百年了。” 瑞贝卡与赫蒂有些惊异地看着这位先祖,她们无法理解这位开创了塞西尔家族的伟大人物在面对家族最后一块领地被怪物毁灭的场面时为何能做到如此镇定——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简直像是在看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这种态度甚至让她们有点恐惧。 不过高文很快便注意到了二人的眼神,主动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祖先大人,您就不……生气么?”瑞贝卡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塞西尔家族的最后一块领地了……” 高文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未能完全代入角色,这就露出了破绽,于是赶紧板起脸把自己全部的演技都憋出来:“沉溺于这些事情于事无补。高文·塞西尔是一个开拓者,这个家族的每一寸土地与财富都是我从零开始建设起来的,领地没有就没有了,大不了重新找地方拓荒去——婆婆妈妈干什么?” 赫蒂和瑞贝卡赶紧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对老祖宗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真不愧是传奇级别的老祖宗,这眼界和心胸果然不一样——就是不知道在这个所有土地都已经被现有贵族体系瓜分,无主之地基本上全都属于禁区的年代,祖先大人打算上哪开荒去……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接下来得规划规划行程,下一步首先是找到城镇,然后想办法跟当初突围出去的那拨人汇合,”趁着自己装x余威尚在,高文赶紧转移话题,“我记着是一个叫菲利普的骑士带着人突围了把?你们当初商量汇合地点了么?” 瑞贝卡赶紧回答:“商定的是北部的坦桑镇,如果坦桑也被怪物袭击了,就沿着王国大道继续往北。” 高文点了点头,正想离开,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让他停下了脚步。 愣了片刻之后,他和旁边的拜伦骑士几乎同时喊道:“趴下!躲起来!” 虽然不明所以,但瑞贝卡和赫蒂还是立刻跟着拜伦骑士躲到了附近的一块巨石下面,而琥珀在高文开口的瞬间就已经遁入暗影钻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了。高文紧跟在瑞贝卡身后隐蔽起来,却突然看到那个看起来有点呆呆傻傻的小侍女贝蒂还抓着平底锅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于是蹭一下子窜出去把对方拽了回来——而几乎就在下一刻,一种令所有人心头战栗的压迫感从天而降。 在逐渐上升的“巨日”光辉中,一个优雅而庞大的生物缓缓飞过天空。 那是一头体长数十米的巨龙。 赫蒂在惊恐中下意识地施展了一个三阶的法术“曲光立场”,将所有人的身形隐蔽起来,但她完全不敢确定这个粗浅的法术是否能瞒过一头传说生物的眼睛。 但那头巨龙确实没有发现地上的人——也有可能是压根不屑于去理会。他或者她只是缓缓拍动翅膀,优雅而威严地飞过天空,那双巨大的眼睛中倒映着被魔潮毁灭的塞西尔领的土地。 随后它一口盐汽水……哦,吐息烧了这个地方。 第十章回到实际问题 龙。 这种生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凡人的世界中了——事实上,对于洛伦大陆的绝大多数智慧种族而言,龙都是一种介于神话和现实之间的生物。他们明确地知道这种强悍生物的存在,但基本上没有谁能在有生之年见到一头真正的巨龙。 南方那些神神叨叨而且特别能活的精灵除外,寿命悠长的精灵是很有资格自诩为历史见证者的,在精灵帝国漫长的历史中,与龙打交道的记录还是有那么一两次的。 那头有着深蓝色鳞片和巨大双翼,优雅而强大的生物就这样一边飞过天空一边降下致命的吐息,那已经灼热到发白的火柱中蕴含着古老的龙语魔法,其威力绝非简单的火焰那么简单,火柱扫过之处,大地燃起熊熊大火,而且在没有燃料的情况下持续燃烧并不断蔓延,仅仅几次吐息之后,整个塞西尔领便已经完全陷于火海之中了。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那头巨龙又在这里盘旋了一小会,仿佛是在检查自己的工作效果,最后才振翅飞向高空,消失在正逐渐明亮起来的云层中。 高文听到好几声深深的呼吸从身旁传来,包括赫蒂在内,每一个人都直到现在才敢敞开了深吸一口气——如果那头龙再多盘踞一会,真不知道他们里面谁会先憋不住晕死过去。 “龙……龙……”瑞贝卡紧抓着自己的法杖,嘴里不断喃喃自语,“先祖啊,我见到龙了……” 高文清咳两声:“咳咳,不用你说,我也看见了。” 瑞贝卡这才激灵一下子醒过神来,有点尴尬地看了高文一眼,随后神色复杂地看向塞西尔领。 被魔潮肆虐一遍,又被龙炎焚烧一遍,这片地方是彻底要不得了。 而那些怪物……虽然对塞西尔领那些战斗力拙劣的卫兵而言颇为棘手,但它们终究只不过是最下层的畸变体而已,在龙炎焚烧之下,几乎已经全部灰飞烟灭,纵使还有一些幸存下来的,在周围环境发生巨变之后它们的自我解体也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还以为龙只会出现在传说里,”沉默寡言的拜伦骑士都忍不住开口道,他身旁的三名士兵这时候还在打着摆子站不起来,一贯严格的骑士此刻却也没有责备他们,而只是皱紧眉头,“大人,您曾与龙打过交道么?” “没有,”高文摇了摇头,“龙是一种很神秘的生物,哪怕是七百年前半个洛伦大陆天翻地覆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介入过俗世。”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高文心中对那些巨大的生物却并没有太过震惊,因为他从别的渠道见过巨龙——挂在天上的那些日子里,他不止一次见过这种生物出现在大陆上。只不过龙确实神秘,即便高文在天上挂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见到的巨龙也相当有限,在加上那些画面凌乱琐碎,他也总结不出龙类的多少特征习惯来。 这时候高文身旁的影子突然晃了两下,他扭头一看,果然看到琥珀正站在自己身后,半精灵小姐脸上还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见到龙啦!”琥珀咋咋呼呼地嚷嚷着,“我妈妈绝对不会信的——我见到一头龙!那~~~~么大的!” “行了行了,在这儿的都看见了,”高文瞪了这个胆小又聒噪的盗贼一眼,“你刚才跑哪去了?” “钻在附近的石头缝里,”琥珀挺着胸脯说道,“我逃命的本事一流!” 高文捂着额头叹息:“暗影亲和至少是大师级,正面战斗能力就比鹅强点有限,你还挺自豪。” 随后他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点离开吧。” 他迈步向山坡下走去,虽然龙已经离开了,但天知道还要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冒出来,所以尽快离开才是王道。而赫蒂却神色复杂地看了家族领地最后一眼:“先祖……那头龙焚烧了我们的领地。” “他焚烧的是我们的废墟,严格来讲,他焚烧的是那些怪物,”高文看了赫蒂一眼,之前巨龙释放吐息的时候他是认真观察过的,基本上都是冲着怪物最密集的地方喷,虽然不知道为啥有好几次都喷偏了方位,但其喷吐的倾向性已经相当明显,“塞西尔领在那头龙来之前就已经没了。” “但是……” “你还想跟一头龙讨公道不成?”高文耸了耸肩,“讲点实际吧。真要做点什么的话,那就是尽快回到文明社会,把怪物和龙的事情统统报告上去。” 赫蒂无法辩驳,只能点了点头:“是。” 其实高文很理解赫蒂的心情——塞西尔领是她的故乡,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尽管故乡已经毁灭了,可心里的那道坎却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哪怕明知道那头巨龙只不过是在废墟上又放了一把火,而且这把火很有可能还是为了烧那些怪物,她也多少会有点别扭。 毕竟这算当面鞭尸。 但理解归理解,高文却很难做到带入其中——毕竟直到从棺材里爬出来为止他还不是这个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呢…… 带着各种各样凌乱的心境,一行人离开了这片地区,接下来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密林。 赫蒂一手提着法杖,一手在空中勾画出几个明暗不定的符文,随后抬头看向密林的方向:“要穿过这片林子才能回到大道上去,那是通往坦桑镇的必经之路。” 高文则带着好奇与羡慕(尽管他努力掩饰了)的表情看着在赫蒂手中闪耀的符文:“魔法还真是个方便的玩意儿……” “先祖?”赫蒂有些困惑,紧接着就露出有些惶恐的表情来,“我这些技艺惹您不高兴了?” 高文一愣:“啊?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塞西尔家族一直是以骑士的力量立足,武艺与骑术才是家族正统,像我和瑞贝卡这样走上了法师道路的……若是放在一百多年前,别说继承权了,恐怕在家族中立足都会成问题,”赫蒂有点紧张地解释道,“只是……只是自从一百年前那件事之后,家族地位一落千丈,人丁也渐渐凋零,能掌握超凡力量的子弟稀缺,所以骑士之路以外的路子才算得到认可……但不管怎么说,这却违背了家族的规矩。” 高文随口来了一句:“这傻x规矩谁定的?” 对于这种典型的迂腐族规,拥有开放思想的他一向是深恶痛绝的。 却没想到他这句话一出口,现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拜伦骑士第一时间低下头假装系鞋带——尽管他穿着一双铁靴子,赫蒂则愣在当场,而瑞贝卡则在两秒钟后怯生生地抬手指了指高文自己。 高文:“……” 检索一下记忆,当年……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来着。 年轻气盛的大英雄高文·塞西尔,在一次凯旋之后与安苏王国的开国之君查理一世痛饮庆功酒,俩好基友酒后吹牛逼,讨论到如今大业将成,当年苦逼地领着族人们逃难到北边的一帮人如今也个个成了开拓功臣,奠基之人,可以预见不久后的将来那就是一大波的初代贵族,而且只要能活能生,这帮毫无底蕴可言的初代贵族身后就将诞生出一个个传承悠久根正苗红的古老家族…… 所以俩喝高了的开国君臣就凑到一起寻思,是不是应该提前搞一搞规范化,制定点族规家训之类的东西出来,以防止那帮子孙后代忘了老祖宗的精神,而作为开拓者中的开拓者,奠基人中的奠基人,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毫无疑问应该以身作则一下。 于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一口闷了大半杯高度酒,又看了自己腰间的骑士剑一眼,抬手在桌子上挥毫泼墨留下一行字: 骑士比法师牛逼。 查理一世看见之后甚感欣慰,于是也挥毫泼墨一行字: 高文卿说得对。 前者成了塞西尔家族的祖训,后者……后者让查理一世的侍从和谏官们给死谏回去了。 为大局着想思虑深远的大臣和醒了酒的国王陛下当然不会把这种酒后嗨言给列到基本国策里去,可是高文·塞西尔,却是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当时的心中感想给列到族规里去了。 从记忆库中脱离出来,高文满脸尴尬地看了赫蒂和瑞贝卡一眼。 他叹了口气:“当年喝高了,你们就当没这条规矩吧……” 赫蒂amp;瑞贝卡:“……?” 而就在这时,旁边琥珀肚子中传出来的一阵咕噜声总算是给高文解了围。 “虽然我知道在你们祖孙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说这个有点不太合适,”半精灵少女有点尴尬地揉着肚子,“但是我有点饿了。” 而琥珀的肚子饿仿佛成了个起始信号,在她话音落下之后,紧跟着就是好几声肠胃蠕动的声音从现场的每个人腹中传来。 就连高文也不例外。 直到此刻,高文才意识到,自从离开那个阴暗的墓穴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 而他没有进食的时间要尤其超过每一个人——他上一次享受咀嚼食物的满足感时,洛伦大陆上的猴子们还远远不会直立行走呢。 第十一章前路漫漫 闯荡异界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在那些激动人心的遗迹、魔法、巨兽与英雄故事之间,更多的却是不得不去面对的那些实际问题——比如在野外的风餐露宿以及如何填饱肚子。 逃亡之旅处处匆忙,尤其是在城堡被攻破、与最后几名亲卫拼死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前提下,谁也不可能还有功夫准备一个塞满了干粮的行囊出来,而且众人最后出发的地方是先祖陵寝,那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贮藏着食物的地方…… 所以琥珀肚子一饿,大家都意识到了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 周围是一片荒地,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山坡对面是已经化为火海废墟的塞西尔领,但是在山坡下面稍远一些的地方,却有一片密林。 在这个处于魔法版中世纪的地方,城镇之外的密林就是危险的代名词,文明灯火无法照耀之处,除了猛兽就是强盗与怪物,但是密林同时也意味着另一件事:食物会比较多。 而且要前往北方的坦桑镇,也是不得不穿过这片密林的。 一行人在林子边缘找了个平坦开阔的地方暂时歇息,随后开始分配负责寻找食物的人手。 高文首先看了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侍女一眼——这个叫贝蒂的小姑娘着实缺乏存在感,但胆子却大的可以,之前巨龙飞来的时候她都没有被吓哭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吓傻了所以毫无反应。这时候小姑娘手里还是紧紧地抓着那口平底锅,有点紧张不安地站在原地,注意到高文的视线之后,她稍微缩了缩脖子。 “贝蒂,赫蒂,瑞贝卡,你们三个留在这儿,拜伦你留下当护卫,”高文开口说道,“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打猎。包括你,琥珀。” 贝蒂是没有战斗力的,赫蒂和瑞贝卡作为魔法师虽然不一样,但她们并不适合在林子里追逐野兽,而且她们精力损耗很大,从之前在城堡中的战斗之后一直到现在就没有冥想恢复的机会,这对于需要良好精神状态才能发挥实力的施法者而言是个致命问题,所以不如留下来看家,尽快回回蓝的话接下来的旅途还能多几分战斗力。 三位忠诚的家族战士对这些安排当然没有怨言,琥珀却瞪大眼睛:“为什么我也要去?我也好累的啊!” 高文瞪了她一眼:“摸摸你的耳朵,多少有半拉精灵血统,不跟着我去林子里打个猎好意思说自己祖上是住树上的么?” 琥珀扁着嘴,满肚子怨念:“你这是种族偏见——谁告诉你精灵就一定要在林子里打猎的,我学的是潜行,不是巡林……” “你挖我坟。” 琥珀:“……好吧。” 高文领着三名士兵和一个自称不会打猎的半精灵去林子里打猎了,留下忠心耿耿的拜伦骑士与三位女士在临时营地中看家。 在用所剩不多的魔力布置了一些警戒符文之后,赫蒂疲惫地坐在石头上,而瑞贝卡则领着贝蒂在拜伦骑士的警戒范围内绕了一圈,随后抱着一小捆从附近找到的枯树枝走了回来。 把树枝堆在地上之后,瑞贝卡退开两步,抬起法杖,念动最基础的引火咒文,一个不稳定的爆裂火球随之在空气中凝聚起来。 赫蒂赶在这个火球爆炸之前拦住了对方:“算了还是我来吧。” 用正常一点的魔法火苗点燃篝火之后,在地下隧道以及凌晨夜风中积累起来的寒气终于渐渐被逼出体外,赫蒂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瑞贝卡:“你要什么时候能学会火球术之外的魔法啊……” 瑞贝卡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姑妈。” “别这么容易就露出没出息的模样,哪怕道歉的时候也别把头低成这样,”赫蒂更加无奈地揉着额头,“你已经是继承爵位的人了,知道么?你今天的表现……说实话,那位先祖恐怕是很失望的,虽然他没表现出来。” 瑞贝卡顿时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赫蒂怔了怔,叹口气:“唉,又能怎么办呢?看看家族如今的样子,恐怕没有一个塞西尔家的子嗣能让先祖感到满意吧。我们如今的模样……与家族昔日辉煌实在太不相称了。” 瑞贝卡用力抿了抿嘴,对于从小就按照一般贵族子弟的生活轨迹按部就班长大的她而言,最近经历的一系列事情桩桩件件都大大地超出了她的认知,没有一个老师告诉过她该怎么面对这些事情——不管是魔潮与怪物的袭击,还是老祖宗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事实——这一切都让这位年轻的子爵小姐手足无措。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瑞贝卡终于鼓起勇气:“姑妈,您觉得先祖……他真的是复活了么?” 赫蒂看着瑞贝卡的眼睛,她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位侄女的心思。 “你是怀疑先祖,还是怀疑先祖的复活?” “其实我知道不该怀疑,但这件事……着实有点难以置信。” “我也一样,但事实摆在面前,”赫蒂摇了摇头,“还记着每一个魔法学徒都要学的第一课么?不是什么理论知识和魔法公式,而是一句格言:真实或许与常识背道而驰,但真实永远都是真实。这句话用在魔法之外的领域也一样成立。” 看到瑞贝卡陷入思考,赫蒂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管先祖从长眠中复苏的原因是什么,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复活一事都必须是个事实……” 贝蒂看了两位女主人一眼,发现完全听不懂她们交谈的事情,于是低下头,继续抱着她那宝贝的平底锅发呆。 很快,前去打猎的高文便领着三名士兵和一只琥珀回来了。 猎获并不是很丰富,但还算令人满意,他们带回了三只兔子和两只叫不出名字的、有着华丽羽毛的大型鸟类,顺便还摘回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野果,填饱肚子应该是没问题了。 看着琥珀手脚麻利而熟练地处理着猎物的尸体,高文撇了撇嘴:“还说自己不会打猎,你这手艺娴熟的简直跟苔木林里的灰精灵一样了好么。” 苔木林是位于安苏王国和西边的奥古雷部族国边界线上的一片广袤森林,生活在苔木林中的灰精灵——精灵中的一个亚种——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猎人,单论在密林中追逐猎物的本事,他们甚至比森林精灵都要优秀。高文在发现自己着实需要恶补这个世界的常识之后,便闲着没事就翻翻脑海中的记忆库,这方面的知识也是刚翻找到的,便拿在这里活学活用了。 努力假装自己是个根正苗红的当地人.jpg。 琥珀一边收拾着那只华丽大鸟的内脏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真不愧是七百年前的大英雄——你这关于灰精灵的段子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你知道现在灰精灵搞药材进出口,已经不打猎了么?” 高文:“……” 琥珀手上动作不停,熟练地把收拾好的猎物串在一根长木棍上,架在篝火旁,接着看了高文一眼:“我跟你说,我是真不会打猎,虽然我有一半精灵血统,但打我记事那年起,我就已经在人类社会生活了,是一个老盗贼把我养活大的……” “那你这手艺……” “虽然我不会打猎,但我会偷鸡啊,”琥珀笑的像个刚挖完人家祖坟之后还能跟当事人谈笑风生的孩子,“这手艺都是那时候学的。” 高文:“……” 旁边赫蒂听到琥珀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头:“真是粗俗不堪。” 琥珀摇晃着手指头:“是是是,我粗俗不堪,谁让我是个小偷呢,只能偶尔从路人的口袋里摸几个铜板,比不过你们这些住在城堡里可以堂而皇之从领民口袋里掏钱的贵族嘛。” 琥珀小姐话音未落,拜伦骑士手中的长剑就“铮——”一声出鞘,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半精灵的冷汗当场就出来了。 高文摆摆手,让拜伦把剑收起来,随后好奇地看着琥珀:“我就奇怪了,别的不说,就光凭你这张嘴,你是怎么到今天还没被人打死的?” 半精灵小姐还没吭声,高文便已经模仿着她的口吻摇头晃脑地说道:“逃命本事一流——是吧?” 琥珀:“……” “行了,有什么阶级矛盾意识冲突的都先放在一边吧,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高文呼了口气,随手从旁边摸过一个果子放在嘴边,“大家先恢复体力,法系的抓紧时间冥想恢复法力,中午之前必须出发。我们已经在地下过了一个晚上,不能再浪费掉接下来的一整个白天。” “贝蒂,你先把那个放一边吧,”瑞贝卡看了自己的小侍女一眼,好心地提醒道,“现在用不上的。” 贝蒂看了看自己的女主人,又看了看手里的平底锅,仿佛陷入犹豫之中。 高文有些好奇:“话说你为什么一直拿着这口锅?” 贝蒂对高文显得有些畏惧,她缩了缩脖子,紧紧抓着锅子的握柄:“汉森太太告诉我,我以后就负责煎香肠和面包片……用这个平底锅。” “汉森太太负责管理城堡里的厨房,”赫蒂小声对高文解释,“但是已经死了。” 高文叹了口气,看着那个脸上有着几粒雀斑的小姑娘。 “这口锅子是你的,今后都是你的,”他说道,“现在你可以先把它放在一边,过来吃饭了。” (二更来啦!!) 第十二章阴影 无名的密林。 在这片远离文明中心的欠开发地带,类似的无名地区可谓是随处可见——虽然所有的土地都有领主,但却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得到开垦。 王国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来开发那些靠近刚铎废土的边境地区,而由于精灵们帮助人类建造了以哨兵之塔为节点、绵延包围整个刚铎废土的宏伟之墙,当代的各国也不需要在边境囤积过多的兵力来对付那些偶尔从废土中游荡来的怪物,因此边境就这么陷入持续衰退的恶性循环之中。 从塞西尔领前往北方的坦桑镇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但穿越林地走上官道是其中最近的一条。若是选择别的路线,要么得绕过整片地区,要么得穿越更加危险的无法地带,都算不上什么明智之选。 越是深入林地,天光便越是昏暗,地上堆积的厚实腐叶也变得更加烦人起来。这里虽然还称不上是什么大森林,但一片不受人类干扰、肆意野蛮生长的树林也着实让高文涨了涨见识——前世的他生活在钢筋水泥浇铸出的人造丛林里,穿越之后的很多年他则只能以一个过于遥远的视角来旁观这个世界,此时此刻亲身踏足其中,他才意识到自己对自然环境的想象还是太过肤浅了。 但好在他正逐渐习惯这具身体,这具身体本身所具备的强大体能和综合素质让他还算能比较容易地面对荒野求生的挑战,身旁的拜伦骑士和琥珀也不乏穿山过林的经验,这趟路途还是不那么糟糕的。 只不过赫蒂就要受点苦了——哪怕塞西尔家族已经没落,它也仍然是个历史悠久、直接对国王效忠的贵族世家,出身其中的赫蒂是根正苗红的贵妇人,在贵族圈子里,这位女士已经称得上饱经磨练、作风艰苦,但在大自然的挑战面前,她确实还需要点历练。 再说了,一个法师,体力本身也不可能强到哪去。 瑞贝卡的表现倒是让高文有点意外:这位看起来像个地球上女高中生的姑娘一路上都没有掉队,在压根没有道路的林子里跑起来甚至不比那些人高马大的士兵差劲,高文好奇地问了一下,瑞贝卡回答时却有点不好意思:“我小的时候很疯,总是跟男孩子一样到处乱跑,甚至钻进领地的林子里探险。那时候我还没有表现出魔法天赋,父亲觉得我说不定可以被培养成一个骑士……结果让他大失所望。但虽然走不成骑士的路了,我平常还是很注意锻炼的,毕竟祖训里说过嘛,要成为一个可以保护领民的领主,首先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 高文默默点头,这位n+1层曾孙女虽然有时候脑袋像被门夹过一样,但还是挺朴实正直的。 这在贵族圈子里可不多见。 旁边那个已经快喘不上气的n层曾孙女还不快学着点。 “这片林子的深处可能会有一些魔物,但不会很强,”拜伦骑士用长剑从地上挑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团东西在他的剑尖慢慢变得透明,并逐渐消散在空气中,“阴影元素富集,林地中心应该是存在天然的魔力焦点,不过应该是很弱的那种。” “肯定很弱啦,”琥珀手里转着一把精巧的小匕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四周情况,“要真有高质量的魔力焦点,这片林子肯定早就被秘法会或者星术师协会宣布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地盘了。而且看周围植物……都没有明显的变异,说明这里的元素富集程度甚至连花花草草都影响不到。”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两个野外生存专家:“你们很懂的样子?” 瑞贝卡看了拜伦一眼:“在效忠我父亲之前,拜伦叔叔曾经当过佣兵的。” 拜伦似乎并不太习惯提起过去的事情:“都是过去了,小姐。” 琥珀手中的小匕首转的愈发欢快:“嘁,一脸沧桑的样,谁还没点过去?” 虽然半精灵小姐满脸都是“我的过去也很厉害的所以你们快来问我好不好”的表情,但高文是一点都不打算配合这姑娘的表演。就从这短短一天半的接触中他便足够了解对方的一些脾性了,她那丰富的野外知识十有八九是因为隔三差五就会被巡防队的人满城追杀,然后不得不钻进林子里荒野求生才锻炼出来的,但你真要问的话她肯定不会这么说,她一定会给你编个惊心动魄波澜壮阔的故事出来——比如曾经游历整个大陆而且和精灵王谈笑风生之类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向着林子的更深处走了又一段路,周围的树木生长的愈发茂密,透过树冠洒向地面的天光也显得更加稀疏起来。 高文抬起头,在那影影绰绰的枝桠之间,那轮巨日被分割成了细碎的一片光点,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盘子倒扣在天上,而洒在身上的阳光显得似乎更加清冷了一些。 体质最弱的贝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感觉自己手冷的厉害,平底锅都差点掉在地上。 琥珀停止旋转匕首的小动作,她突然伏低了身子,一双浅色的眸子中闪烁着警惕的神色,她看向高文,说话的时候呼出一口白气:“你们觉不觉得……现在这气温有点低的过头了?” 赫蒂突然眼神一凌,之前赶路时的疲态被硬生生压制,她抬起法杖用力顿在地上,同时飞快地念出一段拗口的咒语:侦测歪曲。 这是一个通用魔法,从正式法师中的二级开始可以学习,一直到九级的魔导师都有对应的法术模型,这个法术没有任何攻击性,其作用是侦测一定范围内被隐藏起来的能量现象,比如隐藏的魔法陷阱或者不可见的能量场。在完整施法的情况下,侦测歪曲最高可以检测到比施法者等级高一级的能量痕迹——而赫蒂是一个三级的法师。 从职业等级上,赫蒂这个三级法师(低阶的顶峰)比已经进入中阶(虽然只是初级阶段)的拜伦要弱,但从魔法的便利性和泛用性来看,她的法术能起到比武力更大的作用。 随着侦测歪曲的效果发动,高文发现周围起了雾。 不,那不是雾,而是之前隐藏起来的、已经浓郁到足够影响物质界的灵体能量。 它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不断富集和变强,此刻竟然浓到了几乎让人看不清几十米外树木的程度,而在那翻滚的苍白雾气之中,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些朦胧的影子在一闪而过。 贝蒂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正要尖叫出来,却被高文一把捂住嘴巴:“嘘,别出声,会惊动雾里的东西。”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一边紧抓着手里的平底锅一边努力点了点头。 高文忍不住摇摇头:之前见到巨龙的时候都没被吓哭过,这时候却吓成这样,真是人跟人的弱点不一样。 “这些是什么东西?”瑞贝卡也有点害怕,她握紧了法杖,法杖尖端已经有一些小小的火星在跳跃,“咱们什么时候被……被这些东西给包围的?” “怨灵迷雾,见鬼,”赫蒂咬了咬牙,“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怨灵迷雾,高文已经在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知识,它是一种既可以自然产生,也可以人为制造的产物,其中自然产生的较为常见:在暗影能量汇聚又有亡灵游荡的地方,怨灵迷雾就有极低的概率出现,它是暗影环境的一部分,但又受到了亡灵气息的影响,从而变得极富破坏性。然而这种迷雾在出现之后却是不可见的——它会在灵界成型并生长,在物质界,人们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除非牺牲者已经踏入迷雾的深处。 它会在不知不觉间将误入其中的牺牲者慢慢杀死,通过低温以及侵入脑海的幻象、恐惧来完成这一过程,寻常人若是误入其中,很多时候直到死都不会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直到死也什么都看不到。 浓雾会直到在他们的灵魂坠入暗影界的瞬间才出现,并占据他们的全部临终记忆。 人工制造怨灵迷雾也是可能的,只不过条件过于苛刻,对施法者的要求极高,而效果又不如大多数同级的法术,因此那些阴暗的通灵师们都不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高文已经抽出自己的开拓者之剑,但却没有进行任何攻击:怨灵迷雾很特殊,虽然只要进入其范围就会受到伤害,但实际上它一开始并不会主动攻击,那些伤害都只是它作为“负面环境”的固有属性而已,只有当迷雾里的“东西”受到惊扰,它才会狂暴起来。 而狂暴之后的怨灵迷雾是很难对付的。 高文拿不准迷雾是不是已经受到惊扰,所以没有下令攻击,而是谨慎地寻找着迷雾的薄弱点,准备伺机突围出去,但是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一阵轻轻的、空灵的笑声却突然从迷雾深处某个方向传入了他的耳中。 妈个鸡竟然被一团雾给耍了! 高文当即扬起长剑,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剑挥下,一道暗红色的火光随之从剑刃脱离,将雾气中浮现出的某个隐约影像一分为二。 “集火那个在雾里窜来窜去还穿一身白的!” 第十三章暗影界 空灵而又诡异的笑声不断从迷雾中传来,仿佛一个轻浮的女人正在调笑着那些在迷雾中手忙脚乱的迷途者,被高文一剑劈成两半的幻影确实是烟消云散了,但在下一瞬间,它便在迷雾中的另一处完成了重组。 这团怨灵迷雾……竟是有神志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赫蒂感觉自己额头上冒出了细微的冷汗。 那迷雾首先做出了没有意识的假象,好让众人以为情况并不那么危急,并试图寻求突围的机会,但在这个过程中随着时间流逝,每一个人的体力都会被迷雾不断削弱,等到高文一行真正开始突围的时候,所有人的状态必然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那时候迷雾中的怨灵再突然出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或许是亡灵类生物在神志方面的固有缺陷,从迷雾中传出的轻笑声破坏了它(或它们)自己的陷阱。 可即便如此,情况仍然糟糕。 普通的士兵面对这种诡异的敌人很难发挥作用,他们只能凭借平日里锤炼出来的坚韧意志来抵挡不断从迷雾里渗出来的恶意与恐惧,毫无战斗力的贝蒂更是第一时间被护到了队伍的最中心。拜伦骑士手中的精钢长剑上涌动着灼热的高温,他以这把剑不断驱散那些无处不在的寒气,并斩断从迷雾里伸出来的无数幻影手臂,而在他的护卫下,赫蒂和瑞贝卡才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施法环境。 赫蒂念动咒文,不断用五花八门的低阶辅助法术削弱周围迷雾的力量,但瑞贝卡的攻击就简单粗暴多了——她挥舞着法杖,释放出来的魔法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火球术。 大大小小的火球从瑞贝卡的杖头飞向迷雾之中,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但效果却着实说不上好:火焰确实对亡灵类生物有一定的克制作用,但怨灵迷雾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它稀薄而宽广,没有可以承受爆炸伤害的实体,一团火球在雾气中炸裂开来,其杀伤力有一大半都会散失掉。 “别用火球术!”高文注意到瑞贝卡的战斗方式,连忙高声提醒,“用大范围的法术——威力不用多大,范围一定要大!否则这些迷雾会把所有攻击都分散掉!” 瑞贝卡大叫起来:“可是我只会用火球术!” 高文大吃一惊:“什么?!” “瑞贝卡只会火球术!”赫蒂的声音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学了五年,就会这一招!” 瑞贝卡涨红了脸,为自己在魔法资质上的愚钝而气恼不已,她将强大的魔力聚集到一起,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其约束成法术模型,随后法杖一挥,一个脸盆大的……火球术飞向了迷雾最密集的地方。 临阵顿悟紧急突破惊天逆袭之类,不存在的。 这个远超标准的火球术引发了远超标准的爆炸,甚至众人正前方的迷雾都变得稀薄了一些,然而几乎是在下一瞬间,迷雾中的缺口便被重新填补起来,而更糟糕的是,高文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饱含着恐惧和愤怒的吼叫。 一名家族战士双眼血红,怨灵迷雾所传递的负面力量终于彻底击溃了这个士兵的灵魂,而灵魂上的损伤又立刻体现在身体上:他的皮肤就像风干的羊皮纸一样迅速变得干瘪苍白,整个人也在嚎叫中发了疯,他高高扬起长剑,开始疯狂地胡乱劈砍,就仿佛四面八方都是生死仇敌一般。 附近的另外两名战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躲过对方毫无章法的胡乱攻击之后,他们一拥而上按住了那个已经发疯的可怜家伙。 那个被按住的士兵疯狂挣扎,全身血肉就仿佛要离体而出般剧烈蠕动、扭曲着,他怒目圆睁,终于嘶哑地吼叫起来:“杀了我!杀了我!” 然而在另外两名士兵的眼睛里,血色也仿佛阴云一般正在逐渐汇聚起来,对同袍的请求,他们毫无反应。 他们也即将失去神智。 高文见状,立刻将开拓者之剑用力刺入大地,按照脑海中所记录的方法调动着这具身体原本的力量:“心智震慑!” 这是骑士为数不多能够作用于心灵的能力之一,强大的意志力会扫过战场,对所有存在敌意的目标造成强大的心灵压迫,也可以对己方人员产生强大的鼓舞效果。 在心智震慑的作用中,两名士兵迅速摆脱了恐惧状态,但被他们压在地上的可怜家伙却已经完全被怨灵迷雾摧毁了灵魂,在挣扎几下之后便彻底不再动弹了。 高文双眼飞快地扫过战场,他看到周围的迷雾非但没有丝毫削弱的迹象,反而在赫蒂与瑞贝卡的攻击中显得越来越浓郁,而在原本三名士兵所处的位置,贝蒂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贝蒂上哪了?!”高文心中一紧,高声喊叫起来,“贝蒂!” 琥珀从附近的阴影中跳了出来:“我刚才看到那个小姑娘跑进迷雾里去了——看着跟梦游一样!” “糟糕……她那是失去心智了,”高文大吃一惊,“这片怨灵迷雾的情况怎么会这么奇怪?!” 琥珀满脸惊悚:“我不知道哪奇怪,反正情况已经糟透了!” “怨灵迷雾一点都没有消散的迹象,按理说被攻击这么久了,再厉害的迷雾也该有点削弱才对,”高文飞快地说着自己根据脑海中那些知识所作出的判断,尽管那些记忆都不是他的,但他发现只要自己主动去调动,它们就会像自己原本的知识与经验一般好用,“而且我们之前也判断过,这里的魔力焦点不会很强,如此普通的魔力焦点,怎么会孕育出这种甚至都可以产生灵智的怨灵迷雾来?” 琥珀很聪明,一点就透:“你是说这片迷雾不是自然产生的?有什么人工能量源之类的玩意儿在维持它?” “不一定是人工能量源,但肯定有东西在维持它——”高文紧皱眉头盯着雾气,就仿佛想要用视线穿透迷雾,看清它的本质一般,“而且那个维持它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附近,只是我们被蒙蔽了感知,根本看不到它!” “但是赫蒂女士已经用侦测歪曲……”琥珀困惑地说道,接着突然张大了眼睛,“……难道并不在‘这一层’?!” 话音未落,高文就看着这位半精灵小姐突然向后跳出一步,整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在空气中。 不,她并没有消失。 高文注意到附近的地面上浮动着不正常的影子,那是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形剪影,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琥珀的轮廓,这个只有影子没有本体的轮廓就好像瞬移一般在附近的各个平面之间跳跃、转移,时而出现在地表,时而出现在附近的树干上,在跳跃了几次之后才真正彻底失去踪迹。 那并非真正的影子,而是琥珀在暗影状态下行走于物质界的边缘,并在物质世界中投射出的“倒影”。 如此简单粗暴而又强大的“暗影行走”让高文大开眼界。 这个半精灵盗贼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等高文冒出更多疑问,琥珀的身影突然再次出现在空气中,她急冲冲的向这边跑来,高文刚想开口询问情况,便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然后被她用力一拉。 高文踉跄了一下,随后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冰凉、虚幻的屏障,等他的视线再度聚焦起来,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模样。 万事万物都失去色彩,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一层稀薄的雾笼罩着这个世界,雾气冰凉,但却不像怨灵迷雾那般有着夺去生机的力量。 高文环视四周,发现密林已经消失了,然而周围的地面上却有着一个接一个的干枯树桩,那些树桩的位置和林中树木的位置完全吻合。 而包括赫蒂在内的所有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然而他们却像是中了石化魔法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瑞贝卡的位置距离高文最近,她保持着一个紧握法杖、满脸紧张的姿态,双眼却没有任何神采,已经化为灰白色“雕像”的她就这么空洞地看着前方,皮肤的质感就像某种粗糙的陶瓷制品一般。 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正从附近的地面升腾起来,钻入他们的体内,并在他们那陶瓷般的身体上制造出细微的裂纹。 这诡异恐怖的景象让高文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在确认这双手仍然是人类肢体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后他握紧开拓者长剑,快步走向瑞贝卡的方向,准备斩断那些明显有害的黑色雾气。 但刚迈出半步,琥珀便突然出现在他身旁,半精灵小姐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别靠近,外力帮不了他们,一不小心反而会让情况更糟。” 高文惊愕地看着此刻的琥珀——她在这个黑白双色的世界里竟然有着另一幅模样。 她的头发变长了,并且仿佛无重力一般漂浮在身后,而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中此刻却充盈着淡淡的金色光辉,一团仿佛火焰一般的黑色烟尘在她脚下聚集着,并不断重复凝聚-消散的过程。 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里也没有对应的东西能解释眼前景象。 “别问我太多东西,你问了我不说这会很尴尬——尤其是我刚挖过你坟的情况下,这会让我有罪恶感的,”琥珀飞快地说道,“我们时间有限,我自己都是头一次进入这么‘深’的地方,再带上个你,天知道能维持多久。” “这是什么地方?”高文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暗影界,”琥珀淡淡地说道,并冲着赫蒂等人所在的地方努了努嘴,“看吧。” 那里是贝蒂和士兵们一开始所呆的位置,但其中一个士兵此刻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无数苍白的碎块——真的就像是摔碎的瓷器,而其他人则和瑞贝卡一样,还保持着刚刚与怨灵迷雾接触时的动作与神态。 只不过在小侍女贝蒂的脚下,有一排散发着微光的小小脚印向前方延伸出去…… 第十四章野法师 暗影界。 高文不知道如今的人类各国对于暗影界有着怎样的理解,但在那些继承来的记忆里,七百多年前的刚铎帝国在这方面是很有一些研究的——那些皓首穷经的学者们整日整日地对着枯燥的典籍和数据,盯着埋在魔力井中的晶格标尺,以推测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而有一个经典模型便用来描述世界的“分层”。 在这个经典模型中,学者们认为世界是分为数个“界层”的,其中最上层是最为稳固的物质界,它的一切皆有规律可循,可以直接接触,易于观察,同时也是世间绝大部分生物所居住的界层;而在物质界之下,便是大部分人类无法直接接触的暗影界,暗影界是物质界的扭曲倒影,寻常人类无法直接接触和观察到它,但却可以通过魔法与精神领域的技巧来感知和测量它;从暗影界再往下,便是幽影界,那是一个更加虚妄诡秘的区域,是暗影界的倒影,它已经到了任何魔法与精神力都无法探寻的程度,一些幸运的魔法师抓到了少数具备基础理智、可以交流的暗影生物,才从那些生物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幽影界的存在。 而更有一些激进的学者将这个经典模型扩展,他们认为在幽影界之下或许还存在更深的界层,只是那一层已经属于神灵的领域,是创世神在制造这个世界时打下的“起源之基”,已经不是凡人可以研究的范畴了。 而以高文的理解,这个模型就好像是一层一层半透明的牛皮纸,现实世界的实像位于最前方,而这个实像的影子便投影在一层层的纸张上,越往后就越是模糊扭曲。 他和琥珀所处的,便是第一张纸的背面——暗影界。 即便只是第二层,也已经是绝大部分人类未曾踏足过的地方了。 他很明智地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琥珀为什么会具备进入暗影界的能力——而且从琥珀刚才的话语可以判断,她自己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么深的地方”,追问的话多半是得不到什么答案的。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秘密值得探寻,很多事情不是在天上挂了很多年就能看明白的。 在简单的判断之后,高文觉得循着贝蒂的脚印走下去是唯一的突破点。 但在离开现场之前,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赫蒂与瑞贝卡等人还是以“瓷娃娃”的状态僵立在那里,他们的本体正在现实世界中抵抗怨灵迷雾的侵袭,但在暗影界的投影中,他们却被静止在了遇袭的瞬间,而那些从地下渗透出来的黑色雾气正在不断瓦解他们。 幸运的是,根据那些雾气侵蚀的速度判断,他们还有一段时间。 “或许这就是怨灵迷雾的真实状态,”琥珀也顺着高文的视线看了一眼,摇摇头说道,“咱们这个发现要是卖给秘法会或者星术师协会你说得值多少钱?” “他们会给你灌一堆药水然后在你头上绑个记录晶石,最后一个放逐术再把你扔到暗影界里当人肉探姬用,”高文白了琥珀一眼,“跟上,正事要紧。” 琥珀一边跟在高文身后一边还在念念叨叨:“但是可以让你出面啊,你怎么说也是安苏的开国老祖吧,他们还能给老祖宗灌药水不成?” “你以为呢?”高文扯扯嘴角,“他们乐意把我挂在墙上,写在书上,供在桌上,甚至国王都愿意每年领着全家老小亲自给我摆个花束顺便放自己三天假——毫无风险还能赚个好名声,但如果这个老祖宗真的从棺材里蹦出来了,之前把我供在台子上的那波人第一反应恐怕都是把我摁回到棺材里,然后四面八方钉两百多个钉子,狠一点的估计还要灌铅……” 琥珀吓的目瞪口呆:“为什么?!” 高文看了这个不开窍的半精灵一眼,没好气地扔回去一句:“因为全国的三天扫墓假都没了!!” 说完这句话高文就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留下琥珀在后面反应了半天才突然嚷嚷起来:“等一下!你搞错啦!给你扫墓的时候不放假!只有给开国先王祭奠的时候才放三天假!你是死早了所以不知道吧……” 高文差点一头栽下去。 不过虽然打消了琥珀把暗影界情报卖出去的念头,高文却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对这个暗影界充满好奇,或者说……他对这整个世界都充满好奇。 所以总有一天,他要搞明白这一切。 那串脚印并没有延伸出去多远。 或许是暗影界的环境特殊,以至于物质世界中对远近距离的判断习惯在这里难以生效,高文与琥珀只不过沿着脚印走了一小段距离,一座木屋便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木屋又小又破,不知道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多久,木屋周围可以看到一圈已经残缺的篱笆,看篱笆的稀疏程度,恐怕已经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而在木屋的一角,高文注意到了一抹色彩。 那是苔藓的颜色,在这个黑白的世界中显得分外突兀,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点点颜色正在飞快地褪去。 贝蒂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木屋的门前。 琥珀抽出了自己的小匕首,紧张地在胸前比比划划:“等会您老人家直接开着天神降临冲进去砍瓜切菜,我在后面给您压阵……” 高文想了想,克制住拎着琥珀的领子把她扔进去趟地雷的冲动,而是一只手按在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灰白色的大门。 然而没有任何攻击袭来。 木屋里面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屋子,陈旧,破落,仿佛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但里面有人。 一个胡子拉碴,身上穿着破旧短袍的男人坐在木屋中间的方桌后面,他是如此憔悴和沧桑,以至于高文根本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年龄,而在这个男人身后,则可以看到两个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木架以及一个陈旧的炼金台。 屋子各处都可以看到进行魔法实验所需的装置,但它们全都和更多破破烂烂的杂物堆积在一起,任何一个正常的法师看到这寒酸凄惨的一幕恐怕都会有想哭出来的冲动。 方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看着高文的方向,他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啊,客人——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我的实验室了。而且还是两位?” 琥珀从高文身旁探出了小脑袋,半精灵少女脸上满是警惕:“不……不打啊?” 高文没有拔剑,但也没有让自己的手离开剑柄太远,他保持着随时可以攻击的状态步入木屋:“我们从此路过,来找人——是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姑娘,她拿着一口平底锅……” 然而桌子后面的男人却仿佛没有听到高文的话,他只是迟钝地笑着,微微点头:“请找地方坐吧,安妮正在准备午饭,深山老林中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不嫌弃的话就留在这里吃饭吧。” “安妮?”高文下意识地问道。 “是我的女儿,”男人笑着,“很乖巧的。” 这时从旁边传来了少女的惊呼声:“老爷?” 高文循声望去,看到贝蒂正一脸惊讶地站在木屋角落的一扇小门旁。 “贝蒂?你没事就好,”高文顿时松了口气,“我是来接你的。” 然而贝蒂却微微摇了摇头,方桌后面的男人也随之看向小姑娘,温和地问:“安妮,午饭准备好了么?” 贝蒂乖巧地点点头:“就快了,爸爸。” 小姑娘转身钻回了厨房,高文和琥珀交换了一个眼神,在确认方桌后面的古怪男人没有什么反应之后,他们也跟了上去。 贝蒂正在厨房里做饭,用她那口宝贝一样的平底锅。一丛苍白的火苗在灶台中跳跃着,平底锅上的香肠被煎的滋滋作响。 琥珀的关注点很清奇:“暗影界里面竟然也能做饭的?” “这是怎么回事?”高文来到贝蒂旁边,低声问道。 从小姑娘的神态举止上可以判断,她并没有受到精神控制之类法术的影响,但她却以自己的意志留在这里做饭,而且把外面那个古怪男人叫做“爸爸”——这就着实有点奇怪了。 “我也不是很明白,”贝蒂脸上露出一如既往带着点糊涂的模样,“但外面那个人好像是把我当成他的女儿了……” 琥珀瞪大了眼睛:“那你就这么听话地把人当爸?” 贝蒂摇了摇头:“他很可怜的……所以我就想给他做顿饭再走。” 高文与琥珀面面相觑。 然后贝蒂突然伸手在自己的女仆裙口袋里掏了几下,掏出一本陈旧的笔记递到高文面前。 “老爷,给——这是那个男人给我的,里面很多东西我看不太懂,但您应该能看明白。” 高文疑惑地接过了那本并不是很厚的笔记本,打开之后匆匆翻看着最后几页的记载。 琥珀好奇地把脑袋凑上前:“什么什么?我看看我看看……魔法公式?符文排序?” 被那些复杂符号和算式弄的晕头转向的半精灵小姐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看着高文:“原来那个怪老头竟然还是个法师呢?” “严格来讲,是个野法师,”高文卷起笔记本,在琥珀脑袋上敲了一下,“而且你一进门看见那么多魔法实验器具的时候难道还没看出来么!” 第十五章烟消云散 黑与白交织而成的暗影界中,高文,琥珀,贝蒂,以及一位无名的野法师围坐在简陋的木屋中,他们面前摆放着贝蒂刚刚做好的午饭——简简单单的面包片,煎香肠,还有一些蔬菜汤。 这一切都毫无色彩,就像古老的黑白照片。 高文没有动自己眼前食物的意思,虽然暗影界中确实可以做饭,但他实在不敢确定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人类(大概)如果吃下了暗影界的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旁边的琥珀和贝蒂也一样没有动刀叉。 桌子对面的那位野法师并没有催促他们,他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显得非常安静。 一种诡异的默契萦绕在木屋中。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高文:“你在这里多久了?” “很久了,”野法师放下刀叉,显得很有礼貌,“从离开秘法会的第二年,我就定居在这里。” “你曾经是秘法会的成员?”高文有些意外地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个野法师。” “我原本是秘法会的二级会员,”野法师静静地说道,“按秘法会的标准,我是一个蹩脚的施法者——我擅长计算和推理,但却缺乏将其转化为法术模型的能力,换句话说,我的施法水平永远都在初阶,这样的法师,在秘法会是不受欢迎的。” “所以他们把你赶走了?”琥珀感觉很不可思议。她知道一个真正的法师是很宝贵的,哪怕他的施法水平很蹩脚也一样——蹩脚只是对那些秘法大师而言,在普通人眼中,哪怕只能放出个小火球的法师也属于不得了的大人物,即便这些基层施法者在秘法会中不受重视,也不至于会被扫地出门。 “是我自己离开的,”野法师摇摇头,转头看向贝蒂,“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治好她,我不得不离开。” 贝蒂愣头愣脑地看着野法师,然后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高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盯着野法师的眼睛,右手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慢慢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 野法师那僵硬迟钝的表情终于微微有了些变化,他的身体稍稍发抖,接着低下头去:“……客人,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贝蒂有点紧张地看着高文:“老爷?” 高文皱着眉,片刻之后把手从开拓者之剑的剑柄上移开,他放缓了口气:“那就等一会吧。” 野法师低下头,继续安静而沉默地吃着自己那一餐饭,在进食过程中他仅有的多余动作便是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上旁边的贝蒂一眼。 食物最终是要吃完的,高文也不可能无限地等下去。 野法师吃下了最后一口香肠,然后用面包片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汤盘里的菜汤,他吃完饭,抬头看着贝蒂的方向——但他的眼睛其实根本没有聚焦在贝蒂身上,而是聚焦着更遥远一些的地方。他身体摇晃着,似乎是要站起来,可是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贝蒂将他扶起来的。 “爸爸,我要走了,”小姑娘扶着野法师的胳膊,确认对方站稳之后才松开手,她小步挪到高文身旁,“瑞贝卡小姐和赫蒂夫人还在等我——而且老爷也来了。” 野法师嘴唇翕动着,最后轻轻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并仔细做着交待:“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要按时睡觉。”“记着要听老师的话。”“不要和别的孩子打架。” 理智的光辉正在渐渐从这个可怜人的眼睛中褪去,高文知道他现在所说的已经全部都是呓语了。 虽然他之前全程也几乎没有清醒多少。 野法师的身影渐渐变淡,但在那愈发暗淡的虚影中却突然有一团火焰样的东西燃烧起来,高文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他迅速抽出了开拓者之剑,剑刃上涌动着一层淡淡的微光。 琥珀迅速将贝蒂拉入怀中,及时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 高文将长剑刺入野法师胸膛的那团火焰中,火焰猛烈抖动起来,本已经向着邪灵方向转化的野法师骤然间停止转化,虚幻的身影迅速重新固化为实体,然后熊熊火焰吞噬了他,并将他整个人烧成一具狰狞可怖的焦尸。 足足燃烧了半分钟,那具尸体才彻底灰飞烟灭。 咔擦咔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小木屋在失去主人之后迅速崩解,密密麻麻的裂纹眨眼间便布满了墙壁和房顶,外面世界那苍白的光芒透过木板上的裂纹洒进了屋中。 高文拉着琥珀和贝蒂飞快地跑出屋子,而就在他们跑出去的一瞬间,那木屋也彻底坍塌下来。 坍塌的木屋在他们眼前燃起了大火,大火持续的时间很短,就好像被烧掉的不是一座木屋,而是一座纸房子一般。 而在木屋逐渐化为灰烬并随风飘散的过程中,琥珀突然拉着高文的胳膊指着木屋的地基惊叫起来:“哎哎!你看那个!” 高文凝神看去,看到在木屋的灰烬下方,一片闪烁的线条正明亮起来,光芒透过了那些飘零的飞灰,逐渐形成一个复杂而庞大的结构——那赫然是一个大型法阵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那个野法师这辈子的最高成就了,”高文微微点头,“大概也正是这个法阵出了问题,才导致他沦落到这个局面。” 说话间,贝蒂的身影开始逐渐转化为飘飘荡荡的光点,这些光点原地飞舞了两圈,随后向着高文和琥珀来时的方向迅速飞去。 琥珀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原本已经化为灰白色的双手正在重新焕发出血色,而随着色彩重新回到她和高文身上,暗影界对他们的排斥也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从四周的稀薄雾气中凝聚出来,它们完全没有形体,但却显然不怀好意,暗影界中的原生居民们终于嗅到了外来者的气息,一些位于最浅层的东西冒了出来,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渐渐聚集。 “咱们必须撤啦!”琥珀对高文说道,“这个地方开始不欢迎咱们啦!” 高文最后深深看了小屋废墟一眼,将那些发光的线条和符号努力记在脑子里,然后一拉琥珀的胳膊:“走!” 短暂的眩晕之后,现实世界的光景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怨灵迷雾已经消散,密林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样,而已经脱力的瑞贝卡和赫蒂正相互支撑着靠在一棵树下,拜伦骑士用长剑支撑着身体勉强护卫在两位女主人身旁,幸存下来的两个士兵则已经瘫倒在地。 贝蒂应该是所有人中状态最好的一个——她正抱着平底锅站在瑞贝卡身旁发呆,就好像这种呆呆的表情已经固化在脸上似的。 赫蒂看到高文之后立刻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先祖——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随后她便看到了高文身后跟着的琥珀,脸色瞬间微妙起来:“这个盗贼原来没有逃跑么?” “嘿!你这区别对待是什么意思!”琥珀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我跟你们家老祖宗刚才去暗影界里面九死一生才把你们救下来好不好!你这个胸大无脑的老女人……” 赫蒂万没想到这位盗贼小姐竟然敢跟自己对着骂街,脸色立马就不好看了:“住口!简直是无礼至极!你知道这样冒犯贵族是什么……” 高文赶紧插到中间打圆场:“别吵别吵,琥珀没说谎,我俩刚才确实是一起解决危机去了——当然她后面骂你胸大确实是她的不对……” 现场安静了一小下,瑞贝卡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先祖大人,刚才琥珀总共就说了这么一个褒义词还被您给否了……” 赫蒂一脸的生无可恋。 高文:“……” 幸好赫蒂也是识大体的人,没有在这些小问题上纠结太久,等高文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之后,一切误会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高文与琥珀在暗影界中的所见所闻则让所有人感到惊讶,甚至连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拜伦骑士都忍不住凑过来听了半天。 这毕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 “你竟然能进入暗影界?”赫蒂第一个关心的果然是琥珀的特殊能力,她带着狐疑上下打量了琥珀好几圈,就仿佛要从半精灵小姐脸上看出答案来,“只有少数暗影系的高阶法师或者暗影系诸神的‘神选’们才有这个能力,你是怎么办到的?” 琥珀别过脸:“我是暗夜女神的神选行不行?” 赫蒂瞪着她:“别闹,一个神选能被拜伦用一把普通钢剑拍在地上?” “算了,不要追问了,”最后高文阻止了赫蒂追根究底的举动,“我已经答应她不追究这些——等她想说的时候她自然会说的。” 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高文都如此开口,赫蒂也就只能选择偃旗息鼓。 “先把死者安葬了吧,”迷雾消散,温暖重新回到每个人身上,看到大家都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高文便起身来到那名因灵魂碎裂而死去的士兵身旁,“他也曾勇敢战斗,应该像个战士一样得到安葬。” 两名幸存下来的士兵有些惊讶地看着高文。 高文有些不解:“怎么,我哪说错了?” “他是农奴之后,”拜伦骑士从旁边走了过来,“是子爵大人颁布了恩令,他这样的农奴子弟才有机会进入领地军队,以服役来赎身——但他刚服役半年,所以现在还是农奴身份,这样的身份是不能作为战士被安葬的。” 高文皱起眉,看向瑞贝卡:“是这样?” 瑞贝卡立刻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紧张起来:“对……对不起!但是我觉得农奴制度真的不……不是很合理,所以就让他们能以服役来赎身,我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是……” 高文的眉头微微舒展开:“不,我没怪你。” 随后他弯下腰,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一枚硬币,并将这枚硬币塞进了那名死去士兵的胸前口袋里,贴着心脏放置。 那枚硬币是七百年前高文·塞西尔下葬时,查理一世亲手放置的。 琥珀在看到那枚硬币的瞬间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紧接着便捂着眼睛:“妈呀……至少半个庄园……” 但高文自己却对此毫无所觉,他只是按照记忆中的规矩办完了这些事,随后拍拍手站起身:“现在有人赎却他灵魂的债务了,安葬他。” 拜伦略显迟疑:“但是规矩……” 高文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规矩。” 第十六章前兆 在距离众人遇袭之地不过数百米远的地方,高文找到了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小木屋。 它就倒在林木之间,从烧焦的痕迹可以判断摧毁它的是一次自内而外的大火,但火势并没有蔓延到更远的地方——或许是一场降雨及时挽救了这片山林。拜伦骑士检查了木屋周围残存的痕迹,判断出火灾应该是在半个多月前发生的。 赫蒂则在现场探测到了已经非常稀薄的魔力反应。 “我们在暗影界中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倒影,”高文看着林中空地上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木屋,说着自己的判断,“这个野法师多年来都隐居在这个地方,这里位于领地之外,连猎户都不会过来,所以压根没人知道这里还住过一个隐士。” “问题在于……事故是怎么发生的?”赫蒂皱着眉,“这里只有一个羸弱的魔力焦点,而且住在这里的野法师实力也很低微,即便他的某次魔法实验失控了,烧毁了这座房子,也不可能在暗影界制造出一个长时间的投影来,而且还生成了那么强大的怨灵迷雾……这一切所需要的魔力都不是区区一个野法师能提供的。” “或许这本笔记能解答你的疑惑。”高文说着,将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交到了赫蒂手上。 那正是之前在暗影界里从贝蒂手上得到的笔记,它既是那个无名野法师的日记,也是研究笔记。 赫蒂按照高文的指示翻开了笔记的后半部分,认真看了下去。 “……安苏729年,火月,xx日。搬到这个地方已经半年,在塞西尔家族的领地边缘找到了一处魔力焦点,虽然强度根本没法与千塔之城的公共魔力焦点相比,但已经足够支撑我的实验室。这里的元素力量单一而稳定,安妮的病情应该可以得到缓解。 “安苏729年,丰收之月,xx日。安妮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发作——但还不知道是这里的环境产生了作用,还是我的仪式与药剂真的有效。这里的魔力焦点太弱了,即便借助增幅法阵的作用,我的仪式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或许我应该重新考虑此前曾推导过的那些公式……虽然秘法会的那些人总是嘲讽我的计算,但反正我已经脱离秘法会了,他们可管不到这里…… “安苏730年,雾月,xx日。那些公式与推导完全符合预期!不,应该说是事实的发展就如我计算的那样——在新的增幅方式下,魔力焦点的力量被极大增强了!借助额外魔力的辅助,我终于可以展开对安妮下一阶段的治疗,虽然她这几个月几乎没再发病,但治疗必须进行下去,因为她已经经受不起更多折腾了…… “安苏731年,冷冽之月,xx日。在治疗后,安妮竟然可以起床走动,甚至为了做了一顿饭!有煎香肠和蔬菜汤,我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有一百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虽然香肠已经糊掉,蔬菜汤里还忘了放盐……事实证明,我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而且只要这里这个魔力焦点能继续稳定地供应魔力,安妮的痊愈将指日可待……” 在这之后,日记内容更多的是书写者与自己女儿的日常生活,赫蒂把这部分内容快速略过,直到一片潦草凌乱的记录出现在最后几页: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发病了。该死!! “我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所有治疗都在按计划进行,仪式的每一步都没有差错,药剂也是——都用了好几年,从未有过问题!但安妮还是发病了,而且病得厉害……比之前每一次都严重。我必须尽快找到原因。我要记下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我要找到原因。安妮一定会没事的…… “安苏734年,霜月,xx日。安妮仍然没有好转,新的药剂没有任何效果,她还是在不断虚弱下去,而且……正在逐渐远离这个世界。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双手就像雾气那样变得透明,而且脸上起了很多水泡。这个世界在排斥她,把她推到暗影界去,我该怎么办…… “安苏734年,雾月,xx日。那该死的太阳,它那些暗红色的花纹就好像在嘲笑我的软弱无力!我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但我根本无力解决……元素正在富集,不正常地富集,魔力在上涌,这个弱小的魔力焦点根本容纳不了过量的魔力,即便我撤去了那些增幅法阵也无济于事。这时候让安妮远离元素富集的地方才是明智之举,但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太久,她的身体与这里的元素环境共鸣着,这种共鸣延续了她的生命……但又会要了她的命! “安苏734年,雾月,xx日。整个地区的魔力都不对劲,翻腾的厉害,塞西尔领的边界就好像落入了传说中的魔力之海一样。我已经无法逆转安妮身上的变化,她现在半个身子都已经离开了物质世界,早上的时候她甚至说她看到整个屋子变成了黑白的。或许……我只能另辟蹊径…… “安苏735年,火月。长久的准备终于结束了,安妮的虚弱也到了极限。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我无法让安妮在物质世界活下去,那不如选择另一条路。 “暗影转化的仪式在书上都有记载,只不过需要的魔力庞大到无法想象,但对我而言,或许并不是无法实现。我用了新的增幅公式和法阵绘制方法,并将借助魔力涌动的力量。这片区域的魔力正处于反常的活跃状态,魔力焦点中积蓄的能量被我压制了几个月,到今天终于堪堪够用。接下来只要等到太阳升至正中,魔力最强大的时候,我就可以开始转化。 “安妮,坚持住,爸爸会救你的,而且爸爸会陪你一起去暗影界,我们会在那里长久地生活下去,你再也不会疼了。” 日记到这里结束了。 赫蒂正打算合上日记本,高文突然指了指最后一页的角落:“这里其实还有几个字。” 赫蒂连忙凝神看去——那角落有一团黑呼呼的墨渍,原本她还以为是打翻墨水瓶造成的脏污,但现在仔细分辨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其实是手指沾着墨水写下的潦草字迹: “魔力失控了……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不明所以地重复着这些字眼:“太阳是红色的……太阳怎么会是红色的?” “会不会是上次赤斑爆发的时候?”瑞贝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就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太阳表面出现了比平日要多很多的赤斑。如果这个野法师当时的神智不太清楚,说不定就会认为太阳是红色的……” 赫蒂眨了眨眼,好像是接受了瑞贝卡的这个说法,随后她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有这本笔记的话倒是能解释清楚很多事情。看来是这位无名法师为了给自己的女儿治病,在这里设置了规模不小的魔法阵列,后来更是想出了将自己和女儿都转化为暗影形态以延续生命的疯狂主意,但他的转化仪式因为魔力上涌而失控,结果导致了半个月前的大火,也导致了怨灵迷雾的成型,以及先祖在暗影界中见到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高文突然打断了赫蒂的话,“不管是怨灵迷雾还是暗影界的木屋,这些都能在笔记中找到直接的解释,我想让你看的是笔记里提到的两次细节——一次是关于太阳表面的暗红色花纹,一次是太阳表面大规模的赤斑爆发。” 赫蒂注意到高文脸上的严肃神情,跟着有些紧张起来:“先祖,这两件事……” 高文摆摆手:“另外这个野法师在日记里提到的魔力上涌,你们两个作为法师应该也有所感知吧?” 赫蒂与瑞贝卡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最近一段时间塞西尔领这边确实有几次魔力上涌,但魔力上涌是很正常的事情——世间一切魔力都来源于太阳,而太阳每时每刻都在运转变化,地上的魔力自然也会起伏不定,最近一段时间领地范围内的魔力涌动情况虽然频繁,却也没到令人在意的程度。” 高文看了看她们两个,慢慢说道:“刚铎历1736年,帝国各处报告观察到太阳表面出现大规模的暗红色花纹,1738年,观察到史上最大规模的赤斑爆发,太阳表面将近一半的面积被红色斑块覆盖,同年,帝国境内二十六个行省报告发生了大范围的魔力涌动——涌动规模都不大,但范围却覆盖了近乎三分之二的国土。1739年,血日当空,全国被笼罩在暗红色的天幕中,但当时没有任何灾难爆发,反而有大量魔法天赋卓越的婴儿降生,根据记载,那一天诞生的新生儿中近乎三分之一都具备天生的元素亲和能力,各地的新生儿检测机构甚至发生共鸣石供不应求的局面,所以宫廷学者们宣布将那一天称作‘魔法黎明’。但也是在同一年,刚铎帝都附近最大的魔力供能设施‘深蓝之井’发生大爆炸,爆炸原因是深蓝之井所处的魔力焦点中突然充满了混沌而强大的魔力,粹取法阵无法处理这些混乱的力量,最终导致炉心融毁……” 高文停了下来,但赫蒂却脸色有些苍白地接着说道:“……刚铎1740年,魔潮爆发,史上最强大的人类帝国在数月内覆灭……” 第十七章坦桑镇 等赫蒂话音落下之后,现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只有贝蒂除外——小姑娘压根没听懂。 瑞贝卡忍不住联想到了毁灭家族领地的那些怪物,那些怪物就是魔潮的产物。她在此之前一度认为那些怪物是从刚铎废土游荡过来,穿过了宏伟之墙,侵入到安苏境内的——毕竟塞西尔领就位于安苏的南部边境,与刚铎废土很近,如果真的是某座哨兵之塔出了问题导致宏伟之墙出现漏洞,那么有一些怪物跑出来也是可以想象的事。 但是现在,瑞贝卡忍不住想到了更糟的可能——如果那些怪物不是来自刚铎废土,而是在塞西尔领自然产生的呢? 如果那些怪物……意味着一次新的魔潮呢? “这……咱们会不会有点太紧张了?”琥珀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半精灵小姐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指着赫蒂手上的笔记,“只是一个野法师留下的日记,记录的内容还不清不楚的,就要直接联想到魔潮上么?” 高文倒是没有反驳她,反而点点头:“嗯,也有可能是我神经过于紧张了。” 毕竟只是根据脑海中那些继承来的记忆胡乱分析一波,虽然一口气以第一人称把七百年前的历史大事背出来确实很爽,可是背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这有点耸人听闻了。 “就是嘛,”琥珀看到高文点头,立刻跟着松口气,“您老人家死了七百年,脑筋还在当年没转过弯来呢——我知道你当年经历过魔潮,多半是那时候心理阴影太……哎呀!!” 瑞贝卡一法杖敲在这个半精灵头上,瞪着眼:“不准对祖先大人无礼!” 高文眼神古怪地看着瑞贝卡的法杖,心说这小丫头片子不久前抡着“安息棍法”殴打老祖宗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无礼了…… “不管这些事情可信度有多少,等到了圣苏尼尔,都要报告给国王陛下,”赫蒂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本笔记还给高文,“至于国王会相信多少……那就不是我们能影响的了。” 高文默不作声地收好笔记,将各种纷繁的思绪都压在了心底。 随后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那轮巨大的“太阳”。 林中空地上方没有树冠遮挡,天空开阔,一轮巨日此刻正上升到一天中的最高点,那庞然而充满压迫感的光之冠冕正为这个世界带来光和热,以及魔法的力量。 或许正是这最后一项要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与地球上截然不同的自然规律。 高文的视线在巨日表面游走,那些隐隐约约的纹路应该是气态巨行星表面的风暴,他试图从中找到那些不详的暗红色花纹,但最终一无所获:那些纹路大概真的只是昙花一现,此刻都消失了。 不过高文心中的紧迫感却没有消失,他只是将其暂时压在了心底,并默默规划着将来要走的路。 首先,就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吧,虽然只是一个破落的老家族……但有个起点总比穿越到荒山野坟里要强。 穿过密林之后,路途显得顺利了很多,大概“人品守恒定律”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一行人再也没有遇到魔物或者奇奇怪怪的“自然现象”的袭击,他们顺利地踏上了官道,而且还顺利地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小规模的商队。在付出足够的价钱之后,高文一行终于摆脱了凭着双腿翻山越岭的窘境,得以坐在商队的马车里赶赴坦桑镇。 商队老板是一个胖胖的北方人,从王国的富庶之地来这南方边境做着贩卖土特产和草药的生意,据说他原本是打算前往塞西尔领做最后一单交易的,可是中途听说了塞西尔领发生的可怕灾难,于是只好半途折返。对于带着一身杀伐气的高文等人,这位胖商人起初还有一些戒备和抵触,但赫蒂最终还是用两块金子说服了这位谨慎的商队老板,甚至让这位商队老板把自己的马车都让了出来。 金子果然是口才最好的商业谈判专家(确信)。 在离开塞西尔领的第七天,坦桑镇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还是高文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世界的人类城镇——当然刚离开塞西尔领的时候他倒是爬上山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庄园地产,不过那时候整个塞西尔地区已经被暴动的元素力量搅成废墟,又让一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蓝龙一口盐汽水喷成了抽象画,委实是看不出什么风土人情来了,而眼前的坦桑镇……给他的感觉说实话并不怎么好。 甚至可以说有点失望。 坦桑镇的规模很大——这是瑞贝卡的说法。大概是地处平原,土地肥沃,又紧邻河流的原因,这个地方是南部地区人口最多的城镇之一,有将近一万人生活在这片三角形的平坦土地上。白水河自西而来,在坦桑镇前一分为二,从镇子的南北两侧奔流而过,它灌溉着镇子附近的大片农田,同时也是这里的交通命脉,而在镇子东部则靠着一座矿山,那矿山则是整个镇子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但就是这样一座既有良田又有矿山,还有一条河可以用来充作航路,怎么看都是个风水宝地的地方,高文在进入镇子之后所看到的最多的,却是面黄肌瘦的平民,以及无数低矮破旧的木屋,还有散发着各种异味、肮脏不堪的街道。 由于这个世界的文明还远未发达到可以让人类碾压自然,各种魔物猛兽尽皆收入动物园的程度,再加上边境区域时常会有冲突,整个镇子外面都有一圈低矮的城墙保护,而破落的平民区就在城墙内堆积着,像苔藓与烂疮一样层层叠叠地挤成一团,那些破屋烂宅毫无美感可言,充其量只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而从城门到镇子中心倒是有一条宽阔的大道,那大道上的景色却也丝毫好不到哪去。 高文便坐在商队的马车上,看着外面街道上的景状,他看到那些穿着短衫的贫民在街道两旁行走,只有一小部分人脚上穿着鞋,剩下的大多是绑着破布,更有连破布都绑不起的贫苦人混在其中,而走在街道中央的则明显衣衫干净很多,脚上也都有鞋可穿。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交流,甚至也没有冲突,他们只是静静地走着自己的路,像隔着一个世界。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镇,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却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一样泾渭分明。 高文搜索着塞西尔的记忆,却发现在这部分竟然没多少可供参考的东西:高文·塞西尔出身于辉煌的刚铎帝国,而且生长在富裕之地,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并无此种景色;后来刚铎魔潮爆发,塞西尔领导人民杀出一条血路奔赴北方,一路上大家都是同甘共苦,更无高低贵贱之分;再然后安苏建立,开拓者们在一片荒原上建立王国,一切从零开始,连几位开国大公和国王本人都有过放下刀剑下田扶犁的经历,又从何看到这一幕? 再然后……再然后高文·塞西尔就战死在南部的边境线上,这位三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的英雄,根本没有活到亲眼见证自己所开创的这个国度出现贫富分化的那天。 于是他只能向“自己的后代”求教,问问那路上的是什么规矩。 “走在道路两旁的是农奴,还有矿山里的奴工,”赫蒂解释着,“也有外围地区的贫苦自由民,他们是不被允许走在大道上的——因为在修道的时候他们也捐不出钱来。走在路中间的是体面的‘市民’,还有从外面来的商人或者佣兵之类,这些人交得起各种税,便可以走在路的中间了。” 高文想起了在商队进门的时候,那个胖商人塞给守门卫兵的几枚硬币——那想必就是进城的税了。 随后他想起了那个已经被安葬在林中的士兵——那位农奴之子。 他能够拿起刀剑为领主而死还是瑞贝卡开恩的结果,但即便他为领主而死了,也不被允许按照战士的方式安葬:因为他还没有赎清自身,他甚至连自己的那把剑都还没有赎清。 “先祖大人,有什么问题么?”注意到高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赫蒂有些疑惑地问道。 高文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不,没什么问题。” 他只是以一个穿越者的心态本能地对这些事情感到抵触而已,但现在还不到他对此进行什么批判和“纠正”的时候。 因为他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 短暂的思考之后,他看向赫蒂:“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赫蒂显然已有打算:“先去找这里的领主,安德鲁子爵还算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通过他应该能比较容易地联络到菲利普骑士。如果菲利普骑士那边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可以找到当日突围出去的人马了。随后看情况是先原地安置领民还是直接前往王都。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不是派一两个信使就可以的,必须由瑞贝卡亲自去面见国王说明情况才行。” 高文觉得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一个穿越过来还跟现代人有七百年代沟的“老祖宗”也实在想不出啥建议来):“那就先这么办吧。” (二更到喽,有票投票喽~~) 第十八章安德鲁子爵 若说坦桑镇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高文不那么失望,并且略微能体验到兼具着古典与优雅之美的异界风情的话,那便只有位于镇子中部偏北一些的富人区了——几条道路和一道围墙将这里与外面的贫民区隔离开来,有头有脸的体面人都居住在这片相对干净整洁一些的地方。 这里有着漂亮的二层小楼,每一座小楼都用浅灰色的石头和香柏木建造,小楼二层延伸出来的阳台上晾晒着鱼干和腌肉,这些都是富裕人家的象征。 尽管坦桑总体上只是一座镇子,还远远达不到城市的规模,可是住在富人区的人都会以光荣而自豪的市民自称。 他们都是既有自由之身,又能交得起各种税款,而且在城镇里有着体面工作——也就是农场主和矿上工头——的大人物。 而今天,这些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就像往日一样站在他们晾晒着鱼干和腌肉的阳台上,和邻居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所有略微有点意思的事情都是值得大谈特谈的,而最近最值得谈论的,无疑便是发生在塞西尔领地的那件大事。 坦桑镇及其周边地区是安德鲁子爵的封地,塞西尔领与安德鲁子爵领则是邻居,虽然两块领地各自的繁华区之间有着大片的荒凉地带,但总归还是有官道的,因此即便是在这个信息交流不畅的年代,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还是早早就传遍了整个坦桑镇。 最先是有一批像难民一样的人在一名骑士与十几名士兵的带领下逃难到这个地方,然后就是传扬开来的,塞西尔领被大量魔物与元素潮汐彻底淹没、摧毁的消息。 这个耸人听闻的噩耗简直就像那些吟游诗人胡编乱造的故事一样,在太平年代生活了很多年的市民们起初压根不相信这件事的存在,然而那些难民和狼狈不堪的士兵却实实在在地进了镇子,紧接着安德鲁子爵便下了命令,不但执行起更加严格的宵禁制度,还增加了镇子周边地区的巡逻人手,于是荒诞不经的恐怖故事就变成了事实。 市民们把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从茶余饭后的谈资提升成了……认认真真的谈资。 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在酒馆里碰面的时候偶尔聊上两句,现在,他们都需要站在阳台上,以鱼干和腌肉为背景来认真谈论这件事了。 而就在这些体面人谈论那个日薄西山的塞西尔家族这次终于是彻底玩完的时候,塞西尔家族的主事人已经穿过富人区和教堂区,进入了安德鲁子爵的城堡里。 不管坦桑镇的贫民生活有多么困苦,安德鲁子爵的家都是富丽堂皇的,事实上由于领地本身的富庶以及家族敛财有方,这位子爵大人所修建的城堡要远比瑞贝卡从小生活的那座小破堡垒要漂亮多了。 在向城堡里通报了访客身份之后,安德鲁子爵的管家便把高文等人请进这座城堡中,他们被带到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坐在红木制的长桌后面,等待着那位子爵的接见。 坐在宽大舒适的天鹅绒座椅中,看着眼前用银子打造的精致茶具,高文却总是忍不住想到外面那些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贫民,以及那些像窝棚一样的房子。必须承认,他对这个剑与魔法的奇幻世界有些感觉……幻灭。 “祖先大人,”坐在高文旁边的瑞贝卡悄悄戳了戳自己老祖宗的胳膊肘,“等会我们怎么介绍您啊?” “就按刚才商量好的,直接说,”高文不动声色地说道,“在这里,我们高调就可以了。” “先祖,”赫蒂也开口了,同时对着琥珀的方向努了努嘴,“您真觉得……她适合出现在这儿么?” 琥珀就坐在高文对面,这位半精灵小姐这时候正认真研究着她面前的银质茶具,她的主要研究方式是把茶水倒掉,然后把杯子塞进怀里——在高文抬头的功夫里,她又塞了个汤勺进去。 高文瞪了对面一眼:“琥珀!” “哇!”盗贼小姐略微夸张地惊呼了一下,接着讪讪地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包括两个茶杯三个汤勺一个银盘一个怀表一把坚果两个酒盏以及刚才那位管家先生挂在胸口的单片眼镜。 高文:“?!” 卧槽这位哆啦a珀小姐你tm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高文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开拓者之剑,由衷地感谢这位盗圣之前挖坟时候的不偷之恩…… “她是我复活的重要见证人,”高文努力忍住脸上的抽搐,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你不觉得如果把这家伙放在一个咱们盯不到的地方反而更容易坏事么?” 赫蒂顿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位安德鲁子爵终于走进了会客厅。 橡木大门被侍从推开,一个消瘦而高挑的男人走进房间,他穿着贴身的黑色长摆礼服,黑褐色短发在抹上香膏之后紧贴着头皮,两撇一丝不苟的小胡子在鼻子下面向两旁延伸,而他的面容则在苍白中带着一丝不太正常的晕红——这种有点病态的面容在贵族里其实很常见,尤其是那些不太具备魔法或武技天赋的贵族们。 为了体验超过自身天赋的超自然力量,以及进行更放纵的享乐,他们会过量使用昂贵的魔药来“强化感知”,而这种魔药的副作用便会体现在脸色上。 他们甚至以此为荣,并将脸色的苍白视作贵族标识之一。 在这一点上,仍然遵循着祖训老老实实锤炼技艺,依靠个人努力来修习武技(或魔法)的塞西尔后裔们倒成了贵族圈子里的另类。但这也没办法,毕竟塞西尔家族已经没落,别说往往有价无市的魔药了,瑞贝卡甚至没钱把家族城堡上的破洞修补一下——当然,现在她也用不着修补那个破洞了。 “啊,美丽的赫蒂女士,还有同样美丽的瑞贝卡小姐,我真为我的迟到感觉抱歉,”一进屋,那位安德鲁子爵便高声说道,语调抑扬顿挫,脸上也仿佛带着真诚的歉意,“但我实在太忙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噩耗已经传遍我的领地,人民正在惶恐不安,我不得不把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安排领地防务和听取巡逻队报告上。” 高文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声嘀咕:“跟这年头的贵族谈话都得用这种咏叹调么?” 瑞贝卡压低声音:“祖先大人您当年的贵族不是这样么?” “我们当年通常都钻在酒馆里一边灌高度酒一边商业互吹,然后就顺便把事情谈了。” “……那现在风俗确实跟当年不一样了。当然,安德鲁子爵的说话方式确实……也比别人特殊一点。” “我们理解,您现在确实应该忙碌起来,”赫蒂看到作为塞西尔正统继承人的瑞贝卡这时候竟然在忙着跟老祖宗唠嗑,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站起来作出回应,顿时尴尬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后者一眼,紧接着站起身,“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您应该称呼瑞贝卡为子爵,而不是小姐——她早在去年就已经继承家族的爵位,在这样的场合,您应该称她瑞贝卡子爵或塞西尔子爵才对。” 这个世界的贵族在一般场合下称呼爵位时的规矩似乎没那么严格,爵位前既可以冠名,也可以冠以姓氏。 瑞贝卡被赫蒂瞪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对安德鲁子爵行了个同级贵族见面应有的欠身礼,姑且还算动作标准:“安德鲁子爵,很感谢您的招待。” “应该的,塞西尔子爵,”安德鲁被赫蒂不软不硬地提醒了一下,便回忆起这位女士在贵族圈子里的声望,于是他收敛了一些,在称呼瑞贝卡的时候还专门选择了在爵位前冠以姓氏而非名字——这是相对严肃一些的称呼方式,“我对塞西尔领发生的事情深感遗憾,那真是一场灾难。但让人高兴的是您安然无恙,塞西尔家族的传承看来不至于断绝了。” 接下来就是几乎毫无营养的客套与祝贺之词,一方严格合乎规矩地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另一方则要努力表现出自己在受到温暖之后的感激与触动,显然脑子疑似被门夹过的瑞贝卡小姐并不是很擅长这方面的交际,于是她很生硬地把话题直接拉回到正轨:“在城堡陷落之前,菲利普骑士带领着一支队伍掩护平民突围,他们应当撤到了这里。依照开国先君制定的法律,他们此刻应当正接受您的庇护。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当然,先君制定的法律是神圣的,我这领地虽小,但要接济一下落难的邻居还是绰绰有余,”安德鲁点着头,“那位勇敢的骑士当时满身是伤,现在还没有痊愈,我安排他在圣光教会的教堂里休息——那里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而那些忠诚的士兵以及可怜的平民都被我安排在东城区和南城区,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 逃难至此的塞西尔领民没有一个人因冻饿而死,这已经是很尽心照应的表现了。当然,安德鲁子爵愿意收容那些难民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所收容的每一个塞西尔领民都会折算成债务压在瑞贝卡身上,如果瑞贝卡要重振家族,她就必须按人头向安德鲁子爵付出“酬金”。 就如“应量力帮助落难的邻居,一个贵族应收容庇护临近遭难贵族的子民”被写入了安苏的法律,“受助者应对施助者付出必要之报酬”也是明明白白写在法典上的,高文对此清楚的很。 毕竟这两条法律都是当年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凑在一块定下来的…… 瑞贝卡作为一名贵族虽然还不够成熟,但这条规矩也还是懂的,在听到安德鲁子爵的话之后,她的脸色不禁有点难看,因为她很怀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清偿这份突然到来的债务。 她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脑海中冒出一些大胆而欠揍的想法。 老祖宗……一身古董吧……要不撺掇着他老人家把那身衣服卖了? 第十九章债务 高文并不知道瑞贝卡脑海中那个大胆而欠揍的想法,但他也知道安德鲁子爵对塞西尔领民的庇护必然不是无偿的——那个领主誓死保卫子民,全民上下守望相助,人人都为重建文明而无私奉献的年代早已过去了,七百年后的安苏王国虽然还未能恢复到刚铎时代的辉煌,但贵族在自私自利这方面的技能倒是无师自通的点到了满级,毫无疑问,在塞西尔领的难民进入坦桑镇的那天起,瑞贝卡就背负了一个天降的债务。 但背负这份债务总比人都死了要强。 “塞西尔家族会感谢你的帮助的,”高文出声打破了沉默,“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这场灾难本身。” 安德鲁子爵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坐在瑞贝卡与赫蒂中间的高文,而且他对这个穿着古代贵族服饰、身旁放着一把大剑、面容威严肃穆的男人很是好奇,在他所知的贵族圈子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可是从赫蒂与瑞贝卡面对这个男人时的恭敬态度可以判断,这个男人绝不是什么一般人。 所以在高文开口之后,他便顺势发问:“恕我冒昧,刚才我便在好奇了——阁下是?” “塞西尔家族先祖,开拓者中的开拓者,安苏开国七将军之一,南境大公爵,高文·塞西尔,”赫蒂早已等着这一问,此时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介绍道,“您应当从小便听着这个名号长大——他是黎明之初辉。” 高文板着脸努力做出不怒自威的严肃样子来,配合着赫蒂的强行吹爆而微微颔首,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愣,悄咪咪地跟旁边瑞贝卡询问:“最后那个名号是什么鬼?” 瑞贝卡赶紧解释:“您死后开国先君为您立的谥号……” 高文大惊:“……那个老中二就不能想个好听点的名字?!” 而在安德鲁子爵那边,这位一丝不苟的正统贵族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满脸呆滞。 这位女士是因为家族遭逢大难又被魔物惊吓,结果精神压力过大终于疯掉了么? 就如高文一开始便想到的那样: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旁人根本不可能相信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档子事儿,哪怕是见多识广的贵族和学识渊博的法师们都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反而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却满脑子迷信思想的平民说不定会信以为真。 安德鲁在听到赫蒂的话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请侍从上来喂这位女士吃药就已经是很有涵养的表现了。 “女士,请容我……额……容我思考一下,”安德鲁努力调整着表情,似乎是想找个既能体现自己情绪又不会过于失礼的说法,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我知道您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噩梦,但您用这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故事来……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赫蒂表情不变:“我知道您会是这个反应,事实上连我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而塞西尔家族的先祖确实已经从长眠中醒来,我们亲眼见到他从棺中坐起,手中还握着开拓者之剑,而且我们也已经验证了他是真正复活,而非亡灵苏生之类的把戏……” 安德鲁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您对我有什么请求,那就请直接说吧,这……” 高文摆摆手,让赫蒂坐下,他将开拓者之剑放在桌上,转头看着安德鲁子爵:“子爵,你觉得赫蒂撒这样一个谎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子爵领被魔物与元素潮汐毁灭,而且还有一头龙出现在我们的领地上空,这种程度的事件已经可以直接惊动王都里的国王陛下,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我们会安排一个人穿上古代的戏服,拿上劣质的古剑,来到你的城堡里给你讲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就为了寻个开心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体内的魔力注入到开拓者之剑中,而随着魔力的注入,那柄古老的长剑上再次浮现出了暗红色的纹路,这一次它的纹路更加清晰,并在剑柄附近形成了利刃与铁犁交叉的纹章图样——那正是塞西尔家族在安苏立国之日便定下的徽记,代表着开拓岁月的家徽。 骑士也是有魔力的,只不过他们使用魔力的方式与法师截然不同而已。 虽然开拓者之剑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大半威能,但最基础的识别特征还在,安德鲁在看到那柄剑的瞬间就有点发呆——他并未见过真正的开拓者之剑,但这把剑的复制品却就供奉在王都的皇家圣殿里,他数年前曾有幸见到过那件复制品,自然是不会认错的。 如果桌上的那把剑不是塞西尔家做的赝品,那就只能是真货了——被封存在塞西尔家族墓地里的、即便他们家族衰落都没人敢去打主意的那件真品。 这个没落家族会去把祖先的坟扒开,把圣剑挖出来之后用来撒个弥天大谎么? 安德鲁犹疑起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个闹剧,那这闹剧的成本未免高的吓人了点,但如果不是闹剧…… 老祖先死着死着就突然从坟里跑出来这件事,真tm没人敢信呐!! “你大可以找精灵工匠来鉴定这把剑的真伪,这剑当年便是他们的族人打造,他们知道应该怎么检查精灵符印,你也可以把开国诸王公的画像拿出来跟我比对一下,虽然沉睡了七百年,但我本人的容貌倒是有幸没怎么变化,”高文看着安德鲁阴晴不定的面孔,微微笑着说道,“如果能做到的话,你也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参与过第二次开拓,如今已经隐居山林的精灵佣兵,说不定里面还有认识我的人呐。” “不,不必了,”安德鲁子爵摆了摆手,他揉着眉心,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事情着实不是自己擅长处理的事务,“既然是像您这样的传奇英雄……沉睡七百年然后复活这种事说不定也是可能的吧。”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子爵先生恐怕还是不怎么相信高文的身份,他只是在半信半疑的情况下找个由头暂时中止这个讨论而已。 他已经想明白了——塞西尔家族的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何必纠结此事的真假嘛,既然塞西尔家的人说这是真的,那就当成真的好了。 反正只是一个已经死了七百年的古人。 而在想通这些事情之后,安德鲁子爵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高文提到的一个细节:“等一下,刚才您说……有一头龙出现在这附近?!” “没错,蓝龙,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但最后往西北方向去了……”高文点点头,随后便顺势将发生在塞西尔领的事情统统告诉对方,“……事情就是这样。” “畸变体……魔潮时期的怪物……还有龙……我的天……”安德鲁子爵的眉头仿佛要锁成一团,那苍白面孔上的一抹晕红都消退下去,“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世界怎么样是那些学者和国王陛下要考虑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事传递给圣苏尼尔城,”赫蒂打断了安德鲁的话,“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我已经派了一个信使,去报告塞西尔领遇袭的消息,”安德鲁子爵说道,“信使骑着快马出发,这时候应该走到一半了。” 看来这位安德鲁子爵还是很能做些实事的,他不但接纳了临近领地的难民,而且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向国王汇报,这在这个年代的边陲贵族中应该已经算得上很优秀,可赫蒂却不得不提出更进一步的要求:“安德鲁子爵,这还不够——事情已经严重到必须由瑞贝卡亲自面见陛下的程度。而且塞西尔大公从长眠中苏醒,他也要前往王都才行。我们很感谢您对塞西尔家族的帮助,但我们仍然需要更多的帮助。” 安德鲁听到赫蒂的话,微微垂下了眼皮,似乎是在思索,随后他站起身来,负手在长桌前走来走去。 “你们都需要什么?快马?补给?护卫?” “都需要,”瑞贝卡鼓起勇气说道,“而且我们还需要请您再帮忙照料塞西尔领的子民一段时间——直到我们从王都返回,并有新的领地来安置那些人……” “这便是关键所在了,”安德鲁子爵抬起手,打断了瑞贝卡的话,“事实上我正要谈到这个问题:我已经在尽心竭力地帮助自己的邻居,而且我也很乐意做一个慷慨的人,但我只不过是个区区子爵而已,我又能拿出多少东西来喂养那些难民呢?” 高文端起眼前已经有些凉掉的红茶,喝了一口,心说这位子爵先生终于谈到“正事”了。 瑞贝卡有些急躁地说道:“菲利普骑士在突围的时候带着一批金银,那些金银应该足够……” “当然,我知道那些金银,”安德鲁子爵再次打断了瑞贝卡,“请放心,我并不是一个乘人之危的人,但不管是药材还是食物都需要成本。我刚才应该说过吧?那位勇敢的骑士抵达坦桑镇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他带来的士兵和平民也几乎个个带伤,为了治疗他们,我用掉了领地里最好的药材,还请了最好的牧师,这些是很花钱的,那些金银只是堪堪够用而已。”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还是要强调一下,我并不会乘人之危,”安德鲁子爵继续说道,“所以我会继续收容那些难民,并且会尽可能地为你们提供帮助,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在我做到这些之后,塞西尔家族究竟还有没有能力来偿还这笔债务?” 第二十章投资价值 高文开始觉得这位安德鲁子爵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了。 他像是一个商人,更胜过一个贵族。 但他同时却又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商人——至少在高文看来是这样。 一个高明的商人不会在这时候就把交易、筹码、债务之类的东西摆在明面上,一个贵族则压根不屑于提起这方面的事情。安德鲁子爵此刻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不动声色地继续为塞西尔家族提供帮助,但同时又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那些被庇护的骑士和士兵之间,同时利用贵族的身份,在法理上确定自己对塞西尔家族的“债权”,并且最好把这个债权捅到国王面前去,然后……瑞贝卡是否愿意偿还这笔债务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这个国家的法律和贵族体系的规矩都会帮助他完成这笔交易的。 当然,高文觉得自己也能理解安德鲁子爵的心情,毕竟塞西尔家族的没落已经是众所周知,尤其是在家族核心领地被完全摧毁的今日,瑞贝卡能有多大的“偿还能力”着实是个未知数。 “塞西尔家族不会欠别人的东西,”瑞贝卡的话显得有点缺乏说服力,“放心,我们有能力偿还,虽然我们失去了最富庶的地区,但塞西尔领外缘的一些山林还在,而且只要我这个继承人还在,秘银宝库中就始终有一笔属于塞西尔家族的贷款在等着,大不了……” 高文清咳两声,打断了瑞贝卡的话。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戏,也大概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同时脑海中的记忆也整理的差不多,便站起身来:“瑞贝卡,别急躁。安德鲁子爵,眼光放长远一些。” 安德鲁看了高文一眼,这个“疑似古代英雄”的男人终究还是对他产生了一定威慑力,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这位子爵先生都收敛起来:“抱歉,我确实是有那么一点……贪婪的。” 他竟然坦然承认“贪婪”二字,这让高文略有意外,他挑挑眉毛:“你倒是很诚实,不过这样也好——追求利益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是我们要搞清楚现状,一个子爵领被摧毁了,一头龙出现在王国境内,魔潮时期的怪物重新现世——在这些事情面前,谈论生意是不合时宜的。” 不等安德鲁开口,高文便继续说了下去:“当然,大义凌然的话说完之后,咱们还是要考虑一下现实问题。你在担心对塞西尔家族的援助会无限积累,最终让你血本无归,那我便明确告诉你,塞西尔家族不但有能力清偿任何债务,而且如果你能抓住机会,我们还可以为你带来无限的利益。” 安德鲁子爵看着高文的眼睛:“请继续。” “我本人,”高文指了指自己,“我本人就是你最大的投资。” 安德鲁表情凝固了几秒钟,随后有点为难地扯扯嘴角:“公爵……阁下,我先相信您真的是那位公爵阁下,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下,您已经离开人世七百年了,安苏甚至已经是第二王朝,不管是您的爵位还是财产其实都已经被分封、继承、消耗或……被王室收回。当然,我对您个人是崇敬的,每一个安苏人都崇敬您,可我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领主,我应该为我的领地与子民考虑……” 高文耸耸肩:“思路放广阔一点,子爵先生,难道只有真金白银和实打实的领地才是投资价值么?” 安德鲁:“您的意思是……” “我有永久开拓权,”高文抬了抬手里的那把剑,“当高文·塞西尔手持开拓者之剑,便有权在任意无主之地进行拓荒,包括且不限于安苏境内的未开发区、各国境外之荒蛮区、刚铎废土等不存在法理争议之地区,只要能保证对上述地区进行拓荒之后维持一定的控制力,开拓者之剑所到之处,皆为塞西尔家族领地,且安苏王室将在任何时刻承认并确保高文·塞西尔的领主权益。”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安德鲁子爵越睁越大的眼睛,然后故意放慢了语速:“以上开拓权,由安苏开国先君查理一世签署,同时西部奥古雷部族国、东部提丰帝国、南部高岭王国、精灵白银帝国,以及北方诸城邦国度共同承认,有效期为无限——只要被授权的开拓者,也就是我还活着,它就永久生效。 “其实这条法令不是签给我一个人的,当时的开拓领袖们人人都有一份对应授权,只不过到了今天……能行使这项权利的也就我了。” 说到这儿,高文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当年签下这些文件的老家伙们肯定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揭棺而起。” 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安德鲁子爵还没有开口,旁边的瑞贝卡已经忍不住惊呼起来了:“祖……祖先大人!!您这……这是真的?!” “到底是谁负责她历史课的?”高文忍不住捂着脑门斜眼看了赫蒂一眼,“还是说这条法令已经废止了?如果废止的话那我这倒是有点尴尬了啊——话说各国首脑应该不会无聊到隔了几百年突然凑一块开个代表大会,宣布取消掉一条早就没啥作用的开拓法案吧?” “瑞贝卡的历史课……其实是我教的,但成绩确实一直不好,”赫蒂满脸红晕地解释道,然后赶紧回答高文的问题,“另外您提到的这条法令当然没有被废止——在开拓骑士们还在世的时候,没人胆敢废止它,而在最后一个开拓者去世之后,这项法令则成了荣耀的一部分,代表着人类重塑文明的信念,就更没人会去废止它了。” 安德鲁子爵接上了后半句话:“非但没有废止,那些历史学家和博学家们还会对它大书特书……” 高文耸耸肩:“所以我突然诈尸对他们而言绝对既惊喜又意外——这条七百年前的法律终于又有用武之地了。” 安德鲁子爵盯着高文,尤其着重看着对方手里的开拓者之剑:“我承认,这确实是个……我从未想到的思路……如果用永久开拓权的话,您确实是有重新振兴塞西尔家族的可能,但恕我直言——这将是一笔很长期的买卖。您知道现在王国边境有多少可开拓的无主之地么?” “大概知道一些,在路上我的后代们已经跟我讲过了,”高文看了旁边的赫蒂与瑞贝卡一眼,“基本上能养人的地方都已被分封,无主之地皆是莽林毒沼,或者就是与刚铎废土接壤。”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呢?”安德鲁子爵摊开手,“您要在什么地方重振您的家族?” “那就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高文微笑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张从高空俯视大地的图景,那是这个时代的人类绝对无从入手的、精度与广度都近乎丧心病狂的卫星地图,它深深的存储在高文的记忆中,虽然它可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过时记录(毕竟现在高文已经与那个俯视视角断了联系),但却足以为高文指明未来的道路,“你只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一个参与过第二次开拓,而且到现在仍然保持着永久开拓权的开国大公能有多大投资价值就好。” 安德鲁低下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 良久,他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您的永久开拓权真的得到王室承认,那我这个小小的子爵将很乐意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标准的圆滑贵族发言——不留破绽,不逾规矩,还能显示出一定的恭谨。 瑞贝卡张大眼睛:“难不成开国先君和各国先祖们都承认的永久开拓权,当今的国王陛下会不承认?!” 高文笑着看了这位不太成熟的后辈一眼:“他当然不想承认喽——事实上他有极大可能都不会承认我的身份,即便查理一世蹦出来证明我是真的,那位国王陛下和他的幕僚们恐怕也仍然会发自肺腑地祈祷我能当场去世,然后重新被埋回到王国南境的古坟里去。” “为什么?!”瑞贝卡感觉三观受到了挑战,“您可是开国大公!是供奉在庙堂上的人物!国王和贵族们每年都要缅怀您,难道他们不希望您能回来重新帮助这个王国么?” 高文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到桌子对面的琥珀嚷嚷起来:“因为他们少了三天假!” 一边嚷嚷着,半精灵小姐还一边故意对高文挤眉弄眼,这惹来了赫蒂一个恼怒的瞪视。 “别听她胡说,那是我给她开的玩笑,”高文摆摆手,“真正的原因……赫蒂与安德鲁先生应该都已经想明白了吧?” 赫蒂叹了口气:“国王会缅怀英雄,因为英雄的形象与声望可以用来巩固他的统治,但他绝不会希望这位英雄回来,一旦英雄回来了,那些形象与声望就不再是他能控制的东西了……” 由于安德鲁在场,赫蒂还有一些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没说出来:尤其是当这位国王起源于一位私生子,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 “所以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其实就明确下来了,”高文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开拓者之剑,“那就是……让我的永久开拓权生效而已。” 第二十一章交易的达成 在接受了安德鲁子爵的宴请之后,高文一行被暂时安置在城堡中的客房内——在高文的特意要求下,包括两名士兵、侍女贝蒂和琥珀都有干净整洁的房间可用。 反正这位安德鲁子爵的城堡大的很。 在屏退了侍者之后,赫蒂忍不住提出问题:“先祖,您认为安德鲁子爵能靠得住么?” 虽然是领地相邻的“邻居”,但赫蒂深谙贵族之风气,那便是既无诚信又无荣耀——尽管他们平常最强调的就是这两点,但他们欠缺的也正是这些,尤其是在这远离政治中心、荒芜野蛮的南境地区,贵族们的生存方式就更是不堪。如今塞西尔家族彻底跌落谷底,除了突然蹦出来一个老祖宗算是加分项之外,赫蒂实在没什么底气能在与其它贵族的交锋中占得什么先机。 “靠得住?我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高文的回答让赫蒂大为意外,“几个小时之前我还不知道安德鲁子爵是个什么模样呢。” 旁边瑞贝卡惊着了:“啊?那您还跟他谈了那么多……” “因为这是必要的,”高文看向瑞贝卡,“咱们现在用穷途末路来形容也不为过——先不说那些落难的领民还要养活,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的口袋,还有下一顿的饭钱么?所以我们必须寻求助力,那位安德鲁子爵只不过是没得选的选择而已——除了他,你们在南境还能找到认识的人么?而说到他有多可靠……我既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的家族,甚至连他的领地范围还是前两天从你们口中听来的,我哪知道他可不可靠?” 瑞贝卡感觉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那您为什么觉得他一定会帮忙?” 作出回答的却不是高文,而是一直趴在桌子旁边往嘴里塞葡萄的琥珀,这位半精灵蹭了蹭嘴巴,对瑞贝卡甩过去一个白眼:“笨,因为他不想赔钱啊。” “不想赔钱?” “当那位菲利普骑士带着难民来到坦桑镇的时候,那位安德鲁子爵其实就已经做过决定了,”琥珀不紧不慢地说着,“他完全可以紧闭城门等那些难民自行退去或者饿死在外面——别拿什么互助法说事,这种边远地区,王国的法律还不如商人的金币管用。那既然那位子爵先生接纳了难民,就说明他是要从塞西尔家族收取报偿的,他既有这个念头,又相信塞西尔家族有能力偿还债务,你看,交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成立了,而今天……只不过是把交易的范围扩大了一下,明确了一下而已。” 瑞贝卡对琥珀目瞪口呆:“你……你怎么还能懂这些东西?这年头的盗贼门槛这么高了么?” 琥珀呲着牙:“这很高深么?我是不懂你们贵族的行事逻辑和一大堆规矩,但我最起码懂贼不走空的道理——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你们贵族和那个不想走空的贼有区别么?” 瑞贝卡顿时大怒,抽出法杖就召唤出一个脑袋大的火球:“你要再不管管自己的嘴巴,信不信我真的一个火球砸你脸上!” 琥珀仿佛是吃定了这位稚嫩的领主小姐不会玩真的,还嬉皮笑脸地挑衅:“有本事你搓个寒冰箭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耳边唰的一凉,一枚寒冰箭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尖飞过去,并在她身后的墙面上冻出了一片冰凌,而不远处的赫蒂则保持着抬起一根手指的姿势,面色冷漠:“你要的寒冰箭。” 琥珀脸上滑落一滴冷汗,刚才那枚寒冰箭与皮肤的距离之近所产生的恐怖感甚至超过了寒冰箭本身——她不禁怀疑这究竟要多高的控魔技巧才能做到如此的精准。 瑞贝卡则微微抽了一下嘴角:赫蒂姑妈的攻击性魔法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打不中人,描边走位…… 高文拍拍手,结束了这短暂的闹剧:“好了,姑且都算是自己人,都收敛点。” 老祖宗发话还是管用的,不管愿不愿意,赫蒂与瑞贝卡都收起法杖表示了服从,而琥珀虽然跳脱欠揍,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主要是一发寒冰箭的威慑力确实很大),扁扁嘴也不再吭声了。 而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得到高文的许可之后,小侍女贝蒂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爷,赫蒂夫人,瑞贝卡小姐,”贝蒂挨个称呼,并直接跳过了琥珀,“菲利普骑士来了。” “哦,正等他呢,”高文点点头,随后注意到贝蒂手上的平底锅,“等会……你怎么还拿着它呢?” 贝蒂眨眨眼,想了一下说道:“因为……还没到家,随便乱放,怕丢。” 高文捂着脑门:“你……好吧你随意。” 片刻之后,那位率领塞西尔领的难民突围的菲利普骑士走进了房间。 让高文有点意外的是,这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勇士: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留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虽然五官整体算不上多优秀,但作为武人的英武气质以及挺拔的身材却足以让他在普通人中脱颖而出。由于是在常时,对方并未身穿铠甲,而是披着一身常服,腰间挎着长剑,在其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等处,还可以依稀看到有未拆的绷带。 他确实是带伤突围的。 “领主大人,夫人,”菲利普骑士进屋之后立刻对瑞贝卡与赫蒂行礼,“真高兴看到你们安然无恙。” “菲利普骑士,快起来吧,”瑞贝卡赶快把对方搀扶起来,“真是多亏你,才能保下那些士兵和平民。” 她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绷带:“这些伤……” “突围时所受,但已经好多了,”菲利普赶忙说道,“安德鲁子爵为我安排了牧师和药剂师。但是……” 这位年轻的骑士露出为难的神色,面容中还有着羞愧与懊恼。 “你是说让你带出城堡的那些金银吧,”赫蒂主动说道,“不用放在心上——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应对不时之需的,当初让你带走的时候我们就说了,都由你支配。” “还请不用担心,其实被安德鲁子爵收走的金银只是一部分,”菲利普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在进城之前,我便把一部分财物分开交给几个亲信士兵保管,还有一些埋在了城外。我当时担心万一安德鲁子爵过于贪婪,至少要留下一部分钱来养活大家,或者让士兵们能自谋生路……” 高文微微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既有勇气又有头脑的年轻人,他能带着区区十几名士兵护卫着一大群没有战斗力的平民突围,这说明了他的勇武,而在进入别的贵族的领地之前,自知自己无法与贵族抗衡的情况下能想到如何尽量保全主人交给自己的财物,甚至想到安排士兵们自谋生路,这就更是不易了。 于是他露出赞许的神色:“做的不错。一共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其实从一开始就看到了房间里的高文——毕竟后者的块头也着实醒目。此刻听到对方问话,他才终于有机会询问:“难道您就是……” “看来安德鲁子爵已经告诉你了,”赫蒂点点头,“这便是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开国大公,黎……”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高文就赶紧打断:“行了行了,那个老中二起的名号就不用说了,听着起鸡皮疙……” 这边话没说完,菲利普已经在高文面前单膝跪下:“高文公爵!我……我听说了这个消息,但我真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您是所有骑士的楷模,我从小就……” “行了行了怎么还没完了!”高文又赶紧把菲利普拽起来,作为一个占据了别人躯体的外来户,他此刻真是前所未有的尴尬,“你先告诉我有多少人活下来?” 菲利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激动情绪,脸色也跟着这个话题沉了下来:“当日突围出去的一共只有一千多人,后来减掉遇到魔物袭击、伤重掉队、疾病而死的人,最终活着抵达坦桑镇的已经不足九百……” “具体是多少?” “八百七十三人——这其中除我之外,有十六人是正式的士兵,三十个是民兵,其余皆为平民。” 瑞贝卡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这就是塞西尔领最后的幸存人数了么……”赫蒂喃喃自语,“真没想到……” 高文拍了拍赫蒂的肩膀:“你知道七百多年前我们刚从刚铎腹地跑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么?” 赫蒂望向高文:“那时候……” “好几万人呢,”高文叹了口气,“所以今天这局面确实挺让人头大。” 赫蒂:“……” 而在同一时间,在安德鲁子爵的办公室内,这位子爵先生正在书写一份密函。 密函是直接写给国王的。 由于刚铎废土的存在,安苏在立国之初便将南境视作王国最重要的屏障区,即便如今南部已经太平日久,一些延续数百年的规制也仍然在这个地区延续着,比如——南境大大小小的每一个贵族,都是安苏王室的直属封臣,他们皆有直接与国王对话的权力,也有直接对国王汇报事务的义务。 “致敬国王陛下,您的直属封臣向您问好。 “南境塞西尔领所遭遇之灾变您应已在上一封信函中知悉,如今此地又有新的变故。此事之离奇前所未有,但臣已亲自确认,它竟是真的。 “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安苏的开国大公,七将军之首的高文·塞西尔,近日已重归人世。 “臣亲眼见到有光芒降临在塞西尔领的废土上,那些入侵的怪物皆被光所灭,随后又有巨龙出没(关于巨龙一事,臣将另具表详奏),臣亲往查探,便与塞西尔子爵一道,见到了英灵复生的景象……” 第二十二章仰望天空 在密函上做好了特殊的印记,随后将其卷起,一丝不苟地打上火漆封,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安德鲁子爵轻轻吐出口气,回忆着自己是否有遗漏或错误的地方。 应该没有了——之前商定的内容都已经写在密函上,而且写的也很真实可靠,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编造故事的能力颇为自信,他觉得任何一个人在看到密函的时候都会相信他真的是“那件事”的亲历者。 剩下的,就是看远在王都的那位老国王对这件事本身是否愿意相信了。 不,应该说是他想不想承认这件事的真实性。 这是一次有些冒险的举动,但安德鲁子爵并不是一个抵触冒险的人——如果不冒险,他当年也根本不可能从七个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莱斯利家族的继承者。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新冒险会与塞西尔家族绑在一起。 那个已经日薄西山的,在一百年前便退出王国政治中心的,到近代更是人丁稀薄到快要自然消亡的家族。 安德鲁子爵对自己的“邻居”一向很关注,这不仅是因为双方的领地相邻,平日里多有贸易上的往来,更是因为塞西尔家族的衰落在近两年愈发严重,如果按照原本的进度继续下去,基本上在安德鲁的有生之年他便可以期待将莱斯利家的领地扩大一倍——那个匆忙继承家业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领主,虽然她很努力,但她是肯定保不住自己那点家业的。 只不过命运给所有人开了个玩笑,而且还是用那种谁都想不到的方式:在听闻塞西尔领被怪物毁灭的时候,安德鲁整个人是懵的;在听闻那些怪物与历史记载中的魔潮生物很相近的时候,他还是懵的;在听进城的商人提到有一条龙出现的时候,他也是懵的;在瑞贝卡·塞西尔和赫蒂·塞西尔带着一个号称是她们老祖宗的男人进入城堡的时候……安德鲁子爵表现出了极大的镇定与接受能力。 那是因为他终于懵逼习惯了。 但在结束了与那位“祖宗大人”的交谈,回到自己的寝室之后,安德鲁子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决定。 一个即将消亡的贵族谱系和一个被烧成白地的领地是没有价值的,再挤也挤不出水分来,如果想要收回成本,还不如从一个贪婪的压榨者变成一个慷慨的好邻居,而且那位“祖宗大人”的存在更是关键——安德鲁子爵现在已经九成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塞西尔家有没有那位老祖先,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将密函封入银筒内,并在银筒上缠绕了一圈魔法丝线,随后交给站在旁边的老管家:“交给最优秀的游侠信使——乘狮鹫出发,让信使在第一个信使抵达之后、塞西尔家的人抵达之前把它送到白银堡里。” 管家接过银筒,正准备转身离开,安德鲁子爵叫住了他:“等一下,另外你去银库——把属于塞西尔家的金银原样送回去。” “是,子爵老爷。不过只要原样送还就可以了么?” “原样送还就够了,在他们出发的时候,我会以路费的名义再准备一点心意的。” 情况有了变化,之前因为那点可笑的贪婪之心而收取的“费用”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原样奉还只是第一步,但却不能一下子做的太过。 安德鲁子爵认真地在心中权衡着,并希望那位七百年前的古人能够理解自己的诚意。 夜色已深。 高文披着睡袍,推开自己房间的阳台门,来到了子爵城堡二层的露台上。 这个世界的夜晚是没有月亮的,深沉的天幕中,有的只是比在地球上更加繁密的群星,那些闪烁的星辰为这片大地带来清冷的光辉,每一道星光对高文而言都格外陌生。 从来到这个世界至今,他就很喜欢仰望天空——不论昼夜都是如此。白天的时候,看着那轮巨大而不太刺眼的“太阳”,晚上,则看着无月的夜幕。 他的视线在群星之间移动着,试图在那些闪烁的星辰之间寻找到一个静止不动、格外特殊的天体。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尝试。繁星何其之多,他又没有足够的资料与计算数据,他不可能找到自己当初俯视大地的位置,即便找到了,他也没办法把它从满天繁星中分辨出来。 但他就是忍不住会这样做,因为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天空中隐藏着秘密。那里有着某种东西,或许是某种监控装置,一个卫星,一个空间站,或者一艘船。尽管它现在有极大可能已经停摆,但不能排除还有别的没有停摆的东西还挂在天上。 他曾经是那个监控装置的一部分——这是高文在思考多日之后,所得出的最接近的猜想。 如果他没有那些俯视大地的经历,如果他一到这里就穿越在高文·塞西尔身上,那么他根本不会有这方面的认知,也不会产生相对应的压力,但他偏偏就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于是作为一个有着现代化思想的地球灵魂,他无法控制自己对天空的好奇……以及忧虑。 那挂在天上的,到底是什么?它或它们对大地会有什么影响?它或它们会一直这么安分地挂在那里么?它或它们的制造者——如果有制造者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目的? 这一切都让高文有一种无法为外人道的紧迫感,就好像一个地球人突然知道了自己头顶的轨道上正停着一艘外星人的飞船一样,哪怕那艘船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都一动不动,住在地上的人也很难安下心来。 必须搞明白它或它们的来龙去脉才能睡的踏实。 而且即便没有这份忧虑,仅凭着好奇心,高文也没法对天空视而不见。 “话说你每天都抬头看天啊——要么看太阳要么看星星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少女的声音,高文回头一看,却看到半精灵的盗贼小姐正坐在露台的栏杆上,背朝着外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她的双腿在栏杆下面荡来荡去,一点都不担心掉下去的样子。 高文瞥了她一眼:“三更半夜偷偷摸摸钻到别人阳台上吓唬人,这可不怎么礼貌。” “夜晚是我的天下,到处都是影子,我想去哪就去哪,”琥珀在栏杆上晃了一下,身体随之融入阴影,下一刻便出现在阳台另一侧,“而且你堂堂七百年前的大英雄,难道还怕晚上有人突然跟你讲话?” 高文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话说你每天到底在看什么呢?”琥珀看高文不吭声,于是转移了话题,“白天看太阳是为了辨认方向,晚上看星星难道是在占星?你还会占星术么?” “你觉得天上会有什么?”高文反问对方一句。 “天上?不就是星星太阳之类的么?”琥珀随口答道,“哦对了……你不会还想跟我说众神的宫殿也在天上,然后跟我传教吧?那我可没兴趣——我信仰的是阴影与暗夜女神,也就是夜女士,夜女士的神国可是在无星之夜的最深处,那是跟现实世界的天空截然不同的地方,我每天只要闭上眼睛祈祷一下就算敬神啦!” “你还真是暗夜女神的信徒啊?”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琥珀一眼,虽然他自己没什么信仰,但从高文·塞西尔的记忆中他还是知道不少有关这个世界宗教的知识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神明和大大小小的教派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却也敬而远之,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都跟虔诚沾不上边的盗贼竟然也是个有信仰的人。 “随便信一信喽,反正夜女士既不要求供奉也不会下达神喻,还不需要定时定点参拜祭祀什么的,一个铜板不花我为什么不顺便信一下?”琥珀轻描淡写地说着在真正的信徒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而且暗影之道多少跟夜女士的权能沾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祈祷一下还真的能变厉害一点呢——虽然后来每次都证明是喝高了之后产生的错觉。” 高文撇撇嘴,决定不搭理这个没个把门的半精灵了。 简直是精灵之耻——她另一半血统不管是啥,也都是对应血统之耻。 “哎哎,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嘛,”琥珀却不打算放过他,“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在看什么?” 高文斜了她一眼:“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人在死后灵魂就会回到天上,在群星之间游荡,每一颗星辰其实都是一个先人的灵魂……” “没听说过,我听说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会被他所信仰的对应神明收走,然后在神国里嗨,而没有信仰的人死后灵魂则统一被死神收走,然后被死神的老婆用一把铁梳子把所有的记忆都梳掉,再扔回人间——所以也有人说世间众生不论信仰如何都默认是死神的信徒,”琥珀巴拉巴拉地说着,“但你的这个说法也好有趣,人死后就会上天?这是七百年前的某个宗教说法么?” 高文有点尴尬:“不,这是……” “啊,对啊!你是死过的诶!”琥珀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高文,身子一晃便来到他面前,凑过来急吼吼地问道,“难道你当年死了之后就原地上天了?人死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你给我说说呗!” “去去去——一边去!”高文摁着琥珀的脸把对方强行推开,“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明白不?我刚才就是闲着无聊瞎说的!” “嘁……”琥珀瞪着高文看了半天,确认对方真的不想告诉她之后便别过头去,“老年人真无聊。” 高文:“你再说一遍?!” 唰一下子,琥珀就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前往王都 从塞西尔领那场噩梦中逃离的人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 熊熊燃烧的房屋,被元素力量腐化的大地,从混沌的迷雾中阔步走出的恐怖巨人,还有那些惨死在这一切之下的亲朋好友——所有东西都如同噩梦般纠缠着每一个逃出生天的人,即便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坦桑镇,即便有着骑士和士兵的保护,恐惧也从未从幸存者的内心中消退过哪怕一时半刻。 因为即便是那些穿着铠甲的士兵,其实也没几个在这几天能睡安稳的。 很多人不得不用酒精来麻醉自己,那些连买醉都做不到的穷苦人便只能饱受折磨,再加上以在这个年代以难民身份流落到别的领主的地盘上必然不可能有良好的生活环境,情况便显得更加恶化起来。 别说维持难民们的秩序,菲利普骑士现在连维持那些士兵,让士兵们每天定时汇报情况都已经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但幸好,领主平安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强大支柱。 在坦桑镇外,瑞贝卡看着自己面前聚集起来的领民们,这些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尽管安德鲁子爵确实做到了基本的安置和食物分配,但这个年代的贵族对平民所作出的施舍是极其有限的,能让这些人没有冻饿而死便已经是那位子爵先生格外仁慈、远超同僚的体现了,瑞贝卡对此不能要求太多。 而对于那些从塞西尔领逃出来的人而言,领主的出现是一支足够有效的强心剂。 这个年代的平民并没有太高的觉悟与心理素质,对领主其实也谈不上多大的忠诚,虽然瑞贝卡算得上是一位仁爱友善的领主(主要原因是小姑娘脑子不好使,还学不会贵族同僚们的狡诈贪婪),可她毕竟才上任一年不到,鉴于信息传递的不畅,其实很多领民甚至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领主长什么模样。 但领主的出现仍然是一种鼓舞,对于这些已经惶惶多日的可怜人而言,只要有个人站出来,宣布会继续保护他们便已经足够了。他们不关心自己的主人是谁,也不关心她长什么样,数百年的封建体制让平民们失去了很多思考能力,却也让他们变得非常易于满足,在高文看来,这是一种基于愚昧和无知的凝聚力——可确实有效。 前来送行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留在坦桑镇里,照看财物或者做工换取大家的食物,瑞贝卡看了看这些人,想要讲几句话,但实在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便看向菲利普骑士:“这些人还是要靠你照顾了,骑士,在我们回来之前,尽量保证一个都不要少。” “以我的誓言向您保证!”菲利普挺直胸膛,“我会为您守护好塞西尔家的每一个子民和每一分财产!” “也别忘了交待给你要做的事,”高文说道,“安德鲁子爵会提供必要的帮助,你只要把那些腿脚灵便脑瓜好使的人都派出去——不用吝惜钱财,他们要做的事比钱财宝贵得多。” “是!”年轻骑士高声答道,但还是难掩困惑之情,作为一个生活在闭塞年代,又专精武技的人,他是很难跟得上高文的想法的,“可是那些事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高文笑了起来,“往小了说是流言蜚语,往大了说叫舆论效应,可别小看这些无形的力量,一旦人人都开始谈论同一件事,连国王都会坐立不安的。” 在安排一番之后,高文与瑞贝卡乘上了安德鲁子爵提供的马车,与他们同行的包括作为女仆的贝蒂,忠心耿耿的拜伦骑士,超强盗贼琥珀,以及十二名家族士兵——这些士兵称不上是精挑细选,因为跟着菲利普骑士突围出来的战士总共也就只有十几人,再加上跟着高文他们跑出来的两个,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人,在这种情况下凑出十二个装备齐全的士兵可以说是塞西尔家族仅存的脸面了。 成熟稳重的赫蒂被留了下来,以维持这边的局面,但这位“赫蒂姑妈”显然对自己的侄女即将踏上王都之行显得颇为担忧,她站在马车下面,抓着瑞贝卡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辱没了塞西尔家的脸面,但也不要与王都的贵族起冲突;见到国王要恭敬,不能破坏规矩;不要用大火球砸人,王都不比咱们乡下;遇上听不懂的事情不要忙着回答,找先祖或拜伦骑士商量,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揣测很多遍;最最重要的是千万要听先祖的话,尤其是在和贵族们打交道的时候,你不擅长这方面,但先祖是大公爵,他懂……” 高文听着赫蒂的这些交待,心中也跟着沉重起来,因为他真的不懂…… 不光他不懂,正牌的高文·塞西尔其实也不懂,那位开国英雄死的时候安苏还是一帮泥腿子当政呢,当年的宫廷规矩基本上都围绕着拼酒和在朝堂上与国王对着骂街进行,想来七百年后的今天跟当年应该不一样…… 但为了不让本就已经神经过敏的n层曾孙女彻底抓狂,他还是按着赫蒂的肩膀给对方递过去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放心,我都懂。” 于是在赫蒂安心的笑容中,马车载着啥都不懂的瑞贝卡和表面看着啥都懂的高文驶上了前往王都的大道。 而在同一时间,菲利普骑士也按照高文临行前的安排派出了人手。 那些是从领民中找到的机敏之人,以及在坦桑镇当地雇佣到的腿脚灵活口舌便利之徒,其中甚至不乏几个铜板就能收买的混混与无赖,与这些人打交道让年轻骑士分外别扭,而让这些人去做的事情更是让骑士感觉莫名其妙——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着四面八方出发,前往每一处有人烟聚集的地方,钻进酒吧,钻进黑市,钻进贫民窟的臭窝棚里,然后和当地人吹牛逼。 最好还能顺便找到路过的吟游诗人们吹牛逼。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景象在南方地区频繁出现:风尘仆仆的异乡人操着古怪的口音出没于各种人群密集之处,带着神秘却又信誓旦旦的表情说着内容差不多一样的事情: “哎,听说了么?南边那个塞西尔家族出事了!领地被怪物和龙摧毁了!据说还惊动了地下的亡魂,塞西尔家那个传奇祖先揭棺而起……你没听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从长眠中苏醒了!他一定是为了消灭那些怪物…… “嗨!我骗你干什么!这件事南方的人都在传,你随便去坦桑镇或者林木镇那边打听打听都知道。而且你看见我这身衣服没?我就是从最南边那逃出来的,我跟你讲,塞西尔家先祖复活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见了呢!” 几乎每个人都说着一样的事情,而且他们最后都会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些离奇的东西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哪怕不是菲利普骑士最初派出去的那些人,后续传播流言的家伙也十有八九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如果有一个人能把所有的流言都聚拢到一处,那他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在塞西尔家的老祖宗复活的时候墓室里起码站了一千个人在行注目礼——而且外面坟头上还得有一万个围观的…… 然而在这个年代,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并不会关注到这些在街头巷尾泥腿子之间的传言,而听信并传播这些消息的人……他们根本不会想太多。 而在正驶向圣苏尼尔城的马车上,高文正无聊地看着车外的风景,同时思考着应该如何面对那位高坐在圣苏尼尔城白银堡中的国王陛下。 他不知道自己让菲利普骑士做的事能产生多大效果——事实上他对此甚至连三成的信心都没有。这是一个矛盾而蒙昧的世界,魔法的存在让很多事情显得分外便利,甚至便利到了超出时代的程度,但魔法等超自然力量又仅仅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个世界的人还没有——或者说他们认为没有必要——将魔法转化为更广泛的生产力,所以在那缺乏力量的下层社会,一切又都落后到不可思议。 通讯靠吼,交通靠走,流言蜚语可以在一座城镇里飞快传播,因为酒馆八卦可以说是平民们劳动之余仅有的娱乐项目,但消息要从一座城传到另一座城却难上十倍,因为荒芜的旷野阻碍了大部分流通行为,再加上还有各地贵族对自家领地的人员流通管制存在——在没有得到领主允许的情况下,平民要从自己居住的村子前往隔壁领主的村子里买一只鸡甚至都要冒着被绞死的风险! 塞西尔家与莱斯利家(安德鲁子爵的家族)联合签署的通行证可以解决人员流通管制的问题,但却解决不了除此之外的困难。 但做出一些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高文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让“塞西尔先祖复活”这件事尽可能地传扬开来,传扬的越广越好,它不能只是贵族圈子里知道的机密,而应该成为平民甚至贫民之间的热闻,如果可以的话,它甚至要传扬成怪谈,传扬成惊悚故事的程度——事实上那些流言也确实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着。 这些消息会在传播过程中被一次次加工,那些迷信又蒙昧的中世纪民众会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它加上一大堆的细节,高文根本不在意这些细节的具体内容——他只要这些消息不断发酵就好。 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塞西尔家族的先祖已经复活,而且那位传奇的开国大公是在怪物袭击王国的时候苏醒的…… 第二十四章王都之旅 高文这一路走的并不快。 虽然瑞贝卡一路上都显得有点焦急,但高文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安排着这趟行程,他让队伍在途经的每一座城镇停留,停留之后便会安排那些士兵乔装为旅人或佣兵混入人群,去传播“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英灵复生”以及“高文大公将在近期抵达圣苏尼尔城”的消息,同时也会收买当地的吟游诗人和混混无赖去传播内容类似但更加离奇古怪的版本——从安德鲁子爵那里得到的资助足够他完成这些事情。 原本高文还在担心,自己和瑞贝卡都没有与类似地头蛇打交道的经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会不会遇上困难,却没想到同行的拜伦骑士展现出了非凡的能力,这位中年骑士的实力在同僚中或许算不上高,但他与那些社会闲散人员打交道的能力却强的令人刮目相看,基本到了一个城市之后用不上多久他就能和那些“老鼠”们搭上线,然后在士兵们把消息传扬开之前,关于南境的各种小道流言就开始在社会底层传播起来了…… 高文想到了这位拜伦骑士的出身——据瑞贝卡所说,拜伦并非正儿八经的贵族子弟,而曾经是个走南闯北的佣兵,他是在某次事件之后才被上一代塞西尔子爵收容并得以跻身骑士阶级的,现在看来,这位前佣兵先生当年的经验着实还没有荒废掉。 而另外一个帮上大忙的人倒是没出乎高文预料,琥珀在与那些地痞无赖打交道的时候果然是一把好手,而且该说是职业素养高还是业务水平强呢……高文给了这位半精灵小姐一点资金去收买那些混混,她忙完之后回来钱还变多了…… 这种行为当然受到了家教良好的瑞贝卡的强烈谴责,而为了在子孙后代面前维持自己高大上的形象,高文也只好摁着琥珀的脑袋让她答应把那些偷来的钱财又都还了回去,并且答应以后绝不再犯。 这让琥珀分外受伤,仿佛人生价值受到了否认——高文觉得要让这个精灵之耻建立个正常的三观大概是不可能了。 而这一路走走停停除去是为了让流言发酵之外,高文的另一个目的便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了:他需要更加了解这个世界。 不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与当今时代有着七百年的代差,而是因为他本身压根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天上看到的画面终究只能当做地图用,继承来的记忆则缺乏足够的代入感和灵活性——这一点在他好几次尝试搜索记忆却因为不了解对应的“关键词”而白费功夫之后就意识到了,因此对于现在的高文而言,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了解这个世界。 这一过程还算顺利。 他见识到了安苏王国贫穷落后的南部乡村,也见识了繁华热闹的中部城市,见到了山野丛林,也见到了人类修筑的堡垒要塞,而所有这一切,都正在逐渐和他脑海中记忆的那些俯视地图融合在一起。 通过对一些细节的判断,他确认自己脑海中“最新”的一张俯视地图应该并没有过时太久,它大概是在十年前左右留下的记录——那是他在天上挂着时所看的最后一眼。 对于这个节奏缓慢的世界而言,十年前的地图用起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至于离开南境如此之久,坦桑镇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高文并不像瑞贝卡那样担心。他相信赫蒂的能力,也基本可以确定安德鲁子爵会认真履行交易的内容——并不是相信那位子爵先生的人品,而是他相信利益可以将对方与塞西尔家族牢牢地绑在一起。在离开南境之前,他便安排了菲利普骑士将各种小道消息散布出去,那些消息除去让大家知道高文·塞西尔复活一事之外,更可以让那些幸存下来的塞西尔领民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也让收容了那些领民的安德鲁子爵别无选择——他只能继续把那些难民养着,一直养到高文·塞西尔从王都返回,一切事情都安定下来的那一天才行。 不管路途花了多久,旅程都会有其终点,在离开南部地区两个月之后,圣苏尼尔城的巍峨城墙终于出现在高文一行的眼前。 这是一座建造在平原上的城市,其规模远非那些贫穷落后的南方小城可以比拟,洁白的城墙以及成片整齐的亮蓝色屋顶是这座城市最大的特征,因此其又有“圣白之城”和“蓝顶王冠”这样两个美誉。 自七百年前的开国先君查理一世带领子民在这片平原上开垦田地,垒土筑城至今,这座城市已经进行了数不清的扩建和改造,最原始的土石城墙早已不复存在,仅在城内的旧城区留下了几处纪念性的墙垒,而全新修筑的巨石城墙则比最初扩大了足足十倍,修筑城墙的石料均是来自北方磐石岭和东部地区的坚硬石材,砖石之间以熔化的铜和铅浇筑,而在这样厚重坚固的城墙里面,每隔百米还埋设有一块受到土元素祝福的水晶,以确保它不会开裂崩解——其豪华程度,当年开拓至此的先人们恐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高文站在苏尼尔的城墙下,仰望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石砖,发现脑海中根本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细节。 这座城,与高文·塞西尔记忆中的那座小城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了。 有着合法的通行文书,又有着切实可靠的贵族身份证明,高文一行入城没有遇到任何波折。 那位统治着整个安苏王国的国王陛下弗朗西斯二世便在他的皇宫——白银堡中等着这些来自南方的访客,尤其是等着某位来自七百年前的特殊客人的到来。 事实上他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天,甚至已经快等出神经衰弱来了。 老祖宗太tm能折腾了,这一届国王表示不带你这么玩的——来自南方各地的密报以及从南至北沿途每一座城镇的情报几乎就没停过,来自各级官员的正式情报以及从民间搜集到的小道消息加起来差不多能在书桌上堆一米多高,其中内容至少有一百多个版本——还不包括方言版,而不管是哪个版本,其中心内容都是在讲那位老祖宗突然揭棺而起、领着后代直奔王都的事情,可是只有这些消息一天天不停地送过来,那位老祖宗本人…… 咋就是不来呢!? 在最初接到来自安德鲁子爵的密函之后所作出的预案早已被放弃,和亲信顾问们商量出来的应对方法也在那位老祖宗一路的游山玩水以及招摇过市中挨个失效,现如今高文·塞西尔的回归已经是人尽皆知——当然,考虑到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效率,说人尽皆知是夸张了点,但最起码有能力打探消息的商旅和小贵族们肯定是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么弗朗西斯二世能做的事情就变得很有限了。 坐在白银堡里,正大光明地接见那位回归的传奇大公,正大光明地与他交谈,然后正大光明地送走这个活祖宗。 最起码在每一个会被人所关注的环节上,都必须正大光明。 然而高文还不打算就这么快让那位国王陛下解脱——或者说,他前半段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要稍微测试一下那位国王的态度以及国王身边那些人的态度,因此他没有低调地让车队直接前往白银堡,而是在进城之后没多久便下令所有士兵取出了车子里早已准备好的旗帜。 那旗帜上绘制的是塞西尔家族的徽记,以及安苏王室的剑与盾徽记,两个徽记并列在一起,正是高文根据记忆所还原出来的、在高文·塞西尔作为南境大公爵还在世时所用过的旗帜。 哪怕只有十二个大头兵,也要走出仪仗队的阵势来。 塞西尔家族确实已经衰弱了,但即便衰弱到如今地步,这个曾随先王开疆拓土、以武立族的家族也还保留着最后的那一点骄傲,捍卫人民与土地,战场之上绝不妥协——现今只有十七岁、只会放个火球术的瑞贝卡可以说是塞西尔有史以来最弱的一代领主,文治武功样样不行,脑子还有可能被门夹过,但她都能领着最后的几个家族士兵死守着城堡,让最后的平民突围出去,所依靠的便是那一份传承至今的荣耀。 因此,塞西尔家有着南境最贫弱的封地,却照样培养了南境最优秀的战士。 哪怕这些战士到如今已经死的只剩下十几个人也一样。 士兵们举起旗帜,骑在马上排成两列,看着那旗帜上飘扬的徽记,他们仿佛也受到感染,头颅高高地扬起,而在他们身后,瑞贝卡和高文也已从车上下来,骑在马上与士兵们一同前行。 拜伦则在最前方开道,这位佣兵出身、半道出家的骑士尽全力让自己像个真正的贵族一样做出得体的姿态来,好不至于辱没了自己所效忠的家族的脸面,但高文却驱马来到他身旁,低声告诉他:“放松下来——把那些仪态规矩放一边去,当年我们走到这儿的时候,有些人身上背的甚至是伐木的斧头。” 而在队伍最末尾,那辆原本应该由高文和瑞贝卡乘坐的马车中,现在坐着的却是盗贼小姐和正在打着瞌睡的小侍女贝蒂。 “贵族真是一种有病的生物是吧?”琥珀探头看了看车外面,回头戳着贝蒂的胳膊,“有车不坐非要出去骑马嘚瑟,脑子有坑。” 贝蒂脑袋一点一点的,看着好像在点头一样,但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贝蒂,突然注意到对方放在手边的平底锅,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发挥出自己作为神偷的优秀技巧,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口平底锅…… 贝蒂猛然把平底锅抄起抱在怀里,瞪眼看着一脸惊愕的琥珀:“不给!老爷说了,这个是我的!” 琥珀:“……?” 第二十五章王都之旅2 尽管只有十二个士兵,尽管塞西尔这个姓氏早已远离王国的政治中心,尽管从一百年前,家族在王都里的最后一分产业就已经被收归王室,高文仍然以最醒目的方式入了城,而且打出了七百年前的那个旗帜。 那旗帜是只有在高文·塞西尔还在世时才被允许使用的,打出这个旗帜与其说是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不如说是在给如今的安苏王室传达一个信号—— “进城的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塞西尔子爵,而是南境大公。” 听到侍从官回报的消息,弗朗西斯二世立刻便理解了那位“古人”传达给自己的意思,这位已经老迈的国王走到白银堡的露台上,眺望着塞西尔家族进城的方向。 在这个距离上,他看不到任何东西——这座城已经比当年大太多倍了,甚至大到站在白银堡的最高处都望不到边际的程度,不知道那位从七百年前沉睡至今的古人在踏进这座城市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惊讶呢? 他是否会意识到,七百年过去,一切已经不再是往日那番模样? 侍从官仍然在旁边等待自己的命令,弗朗西斯二世收回视线,看向这个样貌普通的中年人:“按照接待公爵的标准接待他,然后告诉他,我会在明天正午与他见面,请南境大公在白银堡内休息一日,以缓解旅途劳顿。” 侍从官领命,但在即将退下之前,弗朗西斯二世又叫住了他:“另外,除了会面安排之外,塞西尔大公提出的一切要求都尽量满足——在礼数方面不容有失。” 侍从官退下了,一名身穿华服,留着淡金短发,面容英俊不凡的年轻人从旁边走上前来——他之前一直就站在附近的柱子旁:“父王,您认为那位‘复活’的大公是真是假?” “这个并不重要,”弗朗西斯二世看着自己的继承人,“虽然安德鲁送来了那封信,虽然我们还得到了许许多多的佐证,但具体那位古代大公是不是真的,还要看接下来的发展。至于现在,我只能说……它确实不是一场闹剧,那位复活的古人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年轻人垂下眼皮,做出虚心求教的模样:“您认为他的来意如何呢?” “在见面之前,所有来意都只能猜测,根据他这一路上制造的声势和那些明显有人推动的流言来判断其行事风格,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意图明明白白地提前表露出来,”老国王摇了摇头,“你可以找机会接触一下,看看他的态度,但要拿捏好度,我们面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况,你不要激怒了他。” 年轻人允诺下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弗兰西斯二世则转过身,继续看着城内的方向,心中却微微叹息。 还是太年轻了,自己这位继承人还不太擅长隐藏真实的想法,他对那位从天而降——或者说从地里爬出来的古人表现的太过上心,以至于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迫切来。 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与其让他自己私下里偷偷去接触,倒不如顺势给出这个机会。 等看到侍从官骑马离开宫殿之后,弗朗西斯二世点了点头,对着旁边的空气说道:“暗鸦,去监视高文·塞西尔一行,有任何情况都要回报。” 老国王话音刚落,附近廊柱下的一条纱幔便轻轻晃动了一下,但却没有任何人影浮现。 “另外,千万不要靠的太近,如果那真是七百年前的传奇,贸然靠近一定会被发现。”老国王补充道。 廊柱下面的纱幔一动不动。 …… 高文一行从圣苏尼尔城的正门进入,一路骑马穿过城中大道,几乎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在抵达白银堡之前,一行人便遇到了国王派出来迎接的队伍。 迎接的队伍很豪华,排场也甚是隆重,红毯从白银堡的深处一路铺到了高文脚下,盛装的侍者与侍女们沿途撒着花瓣,另有号手与鼓手在两列奏响音乐,这一切都意味着那位国王陛下恐怕准备了不止一天——但高文还是可以确定,如果他进城的方式改变一下,或者进城的日子提前一下,此刻的欢迎形制就又会有所不同。 天知道那位国王陛下都安排了多少个预案来应付这个时刻。 虽然高文自己并没有跟贵族或王室打交道的生活经历,但脑海里的记忆中却有不少相关的知识与经验,高文·塞西尔虽然是安苏立国之初野蛮时代的人,但他同时也经历过刚铎帝国的辉煌年代——他见不到七百年后的安苏是什么样,但他却知道七百年前的刚铎帝国是何等光景。 七百年前那个盛极一时的人类帝国,其复杂程度是如今的大陆诸国都不敢想的。 “请随我前往白银堡,国王陛下已下令准备了最豪华的房间与最好的饭食,还有温泉水为诸位贵客缓解劳顿。会面安排在明日正午,今天晚上就请好好休息吧。” 一个看起来气质沉稳的接待官员——也不知道是哪个姓氏的的内廷贵族——站在高文面前,礼节周到地说道,高文扭头看了旁边的瑞贝卡一眼,却发现这个傻姑娘正在好奇地瞪大眼睛到处张望。 尽管一路上她都努力保持了稳重,但在白银堡前,在盛大的欢迎仪式中,这位从乡下来的领主小姐还是果断地被震懵了,她的眼睛都已经不再够用,甚至不知道应该先看那些整齐而华丽丽的仪仗队,还是该先看远处那座巍峨雄伟,整个外墙都贴满了银箔的皇宫。 “我还以为那位国王会迫不及待地见到我,”高文耸耸肩,也不下马,而是低头看着接待官员,“毕竟一个从棺材里蹦出来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接待官员略微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传奇大公的说话风格是这样,但他还是很快调整过来:“陛下考虑到诸位车马劳顿,所以将会面时间安排到了明日。” “是么……”高文故意停顿了很长时间,在那位接待官员快要冒出冷汗的时候才继续说道,“那我便感谢陛下的好意了。不过既然今天不见面,那我也没必要进他的城堡——白银堡里我住不惯。” 接待官员脸色微微一变:“那您……” “还是住在自己家里更舒服点吧,”高文笑了笑,“只是不知道七百年过去,皇冠街四号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拆了?” 听到皇冠街四号这几个字,接待官员和附近的几名内廷官脸色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变化:虽然弗朗西斯二世提醒过,但他们还真没想到高文提出的要求竟然会是这个方向! 那是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在王都中的府邸。 虽然高文·塞西尔是南境公爵,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南方的封地上,但就如其它同期的开拓者一样,他在王都中也有属于自己的居所,那是开国先君查理一世为每一个初代开拓骑士修建的宅邸,而这些宅邸都位于皇冠街——距离白银堡最近的街区。 每当各个开拓者从自己的封地前往王都商议要情的时候,他们就会住在自己的府邸中,这是当年的规矩。 如今七百年过去,所有的开拓者(除了某个刚刚诈尸的)都已经死去,但是皇冠街的每一座宅院却都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并且王室还在出资,在这七百年间维持不断的翻新、修缮工作,以保证它们能永久地存在下去。 它们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一种活化石般的存在,只不过这些活化石到现在仍然有人住:当年各个开拓者的后代还是活着的,而且都继承了先祖的遗产。 只有塞西尔家除外——自打当年出了个天赋异禀的格鲁曼·塞西尔之后,皇冠街四号已经被收归王室一百年了…… “皇冠街四号……”接待官员吞吞吐吐地说着,“那里确实还在,不过已经完全翻新了很多次……” “哦,那是肯定的,毕竟只是一座宅院,不如城堡结实,”高文笑了起来,“但既然有翻新,那就说明如今保存的不错?我住进去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当然……”接待官员本来打算说他要请示国王才能做决定,可在看到高文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后却又说不出话来,“可是……” “我知道,已经被收归王室了对吧?”高文不打算让一个只是跑腿办事的人过于为难,便主动说道,“不过我又听说,那里现在并没住人——事实上这一百年里都没人住进去吧?” “是的,毕竟先君在那里留下了……很多东西,无人胆敢将其拿走,而时至今日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继承它们,所以皇冠街四号仍然空置着。” 高文继续笑着:“既然无人继承,那我回自己家住一晚,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接待官员记起了国王侍从传给自己的命令,不得不点头道,“那请大人稍等,我这便带路……” “不用了,自己家的路我还是记着的。”高文摆了摆手,“你就回去和国王说一声,告诉他我明天中午会准时来白银堡拜访他就好。” 随后他便拨转马头,在临走前还拍了瑞贝卡的脑袋一下:“傻孩子,走了。” 瑞贝卡这才激灵一下子:“哎?祖先大人咱们今天不在皇宫里住啊?” “皇宫里有什么好的,当年盖的时候我就跟查理说过他选的那块地土质不行,结果盖起来第三年屋顶就裂个大口子。走,我带你去我当年住的地方,那才像个家呢。” 看着高文一行自顾自离开的身影,接待官员感觉脑门上酝酿已久的冷汗终于流了下来,随后他一把抓过旁边的人:“快,派个会变鸟的德鲁伊!去皇冠街四号,让他们速做准备!” 第二十六章这算是故居吧? 高文并没有让队伍走得很快,因为他猜也能猜到那些接待人员需要匆忙准备一番才能让皇冠街四号的宅院做好迎接主人的准备,而他并不打算过于为难那些只是听命行事的工作人员。不过即便他领着队伍溜溜达达地在街上绕了半圈,等抵达皇冠街四号的时候还是看到有一些穿着侍者制服的人正在满头大汗地跑进跑出。 但是好歹,他们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 一个戴着白色假发,打着黑色领结,身材又高又瘦的管家样中年人从宅邸中迎出来,并在高文的马前鞠躬致敬:“阁下,您的宅邸已经准备好了,鄙人是目前负责打理这处产业的詹姆斯·布雷恩,在您滞留王都期间,有幸作为您的管家为您服务。” “布雷恩……我对这个姓氏有印象,”高文想了想(搜索记忆),笑着说道,“啊,对了,霍利·布雷恩,当年查理身边的小侍从,布雷恩这个姓氏还是查理给他起的。” 自称为詹姆斯·布雷恩的中年人带着一丝惊奇,每一个有幸和古人打交道(而且这个古人还跟自己老祖宗认识)的人恐怕都会感受到同样的惊奇感:“是……是的,霍利·布雷恩正是先祖,我们的家族世世代代作为王室侍从,王室在王都中的直属产业也都是由布雷恩家族成员代为打理……” 高文呵呵一笑:“是啊,我这座房子现在可是王室产业喽。” 詹姆斯·布雷恩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这话题的尴尬指数绝对是今天王都之最,打个比方就相当于把你绑在椅子上,当面朗诵你十四岁时写在空间里的青春悲伤文学…… 不过高文只是跟对方开个玩笑,很快就略过这个话题:“让大家不用这么折腾,我住不了多久。” 詹姆斯·布雷恩挺起腰:“鄙人接到命令,必将尽心竭力为您服务,将宅院准备妥当是我们的责任。” “比如把门口卖票的和里面当导游的先清理出去?” “……啊?” 跟异界人交流真麻烦,梗都不通。 高文有点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侍从,随后领着自己的n+1层曾孙女以及一大帮人踏入了这座已经有七百年历史的古老宅邸。 确实就如之前那位内廷官员所说,皇冠街上这些历史悠久意义非凡的宅邸不但保留着,而且都在不间断的修缮中维持了最初的模样——七百年时间,即便有魔法这种不科学的玩意儿存在,很多东西也早该腐朽殆尽了,所以高文几乎可以肯定这里至少一半的东西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原物,仅仅保持似是而非罢了,但他自己对这些反正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真正的高文·塞西尔。 穿过一个不大的花园和前庭,经过一段短短的走廊,紧接着便是主厅——作为开国大公的宅邸,皇冠街四号的规模委实有点寒酸,基本上任何一个有能力在王都中置办产业的家族都有能力在城内盖起一座比这里规模大上一倍的房子,因此琥珀一进门就嘀咕起来:“就这啊?比我想的差远了……” “这可是七百年前盖起来的,”高文看了半精灵一眼,“那时候的白银堡也就比这儿大一圈。” “我觉得挺好的……”瑞贝卡小声说道,“我住的城堡除了地基很大,各方面好像还不如这里……” 琥珀甩过去一个白眼:“那是,毕竟你们都快把家底败光了。” “不准在这儿扔火球,”高文顺手摁住瑞贝卡和琥珀的脑袋,“你也老实点,别仗着逃命本事一流就使劲作,有朝一日真遇上个暗影大师你怕是要当场去世的。” 让拜伦骑士和士兵们在侍从的带领下去安顿休息之后,又安排贝蒂去厨房帮忙准备晚餐(小姑娘的平底锅终于能派上用场了),随后高文便在主厅中绕起圈子来。 “还真是都保留下来了啊……” 绕过两圈之后,高文轻声感叹了一句,他脑海中的记忆不断涌出,与眼前所见的每一样事物相互印和着,尽管其中很多东西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原物,可是源自记忆中的熟悉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感叹起来。 瑞贝卡也跟在高文身后绕来绕去,带着好奇与一丝复杂的感情看着主厅中陈设的器物。当年的初代开拓者们皆有其后代,如今那些子嗣有不少甚至就住在这皇冠街上,但是她,开拓者中最伟大之人的后代,塞西尔家族的当代家主,却直到今天才知道祖先大人当年住过的房子是什么模样。 这里的很多东西她甚至只在家族的书籍中见到过描述,比如挂在主厅墙上的一柄古老战斧。 “这是当年和查理比试剑术的时候从他那赢过来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就是一把矮人战斧罢了,”高文指着墙上的斧头,一边检索记忆一边随口说道,“也不知道那些矮墩子都怎么发育的,一个个都只到我的腰,却愣是有一膀子力气,这么大的斧头给人类士兵用都显得沉重,他们却能一手一把挥的跟风一样。” 瑞贝卡却注意到高文提到的名字:“查理……难道是开国先君查理?” “查理·摩恩,今天被叫做查理一世的家伙,还能是谁?”高文笑笑,“我提到的查理就只有他。” 虽然只是套了个高文·塞西尔的壳子,但这种第一人称吹比的感觉真的好爽.jpg。 不过高文这么表现也不只是图个第一人称吹比,而是他确实需要在很多场合下熟悉代入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在可以预期到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高文·塞西尔的身份都显然是大有用处的。 琥珀倒是对诸如家族历史、王国秘辛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并且权衡了一下假如自己在这里偷东西会被高文揍成啥样之后,这位富有职业精神但更爱惜小命的半精灵小姐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晃着脚一边东张西望:“话说你执意要来这儿是不是为了要把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打包带走?毕竟你家后代已经快把家底败光了,像今天这样找个借口来搬东西的机会可不多……” 高文目瞪口呆:“你这思路哪来的?” 琥珀洋洋得意:“别不好意思嘛,多正常的思路——你要担心东西太多不好夹带的话可以交给我,我帮你把东西带出去,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以我的本事,给我三次出门买菜的功夫我就差不多能把这儿搬空了……” 这种跟原主人大大咧咧商量着怎么把东西偷出去的盗贼也真是个稀罕品种,现在琥珀小姐已经不仅是精灵之耻,她甚至已经是盗贼之耻了…… 从种族之耻进化到职业之耻,感觉达成了不得了的成就。 “省省吧,我要真想带走什么东西的话还用不着找你帮忙,”高文摆了摆手,打断琥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弗朗西斯二世再糊涂也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斤斤计较。” 琥珀眨眨眼:“好吧,也是,我看这屋里的大多数东西确实也不值钱,差不多都是复制品,就那把斧子和门口的花瓶是真的……哦,花瓶也是假的。” 妈耶这姑娘才多大会功夫已经把这儿所有东西都鉴定一圈了?! 你有这本事稍微匀出点精力来管管自己的破嘴顺便锻炼一下胆子行么? 见到没人愿意搭理自己,琥珀晃了一会腿之后又开始找新话题:“话说你非拽着我来是要干什么啊?我又不是你们家的骑士,也不是士兵,我就一个路过的小贼,能帮你什么忙么?” “第一,你挖了我坟,虽然你说是避难进去的,但要按照王国法律这仍然是绞刑的罪过,我作为当事人免了你的罪,你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也有必要帮我做点事么?”高文看着琥珀,“第二,我还真是看中你的能力了——当然不是说偷东西的本事,而是你作为潜行者的天赋。这里是王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盯着这个地方,盯着我们每一个人,而拜伦是个只擅长正面搏杀的骑士,瑞贝卡只会火球术,我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实力,所以我确实需要你,一个技艺精湛的暗影大师,这个回答你满意么,琥珀小姐?” 高文后半句话的语气已经认真起来,而琥珀也被这认真的语气感染,神色一时间有点呆滞。 她还真没想到高文会这么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说话——作为一个小偷小摸,跟所有贵族天生声望-1的盗贼,打死她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贵族如此郑重地拜托。 而且对方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塞西尔大公。 回头可以吹半年哎! “你……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帮就帮喽,”半精灵小姐有点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不过你再多夸我几遍呗——就暗影大师,技艺精湛那段,你多说两遍我就不跟你要钱了……” 高文扭头看看瑞贝卡:“你能把火球术控制到正好糊在脸上还糊不死人的程度么?” 琥珀:“?!” 不过琥珀并没有享受到火球术糊脸的待遇,因为那位布雷恩家族的管家先生出现了。 “大人,有客人,”詹姆斯礼节周到地微微欠身,“埃德蒙王子拜访。” 第二十七章继承权的问题 高文在会客室中见到了那位王子殿下,同时在场的还有被高文拉着过来见世面的瑞贝卡。 埃德蒙·摩恩,如今的安苏国王弗朗西斯二世最为器重的子嗣。高文在此前并不认识这位王子,但是为了这趟王都之旅,他专门找赫蒂和安德鲁子爵恶补了很多当代王室的知识,所以他知道不少关于当代王室的事情。 弗朗西斯二世如今已经年迈,然而子嗣稀少,除幼子埃德蒙·摩恩之外,便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其中长子威尔士资质极为平庸,而且生性懦弱不善权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算是老国王的心头病,只是老国王的整个前半生都只有那么一个儿子,所以威尔士曾被立为王储长达十七年之久,但是后来,弗朗西斯二世老来得子,一名宠妃一下子为他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子女,便是公主维罗妮卡·摩恩与王子埃德蒙·摩恩。 与资质平庸的长子威尔士比起来,这对双胞胎姐弟可以说是横空出世一般,在很小的年纪便表现出了卓绝的天赋——不论武艺还是智慧都令他们的宫廷教师极为称赞。一直因继承人问题而发愁的老国王就此算是得到了拯救,几乎没怎么犹豫,他便取消了长子的王储身份,并准备将继承权转给自己的新子女。 朝野上下对此毫无异议,就连那位威尔士王子,也对这个安排淡然接受。 安苏的王位传承不限男女,不过最终王储的身份还是落在了埃德蒙·摩恩身上,并不是因为老国王如此安排,而是维罗妮卡公主在公布新王储之前便主动宣布放弃王位继承权,并皈依了圣光教会,成为光辉大教堂中的一名修女(现已经升到了高阶司祭),这显然是提前安排好的结果——老国王顺理成章地为自己的女儿送上祝福,并把她送进了教会,紧接着就将埃德蒙立为王储,于是安苏王室的传承就这样在相当平稳的情况下完成了。 不少人认为维罗妮卡公主的“皈依”其实是王室的一步棋,通过这种方法,安苏国王在自成体系的圣光教会里安置了有着王室血统的高阶成员,而且一个放弃王位继承权、一心皈依圣光之神的公主也确实是让教会无法拒绝的人物——不管从象征意义上还是利益上都是如此。但同时也有相反的意见,认为这是圣光教会影响力增强,对王室进行侵蚀的征兆。 两种意见的持有者都不少,但在高文看来应该都属于战略忽悠人员,毕竟他们都只是瞎bb而已…… 高文对这些王室故事背后的利益分割不感兴趣——或者说现在的他还达不到能对这些利益分割产生想法的程度,所以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埃德蒙·摩恩是一个十足的美男子,同时又英武气质和沉稳的书卷气息兼具,举止之间仿佛教科书一般标准,见面之后仅仅打了个招呼,高文就跟瑞贝卡嘀咕起来:“瞧见没,学着点——别整天只想着拿大火球糊人。” 瑞贝卡想提醒一下老祖宗,刚才撺掇着自己用火球砸人的就是他自己,但怕挨揍就没敢吭声。 埃德蒙脸上带着周到得体的微笑:“希望您能在这里住的习惯,如果侍从和女仆们有不到位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詹姆斯管家。” “放心吧,没有比住在自己家更让我习惯的了,”高文在高背椅上坐下,“你们把这地方保持的不错,基本上都跟七百年前一样……你们甚至还把我最喜欢的那套茶具都还原出来了,真够可以的。坐,不用客气。” “保持英雄的故居,就是保卫我们的荣耀,”埃德蒙带着好奇与敬意说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从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我甚至还收藏了一套您当年用过的武器铠甲的复制品在房里,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样开拓疆土,保卫人民……可惜不管身为王储还是国王,都不可能过得那么随意。” 高文上下打量了这位王子殿下好几眼,直到对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说道:“我身上有哪不对么?” “跟我说话放开点,别跟面对一个古板老头似的,”高文摆摆手,“我是死了七百年,但我死的那年才三十五,也没比你大太多。” 埃德蒙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额,您说的也对,我是忍不住会把那七百年加到您的年龄上……” “七百年的代沟肯定还是有的,”高文笑了笑,“比如我们当年说话的时候就比现代人直白多了,只要一起打一架或者喝一场就可以进入正题,但现代人却非要客套半天才行。” 埃德蒙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如释重负:“我就说嘛,您不会跟我父王想的一样难打交道——他还叮嘱了我半天千万要注重礼仪什么的,我都跟他说了,废话说太多是要惹人烦的。” “你看,这种说话方式我就很喜欢,”高文点点头,“那就直说吧,你今天过来是找我探探口风的?” “……您这个也直白的过头了点……” “古人都心直口快,”高文摆着手,心说反正那帮死了好几百年的家伙也不会从坟里蹦出来打自己,最起码在人类社会这边,能随便编排古人的就他一个,也就怎么合适怎么来了,“所以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你那个老爹派你来,是想打听打听我这个突然从坟里蹦出来的到底打算干什么,对吧?” 埃德蒙耸耸肩:“这不是父王的意思——他老人家谨慎地很,哪怕要了解您的目的也不会做出派我直接来问这么莽撞的事。这是我自己的意思,而且我……确实是很好奇您的来意。” 高文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您醒来已经这么长时间,想必已经知道这七百年间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一百年前的变化,”埃德蒙说着,看了瑞贝卡一眼,“你是为了塞西尔家族的利益而来?” “这个问题太笼统了,我肯定是为塞西尔家族利益而来,但重点是哪部分利益,”高文看了这位王子一眼,“从我的观点出发,我能讨要的东西可不少,最直接的——塞西尔家族世袭罔替的公爵爵位和南境封地就是个很大的、可讨论的点,不是么?” 埃德蒙顿时怔住,似乎是不敢确定高文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但他还是强行笑着回答道:“您的爵位和封地在您死后便已经由您的后代继承,随后您的后代触犯了王国法律,无力继续保有他们的爵位和封地,这一切都是在王国法律的框架内进行的……” 高文调整了一下姿势,靠近埃德蒙,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啊,按照王国法律,但按照法律的话,我的继承人在我死后才能完全继承我的爵位和封地,而在我活着的情况下,只有我的长子具备我的次一级爵位,并且具备有限的‘法理代行权’(注),而除长子之外的所有塞西尔子嗣都仅有贵族身份,而不持有任何法理权力——很明显,我现在是活着的,而且安苏法律中没有任何一条提到过,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应该如何界定他的继承权是在何时生效,又是在何时失效的,以及在生效和失效期间所产生的矛盾应该如何界定。” (法理代行权,在安苏法律中指具备资格的贵族子嗣以家族名义行事,享受对应特权并承担对应风险责任的权利。) 埃德蒙:“?!” 高文摊开手:“所以第一步就不成立——继承是无效的,一百年前的那个格鲁曼既不应该是侯爵,也不应该掌握任何塞西尔家族的法理代行权,你们只是从一个压根不具备继承权的人手中夺走了压根不在他手上的东西而已。” 瑞贝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老祖先,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步操作,而在旁边房间贴着耳朵偷听的琥珀则扭头看了拜伦骑士一眼:“好厉害——竟然比我还不要脸!” 在高文面前的埃德蒙王子殿下则是已经到了表情崩坏的边缘,他嘴角抽抽着,半晌憋出一句话:“但制定法律的时候谁能想到您会突然活过来啊……更何况,您确实已经死过一次。” “所以,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先把那些逻辑与规律放一边吧,它们在我揭棺而起的时候就已经失效了,”高文笑了起来,“我当然不是冲着那些已经被收走的封地和我子孙后代的爵位来的,一百年前那个败家子儿干的事我都知道,换我我也抽死他,王室对此作出的判决没有错,我也不打算推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我真想跟你抠着王国法典的字眼来讨论塞西尔家族的继承利益,那实在是有太多的猫腻可以扯来扯去了——谁让继承权这块的一大堆条文都是围绕着我死不死来展开的呢?”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埃德蒙举起手表示投降,“您刚才还说七百年前的人说话都耿直,不擅长绕弯子,但现在看来您恐怕比我的辩论导师还难缠。” “我可不光经历过安苏的野蛮年代,我还经历过刚铎帝国最鼎盛的时候,所以别小瞧了七百年前的古人,”高文撇撇嘴,“我们野蛮的时候能做到茹毛饮血,我们优雅的时候能给一种红酒起三十六种名字,而且每个名字还配十四行诗。” “……这一点确实厉害,”埃德蒙心悦诚服,“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详细谈谈,关于您明天中午要和我父王谈的事情……” 高文点点头,心说果然就如自己想的一样,比起明天中午大庭广众之下的会面,今天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交涉环节…… 第二十八章新的访客 埃德蒙·摩恩离开的时候带着微笑,看来这场交涉对他而言颇为令人满意,只不过这位王子婉拒了高文邀请他留下吃晚饭的好意——他说他要尽快返回白银堡,那位老国王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等埃德蒙离开之后,瑞贝卡才开口评价:“看起来是个很和善的人嘛——我还以为王储会是个特别不好相处的人,一大堆宫廷礼仪什么的……” “那是因为他面前的是一个七百年前的长辈,而不是一个破落的边陲子爵,”高文看了瑞贝卡一眼,“你以为他在这里表现出的就是他平日里的样子?正好相反,正因为他刚才的表现几乎完全符合我的交流习惯,我才敢肯定他是好好做了一番功课才来的。” 瑞贝卡:“啊?” 高文想了想,对她解释道:“所谓交涉的技巧,再多东西总结完之后也无非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一开始以王子的身份来拜访一个辈分极高的‘贵族家长’,表现了恰到好处的礼貌和成熟稳重,然后注意到我的说话方式和态度,他就立刻也变得轻松幽默起来,这能让我更愿意和他多谈谈,这是极大的本事。” 瑞贝卡挠了挠头发:“……诶?” 高文叹了口气:“……你还是研究火球术的四种搓法吧。” 哪怕瑞贝卡脑袋再怎么一根筋,这时候也能感觉到高文深深的无奈,她顿时有点紧张:“祖先大人,我是不是……在这方面有点太笨了?” “人各有所长,你的才能不在这儿,不用强求,”高文拍了拍瑞贝卡的脑袋(个子高就是为所欲为),“而且说实话,这种勾心斗角的技巧我也不怎么喜欢,我还是更喜欢当年那种一帮人把生死置之度外,埋着头就是在荒原上莽出一条生路的画风……” 瑞贝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好奇地问道:“对了祖先大人,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高文:“你指什么?” 瑞贝卡很认真地问道:“你们当年真的会给一种红酒起三十多种名字,然后每个名字还配十四行诗么?” 高文叹了口气:“当然是真的。” “听起来好厉害!” “但事实上是因为穷,是因为那时候开拓队伍连圣灵平原都还没到,在找到产粮区之前,大家填饱肚子都很艰难。我们给一种酒起三十多个名字是因为当时我们只有一种酒,而且还是最后的一桶,我们给它配十四行诗是因为除了这些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娱乐,所以你要知道,贵族那些繁复的礼仪和规矩要么是吃饱撑的,要么是饿急了憋的,本质上都是无聊透顶的东西。” 瑞贝卡的眼睛闪闪发亮,感觉增加了很多不得了的知识——这些东西赫蒂姑妈可从来不会教她! 这时候房间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琥珀从窗外跳了进来,她把自己往椅子上一扔,晃着腿跟高文打趣:“你这老爷子还挺有意思的嘛!就冲你刚才那番话,我对你的评价就要超过所有贵族啦!” “别老爷子老爷子地叫,我正当壮年!”高文瞪了琥珀一眼,“而且不是让你在外面巡逻么?溜进来是想偷懒么?” 琥珀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仿佛一刻都静不下来似的:“我巡逻了啊,然后啥都没发现,就进来喝口水,你总不能不让我休息吧——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会有人偷偷摸摸上门呢?你看人家王子,都从大门进的……” “如果王子都翻墙进来的话,那查理估计得跟我一样从棺材里蹦出来,”高文嘴角一抖,“但并不是每个想要从我这儿了解一些事情的人都会从大门进来,我今天在这里,就是等这些人的。” “好好好,现在你是老板,”琥珀摆了摆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咕咕灌下,然后起身走向窗户,但在跳出去之前她又反身回来,从高文准备当茶点的松饼中顺手捏走两块,“外面冷,我吃点东西垫补垫补。” 开拓者之剑没拿在手上,高文对此甚是遗憾。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n+1层曾孙女:“你先回屋休息吧,明天与国王见面,你必须以最好的状态面对。” 瑞贝卡点点头,紧接着问道:“那祖先大人您呢?” “我习惯晚睡,而且打算去书房一趟,”高文说道,“多少算故地重游,我得看看这里到底变了多少。” 瑞贝卡听话地与高文道了晚安,转身离开了房间,而高文则在原地站了一会之后走向位于二楼的书房。 高文·塞西尔以武力扬名,但也不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夫,事实上他同时还算得上是半个博学家和草药学家,并且闲暇时候颇喜欢看书,因此在皇冠街四号的这座宅邸中,除了有一间给主人存放兵器铠甲战利品的藏品房间之外,还有着一座不小的书房。 坐在后世复原出的书桌前,高文一边沉思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他的视线在那些古朴的书架与墙上的挂画之间移动,最后又落回到桌面上。 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再次翻涌起来,让他对眼前这些东西多出一丝莫名的熟悉,他感叹着后世之人的尽心尽力——他们不但复原了这里的家具,甚至书桌上的魔水羽毛笔和纸张都放在高文·塞西尔生前最熟悉的位置,这种近乎偏执的复原甚至让他隐隐有一种恐惧。 就好像有谁早就知道他会回来,专门准备好了这里似的。 但记忆虽清晰,却终究不是自己的,难以产生感情上的共鸣,高文很快便收回视线,并离开座椅伏在地上,在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摸索着。 一个暗格被打开,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接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摸索到金属表面的一个拉环之后,他将其从暗格里提了出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散发着清冷的银光,历经七百年仍然如新。 看到这个小箱子,高文顿时松了口气。 还在。 这座宅邸中或许有一大半的东西都已经不再是原物,但有些东西却是可以保存七百年以上的,比如一个秘银打造的小保险箱。 箱子上铭刻着复杂的魔法花纹,但除了这些花纹之外,那上面还用精金和星铁铸造出了一个剑与盾的徽记,徽记旁有着精致的字符,以及查理一世和高文·塞西尔的联合印绶。 这些标记与文字,再加上摩恩家族(安苏王室)内部代代相传的密令,可以保证哪怕有人重建房屋的主体,找到了这个小箱子,也会再次把它封存在原来的地方。 但这也是因为高文“复活”的还不算太晚,因为古老的密令和先君的威慑力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失去效力,尤其是如今已经是第二王朝,第一王朝的影响力正落入谷底,如果他来的再晚一些,这座宅邸再次经历一次全面翻新的话,那就谁也不敢保证这个小箱子的下落了。 高文郑重其事地把小箱子放在桌上,如果说此次王都之旅最为重要的目的是那个“永久开拓权”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秘银保险箱,就是第二重要的目的。 他没有带瑞贝卡来找这个箱子,并不是他不信任那位自己理论上的后裔,而是因为他也不敢确定这个箱子还在不在,万一神神秘秘地带着一副“老祖宗给你看个好东西”的表情把小姑娘忽悠来了,结果趴地上一摸啥都没发现,那多尴尬。 高文按照记忆中的方式为箱子表面的魔法花纹注入魔力,随后将自己的一滴血涂抹在箱盖中心的徽记上,这个小巧的魔导物品内部立刻发出清脆的机械运转声,随后其盖子微微弹起。 里面的东西很少,除了几块已经失去魔力、只能充当装饰品的水晶之外,便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白金圆盘。高文把那几块水晶暂且放在一旁,拿起圆盘打量着。 它表面同样铭刻着复杂的魔法纹路,但除了魔法纹路之外还有一些仿佛漂浮在盘面上、不断微微抖动的字符,那是与元素沟通所用的印信。 “好,这下钥匙就到手了……” 高文低声咕哝了一句,将水晶与圆盘都塞进怀里,但就在他刚刚起身的时候,一阵微风却突然拂过耳边。 他立刻拿起放在桌旁备用的一把短剑,同时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番敏锐与反应力,看来确实是您本人没错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高文这才注意到书房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而一位蒙着面纱、身穿紫色长裙的女子竟凭空浮现在空气中,并凌空朝着窗口的方向走来,“请放松些,你我这样的人,一旦交手恐怕半座城的人都会被惊……” 女子话音未落,一道迅捷的黑影便突然从房顶上窜了下来,还伴随着琥珀的大呼小叫:“小贼!我终于抓到你啦——啊呀!” 琥珀,暗影亲和大师级,潜行与暗影步加到满的鬼畜级人才,但由于正面战斗力只有一点五鹅,被神秘女子随手打飞。 不过神秘女子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把琥珀打飞之后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高文手握短剑,还是没有放松:“如果没错的话,是我的护卫。” “啊,抱歉,”神秘女子赶忙道歉,这番态度倒是令人意外,她看了一眼琥珀掉下去的方向,转头解释,“突然冲出来,下意识就动手了。但别担心,她没事,顶多稍微晕一小会。” 高文稍微松了口气,但态度丝毫没有放松:“你到底是什么人?” “抱歉,看来我的出场方式有些欠缺考虑,”神秘女子站在窗台上,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秘银宝库向您问好,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您的贵宾专员,梅丽塔·珀尼亚,您在圣银宝库中的储蓄皆由我负责。” 高文皱着眉:“my little pony?” 第二十九章秘银宝库 听到高文下意识说出来的话,戴着面纱的神秘女子略微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眨眨眼:“我的名字是梅丽塔·珀尼亚,这个发音可能确实和北方国度常见的名字不太一样……” 高文赶紧把已经跑偏的思路扥回来:“哦,抱歉,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是我的发音不准。” 然后他干咳两声,努力让自己严肃一些(顺便拯救一下气氛):“那么这位来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小姐,你这样深夜突然拜访——而且还是从窗户进来——是有什么事么?” 女子从窗台跳下,来到高文面前:“从窗户进来是无奈之举,毕竟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而您留在秘银宝库中的东西却是‘绝密’级,按照当年的协定,不管是存是取,这个过程都必须保密进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双在夜色下微微发出淡紫色光泽的眼瞳盯着高文,虽然罩着面纱的脸孔看不到表情,但那双眼睛中却是明显的审视神色。 高文的脑筋已经飞快地开动起来。 他知道秘银宝库——或者说,他的记忆中有秘银宝库相关的记录。 秘银宝库并不是什么神秘组织,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智慧生物都知晓它的存在,但与此同时,又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了解这个“宝库”的真实面目。 在表面上,它是一家综合性的金库,它可以帮你储存钱财,也可以帮你保管宝物,只要缴纳了足够的费用,你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任何东西交给他们保管——最起码秘银宝库对外的宣传是这样讲的,而且事实上,直到今天也确实没听说交给秘银宝库的东西会有丢失的。同时秘银宝库也提供借贷服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代理点和代理人,只要符合信用标准,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然后从他们那里借到金钱或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注意两件事,第一,你能借到多少完全取决于秘银宝库对你的“评级”,而这个评级标准他们从未对外公开过;第二,你必须还。 秘银宝库会确保自己借出去的每一枚铜板都能连本带利地追回。 就如从未听说交给秘银宝库保管的物品会遗失,也从未听说过有谁可以躲过秘银宝库的债务,据说曾经有一个狡诈的火元素领主曾经尝试挑战这个规则——尽管元素生物并不需要金钱,但这位特立独行的元素领主还是从秘银宝库借了一笔巨款,然后它便回到了元素界中,准备看凡人世界的笑话,但它最终还是偿还了所有的债务。 在还款日的第三天,这位元素领主的核心和元素碎片出现在北方的拍卖会上,拍卖所得的金钱,正好抵得上他的欠款与滞纳金之总和。 这就可以看得出来,秘银宝库不止和人类打交道,事实上它与世间一切智慧种族做交易,只要有金钱上的诉求,就都是秘银宝库的潜在客户,甚至南方那些神神叨叨的精灵与西边那些石头一样硬的矮人也不例外(据说甚至在狗头人的洞窟里都能找到秘银宝库的据点),没人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是人类还是精灵还是什么别的种族所建立,反正它就是一直这样存在着,哪怕七百年前的魔潮都未能影响它的运作——事实上安苏王国的建立都有它的一份贷款在起作用,但好歹查理一世最后把那笔钱还上了。 那位宝库代理人仍然在好奇地看着高文,后者则不动声色地飞快整理好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他意识到今晚这位意外访客的拜访恐怕是七百年前的一笔交易,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显然是秘银宝库的客户,但致命的是…… 脑海中竟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高文完全不知道七百年前那位塞西尔先祖到底在秘银宝库中存了个什么东西! 思念急转之下,他本能地想要编个理由敷衍,以掩饰自己记忆上的空白,但在这句话就要到嘴边的时候,他注意到那位my little pony小姐审视的眼眸,心中一动,硬生生压下了就要说出口的忽悠。 这个女人充满神秘,在不确定她的底细之前,要尽可能减少变数,说谎可能会有麻烦——因为有一些特殊种族的特殊天赋,是可以侦测谎言的。 他冷静下来,看着梅丽塔的眼睛:“我当年存了什么?” “您不记得了么?”梅丽塔的眼睛微微下弯,似乎是微笑着,“难道是因为沉睡太久?” “我睡了七百年,大概确实是忘了点东西,”高文敲着自己的脑袋,“话说难道哪怕当事人离世,你们也会一直保管委托的物品么?” “通常情况下,当事人离世意味着委托的终止,而在这之后委托物会有两种处理方式,如果是有切实继承标定的,我们会把委托物交给继承人,如果没有合法继承人的,委托物则归秘银宝库所有,”梅丽塔真的在微笑,同时微微抬手,一个精致的小保管箱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她手上,“但您当年保管的东西却很特殊——您专门为它购买了无限期保管的服务,这意味着只要秘银宝库还在运作,您的东西便会永久储存,而且只有您自己能取走它。” 说着,她还补充了一句:“您当年为这项服务可付出了不菲的价格。在您的死讯传来之后,我们还以为这将成为一笔令人头疼的死账,但现在看来,一切皆无定数。” 高文紧皱起眉头,意识到这件事的复杂恐怕超过了自己一开始的想象。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要首先把那件东西拿到手才能作出进一步的判断。 “我能拿回我的东西么?” “您不记得当年的委托,这确实会有一点麻烦,但请放心,秘银宝库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有充足的经验来面对一切意外,”梅丽塔双手托着保管箱,“记忆只是小问题,请将您的手放在这枚符文上,这些古老的魔法自然能验证您的身份。” 高文思索了两秒,同时调集着骑士职业的“危险感知”天赋,他没有在保管箱里感知到有威胁性的气息,那枚符文本身也没有诅咒、毒害等负面能量的波动,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他才把手放在那枚形似爪印的符文上。 一丝微微的热量从皮肤上传来,小保管箱咔哒一声,盖子弹起一条小缝。 “这样就行了?”高文有点讶异地问道。 梅丽塔微笑着:“尽可能提高客户的便利度是秘银宝库的行事宗旨,这可以帮助客户更好地付清账单——当然,您的账单已经在七百年前付清了。” 说着,她把箱子完全打开递给高文,后者低头看去,却发现那里面仅仅只有一枚失去了光泽的水晶而已。 等等,这水晶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高文暂时压下心中疑惑,抬头看着梅丽塔:“话说你为什么会选择现在来找我?这也是当年交易约定的一部分?” “这倒不是,”梅丽塔轻轻摇头,“只不过我们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验证您复活一事。本来我是打算在您前往王都的路途中与您见面的,只不过您的这趟路线实在……太过飘逸,我不知道您有什么计划要实施,所以干脆便在王都这里等着您了。顺便一提,我可是在这等了好久,王都米价甚贵,房租也不便宜——但由于您是贵宾客户,这方面的费用就不跟您要了。” 高文:“……” 那你还顺便一提个毛线! 高文偏过头,幽幽说道:“王都米价确实很贵,我养的那个护卫也饭量甚大,这次被你打伤,养伤恐怕花销不小,这笔费用我也不会跟你要的。” 梅丽塔:“……” 这位my little pony小姐似乎僵硬地笑了两下,反正戴着面纱也看不清楚,最后她摇摇头,抬手将一样东西递来:“那么高文·塞西尔先生,这次交易已经圆满完成,而作为秘银宝库的贵宾客户,您将得到一份礼物。” 高文好奇地接过,却发现那是一枚银白色的指环:“这是什么?” “秘银之环,每一个贵宾客户在完成第一笔交易之后都会得到它,通过它,您可以随时联络到自己的专属代理人,即贵宾专员。如果您将来遇到什么经济上的困难,或者又有宝物需要人代为保管,那么直接联络我就可以了。当然,如果是一般的小额服务,您也可以直接带着这枚指环前往最近的秘银宝库代理点,它可以让您获得很多优惠。” 说完,她便转身走向来时的窗户。 高文扬了扬手中的指环:“那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有向你们借钱的时候。” 梅丽塔已经重新踏上窗台,听到高文的话,她扭头微笑了一下:“相信我,高文先生,每一个人都有可能遇上经济困扰,秘银宝库随时会为遇上困扰的客户敞开大门。” 高文一听这种跟上辈子推销信用卡一样的说辞就摆摆手:“好好好,我知道了,my little pony小姐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王都这边米价挺贵的。” 梅丽塔脚底一滑,也不知道是因为米价还是因为my little pony,但她这次没有回头,而是直接消失在空气之中。 片刻之后,她的身影浮现在宅邸顶层的一个小阁楼中。 这是一处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方,平常用于堆放杂物,而现在这里还多出了些被褥枕头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梅丽塔没骗人,她确实在这儿等了好久…… 一边收拾行李,这位代理人小姐一边摇着头:“幸好吃的都是你家大米。” 第三十章今天晚上……访客真多啊 高文站在窗前等了一会,直到确认那个my little pony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他才呼了口气,然后飞快地开始关窗。 而就在窗扇即将合上的瞬间,一个黑影唰一下子从下方蹿了上来,同时伴随着琥珀的大呼小叫:“哎大叔我刚才看到一个小贼……啪叽。” 高文:“……” 片刻之后,身心皆受到重创的琥珀小姐终于安安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这位倒霉的半精灵捂着脑门,脸上还敷着冰块,对高文怒目而视:“不带你这样的!” “我哪知道你会突然从窗户外面窜进来,”高文看了她一眼,“今天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就没人好好走个正门么?” “我是盗贼哎!你让我走正门是看不起我的职业修养么?”琥珀气急败坏,“而且刚才我被人打飞了哎!你到现在还不提工伤怎么算,你好意思么?你们贵族都这么抠门的?” 高文看了仍然活蹦乱跳的琥珀一眼,确定这家伙除了刚才脸撞窗框那一下比较惨之外其实压根没什么伤,便摇摇头:“现在我没钱,不过等回头我有钱了都补给你。” 不等对方开口,高文就继续说道:“我是长辈,我不骗你行了吧?” 琥珀瞪着眼睛:“这可是你说的,我记性好着呢!” 高文摆摆手,让这个咋咋呼呼的半精灵在一旁老实呆着,随后来到书桌前,看着那些摊放在桌上的水晶。 水晶有五块,其中一个是刚才那位梅丽塔小姐交给自己的、源自七百年前的保管物,理论上应该是高文·塞西尔当年委托秘银宝库代为保管的重要物品,但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完全没有对应的记忆,而另外四个水晶则是从书房的秘银保险箱里找到的。 但高文也不知道后几块水晶的来历。 他脑海中有秘银保管箱的记忆,但关于保管箱中的物品,他只知道那个白金圆盘——那其实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一处如今应该已经无人知晓的仓库,但剩下的水晶……他只记得当年高文·塞西尔将其放进保险箱里的画面,却记不起它们是从哪来的。 似乎所有与这些水晶相关的记忆都被抹除了似的。 高文摆弄着那些水晶,它们材质相同,但从形状上看,来自秘银宝库的那枚水晶明显完整,它呈完美的对称状态,大致上形如一个巴掌大的纺锤,但却没有尖端,纺锤中心还可看到一点隐隐约约的蓝色光辉;而另外四块从保险箱里拿出来的水晶则显然是碎片,它们是另外一个纺锤体的残余部分,高文试着拼了拼,发现它们最多只能拼出三分之二个纺锤体来。 “这是什么啊?”琥珀在旁边站了没几分钟,便无聊到想要飞起,按捺不住地凑到了高文身旁,“水晶哦?不过都这么暗淡了……看上去完全不值钱的样子。” 高文头也不抬:“幸亏看着不值钱,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灭了口,省着你打它们的主意。” 琥珀夸张地拍着胸口:“哇!你们贵族好残忍!” 高文有点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整天贵族贵族的,你跟贵族有仇么?” “没仇啊,但穷人骂贵族不是天经地义么?”琥珀翻着眼睛,“反正也没别的可骂,那就不管生老病死还是天灾人祸肯定都是贵族的错就对了。”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你这可一点都不像穷人的作风,真正的贫民是压根没有这个胆子的。” 琥珀洋洋得意:“那是,一般的贫民也不会暗影行走啊~~~” 高文不搭理这个满嘴跑火车而且没一句老实话的家伙,而是摆摆手打发她去把瑞贝卡叫上来。 “叫那个小领主?”琥珀眨眨眼,然后看了高文面前的水晶一眼,“等下……难道这些真的是很值钱的东西?” 高文不知道对方怎么联想的;“为什么这么想?” 琥珀分析的头头是道:“这种时候这种气氛,再联想到刚才你提到的那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你这明显就是要交待遗产的节奏啊——难不成塞西尔家族千秋万代的基业其实就在这些水晶上?” 高文一脑门子冷汗:“你再不去我就一剑把你拍墙上!” 琥珀刺溜一下化作暗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高文则缓缓呼了口气,那聒噪的半精灵终于离开了,他得以真正安静下来,思考那个让自己隐隐不安的问题——自己的“复活”或者说“附身”,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原本他还以为一切只是巧合,自己只是在天上飘到了某个设备的寿命极限,然后被逃逸系统扔下来之后砸巧了才从别人家祖坟里爬出来的,但现在看来……或许自己的到来确实是个意外,可高文·塞西尔的复活却不是。 一个注定寿命有限,而且事实上真的死很早的人,是不会在秘银宝库中购买一个永久托管的。 除非他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取回自己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钱烧的……不过这个可能性太低就不予考虑了。 高文的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识地划动,写出三个中文:我是谁? 高文,来自地球,前世死于空难,穿越至此,虽然其中原理还没闹明白,但首先在天上挂了很多万年,眼睁睁看着这个世界的沧海桑田,随后附身为人,变成高文·塞西尔至今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 记忆严丝合缝,人格毫无问题,思维逻辑清晰无误。 所以并不是自己最担心的情况。 那么出问题的应该就是高文·塞西尔了——他的复活……难不成是被自己这个天降来客给搞砸了? 仔细想想的话,一个死了之后七百年肉身不腐的人,本身也着实是个疑点。或许那位传奇猛人在七百年前就安排好了自己要在将来的某一天(比如不肖子孙快要祸祸完家里的基业,也比如那帮灭国怪物卷土重来莽穿了防线,又或者两件糟心事儿同时发生)复活过来,本着鞠躬尽瘁死都不已的精神继续保家卫国,但是千算万算漏算一项,有一个卫星成精的灵魂正好掉了下来…… 这么一想,很有可能啊! 高文皱着眉,在脑海中推演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无法证实。 能够证实的,只有自己仍然是自己这一点。 他没有去思考诸如“潜意识的变化无法察觉,就如大脑感知不到自己在思考,思维受到影响的人也意识不到自己思维受过影响”这样过于复杂又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他觉得现在就把自己憋死在哲学领域纯属浪费时间。 只要确认自己的思想仍然是自由的就可以,因为只有保证自己的思维清晰,他才能继续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从书房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高文的思考,他听到琥珀嘚吧嘚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我跟你讲,你老祖宗神神叨叨的,三更半夜见了个秘银宝库的代理人,然后突然就点名要见你——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要交待遗产……另外跟你讲,那个秘银宝库代理人还打了我一拳嘞,你得给我按工伤……” 火球成型的劈啪声传来。 琥珀的声音:“……当然我也没要求你现在付钱……” 房门推开,瑞贝卡出现在门口,旁边站着探头探脑的琥珀。 “祖先大人,您找我?” 瑞贝卡一边询问,一边打量了一下高文——虽然那个信口开河的半精灵盗贼说话基本上都不值得相信,但心眼实在的领主小姐还是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老祖宗的气色,以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要交待遗产…… 高文看向琥珀:“守着外面,防止有人靠近。这次如果再有人摸进来,别说工伤,工资都不给你。” 琥珀撇撇嘴,一边走向窗户一边嘀咕:“说的就好像你给过我工资似的……” 高文:“哎你非得走窗户么?!” 很有职业素养的琥珀小姐再次通过窗户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高文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没办法跟这么个万物之耻讲道理,于是转身来到书桌前,首先收好了那几块暂时搞不明白有什么用的水晶,然后将此前从保险箱里拿到的白金圆盘从怀里掏出来。 “琥珀说的其实也不算全错——我确实是有东西要交待给你,”高文说道,并赶紧强调,“但肯定不是要分遗产。” 瑞贝卡好奇地看着高文手中的白金圆盘:“这是什么?” “一把钥匙,可以用来打开……” 高文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听到房顶上传来了琥珀的一声喊叫:“小贼!我又抓到你啦!!” 紧接着就是一阵在屋顶上的跑动声响,期间竟然没有琥珀被人打飞的“啊呀”声,这让高文大吃一惊。 难道有一只精通暗影潜行的鹅爬到了房顶上?(大雾) 随后他立刻伸手摸向桌旁的武器,准备和瑞贝卡一同上去查看情况,但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见到书房中突然涌起一团暗影,紧接着琥珀从暗影迷雾中跳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知觉的、身穿黑色皮甲的黑发年轻人。 高文看了对方一眼,忍不住感叹:今天晚上……访客真多啊。 第三十一章影卫 说实话,看到琥珀竟然生擒一个人回来,高文还是挺惊讶的——如果是一个小时前看到这一幕他大概还不至于这么惊讶,但自从这位暗影大师被一个叫my little pony的银行推销员一巴掌打飞之后他就对她的战斗力彻底不报指望了,与其说是让这家伙出去站岗,倒不如说相当于放出去一个警报器…… 毕竟琥珀的暗影技巧确实高强,让她发现个刺客探子之类的然后报警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但谁想到她竟然直接生擒一个回来? 在琥珀把人抓回来的同时,另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在书房外响起,紧接着拜伦骑士推门冲了进来:“大人,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原本负责在下面守着大门,但这次楼顶的动静实在不小,于是便被惊动了。 至于之前梅丽塔拜访的时候……当时琥珀一个照面就被打飞,实在没闹出太大动静来。 “没事,一个小贼而已,已经被抓住了,”高文对拜伦摆摆手,“你回去守着就好,今晚上可不太平。” 拜伦有点困惑地看了书房里一眼,看到了洋洋得意的琥珀和倒在地上的潜行者,但在命令面前,这位中年骑士还是点点头:“是。” “你怎么把人抓到的?”等拜伦骑士离开之后,高文很意外地看着琥珀,“打赢了?” “你那表情什么意思?!”琥珀对高文的反应颇为不满,“我正面战斗的能力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但也没差到谁也打不过的程度好么?我之前还干掉一个被你称作‘畸变体’的怪物呢……” 高文继续盯着她看。 “当然,主要是这家伙蠢,”琥珀果然还有后话,“明明正面打说不定就赢了,非要跟我炫暗影步——结果被我一脚从暗影状态踹了出来。精神在暗影界和物质界之间震荡一下,就晕了。” 高文愕然地看着对方,心说这种野蛮粗暴的操作也就只有你这个妖孽才能做到了。 暗影步是潜行者的招牌技能,基本上靠这行吃饭的都有那么一两手“暗影行走”的能力,但一般人的暗影行走跟琥珀那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能力根本不是一码事,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两种技能树。正常的潜行者最多只能做到暂时在物质世界隐身,并在物质界与暗影界的夹缝间(魔法师们将其称作“暗影临界”)穿梭而已,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技巧,就如在刀尖上跳舞般讲究精准谨慎,因为一旦一脚踏错,就有可能跌入到暗影的那一侧,然后被暗影界的不可名状之物们撕个粉碎。而琥珀……天知道她那是啥能力。 通常情况下,潜行者们只需要专注于自己的脚步即可,只要自己不迈错,就不用担心跌入暗影的情况发生,因为“暗影行走”又被称作孤独之路,每个潜行者都知道,再高明的暗影大师也无法踏入别人的暗影步伐里面,所以只要是技艺精湛的潜行者,对这种“刀尖上的舞蹈”都能做到驾轻就熟,但那是一般情况…… 你在刀尖上跳舞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战斗力高达1.5鹅的妖孽踹你一脚那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琥珀还在一脸得意地嘚吧着:“当时可有意思啦,这家伙摆了个特别傻缺的姿势,然后唰一下子就进了暗影形态——可是我看他可是真真切切的,我就看到他猫着腰溜到我旁边,还拿个小刀比比划划,我就假装没看见他,等他站在边沿上的时候我就一脚踹过去……” 瑞贝卡没有搭理琥珀的意思,而是蹲在高文旁边一起检查那位不速之客:“该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高文摇着头:“难说,正常人在暗影临界被冲击一下,不死也变成白痴了。” 说话间,那名倒在地上的潜行者突然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悠然醒转。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受过训练的潜行者在这时候会不动声色地继续装死,而且还会无缝衔接地控制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让旁观者丝毫无法察觉,但刚刚在暗影临界状态受到的冲击让这位专业人士没能控制住自己,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和高文面面相觑了。 无名年轻人的神色有点呆滞,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有点太出乎其预料,紧接着他便准备咬破嘴里藏好的毒药自杀,却发现嘴里的毒药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取走了。 他只能选择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目的是什么?”“谁派你来的?” 高文一连问了对方好几个问题,然而丝毫没有得到回应,对方就好像聋了一样。 琥珀掏出自己的小匕首,在手上飞快地转着圈:“要不要刑讯逼供一下?虽然我不是很专业,但当年钻到地牢里偷东西的时候好歹还是看过一些实际操作的……” 瑞贝卡一脸懵:“你钻到地牢里偷什么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吧,”琥珀洋洋得意地做着科普,“很多狱卒从犯人身上弄到财物之后都要先藏在地牢的犄角旮旯里,他们得等换班的时候才能把东西运走,否则就会被巡逻的长官或者领主发现——我就专门趁那时候下手的……” “别想了,刑讯逼供没用,”高文打断了琥珀的嘚瑟,“皇家影卫,专门训练出来给国王办事的,算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各种特战技巧之外,意志力也强的吓人,也真亏你能误打误撞地抓到这么一个高手,回去够你在酒馆里吹半年以上的。” 说着,他低头看了正露出一脸惊讶表情的年轻人一眼:“不过我活着的时候皇家影卫还只是贴身侍卫而已,顶多负责去极端环境里侦查情报,怎么七百年过去,皇家影卫已经堕落到偷鸡摸狗的程度了?” 被俘的影卫惊愕地看着高文,但不等他开口,高文就继续说道:“你想问我是怎么看出你身份的?” 影卫微微点了点头。 “废话,当年我亲自给你们制定的名号,还有你们第一版的训练制度,”高文拍着影卫的脸,“我是第一代皇家影卫的教官!!” 琥珀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那将近两米的个块头:“你一个骑士……去给潜行者当教官?你教他们潜行?” 高文微微一笑:“不,我教他们体能训练和双手剑术。” 琥珀一脸懵逼:“为什么潜行者要学双手剑术?!” “当然是在执行任务被发现的时候干掉所有目击者啊。” “作为潜行者,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发现了不就相当于任务已经结束了么!?” “不,对于安苏的潜行者而言,潜行被发现才是任务的开始……不过眼前这个看来并没有很好地完成那些训练课程。也有可能是七百年过去,我当年留下的课程已经因为过时被淘汰掉了?” 倒在地上的影卫顿时脸色痛苦不堪——原来那些地狱般的训练课程是眼前这个人留下的…… 虽然七百年过去,所有课程都更新换代了不知道多少轮,但惟有被视作基础的课程哪怕再修改也没有根本性的撤换,体能训练和双手剑术就是其中之二。 而看到影卫脸上的表情变化,高文就知道自己记忆中的那些课程看来都还在…… “是弗朗西斯二世派你来的吧?”他看着地上的年轻人,露出和善的笑容,“但我想那位国王陛下应该还没糊涂到在小半个王国的人都知道我在王都的情况下还派个刺客来刺杀我,所以他给你的命令应该是监视?” 影卫仍然不发一言。 “但他应该提醒你离远一点才对,毕竟这件事风险巨大,哪怕塞西尔家族没落了,高文·塞西尔可没有跟着一起没落,所以你这算是过于自信呢……还是没有服从命令?” 影卫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有辱使命,自会领死,你就不用费心了。” “领个屁!”高文一巴掌拍在对方脸上,“真是安逸时光太久,都堕落成这样了?!” 影卫一脸困惑地看着高文,似乎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皇家影卫是干什么的?是保护国王,保护这个国家,保护这片土地的!你的职责是对付那些妄图颠覆这个王国的恶徒,而不是帮一个糊涂国王去监视你们的开国大公!如果你是在和敌国的战场上被俘,说这么一句话我还算你有点骨气,但你是在这儿,在我的家里!你在我面前说什么有辱使命的屁话——你的意思是我打算颠覆这个国家,还是说高文·塞西尔抓住你,就是有辱安苏的尊严?!难不成在这个年代的安苏人心里,开国大公和他所开创的这个王国,已经站在对立面了?!” 面对高文义正词严的斥责,年轻影卫终于有些无措:“不……我不是这个……” “没关系,你的看法并不重要,”高文直接打断了他,随后站起身,“我还没小心眼到和自己的后辈置气的程度,所以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年轻影卫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展开(估计今天晚上的展开全都是他意料之外的),他愣愣地看着高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连旁边的琥珀和瑞贝卡脸上的表情都没淡定到哪去。 高文于是再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可以走了——还要我送你不成?” 影卫慢慢爬起来:“您确定?” “当然,我不能在这里杀掉弗朗西斯二世的人,而且我也没打算明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带着你去白银堡——虽然我确实挺想这么做的,但可惜我已经过了意气行事的年纪,那么就只能放你走了。” 瑞贝卡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在高文严肃的眼神下,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影卫慢慢挪到窗口,高文在他离开前突然开口:“我没兴趣把今天的事说给别人听,所以回去之后该怎么跟你的国王陛下汇报……就看你自己的了。” “……感谢您的仁慈。” 留下这么句话,影卫的身影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高文撇撇嘴:“……又一个走窗户的。” 直到这时候,瑞贝卡才找到说话的机会:“祖先大人,您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啊?” “当然,”高文笑了起来,“我当然要放他走。” “可是他不用受到惩罚的么?而且国王陛下派人监视这里,这件事本身也可以……” “瑞贝卡,你记着,如果你想得到更大的利益,那就必须把眼光放长远一点,”高文拍了拍瑞贝卡的脑袋,“放走一个小兵算不得什么损失,但潜在的利益却是必然会有的。” “潜在的利益?”瑞贝卡眨巴着眼睛,“比如?” “取决于那位年轻的影卫回去之后要怎么汇报,而结果无非是两个,”高文摊开手,“要么,弗朗西斯二世今天后半夜就别想睡觉了,要么,从此以后他身边就多了一个……不是那么忠诚的影卫。” 说着,他转过身,看着异世界无月的夜色。 “相对忠诚,就是绝对不忠诚——这句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第三十二章遗产,真的是遗产 说实话,瑞贝卡对这方面的事情真的很不擅长,哪怕高文已经给她解释了一遍,她也只是听个半懂不懂而已——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那便是自己的祖先大人似乎对如今的国王弗朗西斯二世并不是那么有好感。 “敌视倒还谈不上,但戒备却是绝对需要的,”听到瑞贝卡的疑问,高文随口回答,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琥珀,但还是大大方方地说道,“第二王朝,你可别忘了如今是‘第二王朝’,对于一个本身就不怎么名正言顺的王室而言,塞西尔家族即可以说是开国英雄之后,却也可以说是……前朝之人。哪怕咱们没有这个心,弗朗西斯二世作为国王却不得不产生这方面的顾虑,而他的顾虑,就决定了我的戒备。” “所以你要找国王陛下的麻烦?”瑞贝卡眨巴着眼睛问道。 “不,我其实并不想找他麻烦,”高文耸耸肩,“我只是在搞事而已。” 瑞贝卡:“哎?!” 高文实在不好跟瑞贝卡解释这个问题,于是直接转移了话题:“算了,这些不重要,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琥珀……” 琥珀不等吩咐便主动举着双手表示明白:“我知道我知道,去外面守着是吧——哎,劳碌命啊……” “不,”高文挑了挑眉毛,“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旁边呆着——当然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也可以先回房间休息,今天晚上一番折腾你应该也累了吧?” 琥珀不可思议地看着高文:“哎,你这是突然善心大发了?” 紧接着她就摇摇头,蹭蹭蹭挪到书桌旁边:“我才不回去嘞,我倒要看看你俩究竟要干嘛……话说不会真的是分遗产吧?” 高文摇摇头,没有搭理这个半精灵,而是将之前那个白金圆盘再次摆在桌上。 “您刚才说这是一把钥匙,”瑞贝卡还记着刚才高文没说完的话,“难道是咱们家族的秘密宝藏?” 琥珀立刻支楞起了耳朵,却还故意做出四下张望的样子,要多假有多假。 高文笑了笑:“确实是个宝藏,那是位于南部边境一处隐藏的宝库,但它最初却是给安苏王国准备的。当然,对如今的王国而言,那应该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巨大财富了——但对于当年刚刚逃亡到这片土地的开拓队伍而言,那可是远征军一半的财产。” 瑞贝卡瞪大了眼睛。 “它原本是安苏王国的一重保险,毕竟在那个年代,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高文笑着,说出了这趟王都之旅真正的目的,“当年的开拓队伍从刚铎废土一路逃亡向北,我们一边转移,一边收编、聚拢废土上幸存的遗民,同时收集各种资源,于是队伍也越来越庞大、臃肿、醒目,结果导致在越过黑暗山脉的时候,一支从废土中游荡出来的怪物大军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大军掩护着平民在山地移动,速度当然赶不上那些不眠不休的怪物,于是便发生了一场恶战。那次战斗损失很大,在战后清点损失时,查理和我意识到一件事:那些怪物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继续携带着全部辎重翻越山林,整个队伍恐怕都会死在路上,所以我们两人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将一部分会严重拖累队伍速度的辎重留了下来,藏在一个废弃的边陲要塞深处,同时为藏宝库施加了强力的封印,随后队伍轻车简行,继续向北进发。 “再然后的历史你们也知道——开拓队伍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并在圣灵平原和北境群山之间建立起了新的王国中心,查理一世在苏尼尔地区垒土筑城,但南方的那批物资……却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瑞贝卡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没把它们取回来?” “最初是因为局势不稳,成本过高,”高文解释道,“那时候污染还在不断扩散,怪物后来甚至一度把腐化区蔓延到了黑暗山脉的北侧,于是我们留下辎重的地方就变成了污染地带,派一支队伍去那种地方取货是不明智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王国北方的群山之间找到了丰富的资源,圣灵平原也开始产出源源不断的财富,这些新增的财富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留在南方的那点物资,两大因素之下,南方群山中的宝库就慢慢被人淡忘了。” 瑞贝卡看着高文手中的白金圆盘:“但好像也不是被彻底遗忘……” “没错,开拓者当然记得自己把宝物藏在什么地方,虽然那笔财富在可以预期的未来中将显得越来越无足轻重,但它终究是那次史诗般开拓的‘纪念’,而且我们当时就想到魔潮终究会有自然消退的时候,子孙后代总有一天可以安全地取回那些东西,所以当年我和查理做了个约定:由我们两个家族分别保管这个秘密,我们会把南方那些宝藏的故事一代代传下去,塞西尔家族和摩恩家族的继承人都会知道这一切,如果有一天魔潮消退了,而王国又需要这笔财产,我们就把它们取出来。想想看吧,传承数百年的古老秘密,王室家族与开国贵族代代相传的宝库,藏在群山中的遗产,还需要一个信物才能打开——反正查理那个老中二觉得这样会很酷。” 琥珀上下打量着高文:“又是你俩喝高了之后做的这个决定吧?” 高文:“……差不多可以这么认为。” 瑞贝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祖先大人,良久才说道:“但我这个塞西尔继承人却从没听过这个故事……” “这种方式的传承总是容易出问题,”高文叹了口气,“当年去世比较突然,没来得及跟后代交待……” 瑞贝卡:“……” “不过查理那边看来是很好地把秘密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了,”高文干咳两声打破尴尬,同时扬了扬手里的白金圆盘,“我来此就是为了确认这把钥匙还在不在——既然还在,那就说明在过去的七百年里,安苏王室并没有取用那笔财产。这个秘密,查理知道,他那些正常传承下来的子孙后代也知道,但是——私生子不知道。” 安苏635至636年,一场内乱摧毁了王室的传承秩序,国王没来得及留下子嗣,国王的兄弟姐妹则皆数死在内战之中,最后只有北境大公扶持一个从民间找到的、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私生子登上了王位…… 即便那个私生子是真的,他也不可能知道南方宝库的秘密。 “那些东西……”瑞贝卡眼睛发亮地看着“钥匙”,但紧接着皱了皱眉,“可是我们真的可以随便用么?那可是……” 高文瞥了这个n+1层曾孙女一眼:“当然可以,你可是塞西尔家族的子嗣,拿出点自信来。那些东西可是我和查理一块埋的,除了查理本人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适合继承那笔财产的么?我就不信查理也能跟我一样从棺材里蹦出来……” 瑞贝卡想了想,突然扭头用力抓住琥珀的胳膊:“你千万不要去挖皇陵!” 琥珀:“……啥?” 紧接着这位半精灵小姐突然激灵一下子,满脸紧张地盯着高文:“等下!我……我听了这么机密的事情……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趁这个机会杀我灭口吧?” 高文这时候是真想一剑把她给拍墙上:“我要想灭你口还用等到现在?” 琥珀脸上的紧张可一点没下去:“那你俩讲的这些事情让我一个外人听去了岂不是……” “第一,我现在还算比较信任你,第二,我知道你其实是个聪明人,”高文扬了扬手里的圆盘,“你唯一可能蹦出来的大胆想法就是偷走这个圆盘,但这个圆盘却必须由摩恩家族或者塞西尔家族的血才能激活,而摩恩家族的血脉是不是真的存留于世如今都很难说,所以很显然,你如果想捞点好处那就只有……” 琥珀上前一步,挺胸抬头义正词严:“为开国英雄效力乃是莫大的荣耀,我琥珀必将尽心竭力尽忠职守——这么史诗感的事情还谈什么钱不钱的是吧?” “那我真不跟你谈钱了啊……” “当然你非要跟我谈钱那我也没办法。” 高文是头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在不要脸的同时还义正词严到这种程度的…… 在这一夜的后半夜,终于再无访客打扰。 高文在书房窗台上摆的一排老鼠夹和钉子都没能派上用场。 虽然这些东西对那些不讲科学的暗影潜行者而言也没太大用处就是了…… 第二日,养精蓄锐之后的高文一行人抵达了白银堡。 仍然是昨日那位内廷官员负责接待,而且弗朗西斯二世还把昨日那番盛大的迎接场面原样复制了一次——面子上的工作可以说是做的很足。 并且这一次,白银堡中还专门策马跑出了两队传令兵,分别沿着皇家区外围的两条主要道路巡回清道,并用扩音魔法高声传达着“安苏开国大公,高文·塞西尔即将步入白银堡”的消息。 看来那位埃德蒙王子已经很好地把高文的意愿传达给自己的父亲,弗朗西斯二世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场面。 就是不知道那位影卫回去之后是怎么回报的——这一点,在见到弗朗西斯二世的脸色之后应该就很好判断了。 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装束,确认腰间的开拓者之剑就在最醒目的位置,高文昂首阔步地踏入白银堡中。 第三十三章会面 在一系列的努力之后,高文终于以最高调的方式,在万众瞩目中步入了白银堡。 贫民无暇关注这里,平民无心关注这里,小商人小市民们仅仅会在茶余饭后关注这里,但那些贵族们——几乎每一个得知消息的贵族,都从一开始就在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 但那巍峨的、贴着银箔的城堡高墙耸立着,隔绝了绝大多数的视线,中低层的贵族们没有得到进入白银堡的允许,他们那来自更上层的消息渠道则从凌晨开始便被国王下令阻断,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盛大的队伍进入了城堡,随后讨论着那些早已公开的、不算是秘密的消息。 北境女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在三天前便抵达了白银堡。 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与东境大公塞拉斯·罗伦在一小时前共同抵达白银堡。 数位顾问与国王的御前首相也进入了城堡。 大门已经紧闭,没有人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是一场宴会?一次密谈?一场争执?甚至是一场谋杀? 无数双盯着城堡的眼睛在转动着,眼睛下面的鼻子紧张抽动,寻觅着阴谋或机会的味道,而鼻子下面的嘴巴则一张一合,制造出各种崭新的观点与谣言来——而听者亦很明智,绝不会把那些听来的消息当成真的,因为在城堡大门重新敞开之前,没有人知道一个来自七百年前的复苏者会与当代的国王谈些什么。 弗朗西斯二世没有举办什么恼人的宴席,也没有在朝堂上以“召见”的方式和高文见面,他选择了在议事厅旁边的“橡木大厅”中进行这次会面,而这也是高文的要求。 橡木大厅是一个古老的地方,它的存在可以追溯到七百年前白银堡刚刚奠基的时候——那时候这座城堡还不是如今这幅贴着银箔的模样,所谓白银二字仅仅是因为查理一世实在想不出更好听的名字而已。 作为这座历经无数次翻新重建的城堡中最有资历的一处房间,橡木大厅在大约四百年前由一位强大的宫廷德鲁伊施加了魔法,以保证它的主体木料可以永葆生机(事实上每隔一百年这个魔法都要重新充能一次)。 尽管橡木大厅的面积只有主议事厅的三分之一大小,但又小又旧的它却是城堡中最非凡的地方,只有伯爵以上的贵族才有可能出现在这间大厅里,而只有那些能够影响王国命运的事务才会在这里被秘密讨论。 一张圆形的橡木桌被放置在大厅中央,国王坐在星象图中代表“冠冕”的位置,他的右手边坐着他的御前首相艾登,一个头发稀疏、眼神深沉的中年男人,左手边则坐着当代的北境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再往左右两边延伸,则分别是西境公爵柏德文·法兰克林和东境公爵塞拉斯·罗伦,另有几名高文都懒得去记名字的贵族代表坐在桌旁,而那些皇家顾问则坐在国王身后的另一排椅子上。 高文身边则只有瑞贝卡一人。 琥珀和拜伦骑士肯定是没有资格参与到这里的,所以高文干脆把他们留在皇冠街四号的宅邸里了——他压根没想过把琥珀带到白银堡来,以那位盗贼小姐的敬业精神,她非得把这座城堡外面贴的银箔都刮走不可。 现场除了那位御前首相以及充数一般的顾问团之外,每一个人都是安苏立国之时那些开拓者的后裔(还包括高文这个开拓者本人),这次会面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非凡的意义。 以一个开国老祖的身份,高文无需对现场的任何一人行礼致敬,因此他直接大大咧咧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而旁边的瑞贝卡则显然有点紧张,小姑娘使劲捏着拳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安稳落座——结果就忘了其实她是有必要对国王行礼的。 但这种情况下也没人会追究她就是了——这就是带着家长来开会的霸气。 自打穿着一身公爵服饰、腰挎开拓者之剑的高文走进房间的瞬间,每一个人就都把视线投了过来,直到这个活化石在椅子上坐下,那些视线也没有收敛多少,这着实有点不符合贵族的礼数,但却难以控制:一个七百年前的人物就这么从棺材里蹦出来,走到自己面前了,这换谁不得多看两眼? 而在多看两眼的同时,不少人心中则仍然在思考高文本身的真实性——或者说,弗朗西斯二世的态度。 这时,桌子对面那位老国王站了起来,他头发花白,看起来垂垂老矣,但一身华服衬托之下仍然有着不俗的气势与精神,他带领着三位公爵起身,也带动了其它的与会者们。 高文看着他,并听他肃穆地开口:“众神庇护安苏,七百年后的今天,我们竟然有荣幸能够亲眼见到开拓之年的英雄,感谢您和您那一代人为人类之延续做出的牺牲与奉献,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忘记伟大的开拓者们。在此,我谨以摩恩家族子嗣的身份,并与各开拓者之子嗣们,向我们古老的英雄致敬。” 国王弯下了腰,每一个开拓者后裔(包括三位公爵)都做出同样的动作。 现在,国王表态了——高文·塞西尔复活一事,可以是真的。 至于一个国王对着一个公爵鞠躬有没有问题,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毕竟死了七百年的高文此刻在这儿已经不只是个公爵了,他更是一个符号。在场众人每年扫墓的时候都要对着高文·塞西尔和一大帮开拓者先祖的遗像鞠好几个躬,现在有个一比一还原的真人站在这儿,鞠个躬有问题么? 但高文总觉得有哪不对,一秒钟后他反应过来,脸色古怪:“上一次这么多人一块给我鞠躬的时候,我正躺在棺材里……” 所有人:“……” 现场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但幸好在这儿的每一个人也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虽然眼前这种型号的风浪确实是第一次见),他们很快便反应过来,镇定地直起身子,国王则微笑着:“寻常晚辈拜见长辈也是要行礼的。” 高文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从外表上他比那位弗朗西斯二世要年轻好几轮,但他的口气却十足像一个长辈:“虽然年龄差的有点多,但你这找借口时的表情真跟当年的查理一模一样。” 高文·塞西尔也表态了——弗朗西斯二世身上的摩恩血脉,也可以是真的。 说完,高文与老国王相视一笑,看得出来,后者尤为松了口气,甚至有点飘飘然的意思。 现场每一个人都很聪明(或许某个头很铁的不肖子孙可以除外?),极其擅长从别人的一个屁里分析出对方祖宗十八代的性格曲线来,所以高文和弗朗西斯二世简简单单的一次交谈就足以让他们明白这次会谈的基调,而且还能顺便推理出——国王与那位古代大公应该是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 坐在国王左手边的那位女士似乎略微皱了皱眉,再一看去却又好像没什么表情变化,但作为三位公爵中仅有的一位女大公,她的存在本身就让高文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与赫蒂一样成熟而美丽,但却比赫蒂多了许多的冷冽与漠然气质,她身穿白色的长裙,肩上则披着一袭银狐披肩,在加上同样白色的丝质长手套和一头银白卷发,这些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裹挟在冰雪之中一般,这位冰雪女王般的美人在橡木大厅中是如此醒目,充分说明了一件事——白色反光率确实高。 弗朗西斯二世的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比右半边亮…… 那便是当代的北境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高文在脑海中将临时恶补的资料与眼前的真人相对应,同时回忆着第二王朝的建立:当初扶植一个私生子上台的,就是北方的维尔德家族。 但现在看来,当初那位私生子的后代如今已经不怎么受维尔德家族的控制了。 注意到来自对面的视线,那位“冰雪女士”木着脸点了点头,大概是在打招呼,高文见状摆摆手:“跟你老祖宗一样是个面瘫,当年我就跟维尔德说过,让他娶个活泼点的南方姑娘,多少中和一下他那张脸,偏不听,现在祸及子孙了吧……” 北境女大公的脸皮微微抖了一下,随后高文又看向西境大公和东境大公,按着自己记忆里的对应资料聊了几句跟他们当年先祖有关的事情,最后视线放到了御前首相和北境女大公之间的空位——那里并没有椅子。 那原本是塞西尔家族的位置,但从一百年前开始,那个椅子便被撤掉了,从那之后,四境公爵剩下三个,安苏南境再无大公,王室直属的各级贵族成为了南方的统治集团,而塞西尔家族则被挤到最偏远的角落。 注意到高文的视线落在什么位置,包括弗朗西斯二世在内的每个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气氛似乎一瞬间紧张起来,并从亲切友好的拉家常阶段进入会议的主体部分——也就是扯皮骂街拍桌子的阶段。 但高文却只是扫了那里一眼,随后脸上露出轻松自然,甚至有点不屑的笑容,他看向桌子对面的国王:“我们进入正题——接下来由我的后裔,瑞贝卡·塞西尔来向你们说明发生在王国南部的那场灾难。诸位,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第三十四章交涉 瑞贝卡被突然叫到名字,第一反应就是激灵一下:对于这位没落家族的小小继承人而言,眼前的局面和周围的一圈大人物基本上都是她做梦都没想过的景象,甚至童年跑到林子里和狼搏斗被一爪子拍晕时她都没产生过这种等级的幻觉,看着老祖先与大人物们谈笑风生,她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实也是这场会面的重要参与者之一。 但瑞贝卡这姑娘好就好在头铁,哪怕有点蒙圈,她也凭借强大——甚至接近末梢坏死的神经韧性冷静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语言之后,这位来自南部乡下的小领主开始向国王讲述发生在塞西尔领的那一场噩梦。 每一个人都听的聚精会神,哪怕他们此前并没想到会是由这么个小姑娘来发言,那场灾难本身也让每一个人都严肃地闭上了嘴巴。 关于发生在南部边境的事件,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那件事正在整个南方地区发酵,各种版本的流言满天飞,当然这并不全是高文的功劳,高文派人传播的主要是关于自己“复活”的事情,关于灾难本身他是没有着重渲染的——但灾难这种东西本质上就是最好的流言催化剂,在两个月的酝酿与传播之后,它在南方地区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平民或许缺乏调查真相的渠道,但贵族可不缺,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事件的经过,弗朗西斯二世手上甚至还有来自南方许多贵族的密报,但不管再怎么详尽的报告,都不可能有当事人的亲身经历更加准确可靠。 在瑞贝卡越来越流利的叙述中,那场灾难被慢慢拼凑完整,并与七百年前的黑暗魔潮建立了联系,而一头龙的出现则让整件事在最后更披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面纱。 看着紧皱眉头的国王与贵族们,高文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人在刚才还都关注着开国大公死而复生,塞西尔家族是否要从王室讨要利益这种事,恐怕压根就忘了塞西尔家族来王都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汇报那些怪物——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高文的存在感更高呢? 而且这个存在感还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现在整个塞西尔领大部分地区已经化为焦土,龙炎蕴含魔力,它烧灼过的地方数年都无法生长粮食,我的子民不得不在格鲁曼子爵的庇护下度日,”瑞贝卡已经站了起来,她紧握着拳头,之前的胆怯和紧张都消失不见,“国王陛下,还有诸位阁下,塞西尔领虽小,但这场灾难却是一个信号,龙的来意或许不明,但怪物却切切实实是一场灾难,那些怪物七百年前也出现过,他们导致了刚铎帝国的毁灭——我的先祖就亲身经历过那一切。” 弗朗西斯二世开始与自己的御前首相和北境大公低声交谈,另外几人也低头讨论起来,看得出来,他们没有把瑞贝卡带来的消息当成空气,这应该感谢那些不断传扬的消息、来自南方的密函以及高文·塞西尔本人的存在,如果没有这些,一个南方乡下的没落贵族跑到国王面前说自己家族领地被怪物和龙毁灭,所能得到的惟有嘲笑,别说引起讨论了,换来罪责都是有可能的。 但他们能重视到什么程度,又能做出多少应对,这就很难说了。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太平了七百年。 “塞西尔公爵阁下,”坐在高文左侧数个位子之外的高瘦男人开口了,他是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儒雅绅士,“我相信您的后裔在这件事上的诚实,但这件事委实匪夷所思——容我多嘴,那些怪物真的就是七百年前黑暗魔潮中的……那些怪物么?” “我跟它们打了二十年交道,一直打到死,化成灰我都认得它们,”高文严肃地说道,“而且我还再次与它们交手,可以确定那些怪物就是当初从黑暗魔潮里涌现的那种东西。只可惜它们在被杀死之后就会迅速瓦解,根本无法留下尸体标本,而且后来的那头龙还焚毁了整个领地,现在也没办法派人去塞西尔领查看情况了。” 柏德文·法兰克林和他身旁的东境大公塞拉斯·罗伦对视了一下,高文见状说道:“如果你们认为塞西尔家族是故意夸大真相来换取同情,并想要借此机会回归权力中心,那大可以直接说出来。” “不不不,我们不会有这种想法,”柏德文大公赶紧说道,“我们只是需要……证实一下这些事情。毕竟它涉及到了七百年前的那次魔潮,这件事的重大程度……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个人类王国单独能够面对的范畴……” “但它们已经打上门了!”瑞贝卡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我亲眼看到它们!” “别急,冷静点,”高文按着瑞贝卡的肩膀,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并转头看向弗朗西斯二世,“我知道你们的谨慎是有道理的,毕竟进入战争状态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还带来一些证据,是我们的战士在南境使用过的武器装备——虽然那些怪物的尸体无法保存,但与它们作战时装备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元素污染,那些装备上残留的腐蚀气息应该能给你们提供一些参考。我相信哪怕是最高明的皇家学者,也不可能从那些腐蚀气息里找到与现实世界对应的样本。” 两名身强力壮的侍从将一个大箱子抬了上来,打开箱子之后,几把破破烂烂的刀剑以及一些扭曲变形的铠甲残骸被摆到所有人面前。 那些东西就仿佛被强酸泡过,原本光洁的金属表面遍布坑洼,而且带着污浊的色泽,被元素力量侵蚀最严重的金属甚至变成了类似朽木的质地,用手轻轻一搓,就能搓出大片大片的碎屑来。 “现在它们已经无害了,可以用手直接触碰,但直到半个月前,这些钢铁都还在不断地自我瓦解,”高文一边看着国王与贵族们检视那些样本,一边在旁解释,“如果这七百年里的历史学家们还没懈怠到家的话,史书上肯定还有这方面的记载。” “是有的,是有的……”弗朗西斯二世点着头说道。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巧合之下找到了一个野法师的笔记,他的笔记中提到太阳赤斑爆发以及魔力上涌的迹象……” 高文把自己能提供的情报一一道来,但很显然,来自野法师笔记里的那些情报并未能引起太大的重视。 对在场的大多数人而言,那些东西甚至还不如桌上那些刀剑铠甲碎片上掉落的碎屑有说服力。 “您知道那头龙去了什么地方么?”最后,北境的女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打破了沉默,比起那些怪物,她似乎更关心龙的去向,“或者您能猜到ta的目的么?” 高文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虽然他辈分大,但却不意味着他就比在场的人见多识广,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可没跟龙打过交道。 嗯,最起码记忆里没有。 在见过昨晚的那些水晶之后,高文对自己继承来的记忆已经不是那么相信了。 “事实上……在三个月前,我的领地上曾传出过关于龙的流言,”女公爵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声称见到龙从更北方的寒冷群山中飞来——但最后没有找到任何别的目击证人,传播流言的人也被证明是喝多了酒产生的错觉:他误把群山中的风雪当成是龙了。” 高文立刻追问:“那个人有描述过龙的具体样子么?” “没有,”女公爵摇摇头,“但我回去之后可以继续调查。” “必须调查,不光是调查那头龙,还有调查那些怪物,”弗朗西斯二世说道,“看看全国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东西出现,或者有没有异常的魔力上涌现象。” 瑞贝卡再次忍不住开口:“可是光调查是不够的,还必须做好战斗准备——那些怪物会突然出现,事前根本不会有征兆,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话根本来不及防御,等调查人员发现它们踪迹的时候肯定就已经迟了……” 驻守东部边境的塞拉斯·罗伦公爵有些不满地看了瑞贝卡一眼:“难道要让全国各地的士兵都做好战斗准备,来等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甚至不一定会冒出来的怪物么?” 瑞贝卡下意识地回答:“如果那样当然最好……”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就把全国的士兵都动员起来,地方贵族会造反的,而且王室的信誉也会降低,”塞拉斯公爵板着脸说道,他强壮而高大,有着典型的武人气质,“更何况,我们还要应对东边提丰帝国的威胁——那个国家就是一头豺狼,等着从安苏身上啃一口血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昔日刚铎帝国的遗民在故土毁灭之后向着四个方向突围,最终在大陆的东南西北四方建立了新的国度,提丰帝国便是位于大陆东部的国家,而且发展至今也是四国中最为强大的一个。 北方、南方、西方的人类国度都是与当地原本就有的王国或者种族共存着,惟有提丰,如今已经是大陆东部唯一的国家,其实力和行事风格可想而知。 安苏与提丰毗邻,两者的疆界线上还有着大片沃土与富矿,简直是天生的矛盾冲突点。 在最初几百年,系出同门的人类国度还可以记得手足之情,保持和平,但长久的和平本就不现实——一百年前安苏内乱,提丰帝国趁机在边境线上稍微“动了一下手脚”,两个国家的关系便开始急转直下,到了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几无宁日了。 大的正面战争没有,但小的摩擦从未停过。 就安苏王国目前的情况,南方贫瘠而且承平日久,北方诸国与安苏素无矛盾,西侧的奥古雷部族国则一向是安苏的盟友,四境之中,惟有东境在这百年间一直承受着战争的压力,因此武力派的塞拉斯·罗伦公爵是绝不会同意把军事力量转向防备那些虚无缥缈的怪物的,对他而言,那些近乎传说的东西远不如每天就在他鼻子底下晃悠的提丰军队有威胁。 第三十五章达成 一切就如高文预料的那样。 来自南方的消息会让国王和贵族们感到紧张,再加上一个复活的古人所提出的警告,这种紧张或许会上升到些许恐慌的级别——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些没有经历过魔潮,也想象不出魔潮的人,是不会因为这些仅限于言语的消息而做出太大反应的,即便高文带来了一些被元素力量腐蚀过的刀剑铠甲来佐证,也不可能让他们做出更高一级的应对。 毕竟,能导致刀剑铠甲被魔力腐化的“异常自然现象”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它们并不能作为魔潮即将卷土重来的铁证——事实上就连高文自己,也只是根据记忆里的资料做了一些大胆推测而已,他自己都不敢拍着胸脯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弗朗西斯二世的应对并无错误,他不可能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让整个王国进入战备状态,即便他愿意,那臃肿落后的贵族分封制度也不允许他这么做。而且即便魔潮真的会来,现在就进行全国战备也是不明智的——南方的怪物和魔力上涌都只是个征兆罢了,连魔潮的先锋军都算不上,真正的魔潮可能要几个月之后,甚至几年之后才会出现(假如它真要出现的话),而在这之前,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 在风平浪静,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要求全国战备,如果是当年鼎盛时期的摩恩家族或许可以做到,但如今的第二王朝……已经没有这种号召力了。 弗朗西斯二世甚至命令不动东境公爵。 一个复活的开国大公,从威望上或许是充满分量的,但要是想借着这些威望来干涉王国今日的秩序,那就有点想太多了,在这一点上高文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话语权其实就是一支鲜花权杖——灿烂华丽但毫无力量,塞西尔家族的根基已经没了,无地无人无兵无将,甚至连前往王都的路费都是跟别人借来的,对于一向务实的贵族圈子而言,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所以高文按住了还想要说话的瑞贝卡,并看向对面的国王:“我们已经送来消息并提出了警告,至于后续具体的应对,就是你们的事了。” “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您提出的警告,”维多利亚·维尔德女公爵声音清冷地说道,“所有调查都会在这次会议结束之后立刻展开,您也会得到第一时间的消息。” “调查么……也只能这样了,”高文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现在来谈谈塞西尔家族的私事。” 这一次,气氛是真的瞬间紧张起来了。 “放松点,别一副‘老祖宗从棺材里蹦出来要求把历年烧的纸钱兑现’的样子,”高文见状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发现没人能听懂自己的冷笑话…… 好tm尴尬。 “我知道一百年前发生的事,坦白来讲,我也挺想弄死那个不肖子孙的,”高文脸皮抽了抽,直接切入正题,“所以我无意在这件事上翻案,我来只是想拿回一些应属于我个人的东西。” 弗朗西斯二世和几位大公互相看了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或多或少的放松——高文主动谈到了一百年前那次翻天覆地的大事,这让他们由衷的松了口气。毕竟在这个敏感话题上,谁主动开口都是个能让血压飙到两百的心理压力,眼前这个活祖宗能如此体恤后辈实在让人松了口气。 但松一口气之后他们却又把心提起来:那些属于高文·塞西尔个人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所有东西都属于领主——这就是贵族的规矩,昔日塞西尔家族的一切,包括封地、封臣、爵位等等一切都是高文·塞西尔的个人财产,他指的是哪一样? 每个人都在别人不注意地方绷紧了肌肉,只有弗朗西斯二世脸色沉静地看了高文一眼,并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 “别紧张,我生前的大多数东西都已经传给我的子嗣,不肖子孙把那些东西败光了,我也不能强行把它们再要回来,”高文笑了起来,“我所指的是无法被继承的部分,比如……我的开拓权。” 大贵族们和顾问们面面相觑,然后这些学识渊博家教良好的绅士淑女们立刻便想到了那个古老而带有神圣意味的开拓法令。 它是第二次开拓的辉煌纪念,是人类在绝境中奋勇求生的证明,是凡人在大自然面前铁骨铮铮的宣誓,时至今日,它甚至仍然是四大国度基础法典的一部分——一条已经不会再有生效机会,但绝无人敢出言废止的法令。 原始版本的开拓法令甚至被单独刻写在白金板上,供奉在每一个人类国度的殿堂里。 但大家留着它是当个纪念的啊!是拿来给子孙后代装逼的啊!是表示自己传承正统的啊! 这咋突然就又要生效了呢?! 可是在惊愕之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隐藏着一丝由衷的放松,这一点点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高文的眼睛。 于是他便也跟着放松下来,开始跟在场的人们讨论关于那个永久开拓权的事情。 高文相信,这件事不会太难。 比起一个重返人间的活祖宗来要求兑现当年烧过的纸钱,顺便讨要他七百年前那广袤到近乎国中之国的大片封地,区区一个永久开拓权根本算不了什么——后者虽然听着唬人,但却不会影响到现场任何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而在不会影响到自己利益的情况下,每个贵族(包括国王本人)都会是相当好说话的。 而这也是高文刻意推动的结果。 他一路上都在高调,都在传扬各种各样的消息,甚至在进入王都的时候还专门把七百年前的旗帜都拿了出来,一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模样,这其实就是在诱导每个人的思想——让他们以为这位活祖宗是冲着给塞西尔家族翻案,讨回所有家族封地来的,所以每个人都会在这个前提下做出应对方案,并做好了如何唇枪舌剑来保住自己现有利益的准备。 然而高文的目标却只是永久开拓权。 这落差基本上就相当于出门买块表,原价八十六万,打完折二十五——感觉捡了天大的便宜。 甚至都忍不住怀疑表是假的了。 但哪怕那二十五块钱的表是假的,老祖宗也是真的,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个永久开拓权……那还说啥? 好好好,给给给,赶紧拿着您老人家的开拓权去开荒吧,千万别回来.jpg。 如果高文之前没有任何铺垫,而且一开始就提出永久开拓权,或许事情还不会这么顺利,贵族贪婪的本性会让他们哪怕在这种事情上都想要克扣一笔,但有了那么多的准备,再谈开拓权就显得容易多了。 在场的国王和公爵们没怎么讨论便一致认为开拓权本身是应当得到承认的——不承认也得承认,因为当初签订开拓权的可不止安苏一个国家,事实上当时的人类四大国度以及与四大国度接壤的各族各国也都承认了这条法令,并承诺法令永久生效,而这些“共同见证人”中包括来自大陆极南境白银帝国的精灵…… 那帮神神叨叨,而且特别能活的精灵。 那帮平均寿命三千年往上,而且极端讲究严谨和诚信的家伙是出了名的固执,当年签订永久开拓法令的时候让精灵当见证人之一也正是因为这点:四国君主们为了让这条法令显得更加庄重,更加可信,甚至还专门写了一份精灵语的副本交给白银帝国保管。 虽然人人都知道第一代开拓骑士不可能活个地老天荒,但人类偏要写这么一份带着“永久”标注的法令,而且还让一个长寿种族当见证人,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怪癖吧…… 反正当时的精灵代表就一边念叨着“人类真的怪”一边把那份副本带回了国内,然后精灵女王就高高兴兴地在副本上盖了个戳——一转眼七百年过去,当年还是个刚登基的毛丫头的精灵女王如今……还是精灵女王…… 她可清清楚楚记着自己当年盖的戳呢,你不承认一个试试? 反正高文提了一句,如果安苏不承认开拓权,他就带着全家绕过半个大陆去投奔白银帝国去,反正精灵的森林周边还有的是没开发的地方,那帮精灵里也有不少是熟人,跟塞西尔家族肯定能相处融洽…… 自家开国老祖在家里受到挤兑住不下去,拖家带口跑到异族的领地住在树上,这事儿传出去大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所以在场所有人一致认为,开拓权这种东西还是要保留滴,但具体开拓哪里……这就要商榷一番了。 “王国境内可以住人的地方已无一处荒地,每一寸土地皆有其主人,”国王的御前首相,艾登·阿尔弗莱德站了起来,这个沉稳的男人是弗朗西斯二世的左膀右臂,他对整个王国的现状了若指掌,“王国之外,与各国的接壤地带也甚少荒地,有也是生机断绝的死地——比如刚铎废土的缓冲区。公爵阁下,您打算向哪里开拓?” 高文挥挥手:“把地图拿来。” 地图呈上,高文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略略皱眉。 即便这个世界有着便利的魔法,鹰眼术、森林感知、测量术之类的辅助能力都可以帮助人们绘制地图,但眼前的地图仍然粗糙不堪,甚至在比例尺上都有着不小的问题。 和脑海中的“卫星视角”比起来简直是涂鸦一般。 大概正是因为魔法过于便利,才反而影响了很多东西的发展? 高文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脑海中完成了和准确地图的比对,随后他将手指向那副粗糙地图上的一处区域:“我就从这里开始。” 那是一条毗邻刚铎废土与提丰边境的山脉。 黑暗山脉。 第三十六章宴会 黑暗山脉。 在看到高文指出的地方之后,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第一个忍不住打破沉默的是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他瞪大了眼睛:“您……确定?” “有何不可么?”高文笑了笑,“难道这地方还是有主的不成?” “那倒不是……”弗朗西斯二世摇摇头,“整个黑暗山脉地区以及更南边的地方都是无主的,确实符合开拓法令的要求,但那地方不但和提丰帝国很近,南边更是直接连接着刚铎废土,实在……” 黑暗山脉是安苏南部边境的一部分,它的东段一直延伸到提丰帝国境内,西段则沿着安苏的国境线蔓延数百公里,随后向南弯折出一个小小的角度,融入刚铎废土的腐化大地中。理论上就连黑暗山脉的南侧带状平原也是安苏的领土,但实际上王国能控制到的地方仅仅能抵达山脉北侧而已——并且控制力度也相当有限。 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刚铎废土的存在。 那片土地时至今日仍然被混乱的元素力量和魔能笼罩着,不断翻涌的腐化力量让大地几乎寸草不生,而且充满对人类而言致命的毒素。 虽然它的范围已经不再蔓延,但在废土边缘地区那些时不时会随着风吹来的毒性尘暴以及偶尔游荡出来的怪物都是要命的威胁。 在历史上,安苏王国局势稳定之后曾经尝试对南境进行过数次反冲式开拓——他们甚至有过夺回刚铎故土的计划,但最终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对废土的净化异常艰难并且充满反复,收入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早期勉强建立的开拓据点往往坚持不到有所产出的时候就会被毒性尘暴和怪物摧毁,所以最终,安苏王室撤回了所有的开拓队伍,并止步在黑暗山脉的北侧。 再然后,由于王国北方地区愈发繁荣以及和紫罗兰王国的建交,王国的重心进一步向着北方偏移,再加上一百年前的“雾月内战”,南境塞西尔家族一夜间土崩瓦解,南方的局势便进一步恶化、倒退,时至今日,整个黑暗山脉以及周边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和废土无异了。 越过山脉吹来的废土气息甚至腐化了山脉北部的平原。 但高文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当年我面对过比那更糟糕的情况。说起政治斗争和勾心斗角,我或许不如你们这些后辈,但说起对抗险恶的大自然,你们却绝对比不上我。”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先照着真的吹一波再说.jpg。 既然高文自己都如此信心十足,现场的其他人当然不会继续替他操心——对于国王与其它贵族而言,高文·塞西尔在南方到底能不能站稳脚跟根本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他们最关心的只不过是这个烫手的山芋什么时候能离开王都而已。既然高文主动选择了一个鸟不拉屎谁都不挨的地方,那还说啥? 赶紧恭送老祖宗离都啊! 要不是还得商定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这时候弗朗西斯二世差不多已经把马车都给高文一家子准备好了…… 在敲定了最重要的开拓权问题之后,高文又顺势让弗朗西斯二世承认了另外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首先,高文·塞西尔的公爵身份必须存续,但暂时仅作为他的个人名誉,而不可继承给任何子嗣,除非在高文再次去世(无误)时塞西尔家族确已在南方开拓出了广大的土地,或者又有别的什么功绩,到时候再根据其土地与功绩判定其子嗣应得的爵位。 这其实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方案,是高文·塞西尔的公爵身份与一百年前那桩破事相互矛盾的产物,没人敢把开国大公的爵位剥夺,却也没办法让一个子爵家族直接跃升成公爵,所以只好如此折衷。坦白来讲,这完全不符合安苏立国以来的任何一条法律——但你跟一个从棺材里蹦出来的人讲什么逻辑? 老祖宗连物理都不跟你讲了,还跟你讲道理!? 所谓“暂时不可继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只是拖一拖时间,给现有的贵族体系一个交代而已。 除此之外,安苏王室还将完全承认塞西尔家族在新开拓土地上的完全自治权——就如开国先君承认任何一个开拓领的自治权一般。 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约定,最终,高文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一个不受人打扰的国中之国。 其实这些内容早已定下,在那位埃德蒙王子提前拜访的时候,高文就已经和国王搭上了线,如今在橡木大厅里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现场没有人对这些内容提出反对意见——反正塞西尔家族是要去一片不毛之地拓荒,他们开出多少领土来也不会影响到现在任何一个家族的既得利益,利益上既然没有冲突,那么名义上的冲突就很好解决了。 弗朗西斯二世当场签署了新的开拓文书,宣布依照古老律法,塞西尔家族将拥有以黑暗山脉为中心,至周边任何王国封地之间所有土地的开拓权,并宣布会为这次开拓活动提供必要的支持——包括一支由各类工匠和法师学徒组成的一百人的队伍,以及开拓领第一年所需的粮食与布匹。 其中,工匠与学徒们会在开拓领干满三年,三年之后,他们可自愿选择去留,但若有人留下,塞西尔家族需按照一人三十金盾币的价格向王室“购买”他们。 这些支持算不上多,但高文已经很满意了,对于目前一穷二白的塞西尔家族而言,这可以解燃眉之急。 山中宝库里的金银与矿锭没法直接变成食物,也变不成技艺娴熟的匠人,在这个承平日久,“开拓”二字已经变成遥远历史的年代,没有人愿意离开安稳的故土,跑到一个紧挨着刚铎废土的地方去开荒,那一百个工匠与学徒,将是最宝贵的财富。 这也可以说是弗朗西斯二世代表安苏王室对高文表达出的善意——以感谢这位开国大公对其血脉的承认。 交易结束了,每个人都很满意,而在一次令双方都很满意的交易结束之后,一场宴会是必不可少的。 橡木大厅被重新封闭起来,城堡二层的宴会厅则举办了一场盛宴,美酒佳肴被摆上餐桌,国王与他最信赖的贵族们要在这里庆祝一位传奇英雄的回归,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贵族也不知道之前都藏在哪里,一下子就都冒了出来,宴会厅里热闹非凡。 那些新冒出来的,是没有资格进入橡木大厅,但却有资格第一时间知道会议结果的贵族们,他们已经在白银堡各处的休息室里等了整整半天,直到侍从跑进宴会厅,摇响准备庆典的铜铃铛,他们才面带微笑地出现。 瑞贝卡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场合里——这位落魄的领主小姐从小到大都没进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而且由于整个贵族圈子对塞西尔家族的排斥,她从小到大也没参加过几次像样的宴会。她印象中最盛大的宴席就是自己十六岁成年的时候,父亲在城堡里给自己举办了一场很热闹的庆祝会,但也只不过是有一张摆满了食物的长桌而已。 与白银堡中的宴席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整个大厅一圈都摆满了长桌,上面全是任人取用的美食佳酿,大厅中央是先生小姐们跳舞的地方,还有衣着华丽的乐队在大厅一侧的台上演奏乐章,法师们在大厅的四个角释放魔法,不断在半空中制造出各种美妙的炫光和飘落的雪花——让珍贵的法师来制造这种炒热气氛的幻象,这在瑞贝卡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国王陛下……好有钱啊。 一开始,瑞贝卡还努力板着脸想要做出成熟稳重的模样,但很快,少女天性便压过了她强装出来的那一点稳重,她抓着高文的手问这问那,而高文则面带微笑根据自己的记忆和穿越者的想象力对她一通胡吹。 瑞贝卡土包子一样的表现躲不过那些早就擦亮眼睛的大贵族,但他们对这位来自乡下的小领主没有表现出任何鄙夷——或许心里有点,但高文·塞西尔就一直站在瑞贝卡身旁,这个寸步不离的“家长”让每个人都不得不收敛起轻视的心态,至少也要在表面上对瑞贝卡保持微笑。 再然后,便有几个年轻人跑来邀请瑞贝卡一同跳舞——大概是他们觉得塞西尔家族如今多了个镇族老祖,便有了一些拉近关系的潜在价值,然而这些人全被高文挡了回去。 开玩笑,就以瑞贝卡这被门夹过一般的脑子以及头铁的性格,在南境都混不开,跟王都这帮猴精猴精的家伙打交道还不瞬间就把全家都卖了? “过度的保护可不会让子女成长,”一个温和的男性声音从旁边传来,“瑞贝卡子爵已经成年,您应该让她多接触接触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 高文回过头,看到西境大公柏德文·法兰克林正站在自己身后,而和柏德文站在一起的则是北境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 “当年死得早,没多少管教孩子的经验。”高文耸耸肩,浑不在意地说道。 柏德文:“……” 维多利亚:“……” “而且我觉得即便我不拦着,瑞贝卡也没空搭理别人。”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自己那位n+1层曾孙女——这位子爵小姐这时候正趴在附近的长桌旁一通胡吃海塞呢…… “真是……率性而为。”柏德文公爵干巴巴地说道。 高文笑了笑,看向站在旁边脸色漠然不发一言的维多利亚·维尔德:“比起教育后代,我倒有些问题想问问这位维尔德家的姑娘。” 第三十七章龙的消息 听到高文的话,维多利亚微微点了点头,而旁边的柏德文大公则一挑眉毛:“我需要回避么” “无所谓,”高文随手从旁边经过的侍从托盘上取过一杯红酒,转回头看向维多利亚,“是关于龙的。” “那确实只是个谣言,”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如北地的风一般清冷,如果是不了解她的人,恐怕甚至会觉得她难以接近,“我已经派人调查过,那一日除了一个醉鬼之外,没有任何人看到所谓巨龙的身影。” “我不是说那一次,而是北方这数百年里,”高文看着这位女公爵的眼睛,“从我死后至今,北地有多少关于巨龙的流言” 维多利亚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而旁边的柏德文大公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么一说的话……所谓‘巨龙出没’的故事好像确实是你们北方的‘特产’” “北方地区确实偶尔会有关于巨龙的故事流传,甚至还有一些崇拜巨龙的小团体在活动,但那基本上都是山地之民的迷信而已,”维多利亚摇了摇头,“北方多山,山岭间常有风雪,山地人把那些风雪视作龙的吼叫,而且北方与圣龙公国接壤,那个国家的人自诩为巨龙后裔,并将龙作为官方的公开信仰,山地人受他们影响很多,自然也就难免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流传出来——但实际上维尔德家族在北方住了七百年,到现在也没真正见过一头龙出现在天上,那些故事子虚乌有罢了。” “但现在却有一头真正的龙出现了,就在我眼前飞过去的。”高文淡淡地说道。 “如果真的有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维多利亚淡淡地说道,而且似乎微笑了一下,“刚才我还以为您要邀请我跳一支舞。” “我还是算了——不擅长这个,而且这都七百年过去,我也不知道现代的舞是什么模样,”高文笑着摇头,并摆摆手,“你们忙自己的吧,在这儿陪着我这个七百年历史的活化石聊天可不舒服,我自己看看就好。” 两位公爵的表情同时有点发僵(维多利亚是一直很僵),一般这句话都是他们在聚会中说给别的小辈或者小贵族听的,这算是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给自己听,简直有种恍若回到童年的感觉…… 偏偏还无法反驳…… 看着两位当代公爵离开,高文心中则微微叹了口气。 果然没这么容易——刚才会议中听到北境公爵提起巨龙出没的流言,他还以为这是一条重要线索来着。 龙离开这片大陆已经太久了,久远到近千年都没有切实的巨龙目击事件被记录下来,久远到那些强大的生物对大陆上的绝大部分智慧种族而言已经近乎神话,但对于在天上挂过很多万年的高文而言,巨龙并不陌生。 在目击到巨龙之后,他整理过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并统计了所有有巨龙出现的画面,而在将其浏览过一遍之后,他发现基本上所有的龙都是从北方而来。 不管中间的时间跨度是千年还是万年,不管来到大陆上的龙是一头还是一群,他们都是先越过北方的群山,然后进入大陆腹地的,而且每次巨龙出没,他们都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他们会笔直地奔向大陆深处,在搞了一些事情之后便迅速离开,全然没有游山玩水的意思。 只可惜高文在天上时的视角有限,只能看到部分大陆和南部地区的少量海岸线,他甚至不确定这片大陆最北方究竟可以蔓延到什么地方,因此也无从猜测那些巨龙到底是来自北方群山屏障的背后,还是来自更遥远的大海对面的另一块大陆。 只不过他有一种感觉——巨龙是一定还会再次出现的。 高文一行没有在王都停留太久,第三日便启程离开。 国王所承诺的那些援助还需要些时日才能筹措到位:粮食物资不能走陆路,否则路上人吃马嚼便会消耗一半,通过河运的话则要等到半月后圣灵平原上的多尔贡河水位上涨才行;一百人的工匠和学徒队伍也需要时间来组建,主要是得等各个协会把他们内部那些不合群的没势力的受挤兑的得罪了人的倒霉蛋们都推举出来,然后选其中最倒霉的前百名登记造册,这也是个比较消耗时间的过程,能保证这些人在粮食装船之前启程就已经是神速了。 高文可等不起这些,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开拓权,脑海中又有一大堆的计划等着实施,于是在拿到国王提供的一大堆文件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王都。 来的时候慢慢悠悠,一路转悠,回去的时候却快马加鞭,恨不能直接飞回去,这时候高文就由衷地羡慕起曾经看过的很多奇幻小说里的“传送法术”来,如果有传送术该多好,直接开个门就到家了,哪用得着这么折腾 只可惜在这片洛伦大陆上,法术虽然存在,却没有便利到故事里那种地步,各个种族对魔法的利用基本上还停留在搓个大火球砸人或者压缩一块奥术能量糊脸的程度。像是传送术、空间储存术之类的魔法并不是没有记录,但基本上都近乎于传说——比如传说中那些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原初精灵就掌握着空间传送的技术,也有人说龙语魔法——世间诸多法术之源——便有空间系的描述…… 可惜谁都没见过真的。 而在另一边,北境公爵维多利亚·维尔德此刻已经回到了她位于北方领地的城堡——凛冬堡内。 镇守王国四境的公爵不可长时间离开自己的领地,北方虽然局势比东方稳定,却也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所以维多利亚·维尔德在结束了与高文·塞西尔的第一次会面之后便立刻启程离开了白银堡,并乘坐速度最快的狮鹫先行返回了自己的领地。 将厚实又保暖的银狐披风随手扔给仆人,维多利亚快步走向城堡深处。 她在自己的办公室中坐下,一个黑发黑瞳,容貌普通的女人走上前,将一杯热茶放在她的桌上,随后来到她身后技巧娴熟地捏着女公爵的肩膀。 “您看上去很疲惫。”那个女人开口了,嗓音低沉,令人安心。 “开国大公真的复活了,那个传说中的高文·塞西尔,”维多利亚低声说道,“容貌一模一样,开拓者之剑也一模一样,我大着胆子用了侦测谎言的魔法,他所说的事情竟也都是真的。” 看似女仆的女人却开口反驳着维多利亚:“高明的骗术师可以躲过侦测谎言,而且即便魔法生效,它也不一定总那么可靠——奇术总有个几率问题,你不能太依赖它。” 维多利亚摇了摇头:“玛姬,我还有我的直觉。” “直觉么……”被称作玛姬的女人沉吟了一下,“那你打算怎么做” “那位复活过来的大英雄似乎无意于介入王国如今的权力体系,他只是要走了他的永久开拓权,”维多利亚表情淡然地说着自己的王都经历,“令我在意的是他对国王的态度——我原以为那位开国公爵会极端重视摩恩家族的正统血脉,甚至会在这个问题上与如今的王室针锋相对,但他竟公开承认了弗朗西斯二世作为开国先君子嗣的身份……这让我始料未及。” “他们应当是私下进行了接触,”玛姬按摩的动作停了一下,“你大意了。” “大意了,”维多利亚皱着眉,“而如今,那位国王陛下恐怕更不容易控制……” “难道你要……” “不,”维多利亚摇了摇头,“维尔德家族要的是安苏永盛,不是权力。” “所以你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玛姬继续着按摩,“你太过柔和。” “我不喜欢父辈的行事方式,已经不适合如今这个时代了。”维多利亚一边说着,视线一边不由自主地抬起,看向房间对面的那面墙。 在那面墙上,悬挂着维尔德家的家族徽记,以及五幅肖像——分别是开国先君查理一世以及四位开拓骑士的画像——这些肖像可以说是安苏各个贵族家中的标配。 维尔德家族的先祖肖像旁边就是高文·塞西尔的画像,那位身穿铠甲,手持开拓者之剑的威武男人以沧桑的眼神看着远方,仿佛那视线能穿透时空,看到久远的未来一般——这个联想让维多利亚忍不住想到了对方那时隔七百年的复活,于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维姬”玛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把塞西尔大公的画像收起来吧,”维多利亚·维尔德淡淡地说道,“再挂这不合适。” “收起来可以么” “……他亲口跟我说的,说是不习惯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被人挂在墙上,”维多利亚的声音中更多了一丝疲惫,“他是长辈,还是先祖的好友,他的话我总不能不听。” “好吧。”玛姬无奈地点点头,走向对面准备收起那画像。 这时候维多利亚又开口道:“对了,玛姬,你是山地人吧” “是的。” “那你知道……龙的故事么你对他们怎么看” 黑发黑瞳的女人背对着维多利亚,她略微沉默了一下,摇着头:“只是些无聊的传说罢了。” “但真的有一头龙出现在南方的塞西尔领。” “是么”玛姬伸手摘下高文·塞西尔的画像,“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 第三十八章真头大 高文·塞西尔平安回来了,还带来了国王签署的文件,以及王室提供支持的消息。 在坦桑镇等了将近三个月的安德鲁子爵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那位七百年前的开国英雄没有让自己失望,他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所担心的那样只是个武夫,而是个兼具狡诈与谋略的人物。 只是他没想到那位开国英雄竟然选择将黑暗山脉作为他重振家族的起点。 作为一个坐镇南部边陲地区的小贵族,安德鲁子爵对黑暗山脉自然不会陌生——事实上原塞西尔领、莱斯利领都在黑暗山脉北侧,而且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那道宏伟的天然屏障。山脉阻挡了来自刚铎废土的、不利于健康的空气,同时也因其自身魔物众多、怪谈频出的属性而令不少人谈之色变,即便最不要命的猎户也很少会去黑暗山脉里讨生活——哪怕南方的领主们开放了山里的捕猎权也是一样。 原塞西尔领位于黑暗山脉北部偏西一点的位置,往东北方向便是坦桑镇,而高文选定的“新塞西尔领”则位于坦桑镇的东南方向,三者大致形成一个三角形,只不过“新塞西尔领”和黑暗山脉的距离是三者中最近的,它的南部甚至就直接深入群山之中。 从坦桑镇前流过的白水河有一条支流会注入“新塞西尔领”内,从交通上,那片新家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可以很容易得到来自坦桑镇的物资支援,同时如果将来领地发展起来了,贸易成本也会降低很多。 但前提是高文领着他的人真的能在那片不毛之地站稳脚跟的话。 在安德鲁子爵的城堡中,这位消瘦而严谨的贵族显得忧心忡忡:“恕我直言,公爵阁下,您所选的第一个落脚点并不是……那么合适,那里的土地虽然很多,但离黑暗山脉太近,缺乏来自文明社会的保护,山里的猛兽是个很大的威胁,而且每年的雾月,都会有不洁之风越过山脉,从刚铎废土吹来,身强体壮的士兵或许没事,但那些贫弱的平民和农奴可扛不住……” “你应该看过地图,该知道我能选择的地方虽然广阔,情况却都差不多,”高文显得不以为然,“在紧挨着黑暗山脉的一圈地方里,我所挑选的那片土地已经是最好的了——不洁之风可以靠药物和魔法来抵御,防备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只要能撑过第一年,我们就可以从黑暗山脉里开采出矿石来,领地也就能站住脚跟了。” 他总不能直接说自己之所以选那么个地方,是因为山里面埋了七百年前的国运宝库吧? 至少得等自己去打开了宝库,把所有东西都拿到手之后,这件事才能让外人知道,而且还得是有限的知道——完全藏住是不可能的,那些物资总要使用,一旦拿出来搞建设了,傻子都能猜到真相。 只能保证在那些东西被全部派上用场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到高文的态度坚决,安德鲁子爵当然也没办法多说什么,他只是提醒了一句:“这都是您的决定,我自然会尽量支持,但也请您记住我们最初的交易。” 高文微微一笑:“放心,塞西尔家从不欠账——你要真不放心我把自己身上这点古董压给你一两件?” 正坐在桌子对面跟赫蒂姑妈报告自己王都见闻的瑞贝卡顿时抬起头来,看着高文的方向眼睛放光:老祖宗跟自己想法一样哎!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继承了家风? 赫蒂不轻不重地敲了瑞贝卡脑门一下:“别东张西望——继续说,你当时在国王举办的宴会上,竟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忙着吃东西?!” “我还喝酒来着——我已经成年了,可以喝一点……” 看着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姑娘,赫蒂一脸绝望:“我的天……” 而至于安德鲁子爵,他当然不能接受高文的“好意”,只好赶紧摆着手:“不必了不必了,我相信塞西尔家族的信誉和开国英雄的保证……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越早越好,”高文点点头,“等筹备好物资我们就走。国王承诺的那些支援至少也要等一个月,我得先让自己的领民在新家站住脚才行。” 对于从旧塞西尔领那场灾难中逃出生天的人们而言,长达三个月的修养时间结束了,领主从王都归来,意味着他们必须立刻为迎接新生活做好准备。 即便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新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菲利普骑士和拜伦骑士被派了出去,带着人在坦桑镇里采买必要的物资和建设新领地必须的资材——粮食,工具,帐篷,药品,还有许许多多他们压根想不到的必需品。 需要筹备的物品堆积如山,哪怕是一直辅助管理领地事务的赫蒂和作为塞西尔家族老臣的拜伦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没人知道从头建设一个领地都需要些什么东西,在这方面,也就高文能帮上些忙——七百年前的大开拓时期,安苏的先民们就是从零开始建设家园的,关于开拓期所要准备的事项,高文脑海中的记忆是宝贵的经验。 当然,由于有着七百年的时间差,高文那些经验知识不一定完全管用,但基本理论却都差不太多。 不管工具如何发展变化,开拓者在旷野中所要解决的问题也还是一样,不外乎衣食住行,医疗护卫而已。 至于资金问题,安德鲁子爵此前退还了塞西尔家族的那些金银财物,再加上菲利普骑士保全下来的那些钱财,虽然不充裕,但要筹备最初的物资还是勉强够用的。 那些来自塞西尔领的难民在城镇里到处走动,采买物资、雇佣车辆,这自然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他们都已经听说了那位开国英雄复活的消息,最近又听说了塞西尔的领主小姐从王都返回的事情,于是自然便知道这些在镇子里住了三个月的“外来者”终于是要离开了。 对于这些“外来者”的去留,坦桑镇的大部分下层民众并不在意,但“外来者”临走的时候要采买很多东西,这倒是让镇子上的商业行会大大的赚了一笔,于是他们对自家领主的抱怨也立刻减少了很多——在这之前,领主征用了不少的窝棚给外来者居住,而且那些穷酸的难民身上还连几个铜板都搜刮不出来,着实让不少做生意的人对他们大感不满。 在两位家族骑士奔走着筹备物资的同时,高文则让赫蒂和瑞贝卡去统计所有的塞西尔领民,让她们把那八百多个幸存者列成详细的花名册。 “要精确到每一个人的姓名、年龄、性别、健康状况、擅长的手艺,并按家庭分组,同时另列一个单子,把木匠、石匠、铁匠单独列出来。对了,如果可以的话,给每个人编号,以方便查阅。” 这是高文给两位曾曾曾曾……曾孙女分配下去的任务,他以为这会很容易,却没想到让两位n层曾孙女一头雾水。 她们压根没听说过什么叫基本资料登记,也不知道这种所谓的“表格”是怎么弄的。 “连基本的人口登记都没进行过?”看到赫蒂与瑞贝卡茫然的表情,高文觉得自己比对方还要懵逼,“那你们是怎么统计领地上的人口的?” 瑞贝卡回答的时候一脸单纯:“城堡周围的领地是赫蒂姑妈在管,几个骑士封地则是几位骑士自己管,大概掌握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多少小孩就可以,至于其中谁是铁匠,谁是木匠,住在周围的人差不多互相都认识,打听一下就好。” 高文:“……” 卧槽?打听一下就好?传说中的眼神治国,脸色安邦,一口吆喝平天下? 注意到高文脸上风云变幻的脸色,赫蒂顿时紧张起来:“先祖大人……难道当年您和先君建国的时候都是用您说的那种表格来统计人口的?” 高文赶紧倒腾自己脑海中的资料,片刻之后,一脸菜色。 妈个鸡……当年更乱。 刚铎帝国一夕崩溃,繁荣而且发达的中部地区彻底灰飞烟灭,侥幸在第一波冲击中幸存下来的全都是边远地区的人口——而那个古老的帝国是一个典型的不平衡社会,其发展形态在高文看来甚至近乎畸形:由于这个世界的魔法技术必须依赖魔力焦点,而天然的魔力焦点是有限的,所以刚铎帝国所有先进技术都堆积在大陆中央最强大的魔力焦点“深蓝”周围,至于魔力焦点稀薄的边远地区…… 落后到不可思议。 所以在魔潮以“深蓝”为中心爆发开之后,刚铎帝国所有的先进技术与高级知识人口都被祭了天,活下来的人又在此后持续性的能量辐射中被筛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等开拓者们领着大家逃出生天的时候,人类文明可以说已经彻底坍塌了…… 用一句不客气的说法:四大国度,就是被一群小学生领着一帮文盲建立起来的。 只不过在这个有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处于顶端的个体力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文明落后所带来的整体颓势,所以当初的四大国度才能在一群战斗力爆表的开拓者们硬撑之下建立起来,并顶住了立国之初各方面的压力。 但是,但是,但是! 七百年了啊!七百年,这帮不肖子孙怎么就没个长进呢? , 第三十九章黑暗群山 当然,虽然心里使劲抱怨,高文也知道这个世界发展成这样是没有办法的。。。 文明的发展有其规律可循,但也充满了不确定‘性’,有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技术革新便足以让整个文明跃升一个等级,但更多的情况下——尤其是在封建‘蒙’昧占据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文明的发展会在数百年间都呈现出僵化迟缓的状态。 在这个存在超自然力量、阶级固化异常严重、经历过一次大毁灭的世界,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超凡力量的存在让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超出时代的便利之处,但同时,超凡力量也为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套上了枷锁。它让那些位居上层的人可以很轻易地过上极其舒适安逸的生活,并对没有力量的绝大多数“凡人”形成绝对的统治地位,而由于“魔力天赋”本身的稀少‘性’和不确定‘性’,又导致这种力量很难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推动力——因为它无法对这个世界的大众群体产生增益,那些偶尔觉醒了魔力天赋的少数幸运儿只会成为新的贵族阶级,他们不会,也无力去改变大多数人的命运。 超凡力量不属于“凡人”——这是一条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规矩。 正是因此,社会的进步变得极为缓慢,一方面是作为人口主体的普通人根本无力改变任何现状,另一方面则是享受着超凡力量便利‘性’的上层阶级根本不认为社会有进步的必要——事实上就连那些平民也不认为社会有进步的必要,他们只要祈祷自己有一天能觉醒魔力天赋就好。 在有寒冰箭存在的世界上,谁会想到去发明冰箱和空调 然而寒冰箭永远都只是寒冰箭,它没办法让每一个人都能在夏天吃上冰糕,也没办法让医学家们随时随地保存血清和疫苗。 至少在如今这个时代,情况就是如此。 这肯定不对,高文相当清楚这一点,超凡力量不应该成为文明的阻力,这里也不应该永远被困在中世纪,所谓魔力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一种能量利用方式而已,它那灵活便利的特‘性’本应该成为快速发展的推动力,而不是枷锁——只不过这一切都不是现在就能解决的。 他更加详细地对赫蒂和瑞贝卡解释了自己统计这些资料的必要‘性’,以及在制作表格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当然,鉴于她们从未统计过这些东西,那些缺乏教育的平民也很可能压根就说不清自己的姓氏和年龄,他便放宽了对表格的要求,只让她们统计出工匠的资料即可,而其它平民就先只登记姓名。 一切,都等新领地建起之后再完善。 从未有人对平民进行过这种统计,因为对这个世界的贵族阶级而言,平民是几乎没有价值的——甚至上战场当炮灰都略略不够。平民唯一的作用就是产出粮食以及作为免费的劳动力,没有人认识到“人”的重要,自然也不会有人认识到登记人口资料的必要。 让人欣慰的是,在别的事情上稀里糊涂的瑞贝卡唯独在这方面一点就通,她很快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并高高兴兴地带着人跑去整理资料了。 联想到她之前还颁布过允许农奴通过服役来转变成自由民的法令,看来这位“不称职”的领主小姐也并非真的是一无是处。 这孩子,好好教育的话说不定能骗去管人事。 所幸需要统计的人数也只有不到九百,而且在坦桑镇安顿下来之后菲利普骑士已经对幸存者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记录,瑞贝卡在赫蒂的帮助下很快就整理好了高文要求的资料。 在拿到资料之后,高文决定把队伍分成两拨,前往“新家”。 一拨是先遣队,由他和瑞贝卡、赫蒂亲自带领,队伍里包括拜伦骑士率领的一半士兵与民兵,以及必要的工匠和一百名劳动力,先遣队将在目的地建立临时营地,查明水源等情况,并对周围的猛兽袭击做好预防工作。 随后大部分平民将在菲利普骑士的护送下跟进。 直接带着八百多人莽进一片不‘毛’之地是不明智的,虽然这八百人里基本上没有老弱病残,但缺乏战斗力的平民还是跟在先遣队身后比较稳妥。 要开拓一片不‘毛’之地,再多的准备也总嫌不够,但凡事总要踏出第一步才行,在做了尽可能周密的计划与部署之后,高文和他的先遣队终于离开坦桑镇,向着东南方向的黑暗群山进发。 他们沿着白水河的支流,在较为平坦的河滩上前进,骑士和领主在队伍前方带路,士兵们则在队伍两旁护卫,那些有手艺的工匠和各种物资、工具在一起,被保护在队伍的中央。 赫蒂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这并不算太大规模的队伍,突然心生感慨:“我们好像也成了开拓者……” “我们就是开拓者。”高文看着她,微笑着说道。 赫蒂眨眨眼:“我想说的是七百年前的那次大开拓……” 高文耸耸肩:“那不还是我么。” 赫蒂:“……也对。” “拿出点自信来,”高文看着这位似乎有点为未来忧虑的‘女’士,“每一次踏入未知之地,都是一次伟大的征程,不管是七百年前的第二次开拓,还是上古传说中的第一次开拓,亦或者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情,本质上都同样伟大。我们不仅仅会建立起一个新家园——说不定我们还会建立起一个新的时代。” 赫蒂有些愣愣地看着高文,接着点了点头。她不是太明白对方口中“新的时代”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身为传奇英雄的先祖都如此说了,那想必是既伟大又光荣的事情。 而旁边随行的琥珀则啪啪地拍起巴掌来,盗贼小姐倒是想的简单,反正现在高文是老板,那老板说什么都是对的,不管听懂听不懂先拍拍巴掌总没错…… 越靠近黑暗山脉,景‘色’便越是荒凉,人类文明的力量在这片南境之地呈现出逐步衰退的迹象。 在当年的开拓热‘潮’还未衰退的时候,第一代开拓骑士的后裔们曾经用刀剑与火焰在这片蛮荒之地上扎下了一个个小型的聚居点,并谋划着向刚铎废土的方向重新拓展领土,但随着魔‘潮’余‘波’一次次躁动,文明边界那些黑暗原始的力量一次次侵蚀,不断滋生的魔物与愈发恶化的自然环境都让这些聚居点难以维系,后来雾月内‘乱’爆发,南境势力迎来洗牌,这片土地上勉强维系的最后几个开拓村庄也就随之覆灭。 时至今日,反扑的荒蛮力量已经把当年所有的文明痕迹吞噬,在那些凋敝破败的聚落与原始山林之间,只剩下野兽和魔物。 尽管如今魔力已经重新平静,黑暗魔‘潮’也被束缚在刚铎废土上,但人类似乎已经满足于现在的文明疆域,再加上南境塞西尔家族的衰退,时至今日,安苏王国都没有重新将这片土地开发起来的打算。 车马队伍在崎岖坑洼的道路上沉默前行,虽然高文对赫蒂的鼓舞很有效果,但队伍里的其他人仍然难免心绪不安,没有人知道这场向着荒蛮地带的进军会有什么结果,哪怕带领他们的是七百年前那位伟大的开拓者也是一样——尤其是对于那些从平民与农奴中找到的工匠而言,与其说是荣耀感在驱动他们,倒不如说是对领主的习惯‘性’服从以及对生活的麻木在驱使他们迈开脚步。 就这样,他们一路沿着河滩前行,并在三天后于一片开阔地旁停下了队伍。 这片开阔地已经紧挨着黑暗山脉,事实上它就夹在河流与山体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平原地带,白水河的支流在这里略略放宽,河水流速减缓,并平缓地流过黑暗山脉北侧,一直向东注入到提丰帝国境内。 面向南方,仰头看去,便是那宏伟又令人望而生畏的黑暗山脉。 高文登上河滩旁一座大石,眺望着四周的景物,并和自己脑海中的卫星俯视视图进行比对,他看到在平原西侧有森林生长,那里大多是木质坚硬的黑杉与巨人木,可以作为领地初期宝贵的木材来源,东侧的山体则突出一些,如果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没错的话,那里应该存在铁矿。 除了铁矿之外,这附近还有几处别的矿藏——黑暗山脉可是个宝地。 当年高文·塞西尔和查理一世带领的开拓队伍虽然没有在黑暗山脉停留,但还是在沿途做了基本的调查与勘探,对开拓之路上发现而未能利用起来的那些矿脉资源,高文了如指掌。 既然安苏王室已经放弃了这些,那他就欣然笑纳好了。 在观察了地形之后,高文跳下石头,看向赫蒂:“你们就在这边扎营,把带来的营帐都支起来,让士兵护卫着伐木工去林子里取木料——但不要太深入森林,以防止被猛兽袭击。不用担心魔物,黑暗山脉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黑暗魔‘潮’的影响早已经消退了,想遇上魔物除非你们钻到魔力焦点附近。除采伐木头的人手之外,其他劳动力都留在这里先帮忙建设营地。瑞贝卡,拜伦,琥珀,你们三个跟我来。” 赫蒂愣了一下:“先祖,您这是要……” “去拿回我的遗产。” , 第四十章古老遗迹 事实上高文记忆中的那座古代废墟或者说遗迹距离队伍扎营的地方并不远——它就位于黑暗山脉北侧,其大部分都隐藏在山体中,一部分结构则暴露在山壁之间,理论上只要抬头看向远方的黑暗山脉,就可以在距地面数百米高的岩壁间看到那座古迹的部分结构。 只不过长久的岁月流逝磨灭了文明的痕迹,大量蔓延的藤蔓和山间植被覆盖在岩壁上,将那些古迹层层遮掩,再加上遗迹本身的坍塌和山间土石的堆积,那些暴露在山体外的结构如今都很难再观察到,站在队伍扎营的地方望向山体,恐怕视力再好的猎人也很难第一时间发现那些岩石与藤蔓之间的异常之处。 安排好了营地方面的事情,高文一行四人便启程前往山中,区区十年光景不会让大自然的地形产生变化,借助脑海中那副十年前的卫星视图,再加上记忆里的进山路线,高文一行很顺利便找到了上山的路。 琥珀显得有点忧心忡忡:“我说……你这可是要去黑暗山脉里挖宝贝啊,咱们一共就四个人,你不觉得这队伍有点悬么” 高文看了这个半精灵一眼:“那依你的意思呢” 琥珀比比划划:“怎么着也得几百人的队伍沿途护卫,十几个大师级的游侠和德鲁伊压阵,前面骑士开道,后面法师坐镇,再来一个像我这么厉害的宗师级盗贼负责溜门撬锁——这不是山中寻宝的标准配置么” “标准你个头!”高文原本还以为这货有什么高见呢,结果竟然就这些废话,“哪家的寻宝队是照着正规军的标准配置的!而且你说得容易——你给我组织一波这样的队伍出来” “好吧我是夸张了点,但这可是黑暗山脉!黑暗山脉诶!”琥珀夸张地挥舞着胳膊,“传说里每隔八百米就住着一个恶魔领主的地方!你就带着三个人进山——而且其中一个还只会放火球……” “你信不信我不用火球都能把你打趴下!”瑞贝卡顿时勃然,拎起法杖指着琥珀,“让你见识见识塞西尔家的女性有多厉害!” 高文拦住了n1层曾孙女,无奈地看了琥珀一眼:“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而且你是从哪听来的黑暗山脉里每隔八百米住个恶魔领主这都是无知乡民吓唬小孩的好么恶魔领主真要有那么多他们早就横扫安苏了。”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 “黑暗山脉确实是个危险的地方,但一般人把这里的危险放大的太严重了。事实上在刚铎帝国时期,这座山脉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北方群山之一,与大陆南境的高岭群山并称为罗伦的南北两大山系,那时候的黑暗山脉一点都不黑暗,反而因物产丰富以及出产多种矿物有着‘镶金之山’的名声,只可惜后来魔潮爆发,黑暗山脉正好正对着元素风暴冲击最强烈的地方——山脉的整个南麓被元素侵蚀,形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森林,这道山脉才渐渐被人称作黑暗山脉。” 高文说着自己所知的事情——其中一部分来自脑海中的记忆,另一部分则是最近恶补来的知识。 “山对侧的黑森林确实危险,但它位于山脉南侧,这座山脉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几乎隔绝了那些透过宏伟之墙弥漫出来的、来自刚铎废土的气息。绝大多数生活在黑森林里的变异怪物都需要依赖混乱的魔能才能生存,所以它们压根不会离开黑森林,更别提越过山脊,来到这片对它们而言足以窒息的山北地带,因此黑暗山脉的北侧其实是相当安全的。” 高文所选择的这条路线上并无太多植被覆盖,但仍然时不时能见到一些横生的树木和从路旁蔓延过来的藤蔓挡道,这些在黑暗山脉区域内顽强生长的植物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废土气息的影响——那是每年顺着气流从南边飘来的、微量的“元素之风”(也就是安德鲁子爵口中的不洁之风),在那些混乱元素力量的影响下,植物显得扭曲而异常粗壮,颇有一些狰狞可怖的意味。 但高文很清楚,除了外表看着有点吓人之外,这些东西其实根本毫无威胁,它们只不过是“强壮”一点的植物而已,那些在黑暗山脉北边的森林里晃悠了一圈就回去给人吹牛说自己经历过黑森林历练的贵族子弟,全都是在夸大这片土地的危险——他们压根不知道真正的黑森林是什么模样。 他之所以能确认黑暗山脉北侧地区的污染已经消退,并不是因为脑海中的记忆或者打听来的情报,其实是因为那副十年前的卫星视图。 只要把卫星视图和记忆里的资料比对一下,很容易就能判定这里其实已经是安全区了。 “人们对这里的恐惧其实只源于两点,第一是对刚铎废土的恐惧,虽然精灵们建造的哨兵之塔和宏伟之墙封印了刚铎废土的大部分区域,但那层魔法屏障只能隔绝七八成的混乱魔能,每年从刚铎废土中渗透出来的腐化力量都是四国边境地区最大的威胁,哪怕如今魔潮的余波已经消退,边境人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恐惧和压力也不会那么快消散——这些边境地区的恐怖怪谈流传了七百年,早就变成近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了,”高文一边劈砍着沿途的挡路植物,一边随口说道,“第二……则是对未知的恐惧。” “未知”琥珀皱着眉问道。 “没错,未知。安苏王国停止南部开拓已经多少年了” 回答的是瑞贝卡:“如果从签署停止开拓的命令开始算,两百多年,如果从撤销所有开拓聚居点开始算,一百年。” “没错,少说也是一百年。整整一百年里这里都被列为禁地,除了那些回去就跟人吹牛。逼的‘冒险家’之外,没有人敢靠近这个地方,也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样。他们只能从那些祖祖辈辈流传的恐怖故事和冒险家胡吹出来的冒险故事里来了解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不恐惧” 听着高文这一大串科普下来,琥珀终于松了口气:“呼……那照这么说黑暗山脉的恐怖故事都是吹出来的,其实咱们在这儿很安全喽” 高文想了想,突然露出很吓人的表情凑近半精灵小姐:“其实我骗你的——这地方就是阴森危险混沌可怖,而且每隔八百米就住着一个恶魔领主。” 琥珀:“……咿唔唔咿!!” “还宗师级盗贼呢,丢人不,”高文满意地笑了起来,抬手拍拍旁边瑞贝卡的脑袋,并指着不远处的一根横倒在地上的树干,“你的火球术有地方用了——把那玩意儿炸开。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是了。” 瑞贝卡等这一刻已经很久,立刻高兴地点点头,抬起法杖就是一个脑袋大的火球笔直地飞向前方。 总觉得这姑娘召唤火球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砰——” 一声巨响之后,火球炸裂开来,本就腐朽脆弱的树干被当中炸断,变成失去平衡的两截从山坡上滚落下去,前方道路豁然开朗。 一处隐藏在山里的开阔地呈现在每个人眼前。 这片开阔地似乎曾被谁刻意平整过,山岩都切削成了不可思议的整齐形态,在岩石之间,可以看到古老的拱门和坍塌的墙垒,它们就好像与山体融合般“镶嵌”在一块块巨大的山岩峭壁之间,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这里曾经有一座宏伟的堡垒,被周围的石头给吞噬了一般。 但实际上,这座古老的遗迹本身就建造在山体内部,它有大约三分之二的结构隐藏在那石壁后面。 不管是一路上都怂个不停的琥珀,还是一直认真听着老祖宗训诫的瑞贝卡,还是全神戒备的拜伦骑士,在看到这座隐藏在山体中的古代遗迹时,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他们惊愕地看着这片不可思议的上古废墟。 而高文的视线则在周围游走,并突然在一片坍塌的碎石旁停了下来。 他来到碎石堆旁,那石堆上插着一节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黑乎乎的东西,仔细分辨了半天,他才看出原来那是一柄已经严重锈蚀腐烂的断剑。 而在石堆旁边的地面上,则可以看到一行刻痕,那刻痕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历经七百年风化仍然清晰可辨:16中队,科尔长眠于此。 瑞贝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什么” “当年队伍越过白水河的时候遇到追兵,16中队负责殿后,无一人生还,”高文慢慢说道,“应该是最后幸存的士兵在突围无望的情况下撤回到了这个地方。只可惜……当时魔潮汹涌,黑暗山脉全境都笼罩在腐化力量中,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们都没能夺回这片地区,而等到魔潮自然消退,已经没人记得这个地方了……” 拜伦骑士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将长剑按在胸前,对那简陋的坟茔鞠躬致敬。 葬在这里的士兵尚有一座坟茔,筑起坟茔、留下刻痕的战士却连丝毫痕迹都再难寻觅了。 高文在坟前静默了一会,随后从旁边捡起一块碎石压在那石堆顶端:“放心吧,大伙都活下来了。” 这一刻,他希望自己是以高文·塞西尔,而非穿越者高文的口吻来说出这句话。 随后他走向不远处的那座拱门:“跟我来,我带你们看看你们当年的先祖都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 第四十一章宝库 古老的宝库隐藏在群山之中,无人知晓的废墟上爬满藤蔓,巨石和金属堆砌而成的墙垒上遍布累累伤痕,那每一道痕迹都是时光留下的字符,而人类从这些字符中能读到的,惟有沧桑二字。 这座古代废墟的历史可追溯到遥远的刚铎帝国时期,它那厚重威严的风格是如今的安苏人极为陌生的,在高文的记忆中,北部开拓大军找到这里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而且当时的它看上去也不比如今看起来的要“年轻”多少。 高文、瑞贝卡、琥珀与拜伦骑士从最大的拱门走入山体,火把摇曳的光芒让两侧的走廊明暗不定,仿若传说中通往死者国度的“灵魂回廊”一般,琥珀不满地抱怨着:“早知道就该让你那个赫蒂姑妈过来,带你有什么用嘛——连个闪光术都不会也算法师” 瑞贝卡涨红了脸:“火球术……火球术也是可以照明的……” 可惜语气弱的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拜伦骑士走在高文侧后方不远处,他看着那些古老的石墙和墙上已经看不出作用的凹痕,忍不住想起了多年前作为佣兵时的感觉:“这座废墟已经有多少年了” “不知道,”高文摇摇头,“我们第一次发现它,它就已经是废墟了。当时队伍里比较有见识的人说这是‘星火年代’的遗产——那是刚铎帝国中后期魔法技术大发展的时候,那时候大魔力井‘深蓝之井’成功启动,帝国兴起了一股扩张热潮,开始在各处边境兴建大量的要塞和研究设施,以期能在大陆其他地方找到类似‘深蓝’那样的超大型魔力焦点,但后来那些设施一个个都废弃了。” 瑞贝卡感觉很不可思议:“难道一个魔力焦点都没找到么” “不,是找不到像深蓝那样的魔力焦点,”高文回忆着自己脑海中的历史,“深蓝之井的力量是你们无法想象的,那是位于大陆中心的超大型魔力源泉,它每天输出的能量甚至可以供应如今的安苏全境法师塔运行一个月——所以后世有学者认为,深蓝之井在刚铎1739年的爆炸其实就是魔潮的诱因,那次爆炸虽然没有当场炸掉整个帝国,却在元素位面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元素力量的失衡积累到第二年,才引发了那场魔潮。不过这个猜想也没法证实,整个深蓝之井以及魔法焦点‘深蓝’都已经被彻底湮灭,谁也调查不了了。” “好厉害……”作为法师的瑞贝卡自然能听出那古代魔力井是多么惊人的东西,她更震惊的是人类竟然一度能够掌握那种程度的力量,“当年的刚铎帝国好厉害……” “总而言之,在当年的刚铎人眼中,大陆各处的魔力焦点几乎都是不能入眼的,所以在勉强发现了几个中型的魔力焦点之后,刚铎就停止了对更遥远区域的探索,一大批要塞和研究设施就被废除了。这里应该也是同时期被废除的设施之一,而且很可能是个综合性的玩意儿” 琥珀突然紧张起来:“那……那这里该不会有什么失控的古代魔导怪物或者魔法陷阱之类的吧!” 高文看了这个满脸紧张的半精灵一眼:“作为一个连别人家祖坟都敢刨的家伙,你还怕这种已经废弃了上千年的古代设施” “那不一样啊!挖祖坟哪怕棺材里的人诈尸了也就是个人而已——这种古代设施里一旦有东西蹦出来那可说不准是什么玩意儿!我听说有的古代设施里还封印着疯狂魔法师制造的合成魔兽和魔能巨像嘞……” 高文一脑门子青筋:“我诈尸起来也就是个‘人’还真是让你失望了啊——话说之前的黑暗山脉传言也是,现在的古代设施怪谈也是,你脑袋里这些不正确的知识都是从哪来的” 琥珀想了想,突然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们讲哦,其实我真的是暗夜女神的神选,有时候我祈祷太投入了女神就给我启示,都是她教我的……” 瑞贝卡顺手搓了个只有拇指大小的迷你火球扔向琥珀,后者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黑灰,顿时吱哇乱叫起来:“妈哎你神经病啊!突然扔个火球很危险的好嘛!” 瑞贝卡耸耸肩:“……看来她不是神选。” 高文已经懒得搭理这俩不太对付的家伙了。 因为那扇古老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他们眼前。 走廊到了尽头,一扇沉重的、用紫黑色金属铸造而成的巨门矗立在前方,这扇巨门有着典型的刚铎“星火年代”风格,厚重,沉稳,而且表面用抽象的浮雕刻画着士兵与城墙的图案。 琥珀使劲擦干净脸上的灰黑,眼睛发亮地看着眼前的大门:“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一整块紫钢吧!” “没错,就是一整块,但你从这上面刮下来的每一块渣子我都会让瑞贝卡换算成火球糊你脸上,”高文用开拓者之剑的剑柄敲了敲琥珀的脑袋,“所以收起你那些大胆的想法,老老实实等我给你发工资才是长久之道。” 琥珀偏过头,小声bb:“……老抠门……” 高文听到了她的嘀咕,但却没有理她,而是后退了半步,从怀里取出那至关重要的“钥匙”。 来自七百年前的遗产,白金圆盘。 瑞贝卡有点担心:“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东西真的还能用么” 高文看着她,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刚铎帝国的技术,只要设施主体没有坍塌,它的主要大门就绝不会故障。”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在这话音落下的同时,白金圆盘上的复杂纹路便一条接一条地亮了起来,而那扇沉重金属大门上的浮雕也紧跟着流动起丝丝缕缕的光辉。 当光辉充盈整扇大门之后,一阵吱吱嘎嘎的机械声音从大门以及两侧的岩壁深处传来,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颤,而随着这震颤,那大门缓缓开启。 高文与瑞贝卡等人早已有所准备,在大门开启的同时便掩住口鼻退到两旁,同时高文还开启了骑士的基础技能之一“气息防护”,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护住了现场的每一个人——这个能力与法师的基础魔法“微风护盾”异曲同工,虽然只能提供非常非常有限的防御力,但却能有效地维持一个洁净的空气环境,在深入古代遗迹之类的地方时,这个技能可以让施术者避免受到那些有毒气体的侵害。 这座古代遗迹中并没什么毒气陷阱,但一个封闭了七百年的密闭空间中说不定会有什么气体蓄积,多座一层防护总是好的。 好几分钟之后,高文才解除防护,对其他人点了下头,自己率先迈步走入大门,拜伦骑士则紧随其后。 琥珀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趁人不注意从大门上削一块金属下来的想法——因为紫钢太硬,匕首抠不动。 大门内侧是一个广阔的长方形大厅,大厅四个方向都可看到封闭的大门,而那些古老的财产就直接堆放在这间大厅里。 大厅中的密封环境和设置在大厅里各处的符文保证了这里的物资以最慢的速度被氧化腐蚀,时至今日,它们中的很多仍然保存的不错。 成堆的金属锭,各色水晶,刀剑,铠甲,还有堆放在最中央的,数个半人多高的大箱子。 高文上前将开拓者之剑卡进箱子的缝隙里,用力一扳,箱子应声打开。 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仍然闪闪发亮的金银币,而另外几个箱子里则是码放整齐的淡紫色结晶体——进行过雕刻充能的军用水晶。 那些金银币并不是最值钱的东西,水晶才是。 古代刚铎帝国以先进的魔法技术称雄大陆,来自深蓝之井的魔力让帝国的法师们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能量可以挥霍,哪怕再蹩脚的法师在这种条件下也可以硬堆出技术成果来,所以当年的刚铎帝国做到了一件在如今四大王国看来近乎不可思议的事情: 将“超凡武装”量产化。 普通的刀剑铠甲是没有附魔的,哪怕再坚固、再锋利,它们也只是凡俗装备,只有被附魔过的、蕴含超凡力量的装备才可以被称作“超凡武装”。在如今的安苏,附魔过的武器装备是只有各级军官才能配发的东西——而且还不一定有,但在刚铎时期,每个士兵配一把附魔过锋锐术的长剑和一枚制式水晶是标配。 那只有拇指大小的水晶中预先设置了初级护盾和爆炸术的法术模型,自动运行,敌我识别,哪怕没有丝毫施法能力的大头兵都可以用——受到攻击就会激活护盾,护盾枯竭就会发热闪烁并示警,随后用力投掷出去,在距离佩戴者和附近的友军单位达到安全距离的情况下就会产生爆炸,在高文看来,这简直是难以置信的先进武装。 如果不是当年情势所迫,实在带不走这些,开拓者们说什么也不会把它们留下——当初队伍把所有能带在身上的、更有价值的物资都带走了,这些水晶是不得不放弃的部分。 高文伸手拿起一枚水晶,放在手中轻轻摩挲。 这或许是让一般人也能接触到魔法的一个路子,但这个路子是走不通的。 只有在启动深蓝之井的情况下才能不计成本地灌注出这种东西,在深蓝之井已经毁灭的如今,这些古代水晶用一个少一个。 但最起码在眼下,这些水晶将成为领地安稳的奠基石。 , 第四十二章营地 看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金币和水晶,瑞贝卡、琥珀与拜伦骑士毫无意外地陷入了呆滞。 拜伦当年做佣兵时也曾见过所谓的深山宝物,但那些暗淡蒙尘的古董跟眼前这些用符文保护起来的军用物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瑞贝卡作为一个乡下没落贵族,她这辈子在城堡里能见到的宝贝也没有眼前这个仓库里的多;琥珀就更不用说了,从一个爱岗敬业好盗贼的角度出发,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很难把这里的东西搬空了…… 当然,在呆滞之余他们也难免会浮上一层好奇,因为眼前的很多东西都是刚铎时期的制式装备,这些东西大多依赖刚铎帝国先进的魔法技术,因此在安苏立国之后,开拓者们带去的此类装备基本上是坏一件少一件,而且更有很多用着用着就耗尽了能量,时至今日,刚铎古兵器在安苏已经成为连历史书上都记载不详的东西,仓库里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装备对他们而言当然是极为陌生的。 但是对琥珀小姐而言,这些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原理根本不重要——反正看着都好值钱的感觉! “刚铎长金币……盾徽银币……还有真正的三叶金花硬币!我的天!”琥珀唰一下子就冲到了那个放满钱币的箱子旁,脑袋几乎要埋进金币堆里,“钱呐!这都是钱呐!发财了啊啊啊!!老板,老板咱们发财了啊!!” 没钱的时候就是老古板,有钱的时候就是老板,这态度转变之大真对得起她精灵之耻的称号。 高文伸手把琥珀从钱堆里扒拉出来,拽着她的后脖领子:“冷静点冷静点——这是我的钱,不是你的!” 琥珀一脸大义凛然:“作为你最忠实的追随者,这钱是你的也就是我的!” “这些金银币才是价值最低的东西,旁边的水晶才是真正的宝贝,”高文撇撇嘴,介绍着这些对当代人而言已经完全陌生的事物,“箱子外面堆着的那些是水晶原石,没有加工过的魔力基质,瑞贝卡你是法师应该认识它们——虽然需要加工之后才能用,但肯定能派上大用场。箱子里的是刚铎时期的制式军用水晶,用起来很简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以给领地上的士兵增加战斗力。那些刀剑铠甲倒是个麻烦……我刚才查看了一下,状态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魔力机关,差不多都报废了,现在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还不清楚。” 虽然这处藏宝库中设置了密封性的符文,可以减缓金属的氧化锈蚀,但魔力机关自身不断的崩坏和能量逸散过程却是无法延缓的,虽然它们本身都有着很长的“保质期”,可是在七百年的时间跨度面前,保质期仍有极限——不光是那些武器铠甲,事实上就连几个箱子里的军用水晶也有不同程度的能量逸散,现在它们内部蕴含的能量恐怕只有“出厂”时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这些老古董的故障率也是个问题。 但对于如今一穷二白的塞西尔家族,这仍然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所以即便高文强调了这些东西的状态不佳,瑞贝卡和琥珀的眼神仍然是直的。 “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拜伦骑士感觉自己的嘴都有点发干,“竟然就一直这么静静地躺在王国边境……而且无人知晓……” “从某方面我倒要感谢一百年前的雾月内乱,”高文摇着头,“在摩恩家族还记着这些财富的时候,魔潮阻断了人们探索此地的脚步,而当魔潮消退之后,摩恩家族却已经断了传承。唉,命运啊……” 嘴里感叹着命运,高文真正感叹的却是这封闭落后的封建制度——一切财富皆属于国王与领主,国家命脉亦会以私产的方式被掌握在少数家族手上,一旦某个家族断了传承,这些东西竟然会变成荒山野岭里的无主之物,这是何等荒唐的情况? 假如当年的摩恩家族把这些宝库明明白白地记在纸上,存进档案库里,而王室成员仅仅负责保管钥匙,这些宝物恐怕还不一定能轮到他来拿——雾月内乱之后衰弱不堪的王室肯定会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但怎么说呢,像这种家族传承的宝库因种种原因遗落深山不正是所谓中世纪的标准展开么? 瑞贝卡的视线在那些古代装备和水晶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一箱子金银币上,她长出口气:“有了这些,就能付清安德鲁子爵的债务,还可以购买粮食和石料了……” 高文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这些钱没法直接花出去。” “啊?”瑞贝卡愣了一下,但好歹不是真傻,很快便反应过来,“因为这些都是古董?” “没错,你拿着一堆七百年前的刚铎金银币去跟人买东西,脑子再有坑的人都会猜到塞西尔家族在这片黑暗的群山中挖到了宝贝,”高文点点头,“最起码在咱们立足未稳的时候,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露出去的。” “那怎么办?”瑞贝卡皱了皱眉,“咱们现在很缺钱啊……” “很简单,哪怕换个模样,金子也还是金子,银子也还是银子,感谢这个贵金属交易的时代,”高文笑得很灿烂,说的话却让旁边的琥珀心脏直抽抽,“把这些东西熔了!” “妈哎!!”半精灵小姐几乎要蹦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啥嘛!熔了?!这可是七百年前的古金币和古银币!你就是跑黑市上当古董倒卖一番也比熔了靠谱啊!” “七百年前的古金银币,而且保存的跟新的一样,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不少还是已经彻底失传了的、只能在书上看到图样的古帝国货币,”高文看着琥珀,露出了和平常看瑞贝卡一样的温和眼神,“你拿一个两个去倒卖一下还行,你把这六箱子都给我卖了试试?你但凡能活着回来我就送你一箱子!” 琥珀咬咬牙,想拼着一身剐扛起一个箱子就跑,当看了看高文那比她大腿还粗的胳膊,愣是压下了心中大胆而欠揍的想法。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那你也不能都熔了啊……这也太浪费点……” “当然是只熔一部分,”高文摊开手,“真要把这么多古董都熔了我也会心疼不是?先把一部分重新铸币以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封存着看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琥珀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而高文则笑呵呵地看向瑞贝卡:“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当日在白银堡里我专门声明要保留自己的塞西尔公爵身份了吧?” 瑞贝卡眨眨眼:“啊?” “笨啊!公爵有铸币权!”琥珀瞪着眼睛,然后唰一下子转向高文,“所以你当时就打着主意要把这里的古董给融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高文承认起来毫无压力,“我现在是一个史无前例的非实地公爵,领地暂时为零,还得自己开垦,但即便没有地盘,公爵身份所附带的各种特权却是在法理上‘天然自带’的,铸币权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琥珀鼓着眼睛看着高文,最后只能感叹一句:“还是你们古代大贵族会玩——现在那些只知道在领地里挖坑讹行商过路费的土包子贵族跟你们真没法比。” 对此,高文的回答只有一句:“眼界放长远一点吧,即便是这整个宝库,与未来相比也是不值一提的。” 随后他吩咐拜伦和瑞贝卡各自装了一部分水晶和钱币,便准备先离开这个地方。 这座宝库已经纳入手中,但现在还没办法让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派上用场,首先要让下面的营地建立起来,随后再由值得信赖的士兵分批将宝库中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武器装备——运到营地中。同时还要为宝库安排值守人员,虽然这里有那扇魔法大门保护,但既然自己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能继续让宝库在山里无人照管了。 而且遗迹外面那位古代战士也要重新安葬——一个乱石堆可算不上合格的坟墓,现在来自文明世界的人已经回到这片土地,战死的勇士应该得到妥善的安葬。 在将宝库重新用白金圆盘封锁之后,高文一行离开了这处地方。 河滩附近的营地仍然在紧张忙碌地搭建着,不过已经接近尾声。 拜伦和菲利普两位骑士在坦桑镇采购了一大批帐篷——实际上就是搭建帐篷所需的帆布和木料而已,等到了地方之后还需要现场加工一番才能成为临时的营帐,不过先遣队的第一批人都是有手艺的熟练工,搭建起帐篷来速度也是飞快,而且还有赫蒂用一些辅助的法术来帮忙,营地此刻已经初见规模。 按照高文提前留下的规划,所有帐篷都建在白水河的南侧,大致形成一个扇形,粮食、铁器等重要物资堆放在营地的中央,而带来的预制木料则堆放在河岸边,运输时所用的板车和篷车在空下来之后被堆到了营地周围,充当围墙建成之前的临时屏障——虽然魔潮已经消退,但这里可是文明断绝的荒山野岭,谁知道会有什么猛兽窜出来? 在营地中央的帐篷旁,高文找到了带着满满疲惫神色的赫蒂。 相信那些古代水晶可以让这位疲惫的女士精神振奋起来。 , 第四十三章时代的局限 “你来看看这些水晶。” 一见到赫蒂,高文就直接把一块淡紫色的制式水晶扔到了对方手里。 这位女士好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脸上顿时流露出惊奇的神色。 “这就是您之前告诉我的,山里那座宝库中……” “没错,就是从那拿的,”高文点点头,虽然他这次没有带上赫蒂,但之前在坦桑镇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了对方有关黑暗山脉宝库的事情,“这些水晶是刚铎帝国时期的技术,你来看看能不能搞明白它的符文结构。” 任何一个脑子没有被门夹过的法师在看到这些水晶的时候都会意识到它们的宝贵之处,赫蒂顿时就被这些漂亮的淡紫色晶体吸引了注意力,但在爱不释手地摆弄了一番之后,她却只能带着羞愧微微摇头:“先祖……抱歉,我很惭愧……我只是一个三级的法师,恐怕制造不了这么高深的东西……” 高文看着赫蒂的眼睛:“没让你制造,只是分析一下它的符文结构——如果可以的话,把这个符文结构绘制出来。要说制造,恐怕如今这个年代没人能制造类似的玩意儿:这是直接利用深蓝之井的魔力灌注而成的。” “深蓝之井……”听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赫蒂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随后眼神热切地看着手里的水晶,“如果只是把里面的符文结构读取排列出来的话,那倒是不难,只要弄一套晶体共鸣器就可以把它里面铭刻的东西投影出来。不过仅仅读取符文结构……有意义么?没有对应的注能技术和激活方法,符文结构也只不过是一堆几何图形而已……” “那个以后再说,”高文点头说道,“这些水晶已经没办法再生产了,至少在它们消耗完之前,我想尽可能保留一些资料。” 赫蒂哦了一声,将水晶收起,她脸上的疲惫之色仍在,但在得知“山中宝库”确切消息之后,精神上的振奋还是让她的气色显得好了很多,高文便顺势询问起营地的建设情况来。 “太阳落山之前就可以把营帐全部搭好,同时可以起一圈围栏,我准备在周围再设置一些魔法陷阱和预警符文,抵御野兽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伐木工人们在西边的林子里发现了很多优质木料,现在砍伐的粗木料暂时还堆在白水河上游,等明天再砍一些之后,直接让木头顺流而下就可以了。另外按照您提供的情报,我派了两个人去东边,确实发现了铁矿,不过现在我们暂时还没有冶炼的能力,只能一点点来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人手不足,先遣队主要还是来调查情况和建立前哨站的,采集资源需要等后续人马。” “三天后大部队就会过来,到那时候人手问题就可以得到缓解——而且工具和资材也会跟上。”高文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那正在渐渐完工的营地。 他有很多计划,有很多方案,来自穿越者的开阔思路和来自高文·塞西尔的丰富知识都让他信心十足,因此看着这初见雏形的营地,他心中也难免会升起一股雄心壮志来。 一座座营帐按照规划整齐地排列着,并且在营地中还挖掘出了环绕的排水沟,等明天把白水河的水导入这些水沟之后,它们就能用来预防对新生营地而言最危险的火灾;工匠正在加工木料,将它们钉在一起,做成最原始简陋的栅栏——那栅栏在面对真正的魔物时起不到太多防护作用,但在对付野兽的时候多少还算管点用处;之前前往西边森林中伐木的伐木工已经撤了回来,此刻正在休息…… 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但在走进营区,仔细又看了几圈之后,高文却忍不住皱起眉来。 他看到了那些工匠和平民劳力脸上麻木与畏缩的神情,以及他们那各种各样压根称不上高明的偷懒技巧,而那些看似整齐合规的营帐与栅栏上,随处都可看到偷工减料和敷衍了事的地方——少几根钉子是最普遍的现象,有的帐篷甚至压根就没捆绑结实。 工匠们在赫蒂的监督下倒还能准确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可那些帮工的平民劳力简直就是在胡乱操作一番——高文此前其实也想到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平民都没有丝毫文化,既不识字也不识数,所以他提前就给每一个人详细讲解了这些帐篷应该怎么搭,整个营地应该怎么规划,但现在看来,除了把帐篷和栅栏放在他严格划出的地方之外,这营地里的每一项单独指标几乎都是不合格的!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帐篷和栅栏就是他们在荒野中唯一的庇护,是他们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生活保障么? 高文恼怒地想着,然后突然清醒过来: 是的,他们不知道。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领主的,不是他们的,即便这些帐篷接下来会给他们住,他们也不相信自己能一直住下去——迟早有一天,等荒地丈量出来之后,他们就会被赶到荒地里去,而帐篷则会拆掉,变成领主的城堡和马厩。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一般规律,每个人都坚信这一点。 尽管经历了旧塞西尔领的灾难,尽管跟着队伍流亡到了这里,尽管已经开始了新家园的建设,但对于这些在僵硬腐朽的时代生存至今的平民与农奴而言,他们早已适应了苦难,并习惯了在苦难的过程中保持麻木,因此他们既不会生出多少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的念头,也不会有什么建设新家园的朝气和活力。 高文意识到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折腾好久才制定出来的一部分计划恐怕并不会轻易实现。 他立刻把赫蒂和瑞贝卡叫了过来。 在一个看起来合乎要求,但细看之后却少了好几根支撑,而且整个都歪斜的营帐前,他指着那些敷衍了事的地方:“你们怎么看这个?” 赫蒂一下子没明白高文的意思,还以为这是要责备她,于是立刻低头:“对不起,先祖,我监督的……” “不,这不是监督的问题——你不可能盯着他们把每一个钉子钉好,”高文打断了她,“这是工作者的态度问题。” “祖先大人,您不能对那些平民和农奴要求太高,”瑞贝卡想了想,解释道,“他们大多都没什么见识,除了在农田和矿上做他们祖辈习惯了的工作之外,他们根本掌握不了别的、更复杂的工作。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根本没有搭过帐篷——尤其是您还专门规定了帐篷的规格和功能,还有整个营地的规划,这对他们而言太复杂了。” 高文摇了摇头:“这真的很复杂么?” 赫蒂微微点头:“军队扎营才会这么严格,这些平民和农奴做不到这点的。” “不,这一点都不复杂,我已经把他们要做的每一步都拆分到了最基础的程度,每个人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钉钉子,或者绑好绳索,或者把木头锯开,他们根本不需要知道整个营地的规划,所要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比干苦力复杂多少,”高文看着瑞贝卡和赫蒂,“你们认为平民和农奴愚笨到了连这都掌握不了么?” 赫蒂和瑞贝卡面面相觑,他们看得出来高文现在很不满意,但却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在什么地方。而至于高文的问题——这在二人,尤其是在赫蒂看来简直是理所应当。 平民和农奴当然是愚笨的。 她们出生在这个时代,成长在这个时代,而且两人都不是什么见多识广又天资异禀的思想启蒙人士,不可能有太过超出这个时代的见识和理解。 事实上赫蒂与瑞贝卡在当代贵族中已经是极端进步的异类了——赫蒂从不允许家族中的骑士或士兵随意掠夺平民和农奴的财物,并想办法要让领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填饱肚子,瑞贝卡更是打破了农奴终身制的铁律,给他们安排了可以成为自由民的上升途径,而且还允许平民与农奴在自己的领地内自由流通,并允许平民自由经商…… 这些零零散散的制度每一项都可以说是挑战常规,但整体思想上的禁锢仍然让她们没办法彻底突破一个思维定势:平民和农奴是低等的。 或许她们自己不这么认为,但潜意识的东西不是嘴上否定就可以否定得了的。 高文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把两位曾xn孙女叫过来并不是为了训斥她们或者给她们搞什么思想启蒙,他也没天真到认为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就把这营地中的平民和农奴都转变成清醒、积极、斗志十足的公民。 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眼下,他只需要这些人能尽快完成他下达的工作要求即可。 “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平民,农奴,士兵,全部,”高文吩咐道,“趁着天还很亮。” 正在工作的和正在休息的人很快便都被召集起来,就连正在跟贝蒂吹自己山中宝库历险记的琥珀也好奇地赶了过来——她身旁跟着一脸茫然的贝蒂。 每个人都不知道这位来自七百年前的老祖宗想要干什么,甚至就连赫蒂和瑞贝卡也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而那些平民和农奴,他们只是麻木地听从命令聚在一起,平民聚了一堆,农奴聚了一堆,再旁边站着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 很多人都认为是自己的“新老爷”又有了命令,而且可能是比那些复杂的“搭帐篷制度”更加复杂的命令,于是一些人愁眉苦脸起来,他们还以为工作完成之后就能睡觉了。 高文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俯视着下面的一百多号人,他已经看到了偷偷摸摸藏在人堆里的琥珀,本想把这个随时有可能捣乱的家伙揪出来,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吭声。 随后他清了清喉咙,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高声说道:“塞西尔的领民们,我有事情要说——关于你们的未来,以及塞西尔领新的律法!” , 第四十四章农奴与自由民 高文站在石头上,看着下面那一张张麻木与畏缩的面孔,深深吸了一口气。 民众并不愚昧,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无知。 愚昧是带着偏见与鄙夷所做出的论断,然而无知——它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个时代的平民与农奴阶级就是无知的,社会结构决定了他们几乎没有获取知识增长见闻的渠道,沉重的生活成本也让他们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除求生以外的东西,而长久在这种情况下生存,他们才会显得不去思考,才会有了“愚昧”的假象。但实际上,他们是会思考的,只是无知让他们难以理解那些和生活太过遥远的东西而已。 所以不能和他们讲那些假大空的东西,不能跟他们谈理想,谈未来,谈领地的展望和生产力发展的逻辑关系,一旦说这些,他们就会立刻把这些听上去就“高高在上”的概念划归到“领主那边”去,并和自己划清界限,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们说一些与他们生活有关的东西。 “塞西尔领的子民们,”高文高声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谁——因此你们也应该知道,我才是如今这片领地上最有话语权的人,我说的话可以代表塞西尔的法律,这些法律会为你们提供保护,也是你们必须服从的东西。 “我们正在开拓新的领地,也就需要一些新的规矩,所以我在这里宣布三件事: “第一,由于旧领地已经毁灭,一切过往财富都被清零,因此我以塞西尔家族先祖的名义宣布,领内所有涉及到领主的债务一笔勾销——不管欠债的是自由民还是农奴,从今日起,都不再承担任何对领主的债务。 下面的人群略有些骚动,但骚动并不明显,因为虽然这个年代的平民和农奴都多多少少会欠领主的债,但在领地重头建设的今日,每个人都没了偿还债务的能力,根据瑞贝卡领主以前的仁慈,他们早已猜到会免债了。 高文又接着说道:“第二,领地上所有农奴都有机会成为自由民——领主将颁布一系列的任务,比如建筑房屋,修建道路,开掘矿山,参加军队。所有这些任务都会有对应的计分方式,只要严格按照要求完成了对应的工作,就能积累贡献,达到标准之后,农奴就可以成为自由民。而已经是自由民的,在完成这些工作之后则可以得到对应的酬金。具体的计算酬劳的方式我会在近期公布,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任何一个勤劳又可靠的农奴只要努力工作两三年,就可以成为自由民,而一个自由民只要踏实工作五六年,就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房屋!” 这一次,下面的骚动彻底变成了压抑不住的讨论。 农奴成为自由民——这在这个年代本身就是一件相当挑战常规的事情。虽然安苏的王国法律并没有严格禁止农奴成为自由民的条例,而且各地贵族的领地法律中也没有这方面的明确规定,但事实上,几乎不会有哪个贵族会随便让自己的农奴获得自由——对他们而言,农奴意味着廉价,意味着可以随便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滴血都不用有任何负担,那些只知道不断提高赋税和劳动时间来搜刮财富的贵族是压根想不到让农奴获得自由有什么好处的。 瑞贝卡当初提出让农奴通过参军的方式获得自由时也引起了一番骚动,但这次高文显然更进了一大步。 而至于参加工作获得报酬,甚至获得房屋……很多本身就是自由之身的平民是几乎不信的。 给领主干活还有钱拿?谁信啊! 高文没有给他们继续讨论的时间,而是接着说出了第三条: “第三,今天要搭的帐篷和栅栏,还有营地里的排水沟,就是领主在新律法中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我已经让人记录了你们每个人所应负责的范围,只有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完工的人才算完成工作。另外,作为认真工作的激励,前十个完成工作的人,可以吃肉。” 说完这句话,高文也不管下面的反应如何,直接跳下石头回到了赫蒂和瑞贝卡所在的地方。 而那些聚集起来的平民和农奴则在愣了片刻之后,突然呼喊着冲向了看上去已经完工的营地——他们要去重新加固那些松动的绳索和钉子,以及把栅栏深深地打进地里去! 对于他们而言,高文提到的那些计算贡献、计分标准之类的东西仍然太过艰深了,而且他们也不大相信负责监工的士兵和骑士老爷真的会认认真真帮助他们计算工作量,但有一句话他们是能听懂的:晚上有肉吃! 只有提前干完活,而且还得认真干完活的人才能有肉吃! 就如高文所想的那样——唯独关乎切身利益的时候,人才会被激发出最大的动力来。 看着那些一窝蜂跑开的平民和农奴,赫蒂感觉还有点发蒙,直到高文站在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带着点不可置信地问道:“先祖……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具体指哪条?” “……就是农奴通过做工变成自由民的部分,”赫蒂皱着眉说道,“当然,我不反对这个,因为瑞贝卡之前就颁布了农奴参军晋升的法令,但您说连盖房子修路这样的事情都可以算是贡献,而且只需要干两三年就能变成自由民……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高文看着对方,“你觉得有哪不妥?” “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变成自由民,那恐怕用不了多久,领地上所有的农奴就都是平民了,”赫蒂一脸懵逼,“平民的孩子也是平民,难道以后塞西尔领将是一个没有农奴的地方?” 高文继续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不变:“没有农奴有不妥么?” 从自己源自阶级的思维习惯和世界观出发,赫蒂本能地觉得有哪不对,但从她那远超同期贵族的见识和思想出发,她却又觉得即便没有了农奴,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于是一下子陷入了矛盾之中。 倒是瑞贝卡在皱着眉想了一下之后说道:“其实我觉得……农奴制度到今天已经没那么必要了,真没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个一向头铁的后裔,点点头:“继续说。” “农奴是劳动力,劳动力的目的是提供劳力,但如果让他们变成自由民反而能获得更多的劳力,那为什么还非要保留‘农奴’这个概念呢?”瑞贝卡挠了挠头发,“父亲当年跟我说过,不让农奴获得自由的主要原因是一旦他们自由了,没有鞭子抽了,他们就会立刻变懒,不再干活,可是我觉得鞭子不一定是最好的……” 高文赞许地看着她,第一次得到老祖宗鼓励的瑞贝卡胆子顿时大起来,流利地说道:“而且我还注意到,如果让一个农奴去干活,他们总会想办法偷懒,但如果让两个农奴去干同样的工作,并且告诉他们先干完就能多领一块面包,他们一下子就能完成三四个人的工作量——价值远超过那一块面包……所以当时我就在想,让他们不犯懒不一定非要用鞭子,用别的办法说不定会更好。”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启蒙了。”高文忍不住笑起来,这是相当浅显易懂的事情,但这个年代却几乎没有人会去关注这方面——事实上贵族们压根就不会去观察自己治下的农奴甚至平民是怎么工作的,也没有统计工作效率的概念,用鞭子抽打和派士兵监督就是他们统治技巧的终极体现,瑞贝卡这样的…… 只能说这个穷酸的乡下子爵小姐平常真的很闲。 也多亏了很闲,她才能想到这些。 只不过她也只能根据自己的观察来想到这些浅层的事情,而事实上高文很清楚,奴隶制的出现和废除不光是一个“鞭子和面包”的问题,更深层的原因还是生产力是否足够,社会是否真的到了需要改变的那一步。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他认为最起码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农奴制度已经不再匹配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大量人口被堆积在重复而低效率的低端工作中,依靠人口数量用最低的效率产出各种物资来供养上层社会,而且这些人还永无上升渠道。明明那些掌握魔法的上层人已经进入了在城堡里看着烟花听音乐,照明都用日光灯(魔晶石)的阶段,下面的平民却过的不比原始人强多少,整个社会都近乎畸形。 在地球,这时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然而在这里,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却阻止了这个过程。 因为一百个拿着草叉的平民也打不过一个低阶的法师或骑士,哪怕他们悍不畏死的同时数量再增加一倍也不可能。 或许这个世界继续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打破这种僵局,然而高文却不打算等了,他必须提前改变这一切,然后开始自己的大发展计划。 因为他有一种感觉——魔潮,恐怕真的要来了。 当年全盛时期的刚铎帝国也扛不住魔潮,如今各方面都倒退到中世纪蒙昧状态的大陆各国,用脸去扛么? 而且即便不考虑魔潮的问题,高文也有别的在意的东西。 天上那些不知底细的“眼睛”。 一个中世纪的落后世界是难以挣脱重力的,被重力扼住了脖子,那就连抬头望天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研究群星中的那些秘密了。 , 第四十五章第一步计划 高文没办法跟别人解释自己心中的计划以及那些远虑——即便瑞贝卡和赫蒂这样最值得信赖的人,他也没办法跟她们解释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那些远大的计划都拆分开,拆成一个个阶段,一个个细节,然后慢慢将其堆砌。 今天所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其中最基础的一部分,甚至对这座领地的建设都只是基础而已。 而对瑞贝卡与赫蒂而言,高文让他们看到了那些平民和农奴不可思议的一面。 她们从未见过平民和农奴可以以如此高的热情工作,而且能把那些往日里他们绝对做不好的工作完成的又快又好。 她们认为这是高文所承诺的“晚上可以吃肉”在激励这些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现在距离建设所谓人民自信和劳动光荣的热潮还为时过早,用一顿肉食来激励劳动力的工作热情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回到营地中央的帐篷中,高文找来了纸笔开始记录一些东西,同时吩咐着跟进来的拜伦骑士:“派两个人去把肉拿出来煮了,准备十人份的分量。另外,只要是参与劳动的,菜汤和黑面包都管饱,我们的粮食还有的是,领地建设早期决不能有人因为冻饿而病倒。” “真的要准备十人份的肉?”拜伦有点惊讶地问道。 高文回答的理所应当:“当然,我必须兑现承诺。有什么问题么?” “我还以为您只是要炖一锅肉汤,”拜伦解释道,“只需要几块核桃大小的肉,加上蔬菜,炖一大锅汤,那些人就会感恩戴德了。” “照我说的做,”高文摆摆手,“我做出的承诺,不允许有一丝折扣。对了,让伙夫在营地最醒目的地方支起大锅,我要让每一个人都看到炖肉的景象,同时让士兵在旁边维持好秩序,不允许有人哄抢。” 拜伦骑士脸色略有些古怪地鞠了一躬,领命离开了。 高文则注意到旁边传来的视线,他扭过头,发现琥珀正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呢?”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我脸上有东西?” “我看你是不是在宝库里的时候被什么影响心智的东西给附身了,但看着不像啊,”琥珀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贵族会主动削减自己的财富的……” 高文感觉有点好笑:“你认为我那些举措是在削减自己的财富?” “不然呢?”琥珀一摊手,“把农奴变成自由民,就意味着以后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只需要交给你一部分就行,你还要给自由民发工资,这更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呐……贵族能干这事?” “如果我让你去帮我粉刷墙壁,在不给钱只下命令的情况下你一天能干多少?” 琥珀想了想:“我会从你兜里偷几个硬币,去雇一个杂役房里的小子让他替我干,剩下的钱用来换酒!” 高文:“……我吃饱撑的跟你这个万物之耻讲道理!” 琥珀:“我怎么就万物之耻了!” 这时候赫蒂走进帐篷,打断了琥珀的爆发,这位女士脸上仍然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先祖,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从未这么努力工作过——尤其是那些农奴,甚至都不需要监工他们就能把事情做完……” “因为他们之前只是在为领主工作,而现在他们的工作与他们的伙食息息相关,”高文毫无意外地说道,“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你已经能看到了,比起我们要为此多付出的食物和工钱,我们所得到的要多得多。” “我曾经也想过通过激励的方式来让他们工作,只是没有做到这种程度,”赫蒂摇着头,“我不敢想如果真的把这些制度延续下去,领地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高文笑了起来:“肯定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相信我就可以了。而且今天我所做的只是第一步而已,你过来看看这些……”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几张纸上写写画画,琥珀之前凑过来看了两眼便嫌无聊不再关注,而现在赫蒂听到高文的吩咐,立刻听话地走了过来:“这是……什么?” 那纸上都是一些她不能理解的句子,看起来更像是一堆古怪名词的堆砌,比如工作小组,比如竞争和承包,比如考核方式和效率统计,而在另外几张纸上还写着中期计划的字样,上面是通识教育、魔力天赋普查、人才引进等等,看起来就更加令人费解了。 “这些都是我这段时间想出来的,但之前一直都没有到实施的时机,现在既然领地建设已经开始,那一些事情也就该列入日程了,”高文指着最上面的一张纸,“这些东西对很多平民和农奴而言恐怕还难理解,所以我要先跟你讲一遍,然后你再把它们讲给拜伦骑士和负责监工的人,再把这些给大家反复宣讲——对了,瑞贝卡呢?” “她……在帮忙烧掉河滩南边的杂草地和灌木丛,”赫蒂说道,“这也是她平常练习魔法的方式之一。” 高文嘴角一抽:“让她也过来吧,大火球什么时候练都一样。” 很快瑞贝卡便被叫了进来,这位子爵小姐脸上黑乎乎一片,身上也都是烟火味儿,与其说是修炼魔法去了,倒更像是刚从伙房里钻出来——怪不得到现在也就会一招大火球。 “我来跟你们讲讲接下来营地里的工作班制,”高文摊开自己的计划表,详细解释起来,“首先是工作小组——我要求所有劳动力都分成五至十人的小组,以小组为单位分配工作内容和轮班休息…… “所有小组在开工之前要找监工报到,完成工作下工的时候也要报告,监工负责统计每个小组的工作情况。另外,每个小组都设组长,组长负责分派组内的工作…… “小组的组长让他们自己选,并且告诉他们,组长不是固定的,如果一个组长影响工作效率,或者有欺瞒监工和领主的行为,立即就会撤换。 “按照小组为单位来考核工作成效,整组奖励,整组处罚,奖惩制度和竞争机制我一会再说…… “关于我之前提到的计分制,考虑到大多数人不识字也不识数,就先由赫蒂你来记录各个小组的完工情况吧。具体的贡献计数咱们再慢慢讨论…… “另外咱们还要讨论一下各个小组领取和归还工具的记录方式。” 高文一口气说了很多东西,不光是瑞贝卡,就连赫蒂都晕乎起来,后者愣愣地看着高文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继续写写画画,之前那些只有个名词的条目下面很快便多了一些潦草的速记内容,她忍不住有些困惑:“先祖,把简简单单的工作变得如此复杂,不是反而会降低……效率么?” “这些制度只是看起来复杂,但在制度的末端,也就是那些平民和农奴身上,他们只需要又快又好地工作就能得到好处,等尝到甜头之后他们自然会认真遵守的,而等到他们开始遵守的时候,你会看到比今天搭帐篷更加惊人的效率。当然,一开始推行的时候可能会困难一些,所以你才要不断地宣讲它们,不断地解释它们。除此之外,必须做到强制执行,强制推广,没有为什么——只要告诉他们,这就是塞西尔领新的法律。” 这时候高文反倒不禁有点感谢起这个落后的时代来,民智未开,不管是自由民还是奴隶阶级都把服从命令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领主的话是绝对的,而所谓“贱民”毫无反抗的余地,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很多想法都无需过多解释便可以施行下去…… 然而这却不是高文想要的局面,他的目的就是打破这个环境,让塞西尔领中的每一个“贱民”都不再是贱民,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需要人,大量的人。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他才让赫蒂在强制推广这些制度的同时还不断对民众宣讲它们,平民们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他们总有一天会听懂的。 赫蒂并不笨,她有足够的智慧,而且在见解上也已经超前了当代的贵族阶级很大一截,所以在高文解释过,她自己又思考了一会之后,她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么做的意义所在,便点着头答应下来。 “那我呢?”瑞贝卡看到赫蒂姑妈已经有了任务,也就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我干什么?” 这位前不久还是塞西尔领领主的子爵小姐,这时候已经全然把自己放在高文助手的位置了。 “你明天带些人去勘察土质,确认一下开荒难度和初期能够开荒的范围。别跑太远。” 高文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在旁边一张白纸上勾画着粗略的地图,那是以河滩为中心的一大片地方,而且上面他还随手标注了各个地方的距离数字,尽管只是连草图都算不上的轮廓线,却把瑞贝卡看的一愣一愣的。 “你就照着这个范围去吧——范围外的地方先别管。” 瑞贝卡愣头愣脑地接过“地图”:“哦……哦……” 旁边的琥珀看高文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一样:“你这……你们当年搞第二次开拓的家伙都是怪物么?” 高文想了想,觉得七百年前的其他老家伙们应该不会从坟里蹦出来打自己,于是信口胡诌:“对啊,闭着眼随手画出半个王国的地形图是我们那代人的标配。” 琥珀:“……” , 第四十六章魔法师的现状 在营地里干活的人很快便感觉到了那位来自七百年前的“祖宗”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关于塞西尔的领主突然从瑞贝卡小姐变成高文老爷一事,平民和农奴们倒是没有任何想法,这个年代的下层民众只要保证每天可以吃到七八成饱便会感恩领主的慷慨和贤明,而至于领主具体是谁,那是根本就不在意的。对于他们而言,领主换成高文老爷之后唯一值得讨论的,便是这位“古人”一上来就制定的那些奇怪规矩了。 关于农奴可以晋升为自由民,以及自由民做工还有报酬可拿这些事,大部分人选择了有限的相信,并将其视作是新领主展现自己慷慨的一种手段。按照一般规律,他们认为这些承诺最终会以非常苛刻或者狡猾的方式实现:成为自由民的农奴或许会有,但大概就那么一两个,做工拿钱的事情或许也有,但大概会以各种理由被克扣,最终就那么三两个幸运儿可以拿到一点象征性的铜币,以展示领主确实做到了自己说过的事情。 但平民和农奴都不会对此有所抱怨,毕竟一个愿意彰显自己慷慨的领主总比一个一上来就要鞭打奴隶以彰显权威的领主要强多了。 而且总是有那么点好处会发下来的不是么? 比起那些慷慨的规矩,高文老爷制定的各种所谓“规章守则”才是真让人困惑的东西。 把人分成工作的小组,还要小组竞争,还要登记工作量和“考核”……这些真是闻所未闻的手段。 一些人在偷偷摸摸讨论,猜测着这些新规矩中的哪一环在将来会成为收税的部分——尽管现在一穷二白的塞西尔领上根本没有一个人能交得起税,另外一些人则在讨论高文老爷把简简单单的服劳役弄出这么多花样,是不是因为古代的大贵族的古老怪癖…… 但不管怎么说,一些涉及到切身利益的部分他们还是能看得懂的——每天工作评比中第一名的小组,有肉吃,第二名和第三名,可以用面包蘸肉汤吃到饱。 而那些工作完成情况一般的,就只有寡淡的菜汤和黑面包了,虽然这两样东西也都可以吃到饱,但对于那些在第一天“搭帐篷评比”中没能吃到肉的人而言,自己喝菜汤看着别人吃炖肉的感觉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不管那些听上去天方夜谭的晋升和工资制度是不是真的,至少领主给肉吃这件事已经被证明了真实性。 所以在第二天的营地中,赫蒂看到了她从未看见过的劳动景象——不管平民还是农奴,都好像发了疯一样在干活,甚至不用监工在旁边站着他们就会把工作飞快地做好,同时由于工作是分成了小组而不是各自为战,他们都开始在干活的时候无意识地形成配合,工作效率便进一步提高。 那些被选为组长的,大部分很快就会意识到如果他自己想吃肉,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整个小组的工作效率都提高起来,让小组的每一个人都能吃到肉,而那少部分脑子转不过弯,依靠拳头或狡诈才当上组长的,恐怕很快便会被撤换下去。 不是用鞭子抽打来催促他们去工作,而是用竞争和奖励,这真是不可思议。 帐篷都已经搭起来了,瑞贝卡也领着一些人去勘察附近的荒地,伐木组在一大早上便出发前往西边白水河上游的砍伐点,到中午之前,一批木料就会顺着白水河的流淌来到下游的开阔平缓段——为了防止木头被河水冲走,赫蒂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便把巡查工作交给了拜伦骑士,而她自己则来到河滩旁接应着。 到了约定的时间,第一批木料便出现了,它们被粗大的绳索扎成筏子,大的木料在下面,小的木料在上面横七竖八地堆积、加固,远远看去就像一大块丑陋的枯枝飘在河面上,两个满脸紧张的农奴站在筏子上,用长长的撑杆控制着“木筏”的轨迹:白水河在这一段的流速已经非常缓慢,而且今天还无风无浪,但临时扎起来的筏子本身就难以控制,稍有不慎甚至会整个散掉,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不过很快,两个农奴就发现木筏开始平稳地向着旁边的浅滩靠拢:他们看到筏子一侧浮现出了半透明的巨大手掌,那空气形成的手正在用柔和但强力的力道把木筏推向岸边,其中一个农奴下意识地惊呼起来,但另一个赶快用撑杆打了这个笨蛋的头一下,并指着站在河滩上的赫蒂夫人。 他们赶紧配合着自己的女主人把木筏往岸边撑,并让它蹭上砂石、平稳地停下。 随后岸边守候已久的人们便一拥而上,解开绳索,拖动木料,准备将它们变成营地接下来要建设的板房。 原本木料还需要阴干、除虫等一系列的加工之后才能变成合格耐用的板材,但由于接下来营地建设的很多设施都是临时的,再加上急着要用,也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高文站在赫蒂身后,若有所思:“魔法确实很方便啊……” 赫蒂刚喘了口气,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幸好被高文一把拉住。 “抱……抱歉……”这位女士慌张地道着歉,“我没想到您站在后面……” “是我吓着你了,”高文不介意地摆摆手,“话说你刚才那一手不错啊?” 赫蒂微微有点脸红:“塑能之手是很基础的法术,我练习过它的超魔技巧,持续时间可以更长一些,这样只要持续推动,哪怕是很沉的木筏也可以引导着推到岸边。不过如果水流速度再快一点就没办法了……” 高文虽然是个骑士,但开拓年代的人人都被逼成了博物学家,关于魔法领域的一些理论知识他还是略懂一些的,尽管听赫蒂说得简单,但他却知道要把一个基础的塑能之手强化到这一步,而且还专门针对它进行超魔练习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同时也很少见。 “我……并不是很有魔法天赋,”听到高文的疑问,赫蒂脸上更有些羞赧,“虽然很小的时候便觉醒了魔力亲和的能力,但我的精神力凝聚很慢,无法构筑过于复杂的法术模型,所以直到现在也就是个刚刚三级的法师,而且这辈子大概也就维持在这个等级了,便只能把那些初级的法术一遍遍强化。” “瑞贝卡的魔法天赋似乎也不高……”高文皱着眉,想到了那个可以搓出四种火球术的头铁曾曾曾……曾孙女。 “她的魔力总量很大,精神力量也很强,但在构筑法术模型的时候会遇上和我类似的问题,甚至更糟,”赫蒂垂着头,“她只能掌握一个火球术,或者与火球术法术模型类似的大火球术。其实她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各项天赋都不好——既不是个好领主,也不是个好法师,虽然平常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她自己其实都知道,并且一直偷偷努力着。可是没办法,天赋的限制就是限制,这是一道墙,难以跨越。” 说着,她轻声感慨:“所以当初看到那位野法师的笔记之后我也很是感叹……他并不是个特例,这种情况在落魄法师里其实很常见,构筑法术模型的能力赶不上理论水平,便只能一辈子当个低阶施法者。对于务实主义的魔法师而言,没办法把满脑子的计算过程转化成可以用出来的法术,那就一切都是零……” “不对。”高文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赫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如果只有自己搓个火球搓个冰箭出来才算是‘实用’,那挥舞法杖的魔法师和挥舞木棒的猴子也没太大区别,”高文摇了摇头,“公式可不是零,它是无数个零前面的一,你们只是没有找到那个点小数点的位置而已……” 赫蒂皱着眉:“我……不是很懂。如果没办法用法术模型来实现脑海中的公式,那懂再多理论知识又有什么用呢?能打过人么?”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能打过人’几个字可不是法师的全部评价标准,甚至都不应该是主要标准,”高文笑了起来,“我已经派人骑马前往坦桑镇,去通知菲利普骑士额外采购一些东西,等大部队过来的时候,你的魔法实验室也就可以搭起来了。” “魔法实验室?”赫蒂愣了一下,紧接着皱起眉,“那些东西都很昂贵,初期的话……” “我从山中宝库取了几块秘银锭,它们不是钱币,不需要重新铸造,而且在购买魔法道具的时候直接就能当硬通货,足够给你置办一套最基础的东西。我知道你原来在城堡里的魔法实验室已经全毁了,但我们必须尽快有一个新的实验室才行。” 赫蒂想起了高文之前给自己安排的任务。 “明白,等晶体共鸣器到了,我就把您要求的那些符文结构图都拓印出来!”赫蒂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她可惜着那些秘银锭,但作为一个魔法师,能重新拥有属于自己的魔法实验室怎么可能不高兴?而且有句话说的好,崽卖爷田心不疼…… 老祖宗给曾曾曾……曾孙女点零花钱买套实验器具有问题么?完全没有问题! 好吧,这说法放在稳重踏实又成熟的赫蒂身上不合适,但搁在瑞贝卡身上肯定就行了。 等到有余力的时候,要不要顺便给那个头铁的小丫头也弄一个魔法实验室?虽然她大概率只会在里面研究火球术…… 带着已经有点发散的思绪,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准备研究一下那几枚奇怪的水晶。 , 第四十七章水晶 营地的建设要慢慢来,虽然高文还写了一大堆的制度和计划,甚至对营地下一步扩建、完善成为永久居住地的规划图都有了个草稿,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考虑到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知识水平,平民与农奴的识字率是零,骑士只能做到基础读写,家族培养的战士(非农奴兵)也只能写清楚自己的名字和搞清楚一百以内的数字,所以很多东西的推进都必须慢慢来。 更何况,这里还没有人手,目前的塞西尔领也养活不起多少人手。 在深刻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情况下,高文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坐在书桌前。 这书桌可以说是队伍从坦桑镇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成品家具之一,要等木匠们利用西边森林中得到的木料制作出第一批家具来恐怕还得些日子——做家具的木料可不能跟简易板房一样过于凑合,所以有一张桌子就算是高文作为此地领主最大的福利了。 书桌上略有些凌乱地摊放着一大堆纸张,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建设计划,物资统计,营地草图,还有一份粗糙的未来建设规划,包括围墙、码头、居住区、生产区、耕地等等都在上面排列着,书桌一侧摆放着墨水、蘸笔、铅笔和一把木尺,而在书桌另一侧则趴着个琥珀。 高文上前顺手拎着琥珀的领子把她提溜到一边去,半精灵少女被拎起来的时候还没醒,但刚被提到一半就啊呀地惊呼起来,紧接着化作一道阴影消失在高文手中,并在不远处重新凝聚出身体。 “你吓我一跳!!”琥珀可算清醒过来,瞪着高文满脸怒气,“我还以为地震了!” 高文看着这家伙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让你看着帐篷里的东西,你就这么看门的” 琥珀一脸的义正词严:“我全身都扑在你这些鬼画符上了好么!” 高文低头看了一眼桌子,抬头瞥了琥珀一眼:“你竟然还往上面流口水!” “睡着了谁能控制住嘛,”琥珀嘟嘟囔囔,然后好奇地看着高文在书桌旁坐下,蹭蹭两下又凑了过来,“你要干嘛又要开始画你这些鬼画符了” “这不是鬼画符,这是计划,规定,施工图,”高文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半精灵很是头疼,“这些东西才是营地的基本——所以才专门让你看着。” 琥珀拿起一张带有符号和数字的纸看了半天,撇撇嘴:“什么乱七八糟的,压根看不懂。” 高文无奈地看着对方:“你拿反了。” 琥珀一脸无辜:“你这些图纸啊什么的我都没见过,简直比魔法公式还难,我哪能搞明白正反!” “所以你需要学习,知识是很重要的东西。”高文叹了口气,对于琥珀看不懂这些东西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一个小小的盗贼,从小没有接受过正统的教育,完全是在养父兼师傅的手把手教导下学了一套偷鸡摸狗的本事,再加上一身解释不通的暗影亲和天赋,她就足够在这个世界上晃荡冒险了,学习文化对她而言,既没有这个条件,也没有这个必要,所以琥珀的文化水平其实只达到能进行基本的读写而已,而他所画的图纸上不但有一堆稀奇古怪的名词,还带着各种数据和速记标记,这东西就是扔给赫蒂恐怕对方也是一脸懵逼的…… 想起赫蒂,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我让你闲暇的时候找瑞贝卡或者赫蒂多学点东西,看来你是完全没放到心里啊。” “那多没意思,而且我也不喜欢跟贵族打交道,”琥珀翻着白眼,“再说了,你那个大美人曾曾……曾孙女那么忙,哪有空搭理我。瑞贝卡倒是比较清闲点,但她总想用大火球丢我。”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不喜欢跟贵族打交道——但我看你跟我打交道的时候倒是挺放得开的。” 琥珀实话实说:“我总觉得你不像个贵族……” “你也跟我印象中的精灵相差甚远。”高文说着,开始把面前那些纸张整理、归拢到旁边去,同时取出了那几块水晶,将它们一一摊放在桌面上。 琥珀嘟嘟囔囔:“我就是个半精灵,还是被人类捡回来的,我哪知道正经的精灵是个什么……诶你今天不写东西啊你要研究这些石头” 在确认了这些水晶毫无魔力而且高文也不打算拿它们卖钱之后,这些东西在琥珀眼中就从水晶降格到了石头的层次。 高文有点头疼地看着半精灵:“你要是能在旁边稍微安静一下,我感激不尽。” 琥珀:“切,一点意思都没有,你研究你的石头吧。” 说着,她身体一晃便仿佛融入空气般渐渐消失,但通过气息上的微弱感知,高文可以肯定这家伙还是站在原地,而且正继续好奇地盯着自己这边。 算了,只要她能停止bb,随她去了。 高文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水晶上。 一段时间以来,关于这些水晶的研究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他在路上就不止一次取出水晶仔细观察,在坦桑镇的时候还让赫蒂用魔力共鸣的方式尝试探查水晶内部,但均无什么进展,尤其是魔力共鸣——赫蒂坦言这些水晶根本和魔法物品毫不沾边,魔力作用在它们内部时根本激不起一丝涟漪,就像面对石头一样。 但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珍而重之地收藏在秘银保险箱里,还在秘银宝库中购买了永久保存服务的水晶,可能是一些不起眼的石头么 高文只能大胆假设,这些水晶绝对有特殊之处,只是它们的特殊之处并非魔法层面。 或者是现今的魔法理论无法解释它们。 他把那些明显是碎片的水晶放到一边,并拿起了那块完整的。 那些破碎水晶已经暴露出一部分内层晶体结构,但肉眼难以准确观察,等赫蒂的魔法实验室建起来,有了晶体共鸣器之后可以试着从物理结构的方面来检查一番,而这块完整的……就让人不太敢放心去折腾了。 天知道晶体共鸣器会不会把水晶内部的某种“信息”给搞坏掉。 他把水晶举起,透光观察。 在那晶莹而漂亮的晶体棱线上,可以看到光芒游弋,随着转换入射角度,它的每一面和每一条线上都呈现出各种不同的色彩和光线结构来。 这是一块在几何形态上极其精准的晶体,其加工技术应该很是高超,而且在用那些破碎晶体做测试的时候高文已经验证了这些水晶有着惊人的强度——极端坚硬而且不像一般的脆性晶体那样容易破碎,它们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在秘银锭上刻下划痕,同时尖端毫无磨损。 这让他很怀疑那四块水晶碎片究竟是怎样才破裂成那样的。 对着阳光观察了一会之后,高文又试着划破手指,在伤口自愈之前把一点血涂抹在水晶表面。 当然,并没什么卵用。 隐约好像听到了某只半精灵憋笑的声音…… 把琥珀屏蔽掉,高文握着那块水晶陷入了沉思,心想这个世界上搞不明白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来历不明的水晶,莫名消失的记忆,疑似气态巨行星,但性质又和正常气态巨行星大不相同的“太阳”,还有那些至今应该还挂在天上、用途和来历都不明的“监控卫星”…… 就在思绪发散到“监控卫星”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手中微微传来了一点热量。 起初他还以为是错觉,但紧接着那水晶竟然轻轻震颤起来,其核心中的淡蓝色光芒也随之微微点亮。 热量,震颤,还有光芒,这三点加在一起,总不可能是错觉。 高文惊愕地看着水晶,但还没等他拿起笔记录水晶的变化,脑海中便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说是声音,但更像是直接涌入精神世界里的信息,他“听”懂了它的内容: “精神频率重设,正在重新建立连接。”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一阵恍惚。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兀地介入了自己的思绪,一些并不属于自己的“数据流”接了进来,但那数据流却并不是什么入侵者,因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他便对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些“熟悉的数据流”很快便在脑海中产生了对应的明确事物。 一些画面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从高空俯视大地的景象。 第一瞬间,高文脑海中冒出的不是惊喜,也不是惊愕,而是一个卧槽。 “卧槽我这是又要上天!” 冷汗紧接着就从他额头流了下来。 但很快他就发现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他仍然好好地坐在椅子上,灵魂没有离体而出被重新揪回到天上当同步卫星,他的一切感知仍然正常,身体也控制自如,只是脑海中额外多出了一个画面而已。 这让他瞬间安定了许多,随后才激动兴奋起来,并把注意力集中在脑海里的画面上。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画面有很大的异常,完全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模样。 那画面变得模模糊糊,而且就仿佛加了一层滤镜般呈现出怪异的色彩分布,如同热成像仪所形成的图像般涂抹成团,只能大致判断出诸如山脉、森林、河流这样的结构,而且这个模糊怪异的画面还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那正是黑暗山脉北侧,新塞西尔领开拓地的周边,从上面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白水河,西部森林,甚至一点营地的影子。 这个画面无法缩放。 , 第四十八章卫星警告 高文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那幅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画面,最终确认它所显示的确实是以目前的塞西尔开拓地为中心、周边一百公里左右范围内的地形,而且他曾经熟悉的调节视角远近的操作已经失效。 画面被局限在这个范围内,既无法移动,也无法缩放。 而且原本高清的卫星视图也变成了这副模模糊糊又覆盖着诡异色块的模样。 那些颜色是什么意思?热成像?亦或者别的什么感应成像? 还是……单纯的故障? 高文还很清楚地记着自己在脱离高空视角状态时所听到的那个声音,他明确地听到了能源故障、主机重启失败、逃逸程序之类的字眼,所以故障的可能性是极高的,再加上如今这种无法调整视角远近的状态,更是加深了他在这方面的猜测。 并且他开始延伸自己的思路:自己的灵魂,或者说精神体恐怕已经发生变异,尽管来到地面还获得了一副人类的躯体,可是自己的精神明显还保留着和天上某样“事物”建立连接的能力,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处于离线状态,但意外得到的水晶强化并重新建立了这种联系。至于天上那个古代装置——不管它是卫星还是空间站——如今都仍然处于故障状态,但也不知道是能源系统回光返照还是主机重启成功,它竟然苟延残喘了下来,甚至到现在还在运行着,虽然监控画面已经变成不可名状的一大坨,但这至少证明它还存在。 而在这个延伸的思路中,高文不得不开始担心另外一件事:如果他的精神与天上那“卫星”之间的联系紧密程度超乎想象,甚至会有类似共生共死的联系……那么一旦天上那玩意儿真的彻底完蛋了,岂不是异常要命? 他知道这个可能性不高,毕竟自己已经以高文·塞西尔的躯壳为基础完成了重生,而且当初还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逃逸程序”几个字,所以自己的精神应该是已经独立出来了,但是在这种涉及到生死存亡的问题上,任何一点小小的隐患都不能放过! 可是天上那东西极有可能挂在这颗星球的同步轨道上,而他自己如今却身陷在一个蒙昧落后的中世纪王国里,别说维修那颗“卫星”了,他现在甚至看不到它! 在这样不断翻腾的思绪中,高文仍然在观察着那副俯视图的所有细节,他注意到那图像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实上那些朦胧的色块始终在产生微弱的变化,一些区域会明亮一点,另一些区域则会慢慢变暗,循环往复,似有规律,但在变化的同时,其整体却还维持着大概不变的分布与轮廓。 而就在高文尝试总结那些图像变化规律的时候,事情又有了变化。 他突然看到图像上方浮现出了一个像是悬浮窗口般的方框,方框中跳出一行不断闪烁、仿佛受到干扰般的文字,那是他完全不认识的字符——既不是中文,也不是洛伦大陆上任何一个王国与种族的文字。 但在他惊愕而认真地看着那行字的时候,那些文字的含义却直接转译、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新数据,巨行星活跃度提升,警戒等级提升为四。” 画面开始抖动起来,层层叠叠的干扰纹出现在那些色块上,高文悚然惊醒,他的注意力迅速转移到外部的现实世界——第一次进行这样的视野切换让他眼前的景象摇晃了一下才稳定下来,紧接着他不顾脑海中还残留着的眩晕感,从书桌旁豁然起身,迈步冲向帐篷的大门。 在旁边隐身看了半天的琥珀被吓了一跳,突然从暗影形态跳出来:“哇!” 高文此刻已经冲到帐篷外面,在门口站岗的两个民兵惊愕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无暇理会,而是抬起头看向那正高高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 那轮巨日正缓慢而威严地在天际移动,并不刺眼的日轮周围荡漾开一圈仿佛薄雾般的光晕,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很快,太阳表面便有丝丝缕缕的红色如同眼球上的血丝一般逐渐浮现出来。 高文脑海中的画面仍然持续着,他看到那仿佛热成像一般的俯视图上色块涌动,几乎所有的颜色都在迅速加深,但渐渐又进入了新的稳定状态,而一些仿佛数值般的东西时不时在画面边缘浮现,却压根看不明白。 他脑海中瞬间有所明悟:这些颜色恐怕并不是故障,而是某种特殊的监控模式。 或许是远比直接的俯视图更加有用的监控模式! 太阳上出现的赤色线条(现在一部分线条已经演变成了斑块)越来越多,并终于引起了营地中正在干活的人们的注意,他们抬起头,比比划划地讨论着太阳的变化,直到监工大声叱喝着他们回到工作岗位上。 正在不远处利用化泥为石术帮忙加固地基的赫蒂也注意到了这些变化,她抬头看了太阳一眼,便把目光投向营地中央的帐篷——果然看到了正一脸严肃看着太阳的高文。 她飞快地跑到高文面前:“先祖,看来又是赤斑。” 高文摆了摆手,示意赫蒂先不要吭声,他的眼睛看着太阳,但注意力却集中在意识世界中的画面上。 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太阳表面的赤红色部分终于不再增长,而脑海中那“监控图像”上方的文字则先一步有了变化,一行新的提示弹了出来:“新数据,巨行星恢复平静,警戒解除。” 太阳表面的赤色纹路在这之后迅速消退,而监控图像上那些浮动的色彩也渐渐平静并恢复到原本的样子。 可是尽管监控图像解除了警戒,高文心中的警戒却难以解除。 大量新的发现变成了新的线索,大量线索一下子涌出来便堆积在一起,变成了新的问题。 他产生了无数的猜想和推理,其中一些甚至大胆到有些疯狂,但他还是把这些想法强行压住,首先恢复冷静,然后再寻找最有可能靠近真相的解释。 “先祖……您没事吧?”赫蒂担忧地看着高文的脸,“您的脸色很差……” 琥珀刚才就已经从帐篷里溜了出来,但高文身边气场压迫力十足,让这个聒噪又跳脱的半精灵都始终没敢吭声,这时候赫蒂打破沉默,她才敢接茬开口:“在太阳上冒出赤斑之前他就冲出来了,把我吓了一跳来着……” “赫蒂,你能感觉到魔力变化么?”高文突然转过头,严肃地看着赫蒂。 “刚才有一些魔力上涌,施法变得容易了很多,”赫蒂点点头,魔力上涌是太阳表面出现赤斑时的正常现象——事实上连太阳表面出现赤斑都是正常现象,但最近一段时间赤斑和魔力上涌的出现频率确实高了些,再加上塞西尔领的灾难以及高文之前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她顿时也忍不住紧张起来,“难道又要……” 赫蒂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不,还没到会出现怪物的程度,”高文摇摇头让赫蒂镇定下来,他做出这样判断一方面是从俯视图中看不到任何魔潮污染的迹象,另一方面则是来自高文·塞西尔的经验,空气中的元素力量仍然稳定,那么便不会有问题,“只是一般等级的赤斑和魔力上涌……” “魔力上涌和赤斑本来是正常现象,但通常三五年也只会有那么一次,”赫蒂显得忧心忡忡,“可这已经是几个月来的第二次了……” 事实上,高文心中的忧虑和紧张感丝毫不比赫蒂弱多少。 甚至,由于还要多担心一层自己和高空中某个“监控卫星”的联系问题,他此刻的紧张感还要更强一些。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成了整个塞西尔领的支柱,尤其是在赫蒂与瑞贝卡面前的时候,一切软弱和动摇的状态都不能表现出来。 更何况软弱与动摇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放心吧,不会有怪物,况且哪怕真的魔潮来了我也有经验,”高文宽慰着自己的后裔,“让大家都做好自己的工作——只有建设一个坚固而安定的家园,我们才有对抗大自然的资本。” 赫蒂看着高文自信的眼神,心中也不由得安定下来,她微微弯了弯腰,便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而看着利用魔法力量帮助建设工程的赫蒂,高文也微微点了点头。 或许赫蒂与瑞贝卡在很多思想见识上无法超脱她们所生的时代和阶级,但她们有一个基础是这个时代的其它贵族都不具备的。 那就是她们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因身份地位而与领民割裂开来。 否则像赫蒂这样标准的贵族女士是不可能跑到工地上用魔法辅助建设的。 而看着土地在魔法力量的作用下迅速硬化成地基,高文在感叹魔法之便利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件事:等铸币所需的硬件设施到位之后,去雇佣一些落魄的野法师来帮忙建设营地或许是不错的主意。 但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必须好好考量一下。 高文返身回到营帐中,坐回到书桌前,刷刷刷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三个问题: 天上那轮“太阳”与地上魔潮的关系是什么? “监控卫星”可能的作用和现状是怎样的? 为什么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会留下一块能够帮助他和卫星重新建立联系的水晶? , 第四十九章问题与解答 尽管已经将那块水晶重新收起来,高文还是可以在脑海中“看到”那副仿佛某种能量成像一样的俯视图,但很快他便找到了将画面关闭的方法:只要有意识地将注意力从那俯视图上转移开,去关注别的东西,那么画面便会自己消失掉,而让画面重新出现的办法也很简单——有意识地呼叫它便可以。 在这个过程中,并不需要再借助水晶的力量。 某种基于精神和意念来控制的“链接”似乎已经建立起来,而水晶在这个过程中的作用大概只相当于是个钥匙……或者催化剂一样的东西。 高文坐在书桌后,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几个问题,将思绪整理起来,尝试解答它们。 根据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再加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可以确定天上“太阳”的变化与地上的魔潮有着直接联系,每当太阳表面出现赤斑,大地上的魔力便会上涌,元素也随之变得活跃,而所谓黑暗魔潮,其实便是海量混乱无序的魔力瞬间爆发,元素力量雪崩一般地失控并侵蚀物质世界的过程,而那些在元素风暴中出现的怪物——它们的原理尚不明确,暂时可以视作是元素暴走之后的一种次生现象。 关于太阳赤斑和魔力上涌现象,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们并不陌生,它是一种自然现象,无规律但不罕见,所以高文大胆假设,魔潮的本质其实应该就是越过了某个“临界点”之后的魔力上涌,当这个世界的魔力增幅达到一定极限,元素的稳定秩序便会被打破,于是魔潮爆发。 而太阳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是赤斑会引起魔力的上涌?或者说二者并非因果关系,而是同一个事件的两个现象? 高文想了想,在纸上增加一个小问题:太阳的本质是什么? 它是一颗巨行星,这点似乎可以确定了——至少那“监控信息”上是这么表述的,但它又明显和高文所知的气态巨行星在性质上有很大不同。 高文所知的、故乡世界的气态巨行星并不是一种会发光发热的天体,虽然它通常充盈着海量的核燃料并且会释放出一定强度的能量辐射,但由于未达到聚变临界点,这种巨行星就像一个没有点燃的火炉般是“冷却”的,但这个世界的“太阳”显然在为大地提供着光和热。 那么它是被“点燃”了么?亦或者是由于两个世界的法则不同,它才呈现出特殊的性质? 高文想了想,他个人更加倾向于第二种解释,因为那些赤斑和魔力上涌现象无不在提醒着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着和故乡截然不同的物理规则,如果局限于固定思维,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恐怕会做无用功。 而且他排除第一个猜测还有个重要原因:如果天上那轮巨日真的是一个被点燃了的、正在进行聚变反应的气态巨行星,那么它已经可以被视作恒星了,其所释放的光和热绝对不是现在这么点儿,以它所呈现出的日轮面积以及那近乎蓝白色的表面颜色,它所释放的热量应该足以将自己脚下这颗星球烧成灰烬了。 高文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结论:“太阳”是一颗性质特殊的气态巨行星,其活动会影响到地表上的魔力,推测为某种催化作用的能量辐射。赤斑的出现或许意味着能量辐射提升,但由于未掌握有效的检测手段,答案存疑。 那么第二个问题,“监控卫星”是个什么东西? 它有可能是某个古代文明,也有可能是某些天外来客在这个星球上空留下的哨所,而建造它的文明肯定极为先进,至少他们是不怕所谓魔潮的——卫星甚至可以在魔潮爆发的时候悠闲地在太空里挂着看戏,这足以说明技术代差。而留下这个(先假设只有一个卫星)观察哨的文明现在又在哪呢? 高文考虑到自己穿越过来的那颗卫星已经严重故障,却至今不见售后上门,于是大胆猜测:留下卫星的文明要么已经gg,要么已经远去,而且再不关注这个地方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大佬钱多烧得慌,坏个把卫星跟用掉几张餐巾纸一样,所以没人来看情况,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高文压根没怎么考虑。 不管怎么说,卫星已经快gg了,还没有维保人员上门,似乎暂时可以不用担心超级文明爸爸来吊打小朋友的局面出现,这是个好消息——但高文转念一想,如果那个超级文明可以帮忙解决魔潮问题而他们又不来的话,这就是个坏到家的消息了…… 而至于这卫星的功能定位,或许就是用来监控魔力波动的。 高文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第二类俯视图(他将之前许多万年里看到的清晰卫星视图称作第一类俯视图),那视图上用各种颜色滤镜覆盖着整个大地,或许深浅不一的颜色就代表着魔力波动,而魔力上涌现象发生时那些颜色的同步变化也能佐证这个猜想。那么卫星其实是魔潮的预警装置? 至少,“预警”应该是它的功能之一。 只不过现在这个观察哨的情况恐怕堪忧,不管高文怎么下指令,也没办法对那些画面做出任何调整,而且那画面还时不时就会有严重的干扰纹和抖动情况出现,这都在提醒着他——系统恐怕大限已至了。 那么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七百年前的古人高文·塞西尔为什么会留下这么一块水晶? 现在高文还是搞不明白这水晶的全部特性,但起码已经验证了它能够帮助自己重新和天上的某个监控站取得联系,那么这块水晶对别人有用么? 如果有用的话,当年的高文·塞西尔是用它干什么的?难道也是跟自己一样,取得卫星视角? emmmmmm……这么一想似乎好有道理,当年最猛的开拓骑士之所以能领着一帮难民在魔潮和怪物之中顺利大逃杀,极限跑酷一般地完成突围并建立新王国,主要是因为开了全图挂…… 但光这么猜想可不成,他得实际测试一番才行。 高文拿着那块完整的水晶,思索着应该如何测试它——这涉及到自己的秘密,所以不能随便交给谁来用,虽然对于这个世界的土著而言,突然看到一个跟热成像一样的俯视图恐怕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就怕土著中也有智慧卓绝之人,回头可以从那些俯视图里推测出什么真相来。 因此就必须找个足够可靠的人,得确保哪怕对方当场就测试成功,也不会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其实这里高文的担忧就有点多余了——以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的世界观,他们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卫星成精登陆重生之类的概念,贸然通过一块水晶看到了大地图,他们唯一产生的念头恐怕也就只是“这玩意儿是个神器,自带一万多级的鹰眼术”而已——但谁让高文的思想还没跟这个世界完成并轨呢? 所以他就这么瞎琢磨了一会,慢慢抬头看向了正站在桌子旁边神游天外的琥珀小姐。 半精灵少女感觉身上一阵恶寒,扭头就看到高文直勾勾的眼神,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你要干嘛?!你终于暴露出贵族本性准备对自己的护卫出手了是吧……” 这个不行,不听话不可靠而且猴精猴精的,让她做测试天知道会出多大乱子。 高文迅速打消了念头,而就在这时,有人进来汇报,说出去勘察土地的瑞贝卡回来了。 高文顿时喜上眉梢:“赶紧让她过来一趟!” 瑞贝卡很快便急匆匆地跑进了帐篷,她在外面跑了大半天,但却不见任何疲惫之色,反而显得精神满满活力十足,她还以为高文是要她汇报情况,于是一进来就赶紧开口:“先祖!您恐怕都不信这附近有多少好地——我还以为黑暗山脉这边全都是贫瘠荒芜没法开发的地方,但按着您给的地图找过去,竟然找到了……” “没事,这个事儿先不急,”高文摆摆手打断了瑞贝卡,并把手中的水晶递过去,“有件事让你做。” 他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n1层曾孙女,感觉跟琥珀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听话,可靠,而且脑子还被门夹过。 瑞贝卡愣愣地接过了高文递给她的水晶,不知道老祖宗是有什么吩咐:“然后呢?” 高文好好想了想自己是怎么跟卫星联系上的,开始在旁边指挥:“然后你就想象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比云层还高的地方,有一个可以俯视大地的东西,现在你努力和那个东西建立联系。” 瑞贝卡眨眨眼:“哦哦,您是说奥秘之眼吧?” 奥秘之眼是法师们的一种说法,他们认为每一个有天赋掌握魔法的人都有一双超脱他们自身之外的眼睛,这双眼睛漂浮在整个世界的上空,浸泡在“以太海”里,代替魔法师观察着世界的本质和魔法的流动,而这双眼睛的优劣也就决定了每个魔法师在研习精进过程中的天赋。魔法师无法直接感知到这双眼睛,但他们的灵魂在潜意识中可以——冥想的过程便是和这双眼睛沟通的过程。 高文指的当然不是这个:“不,是比奥秘之眼更高的地方,而且更加具体,是一个切实存在的、仿佛魔法道具一样的东西。” 瑞贝卡使劲努力了一下,露出有点抱歉的笑容:“但是我什么都没看见呀?” 接着高文又换了好几种引导的方式,然而瑞贝卡手中的水晶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开全图挂的问题并无法得到实锤。 , 第五十章大部队 在做了更多测试之后,高文认为已经不需要继续验证下去了。 瑞贝卡无法和水晶建立联系。 他又让琥珀过来试了试,结果同样不行。 看来除了自己之外,别人哪怕接触了水晶也无法和高空的神秘监测站取得联系,那么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留下这个水晶又是为了什么? 高文认为这似乎只有两个答案,要么,七百年前的高文·塞西尔是特殊的,他有特殊的办法可以利用这些水晶,要么……这些水晶就不是高文·塞西尔自己用的,而是留给七百年后的他…… 第二个答案尤为令人毛骨悚然。 “祖先大人……”瑞贝卡有点惴惴不安地看着眼前的老祖宗,刚才经历了一番稀里糊涂的测试,虽然不知道测试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能很明显地意识到测试失败了,这让她觉得自己恐怕又让老祖宗失望了一回,“是不是我的天赋太差所以……” “不,不是你的原因,刚才琥珀不也试了试么,”高文压下心中的种种思绪,宽慰着这姑娘,“这水晶本身就不是给普通人用的,我刚才也就是心血来潮找你试试而已。对了,说说你在外面勘察的结果吧。” 提到这个话题,瑞贝卡心情果然立刻好转起来:“对对,我刚才正要说这个呢!祖先大人您是一开始就知道这里的土地已经净化了么?我按着您给出的范围找过去,发现都是没有污染的土地,而且地形也开阔平坦,取水也方便,同行的农夫说这是最适宜开荒的地方……” 高文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况。 至少十年前,这一区域的污染就消退了——只不过王国中的人都不知道这一点而已。 魔潮在黑暗山脉一带的影响究竟是何时消退尚不可知,但至少在一百年前的时候这里仍然是污染区——当时尚未衰落的塞西尔家族所留下的开拓点记录可以证实这一点,也正是因为当时魔潮污染仍在,山中宝库才得以留存至今,否则摩恩家族说不定就把那些古代物资给取回去了;而等到塞西尔家族巨变、摩恩传承断绝之后,无人再知晓山中宝库的秘密,王国也彻底放弃了南境这个年年污染年年闹灾的烂摊子,魔潮的消退自然也就无人知晓。 毕竟,“不洁之风”仍然会每年定期越过黑暗山脉吹来,哪怕土地中的污染已经消退了,有那些毒性尘暴存在,这里也仍然不是什么开拓的好地方。 高文只能确定一点,在他脑海里所存储的俯视图中,十年前这里就已经没有污染了。 距离这里最近的贵族领是莱斯利家族的坦桑镇,根据安苏法律,南部边境的大小贵族同时也肩负着监视刚铎污染区的责任,所以高文猜测那位安德鲁子爵应该多多少少知道魔潮影响力消退的情况,不过对于那位依靠矿山、日子滋润的传统贵族而言,这片暂时安定下来的土地大概仍然不值得投资,再加上这个年代的拓荒潮已经冷却,那位子爵先生恐怕也压根就没派人来看过这里的情况…… 高文点了点头,看向瑞贝卡:“目前能确定安全的土地范围就是我画出来的部分,更外面的污染应该也有所消退,但那要等到大部队到位之后再小心勘察,你先不要过去。” 脑海中的清晰俯视图是十年前的,这十年间污染区应该还在进一步收缩,但具体收缩到了多少……鉴于目前卫星视图变成了个“魔力成像图”而且还没法调整,高文暂时也没法确定,所以只能这么安排。 时间在继续流逝,经过赫蒂的努力宣扬以及领地中人一段时间的适应,新的工作制度终于展露成效,干活的人开始意识到劳动就意味着更好的配给,而那些尝试在新制度中钻漏洞偷奸耍滑的“聪明人”则意识到了比喝着菜汤看别人吃肉更痛苦的,是饿着肚子看别人喝菜汤——对于高文而言,那些拙劣的钻漏洞技巧实在算不上高明,而他所制定的惩罚也从来都不留情面。 这是关乎所有人未来生存的问题,不可能有情面可讲。 也因为新制度的生效,前哨营地的建设以惊人的速度完工,并且为后续大部队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在高文的规划下,营地周围的栅栏向南部和东部各扩展了数百米,大片空地留给后续的七百人以搭建营帐,并预留出了木匠、石匠、铁匠的工棚,以及堆放资材的新空间。他又下令在营地朝向河滩的地方用木头建造一个临时的小码头,并在码头附近就地建设一个锯木厂,以处理从西边森林砍伐点顺流而下的木料。 当然,目前码头和锯木厂都还只是图纸上的规划——一百劳力实在有限,哪怕有赫蒂的魔法辅助,要建设营地也显得捉襟见肘,这时候高文真是发自肺腑的希望瑞贝卡能放个除了火球之外的法术…… 站在河滩边的高地上,高文看着远处正在完工的一座大型木板房——那是营地中少有的可以称作“房屋”的建筑之一,而且是很大的建筑。它和它周边的大片空地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要作为临时的铁匠铺使用。虽然山中宝库有着很多熔炼成型的金属锭,但却难以在营地建设中派上用场:那大都是秘银、精金和紫铜、紫钢,高文心再宽也不可能把那些玩意儿熔了打钉子吧? 东部的铁矿已经完成大致勘探,虽然还没到开掘成矿洞的时候,但取一些矿石回来验证一下品相还是可以的,现在第一批矿石已经开挖,等铁匠们把他们的炉子搭起来,塞西尔领也就算进入铁器时代了…… 真糟心。 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的魔潮和天上的神秘监测站,再看看眼前这个进展缓慢的拓荒营地,高文忍不住摇头叹息起来。 在旁边手搭凉棚不知道正看啥的瑞贝卡注意到高文的动静,扭头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你叹气干嘛?我就在这儿歇会也不行么?” “别总把我想那么坏好么,”高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真的压榨过你了?” “跟你斗嘴有意思啊!”琥珀一脸理直气壮,“我头一次见着可以跟人斗嘴而且还不生气的大贵族,这感觉好新鲜的!” 高文偏过头,没搭理她。 然而琥珀却不打算放弃:“哎哎,你还没说呢,你叹气干嘛?” “太慢了,”高文摇着头,“实在是太慢了。” 琥珀瞪大了眼睛:“你说他们干活的速度?这还慢?!” 接着她夸张地挥舞着胳膊:“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这些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干活最快的农奴和民工了!昨天他们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把增设的栅栏墙全部完工,今天就开始盖铁匠铺——你知道这速度已经快的丧心病狂了好么?” 随后她咕哝起来:“我之前看你给他们吃肉,还禁止鞭打刑罚,还以为你真是个好人来着……” 高文瞥了她一眼:“我本来就是个好人,而且我也没怪罪这些人干活不力——我没瞎,看得出来他们并没偷懒,但整体而言……这座营地的建设速度赶不上我的规划是个事实。” “你那规划本来就不现实,”琥珀撇着嘴,紧接着有点狐疑地看着高文,“话说我之前就觉得不对了……你这两天显得怪怪的,总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还在纸上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尤其是今天上午,明明营地才刚起了个框子,你竟然都开始考虑建个瓮城了……你是在慌什么?” 高文头也不回:“慌世界末日,慌天塌下来,慌天外来客行么?” “你就是不愿意承认,嘁,但我可看着呢,你就是慌,”琥珀叉着腰,“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对了,就是之前太阳上出现赤斑的时候!从那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这次高文倒是真的有点意外了,他上下打量了琥珀几眼:“你平常闲着没事一直观察我么?” “我哪有这闲工夫,”琥珀叉着腰,“但问题是你这变化压根瞒不过别人好么。事实上你那俩差了不知道多少辈的曾孙女也都发现了,不过她俩没敢问你罢了……” 高文一愣:“是么?已经这么明显了?”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忍不住开始反思起自己最近的心态变化,并考虑应该如何调整,而琥珀则捏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抛出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的天外来客是什么东西?” 高文:“……” 这家伙的反射弧怎么跟布朗运动似的忽长忽短的?刚才看她没反应还以为这家伙压根没关注这个词呢…… 就在这时候,高文视野的角落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粗布衣裙的小侍女贝蒂正颠颠地向这边跑来。 小丫头跑到高文面前,使劲喘了几口气,然后眨巴着大眼睛愣头愣脑地说道:“赫蒂夫人请您过去。” “她有什么事?” 贝蒂想了想:“忘了!” 高文:“……” 这时候琥珀突然注意到贝蒂手上空空的,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那口宝贝平底锅呢?” 贝蒂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回答:“瑞贝卡小姐说这里是新家,到家了,我就把平底锅放厨房了。” 跟着大家出门的时候要负责携带炊具,等到家之后就把东西放回厨房——这也是汉森太太教她的。 而高文这时候则已经知道了赫蒂找他过去的原因。 他已经看到那些出现在西边远处的人影。 第二批人马……终于来了。 , 第五十一章矿石到位 留在坦桑镇中的第二队人马,终于抵达了。 这对于高文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至少这意味着更多的人手,意味着他可以把码头和锯木厂盖起来,意味着他可以考虑正式开采东边的矿山,也意味着他能让让这片营地朝着“领地”发展了。 虽然加上后续的第二队人马,开拓领这边也只有区区八百多的人口,但比起只有一百人的先锋队来,这已经是个了不得的进步。 菲利普骑士带领着留在坦桑镇的几名士兵和十几个民兵完成了这次护送任务,这位年轻有为的骑士得到了赫蒂的热烈欢迎,他和他那些士兵的到来可以说弥补了营地除人手外更大的一个短板,那就是防卫力量。 虽然到现在也没见到魔物之类的东西,但在一片荒原上生存本身就会增加民众的不安全感,那些篱笆墙和魔法陷阱只能缓解这种不安,而只有真正全副武装四处巡逻的士兵才能让人们彻底安下心来。 而对于菲利普骑士,他更加震惊于这片营地的规模和完善程度。 竟然已经平整出了如此大的范围?木匠的工棚都已经建起来了?他们甚至在盖铁匠铺?! 这位年轻骑士几乎是发着愣走进营地中,并怔怔地看着周围那些已经建好了的、又坚固又美观的大帐篷和少数几个木板房。他还看到了那些在空地上忙碌的农奴和自由民,后者正忙着将经过基本晾晒和烟熏处理的木材制成木板,并进一步将这些木板加工成各种器具和盖房子的材料,他头一次见到这种劳动场面:往常需要用鞭子抽打才会干活的劳力们几人一组地分工合作,在其中一人的指挥协调下就好像一个人的手脚般配合默契,如果说平常让这些人一起去做一件事他们只会互相掩护着偷懒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就是截然相反。 而本应该提着鞭子站在旁边的监工呢? 菲利普找了一圈,才发现监工——其实就是挑选出来的、稍微能多写几个字的家族战士——就站在空地边缘,但他们只是走来走去地检查各处完工情况而已,手中拿着的也不是鞭子,而是用来记事的木板。 “是不是感觉很神奇?”赫蒂的声音将年轻骑士从愣神中惊醒过来,“我也没想到那些简单的措施可以让他们变得如此勤快,甚至就连农奴都开始主动学习应该怎么做他们不擅长的工作了。” “措施?”菲利普骑士讶异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什么措施?” “先祖构想了一套工作的规矩……” 菲利普骑士不等赫蒂说完便眼睛一亮:“啊,那一定是用古代骑士的荣誉感和美德感化了这些平常很会偷懒的农奴和平民……” “不,是给他们吃肉,”赫蒂眼睛微弯地笑了起来,“很简单的道理,干活多就有肉吃而已。”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心中却在感慨:用奖励的方式来刺激工作效率,这种浅显简单的方法她曾经当然也试过,但通常都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才管用而已,那些农奴很快便会找到各种既能够偷懒又能够骗到食物的方法来继续懒惰下去,但当这个方法中加入了直接的竞争、精确的计算、严格的执行以及所谓“团队概念”之后,一切竟然就这么截然不同起来,这着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她也第一次知道了,原来农奴与平民并非天生愚钝和懒惰的。 这时高文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赫蒂与菲利普立刻迎了上去,高文摆手打断两人行礼的动作,他先是对赫蒂点点头,随后看向年轻的骑士:“辛苦你了,做的不错,一个人都不少——让士兵和领民都先休息一会,午饭之后所有劳动力去营地中间的空地集合,赫蒂会告诉他们这里的工作规矩。士兵,包括民兵在内都去营地西边集合,拜伦骑士会下发一些新装备。” 接着他看向赫蒂:“新人第一天就先不用分什么工作小组了,新规矩太多他们一下子也记不住。” 赫蒂点头应下,菲利普骑士则有些疑惑:“新装备?什么新装备?” 高文看着对方,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绝对是好东西。” 等真正看到那些新装备之后,菲利普骑士才不得不惊叹——他之前对“好东西”的期待值还是太低了。 还以为最多也就是一批崭新的刀剑铠甲而已,撑死了能每个人配发一只手弩,但是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一整套制式的“超凡武装”?! 附魔的刀剑,附魔的铠甲,还有来自古代帝国的军用水晶! 那些附有“锋锐术”的长剑闪烁着寒冷的白光,铭刻着“元素抵御咒文”和“轻盈术”的半身甲在阳光下浮动着一层微弱的灰色光华,没多少学问的大头兵们或许这辈子都没见过附魔的武器是什么模样,但他们仍然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穿戴的是什么概念的玩意儿,于是一个个振奋异常。 而更让菲利普骑士惊愕的,是竟然连民兵都每人一套……这些东西都不要钱的么? “都是上了年月的老古董了,越放越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如都拿出来变成战斗力,”高文笑呵呵地说着,“说实话,原本可以更多的——但有不少已经坏的没法用了,要么就是魔力散失严重变成了空壳子,还真有点心疼。” “超凡武装……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菲利普骑士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这些东西……以前整个塞西尔领都找不出几套附魔的装备!” 琥珀在旁边抱着膀子:“看你那少见多怪的样子——七百年的老爷子哎,有点压箱底的私房钱很奇怪么?谁家爷爷不往床板底下塞几个银币嘛……哎哎哎疼疼疼!” 高文揪着琥珀的耳朵把她拖到了一边,后者一边张牙舞爪还一边使劲嚷嚷:“松手!松手!你没听过精灵的耳朵超敏感的么!你松手!” 敢情这时候这个精灵之耻记起自己那半拉血统了? 而菲利普骑士则看着被揪走的琥珀,一挺胸满脸认真和自豪:“我们家世代信奉战士与骑士之神凯尔,从不将财物保存在身下!” 高文有点意外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心说怪不得对方这么恪守骑士信条,甚至和同龄人比起来显得过分迂腐死板,搞了半天还是个信徒……比某个号称信仰暗夜女神但实际上连祈祷词都每次现编的家伙真强多了。 “有了这些东西……哪怕再遇上当初的‘畸变体’也可以轻松很多,”菲利普骑士仍然在感叹着那些新装备,然后突然说道,“对了,我们可以把图样交给坦桑镇的工匠,即便贵一点……” “没办法再生产了,”高文早就知道菲利普骑士会这么说,事实上任何一个正常的军人在看见这些装备之后的第一想法恐怕就是将这些古代宝贝重新量产列装,当初的拜伦骑士也不例外,但只可惜他们注定会得到失望的答案,“这些东西一方面是建立在古代刚铎帝国的魔法技术基础上,另一方面是充能需要用到来自深蓝之井的提纯魔力——现代的魔力焦点或魔力井所产出的魔力过于驳杂,能级又低,根本驱动不了这些玩意儿。” 菲利普骑士张了张嘴,立刻意识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这些东西……” “用一件少一件,甚至只要魔力耗尽,就会因无法再充能而变成普通的刀剑铠甲,而由于它们的材质主体已经有不同程度的锈蚀腐化,所以恐怕到那时候比当代的普通装备还不如,只能回炉重练。” 年轻骑士显得忧心忡忡:“到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在那之前,造出我们自己的好装备就可以了。”高文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脸上带着自信的表情。 不管心里虚不虚,脸上都要笑的像个抓住了未来的假面骑士,更何况高文心中还真是有那么一点自信的。 只要魔潮不当场爆发,就有可操作的空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又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跑来。 小侍女贝蒂再次颠颠地跑了过来,跑到高文面前之后仰着头,愣头愣脑的:“老爷!瑞贝卡小姐找您!” 高文一愣:“她又有什么事?” 贝蒂仔细想了想,大声说道:“忘啦!” 高文:“……” 这姑娘怎么除了做饭之外什么都会忘的? 高文摇了摇头,心说这小丫头能记着来叫谁就已经不错了,自己还是不要强求,接着问明白了瑞贝卡所在的地方,带着琥珀一同前往——这么说至少贝蒂也没忘了瑞贝卡是在哪等着…… 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瑞贝卡叫自己是什么事—— 从营地东边的铁矿山中运来了第一批测试性质的矿石。 第一批先遣队中便包括一名铁匠和数名学徒,以及建造铁匠铺所需的基础物资,但营地建设之初最重要的是保障生存,所以高文也就放缓了对东部矿山的开采计划,直等到先遣队的居住问题解决,他才派人先去东边采集一些矿石回来以做验证。这些人从早上便出发,这时候终于带着一些挑选好的矿石回到了营地。 , 第五十二章有魔法存在的世界 铁匠铺虽然已经在建设,但距离彻底完工还为时尚早——而且在高文的计划中,现在这个木板房其实也与这个世界人们认知中的“铁匠铺”根本不是一种东西,只不过为了方便大家的理解,他才暂时将这个地方称作铁匠铺而已。 按照他的意思,他是打算给这个地方起名叫“塞西尔钢铁厂”的…… 作为领地中目前唯一的铁匠,老汉默尔也对公爵大人下令建设的这个“铁匠铺”颇为困惑,在他看来,这个建筑物实在占据了不必要的庞大面积,除去一个大得出奇的板房之外,它还包括一个长宽足有百米的空地以及一个目前仅仅立起了几根支架的木棚,要把如此大的一个设施称作“铁匠铺”实在显得不伦不类,但他又不敢说那位威名赫赫的开国大公是不懂装懂瞎指挥的外行人——尽管他心中确实这么想,却绝对不敢说出来。 毕竟,他只是个平民,而对方是个可以和国王陛下平起平坐的大贵族。 而由于这个“铁匠铺”的惊人占地面积,它只能被安置在营地东部的边缘,它的“大院子”一直延伸到外面的荒地上,就好像整齐的木栅栏上凸出来一块似的那么滑稽,而从坦桑镇带来的那些家伙什在这个巨型铁匠铺中显得少到有些可怜:它们满打满算也只占据了那个木板房里一个角落的位置,而唯一的炼铁炉还被摆到了外面的空地上,用一个简易木棚遮挡着以防风雨。 而对于高文而言,他把铁匠铺的预留地安排的如此之大,又紧邻着领地的边缘,只不过是考虑到了将来的产能需求以及扩建方便而已——这个时代那些传统的、一个师傅带着几个学徒、一间小屋带着一座熔炉、叮叮当当敲打铁器的铁匠铺根本不是他所需要的。 但他现在根本没办法跟那个老铁匠以及他愚笨的学徒们解释清楚这一切。 而除了产能和未来扩建方面的考量之外,高文却并不打算像曾经看过的小说里的穿越者前辈一样,直接在这个院子里立起一堆土高炉来,尽管他确实这么想过,但在几天前看到赫蒂用魔法的力量帮木筏靠岸、帮营地加固地基之后,他就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转而让领地里唯一的铁匠汉默尔在院子里造了一个传统的熔炉。 他来到了铁匠铺,瑞贝卡已经等在这里,还有那位头发胡子都花白的老铁匠汉默尔以及他的几个学徒,另有几名穿着短衫的领民站在院子里,他们脚下的大筐中就是第一批运来的矿石。 高文径直走向了那座传统熔炉。 那是一个看上去颇有些粗苯的炉子,大约有一米高,分成明显的上下两部分,下面是一个膨大的半球形结构,上面则迅速收缩为一根圆柱,而在下面的半球形结构上则还可以看到两个开口,一个开口位于下方,显然是添加燃料的地方,另一个开口则在靠近圆柱结构的位置,那里应该可以倒入矿石。 这些部分都没什么稀奇的,仅仅是普通的熔炉而已,但它特殊的地方在侧面。 那里排列着三个符文。 三个符文都被刻在一种漆黑的石片上,而三块石片显然都经过了精心打磨并且在镶嵌到炉体上之前仔细调整过位置,以保证它们间距完全一致并且边缘平行。其中最底部的石片上刻着一个三角形的符号,且符号内有一根波浪状的线条,那是魔法书中代表火元素的起始字符;中部的石片则是一个正方形中套着菱形,它是土元素的起始字符;上部的石片上则是一团漩涡状的符号,那与风元素有关,但并非起始字符。 而除了这三个石片之外,还可以在砌成炉体的材质中看到一些细微的、闪光的粉尘,高文知道那是什么:石英砂,“这个世界”的石英砂。 石英砂是一种具备导魔性质的材质,尽管其作用极端微弱,但由于廉价到可以被平民百姓使用的程度,因此被广泛运用着。 高文抬起头,看了老铁匠一眼:“这炉子是你造的?” “是,是的老爷……”老铁匠听到领主老爷问自己话,顿时紧张地抓住了自己手中的帽子,忙不迭地低头回答,“哦,一半是我造的,一半是我指挥学徒们造的……” 高文点点头,却没有更多问题。 魔法是超凡的力量,是不属于“贱民”所能接触的领域,但在这个处处都充斥着魔力的世界,即便不能施法的平民其实生活中也是有魔力的影子的。 一些对于魔力的基础运用并不需要掌握施法知识和能力——人人体内皆有魔力,而只要用特定的材质,在特定形状的材料上刻写一个简单的符号,每个人都能够些微引动那些无处不在的奇妙力量。 这根本不是施法,其效果在那些真正的“超凡者”看来也弱小到近乎可笑的程度,这种借力就好像在地上捡了根棍棒来当拐杖,随处捡了个石头来砸核桃一样毫无技术含量,哪怕不识字的平民也能记住几个带有微弱效力的符号该怎么画,但就是这一点点些微的力量,便决定了这个世界与高文熟悉的故乡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就好像水沸腾时差的那一个摄氏度。 凭借那三个符文,这个“传统熔炉”只需要用木柴当燃料,在不借助鼓风机而且也没有优化过燃烧室结构的情况下,就能炼出铁水。 如果将火元素的符文刻在一块秘银上,这个炉子甚至可以用稻草当燃料! 然而也正是由于这几个古老符文的存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到今天都没有考虑过如何从改进燃料燃烧效率的角度来提高熔炉的效率——他们在不断改进的只是刻写符文时所用的材质,以及符文本身的格式而已。 所以高文没有建设什么土高炉,而是首先来观察这原始落后的传统熔炉。 老铁匠汉默尔愈发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位大贵族,他不知道对方突然问一个问题然后就又研究炉子到底是什么用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他只知道贵族是强大而喜怒不定的——虽然领主瑞贝卡小姐和更早之前的领主都算得上仁慈宽厚,可是眼前这位却是那传说中的开拓英雄,一个彻彻底底的武人,还是个公爵,这样一个大贵族的性格又会是怎样呢? 而就在这位老铁匠惴惴不安的时候,高文终于又直起身子问了他第二个问题:“这样一个炉子,在保证矿石供应充足的情况下,每天你能炼出多少铁来?” 汉默尔顿时松了口气:终于问到一个正常的问题了。 “如果是用那边那种矿石,每天可以炼出五十斤的铁来。”老铁匠有些自豪地说道。 然而高文听到这个答案却忍不住皱起了眉:“这么少?” 在有那些符文辅助的情况下,产量才这么多么? “这还少啊?”汉默尔忍不住说了一句,紧接着便紧张地补救,“我不是质疑老爷您的判断,但……” “没关系,和我说话不用紧张,”高文安抚着这位老师傅,“我是保护你们的领主,又不是来打杀你们的强盗。” “是……是的老爷,”汉默尔紧张地擦着汗,随后解释道,“但这真的已经是极限了,炉子外面看着大,但里面空间其实是有限的,而且每次炼完一炉之后都要休息一个小时,让炉子外面的符文冷却下来,这样就必须把炉子也整个冷掉,然后再重新生火……这么一来二去的,每天能炼出五十斤铁真的已经是极限了啊!” “让符文冷却?”高文皱了皱眉。 “是的,”汉默尔解释道,“这只是我们老百姓刻在黑石头上的小把戏,跟那些法师大人真正的魔法符文没法比,它很容易坏,尤其是火符文,跟火元素接触的时间一长了直接就会裂开,哪怕换成更结实的材质也不管用。一旦符文裂了,整个炉子也就废了,所以炼铁的时候是绝对不能连续烧的……” “如果把炉子变大呢?”高文又问道。 “那也没办法,”汉默尔发愁地说道,心想公爵老爷怎么净问这种难题,“符文只能提供这么大的火力,炉子再变大,火力就不够,矿石就炼不出铁水,而且土符文也会跟着失效,炼出来的精铁锭里面就会有更多杂质,那样一来就完全不堪用了……” 高文捏着下巴:“所以约束产量的,完全是因为这些符文?” 老铁匠眨眨眼,其实并没听太懂约束产量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赶紧点头:“是,是,就是符文。” 高文看向瑞贝卡:“你觉得如果把符文换成……额,要不还是把赫蒂叫过来吧……” 瑞贝卡顿时涨红了脸:“祖先大人,我也懂魔法理论的!只是构建不出法术模型罢了……” “理论知识还行?”高文眉毛一挑,“那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瑞贝卡使劲想了想:“既然您刚才说符文是个短板,那就把符文换掉?” “换成什么?” 瑞贝卡继续开动脑筋:“其实这些符文的功能都简单的很,无非是提高温度、控制气流、控制杂质之类,而且是效果极弱的那一类,如果用真正的魔法阵代替的话,效率能提高不知多少倍——而且魔法阵都能自我疏导能量,连续运转也不会发生自毁这种事……” 高文眉毛一挑:“在每一个炼铁炉上刻一套魔法阵?” “但实际上不行,”瑞贝卡吐了吐舌头,“我和赫蒂姑妈帮忙来刻几个魔法阵倒是可以,但……铁匠和铁匠学徒们却没法用它们啊!” , 第五十三章魔网 瑞贝卡说“不能用”的原因很简单。 普通人没有给魔法阵充能的本事,也无法控制魔法阵的开启和停止。 法师们专业的魔法阵和老百姓刻在石头上的简单符号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后者就好像随手从路边捡根木棍当拐杖,而前者却是用各种技术手段造了个轮椅出来,其差距就相当于原始材料和工业产品——刻在石头上的符号不需要外人参与便会持续产生效力,尽管微弱,但却不需要任何技巧,可是魔法阵……它是个运转的复杂玩意儿。 两条腿跑路只需要抬腿就走,可是想达到时速七十迈你就至少得买辆车加个油顺便再考个驾照,法阵也一样,它需要能量灌注,需要有具备控魔技巧的专业人士负责开启和关闭——哪怕再简单的法阵也是如此。 赫蒂与瑞贝卡可以不计较身份地跑到铁匠铺给每一座炉子上都刻画简单的助燃法阵,但她们却不可能整天呆在这里每隔一炉矿石就给法阵充一次能,而且还负责控制所有法阵的能量流动。 “如果要把法阵刻在炉子上,那它的体积就注定有限,哪怕是以赫蒂姑妈的本事,大概也只能刻下二阶及以下的辅助法阵,”瑞贝卡很认真地解释着,并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专业一点,“而这么小规模的法阵是不可能做到自充能的——可以自行汲取游离魔力的法阵至少也得一整座帐篷那么大,所以熔炉上的法阵就必须有人来充能。另外哪怕最简单的法阵只需要做到开关操作,一般人也没法控制它……” 通过高文·塞西尔的记忆,高文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阵有着非常复杂的分类和运行原理,而如果不考虑那些让人头大的专业知识,它们也可以进行粗略分类: 从规模分类,可以分为小型、中型、大型以及超大型,最小的法阵可以刻在铠甲刀剑上,而目前世界上最大的两个魔法阵则分别位于北方紫罗兰王国的千塔之城以及大陆南部精灵所建造的“群星圣殿”,那两个魔法阵以城市为基底,用城市道路来勾勒,可以用规模恐怖来形容。 从功能复杂度分类,则可以分为单一功能型以及复合型两类。 从充能方式分类,则可以分为自充能以及外部注能两种,其中自充能的魔法阵带有一个复杂的“汲取”结构,它可以自行吸纳外界的游离魔力来自我充能,但由于除了魔力焦点之外大自然中的游离魔力都很稀薄,自充能法阵的汲取结构都会相当庞大,所以所有的自充能法阵都是占地面积巨大的,而所有小型法阵都只能采取外部注能的方式来补充能量。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自充能的魔法阵其实是一种很少会用到的东西——因为效率太低。 一个自充能结构往往会占据整个魔法阵百分之八十的面积,而它能提供的能量却比不过任何一个魔力焦点一条支流的分量,而那么大面积的绘制区域中却可以塞进去好几个功能复杂的符文阵列,所以从效率出发,法师们宁可选择自己给法阵充能,而不是选择又慢又庞大的自充能结构。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大型魔法设施都位于魔力焦点附近:就是因为充能方便。 高文摸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铁匠熔炉。 随后他提出两个问题: “非要把充能部分绘制在炉子上么?” “非要把所有功能都塞在一个魔法阵里么?” 瑞贝卡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不然呢?” 高文隐约觉得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个世界的人们似乎只专注于将魔力化作最原始粗暴的力量,或者单纯关注个体对力量的运用,而从未考虑过让这种“超凡力量”如何以更广泛、更低基础的方式推广开来。 “绘制一个大型的自充能法阵,让它汲取空气中游离的魔力,然后在这个大型法阵上留下‘输出端’,输出魔力给熔炉上的小型法阵,这样充能问题就解决了,而开关问题……可以让熔炉与自充能法阵之间的连接变得可控,切断之后小型法阵自然会停,而大型的自充能法阵本身就有过充逸散的性质,也不用担心被撑爆……” 瑞贝卡很快便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了高文的理念:“把魔法阵拆成一块一块的拼着用?还能这样?” “这多少是个思路,”高文点点头,“我觉得可以跟赫蒂商量一下——她应该更专业。” 瑞贝卡对此深表同意——虽然赫蒂姑妈的施法准头仅能达到人体描边的水准,但论起理论知识来,那些中阶的法师恐怕也不一定能比得过她! 于是高文又领着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留下老铁匠汉默尔和一帮学徒、杂工面面相觑。 “师傅,咱们接下来……还开炉么?”一个学徒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公爵和子爵站在面前的时候他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候才终于敢说话了。 老铁匠瞪了学徒一眼:“废话!当然开炉!别想着偷懒——晚上能不能吃肉还得看这一炉的成果呢!” 而在另一边,高文已经派琥珀去把赫蒂叫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可等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之后,这位优雅的女士却摇了摇头。 “用一个法阵来给另一个法阵充能的想法是很好,但操作起来太难了……魔力的输出是很精确的事情,‘接口’一旦出了问题,两个法阵就都会报废。而且自充能法阵的效率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哪怕绘制了像铁匠铺的大院那么大的一个法阵,它所产生的魔力恐怕也驱动不了几个魔法熔炉……” 高文看着赫蒂,他当然知道对方会提出这些困难,但他其实早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于是他微微笑了起来,随着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考越来越深入,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真正应该走的路线,于是他把桌上那一大堆图纸都先推到一边,并把一张格外大的、绘满了符号与线条的图纸摊在桌子上。 这张纸上的东西是他早在几天前便完成绘制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这个东西可以派上什么用场。 “你看看这个。”高文说道。 赫蒂惊讶地看着桌子上的那一大张符文阵列,第一反应就是自家老祖竟然可以博学多才到这种程度:“先祖……您竟然还懂得绘制法阵?!” “我只懂一点,而且这个法阵也不是我创造的,”高文故意卖了个关子,“你先看看它,有什么想法?” 赫蒂低下头,仔细研究着那上面的每一个符号以及符号之间的连接规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全都是最基础的符文……排列和组合方式也是最基础的,好像最高的能级也不超过二级?” 高文点点头:“因为留下这个法阵的人,最多也只能控制住能量强度二级的符文阵列。” 赫蒂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钦佩:“竟然真的全部是用基础符文完成了设计……用最基础的符文弄出这么大规模的法阵,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创造……这好像是一个可以从自然环境中汲取游离能量的结构?但这些多余出来的繁复结构是什么……” 高文指着法阵中环区那些不断重复的结构:“放大。” “放大?”赫蒂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恍然大悟,“对啊!这样可以放大……而且这边的结构还能进一步提纯游离能量……这样一来,这些基础符文就可以以更高的效率来汲取游离能量,这真是……真是……” 赫蒂“真是”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个法阵带给她的感觉,但高文却知道她想说什么:“真是努力,对吧?就好像一个瘸腿的人撑着拐杖走遍了世界,就好像手无寸铁的人用一根木棍在石头上刻下了诗句,这是超越了极限的努力,用最基础的二阶符文绘制了一个能让那些大魔法师都瞠目结舌的奇迹。” “那些大魔法师恐怕并不会瞠目结舌,他们甚至不会拿正眼看它,”赫蒂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虽然这个法阵非常有创意,但它终究是用二阶符文拼凑起来的,哪怕它效率再高,它所汲取的能量也没法和大魔法师们拥有的个人魔力井相提媲美……” “但它却是一个原型,一个可以不断完善的基础模型,它只有二阶符文,但如果你在这个思路的基础上把二阶符文换成三阶呢?如果你把它们的组合复杂度也提升到三阶呢?它的效率会是现有的自充能法阵的多少倍?”高文一边说着,一边指向那幅法阵中几个特殊的节点,“而除了效率之外,你再看看这些更关键的部分。” “这个……好像是魔力通道?”赫蒂皱了皱眉,“刚才我就看到它们了,但却没看到对应的耗能单元,是因为法阵不完全么?” “不,是从一开始这个法阵就不包含耗能单元,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对外供应魔力——把魔力供给一个虚弱的人类。而正因如此,它和一般的法阵内部接口不同,这些通道的‘兼容度’高到了只要是耗能单元就可以与其对接的程度,”高文慢慢说道,“现在,这个法阵可以给铁匠铺提供能量了么?” “如果所有的符号都能顺利发挥……不,是一定能顺利发挥作用,它几乎已经达到了演算的极限!”赫蒂脸上的神色渐渐激动起来,她终于从传统法师的思维定势中跳出来,意识到了这东西的伟大之处,“高效率的自充能,而且还能以相当宽泛的‘频率’对外输出能量,它完全可以给铁匠铺供能,甚至可以……给更多的东西供能!” 紧接着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祖,这天才般的法阵叫什么名字?” 高文从身上摸出了一本破旧的笔记:“不需要我来命名——它的创造者已经给它起好了名字。” 笔记翻开,在其中一页上写着一行简短的笔记: “安妮,我今天终于完成了‘魔网’,愿它能保佑你的健康。” (二更求个推荐票打赏啥的) , 第五十四章野法师的遗产 看到那破旧的笔记本之后,赫蒂终于意识到了这一切的来源:“这些是……那个野法师留下的?” “没错,一个被主流法师群体排斥的、终生只能在二级徘徊的低阶法师,他的天赋远超所有人想象,然而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给他发挥的空间,”高文感叹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我这些日子把里面的部分研究笔记看了一遍,在我看来,这本笔记的价值至少相当于半个公爵领。” 赫蒂目瞪口呆:“啊?!” 然而高文所说的却无一点夸张,事实上如果从技术发展的角度来看,那位无名野法师所留下的遗产甚至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展露出越来越高的价值,尽管他的所有研究都处于很粗浅的起步阶段,但高文相当清楚——对于很多划时代的理念和思想,“起步阶段”就是最有价值的阶段。 高文把笔记本放在桌上,抬头看着赫蒂:“他的女儿,那个叫安妮的孩子所得的极有可能是暗影系的元素同化症,可以说是诸多魔能病症中最罕见的一种,作为一个法师,你对这种疾病应该并不陌生。” “元素同化……这是紫罗兰王国特有的一种病症,发病率很低,但无药可救,”赫蒂微微点了点头,“当初看到那些日记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在这个有魔法力量存在的世界,有着很多与高文的故乡世界截然不同的事物,这其中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元素同化症便是其中最糟的事物之一。 这种由魔力侵蚀引发的病症多见于魔法力量浓郁、元素活跃的地区,在刚铎帝国时期,它多发于帝都的深蓝之井一带,而且即便在当年帝国全盛的时候也属于几乎无法治愈的疾病之一;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它则是大陆北方紫罗兰王国的“特产”。 如果说超凡力量给这个世界的人类带来了属于大自然的馈赠,那么与之相伴的元素同化则如同这份馈赠中所夹杂的那一份恶意。 元素同化症只会出现在新生儿身上,是胎儿在母体内发育时受到魔能辐射所导致的变异现象,得了这种病的孩子在最初可以正常成长,但随着年龄推移,他们就会逐渐呈现出被特定元素侵蚀、同化的迹象。病人的血肉之躯在这个过程中被转变,并渐渐开始半元素化,而随着正常的生物组织一点点被元素化,他们也会随之受到来自主物质世界的排斥——除了极少数具备特殊天赋的种族之外,任何元素生物都无法在主物质世界长久存在,这是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 这个过程随着病症加深而加速,并且不可逆,而当一个人超过半数的生物组织被元素化之后,他就会被物质世界“放逐”,推到其元素同化症所对应的那个元素位面中去。 然后死在物质世界和元素世界的夹缝之间——病人所残存的生物组织会让这个过程异常恐怖,宛若撕裂。 那位无名野法师的女儿安妮所得的,便应该是这种病,而且是暗影倾向的元素同化:所有元素同化中最罕见的一种。 法师和学者们对各个元素界都有着多年的研究,但惟独对于那神秘的暗影界,研究举步维艰。 “元素同化症没法治,只能拖延,而最有效的‘拖延’方法便是用魔法力量束缚住病人的躯体,就好像那些元素召唤师们用魔法镣铐强行把一个元素生物留在物质世界那样,”赫蒂虽然只是个低阶法师,但在这些理论知识上还是颇为了解的,“只不过这比束缚一个元素生物更难,因为元素同化症会不断加深,整个过程需要持续的灌注魔力才可以……” “一个二级法师,还是在秘法会中受到排斥的二级法师,没有能力也没有财力来维持这种昂贵的治疗,”高文点点头,“所以他用了自己的方法——建造一个效率空前绝后的自充能法阵,并打破了类似法阵只能进行内部循环的铁律,将这个法阵变成了给自己女儿‘充能’的装置。他可以说是被逼出来的,因为所有大型魔力焦点都已经被占据,森林里那种零散的次级魔力焦点则根本提供不了多少能量,但他用自己特殊的天赋解决了这个问题。” “但那次异常的魔力上涌破坏了他的法阵……”赫蒂突然想到一件事,“这样的话,这个被命名为‘魔网’的自充能法阵岂不是有很大的缺陷?魔力上涌的时候它就会无法承受……” “不,魔力上涌并没有破坏法阵的结构,它有很完善的安全措施,”高文摇了摇头,“当时我亲眼看到了这个法阵的结构,可以确定它到最后都是完好的。根据野法师的日记,最后出问题的不是法阵,而是他执行的‘暗影转化’仪式。魔力束缚只能延缓元素同化的过程,却无法将其根治,当时安妮已经到失控的边缘,所以野法师冒险进行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掌控的仪式——结果魔网在魔力上涌时所产生的魔力就超出了他的能力。”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担心了,”赫蒂慢慢点头,接着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位野法师留下的笔记,“真的无法想象,一个落魄的野法师竟然可以做出这种东西……这个用基础单元拼凑起来的大型法阵和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魔法阵都不一样,它几乎摒弃了所有繁复艰深的结构,而是把……简单发挥到了极致。” “请称呼它为‘通用性’,”高文微笑起来,“在铁匠铺中铺设实验性‘魔网’的工作就……”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赫蒂与瑞贝卡之间犹豫起来。铺设魔法阵这种技术活显然是交给赫蒂更为合适,然而现在赫蒂已经承担了统筹营地建设的大部分工作,虽然她在这方面很有能力,但接下来建设魔法实验室的任务还在等着她,高文实在不想继续增加她的负担;交给瑞贝卡似乎也行,虽然她只能放出火球术,但铺设魔法阵和自己施法不一样,尤其是这种自充能法阵,她只要能按照图纸完成建造就行,这一点所需的只是对理论知识的掌握以及计算能力,但怎么说呢…… 每次一看到瑞贝卡,总是忍不住流露出看傻狍子的眼神啊……这姑娘真行么? 仿佛是看出了高文的犹豫,瑞贝卡不等赫蒂吭声就自己蹦了起来:“祖先大人祖先大人!交给我交给我!我可以的!” “你确认?”高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个工程的重要性超出你想象,它可以说是一个基础,是我接下来很多计划的前置……你能搞定么?” 瑞贝卡顿时停止蹦跶,特别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怯怯地看着高文:“那……我要弄坏了您会打我么?” 高文:“……算了,赫蒂还是你来……”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瑞贝卡又鼓起勇气挺着胸大声说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高文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女孩:“哦?” “这个法阵……这个法阵我看着感觉好有意思,我觉得有很多地方都……都特别好,或许我可以……可以……”瑞贝卡一下子有点结巴起来,可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后续,干脆直接硬着头皮往下说,“虽然我只会放火球术,但我理论知识很好的!我计算能力也很好的!再说了,赫蒂姑妈最近这么忙,我却除了勘察一下土地和帮大家烧荒之外什么都没干,我觉得……” 看着瑞贝卡这紧张的模样,高文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向赫蒂:“赫蒂,你的意思呢?” “瑞贝卡的理论知识和计算能力确实很强,其实抛开施法能力这个最重要的项目,她的天赋比我都好,”赫蒂有点无奈地看了瑞贝卡一眼,“当然性格要能更稳重一点就好了。” “我肯定稳重的!”瑞贝卡使劲挺着胸,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高文放在桌子上的图纸,这让高文不禁有点好奇。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你对这个魔法阵很感兴趣?” “是啊,”瑞贝卡挠挠头发,“其实很久以前我也想过,要是能让那些艰深的魔法变得更简单就好了,如果能让施法变得简单,说不定我也能放出除了火球术之外的法术……这个法阵给我很大启发!” 高文顿时直直的盯着瑞贝卡,这一下子把小姑娘看的毛骨悚然的。 但几秒之后,高文却笑了起来:“很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瑞贝卡喜出望外:“真的?!” “当然是真的,”高文顺手从桌子下面抽出另一张纸,那是他对“铁匠铺”的一个粗略草图,“就按照这个规模,让整个院子都可以作为‘魔网’的覆盖范围,同时在这里先建造第一批熔炉。绘制法阵需要的材料你可以从山中宝库里取,那里都有现成的——虽然这个法阵规模很大,但却是一个‘基础法阵’,我相信宝库里那些现成的魔导金属和菲利普骑士从坦桑镇带来的石英砂足够你用了。 “这个实验性的魔网,就叫做魔网一号吧。” 被委以重任的瑞贝卡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赫蒂则继续去忙着指导那些刚刚抵达营地的农奴和平民搭建帐篷,大帐中一时间只剩下高文和琥珀俩人。 “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半精灵小姐上下打量着高文的神色,“当初从那个老国王手里拿到文件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高兴过——是因为调。戏曾曾曾……曾孙女很有意思么?” 高文:“……” 这货说话好听点能死么? , 第五十五章奠基 琥珀那张嘴一如既往处于欠抽和极端欠抽的随机状态,要是放在往常,这时候高文肯定已经拎着开拓者之剑准备把这货拍墙上了,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与琥珀拌嘴。 因为他的心情真的很好。 他甚至有心情和琥珀讨论一些比较正经的问题:“你知道那个魔法阵有多大价值么” “多大价值”琥珀眨眨眼,平心而论这位半精灵小姐对于自己的魔法造诣还是颇为自信的——她很相信自己在相关领域一窍不通的程度,所以对此承认起来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我连那上面用了几种魔法符文都看不明白,我哪知道有多大价值……” 高文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诚,顿时差点噎死过去,但好歹上辈子经历过网络时代,再贫的人也见识过,所以很快调整好心态:“那么我换种方式问你——如果魔法变成一种每个人都能使用,或者每个人都能‘借用’的东西,你说这种技术能有多大价值” 琥珀顿时愣住了,足足半分钟后她才不敢置信地说道:“你是说……那个魔法阵可以把每个人都变成魔法师你该不会是这两天看太阳太多被晒晕了吧” 高文没有搭理对方话语中的欠抽部分,而是心情很好地摇摇头:“它当然没办法把每个人都变成魔法师,但却有可能让每个人都接触到超凡领域。我猜赫蒂恐怕都没有真正意识到那个法阵的意义,它不仅仅是‘一个蹩脚施法者用基础符文拼装出了大型法阵’那么简单,它最大的意义是一种突破,一种在‘泛用、通用、易用’上的突破。为了让自己毫无魔法天赋的女儿也可以接收魔力,那位野法师让自充能法阵可以对任何耗魔单元提供恒定且可调的魔力输出,而在此之前……世界上任何一个大魔法师都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因为那些大魔法师们一向是用自己的手来完成这个过程。” 琥珀感觉有点不理解高文的思路:“用自己的力量就能做到对魔力的自如控制,这不是比那个野法师要借助一个巨大的法阵才能达成类似目标要厉害很多么” 高文看着琥珀的眼睛:“山地巨猿用巴掌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拍碎棕熊的脑袋,但人类却需要一把战锤才能做到同样的事,你认为哪个更厉害” 琥珀:“……诶” 高文没有搭理陷入惊愕和思索中的琥珀,而是站起身,来到了帐篷门前。 那位无名野法师所留下的宝藏不仅仅包括一个魔法阵,还有他留在笔记本中的大量研究记录,作为一个在施法能力上极端受限的“弱者”,他不得不用计算和先进理念来弥补自己的短板,而他的研究笔记中处处都留下了这方面的影子,高文在第一次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都感到了深深的惊讶,他甚至不相信那些东西是一个生活在蒙昧压抑的中世纪的人所能留下的。 自动运行,兼容传输接口,“傻瓜式”外部控制,基于几何学的符文排列规律,符文简化公式…… 如果没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开阔眼光,以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观点,这些“笨拙者的挣扎”恐怕统统会被扫到垃圾堆里,因为任何一个达到中阶的施法者都能直接凭借各种超魔技巧来跳过野法师笔记里记录的那些步骤——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让不会魔法或魔法天赋低下的劣等人也能控制魔力”这种异想天开的事。 那些凭一己之力挥舞火焰与雷霆的大魔法师们或许值得畏惧,但在高文看来,直到一个蹩脚的野法师将魔法作为一种工具从“个人天赋”上剥离开来,解放了自己双手的的那一天,这种神秘而强大的技艺才真正得到了升华——它从拳头变成了棍棒。 就如人类第一次将石头绑在木棒上,用这把粗糙的战锤杀死比自己强大数倍的野兽,这是一次飞跃。 然而遗憾的是,这个世界经过了千百年,人类仍然在制造战锤。 高文觉得自己是时候给这把战锤装上火箭助推器了…… 抛开如获至宝捧着魔法阵原图去研究怎么施工的瑞贝卡不谈,在大量人手终于到位的第三天,塞西尔开拓地的开荒工作也正式展开。 衣食住行,食物是生存之本,不管高文脑海里有多少建立在多柳蒸钢和火箭助推动力锤基础上的宏伟计划,他都必须先保证把领地里的人肚子填饱才行。 在坦桑镇的时候已经采购了足量的食物,国王还承诺了领地初年的粮食与布匹供给,但这些都只是过渡之用,想要长久生存,自给自足是必须的——虽然用矿山出产的资源来和附近的领主购粮也不是不行,但作为一个从天朝穿越过来的开拓者,高文有着绝大多数天朝人都有的强迫症—— 没粮心慌强迫症。 开荒啊!种地啊!到地方之后不先开出十亩田也敢睡觉基地后面不开两个菜园子也好意思说自己站稳了脚跟自古以来开疆拓土长住久安的标准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垦出一片田来! 当然,有这个想法是很正常,但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高文很清楚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类借助符文之力,用稻草当燃料都能炼铁之后,谁还敢保证去堆一堆粪肥就能比得过本地的原始技术呢 更何况,在不确定本世界基础规则的情况下,高文也不敢确定自己脑子里记忆的地球知识还有多少可以在这里奏效,万一这个世界的微生物活动都不按基本法来咋办…… 但不管这些细节如何,想落户先种地的基本思想总是不错的。 高文来到了开垦荒地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仍然处于很基础的阶段——瑞贝卡昨天抽空来了一趟,在杂草与灌木丛生的荒地上放了整整半天的大火球,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烧荒,而今天农奴便开始将土地深翻,好将蕴含肥力的草木灰翻进土层,顺便清除那些混杂在土地中的石块。 高文欣喜地看到自己提前吩咐下去的制度在这里也得到了执行——广阔的荒地上每隔百步便插着一块木牌,将整个开垦区划分成了许多均匀的地块,而劳作的人便在这些地块范围内工作,另有几组人在地块之间活动,为开挖沟渠做着准备。而在开垦区边上,临时搭起了一个木棚,赫蒂和几个人呆在那里,负责记录工作进度,以及登记每组人手支取工具和归还的情况。 同时,那木棚里还有大锅灶,垦荒者的午饭也是在棚子附近解决的。 干活的人已经对高文的出现见怪不怪——这位“有些奇怪的大贵族老爷”总是喜欢在吵闹杂乱的工地上晃悠,还会专门找泥腿子们攀谈,起初这让很多人紧张而且不安,但到了现在…… 紧张仍然是有的,可不安却消退了很多,尤其是在高文兑现了“所有认真劳作者都能吃饱饭”以及“格外努力工作的人有肉吃”这两条立竿见影的承诺之后,领地上的平民和农奴们对这位恪守诺言又声名赫赫的新领主已经多了很多信任与亲近。 高文就这样一路穿过繁忙的劳动现场,来到了地边上的木棚里,赫蒂身边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农夫样人,两人在一脸认真地交流着什么,而菲利普骑士则护卫在一旁。 高文那接近两米的块头有着十足的存在感,他刚靠近,赫蒂就抬头随后站了起来,而那位背对着他的农夫则跟着转身,看到是领主老爷,他慌忙弯腰鞠躬:“领主老爷……” “不用紧张,”高文摆摆手,“我只是来看看情况。” 随后他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个看上去像是农夫,但却在跟赫蒂讨论问题的人:“你是种地的专家” 在洛伦大陆的人类通用语中,“专家”和“学者”是同样的词,那位农夫一听高文如此称呼他,顿时又紧张又害怕地摆着手:“我怎么可能跟那些渊博的大人物相比……我只是一个农夫……” “他叫诺里斯,”赫蒂见状介绍起来,“是领地上的农夫,种地的手艺很好,我要找人询问关于开荒耕作的事情,便找到了他。” 高文上下打量了诺里斯两眼,这是一个典型的中世纪农民,肤色黝黑,消瘦,手脚粗大,脸上带着谦卑的表情,他看上去大概四五十岁,或者更老一些,但高文并不敢确定他的真实年龄——沉重的劳动与营养不良让洛伦大陆上的每一个平民都过早衰老,尽管这个世界的人类在健康情况下有着超过地球人的寿命,贵族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了一百至一百五十岁(不使用魔法等外力延长寿命的情况下),可实际上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是不健康的,很多劳动者有时候刚二十多岁就已经老态龙钟了。 在塞西尔领的平民起码还能维持温饱,活的比其他领地上的平民要长一些,但劳动所带来的过早衰老还是没法避免的。 名叫诺里斯的农夫在高文的视线下有点紧张地转了转脖子,并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 但就是这样一个谦卑的笑容,却让高文微微怔了一下。 他已经有多久没在这个世界的贫苦人脸上看到笑容了 , 第五十五六章神的问题 就如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平民(按贵族的说法,都是贱民)一样,诺里斯对贵族有着天然的畏惧和惶恐,尽管这一代的塞西尔子爵以及这几天才成为新领主的高文都足够友善,可几十年累积下来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刚才费了好大功夫才能与赫蒂正常交流,这时候高文一来,这位农夫又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但除了其面孔上的紧张与谦卑之外,高文却从诺里斯的眼睛里看出一些和别的平民不一样的神采,刚开始他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半分钟后他才反应过来——他在诺里斯脸上没有看到大多数贫民的麻木。 他紧张,畏缩,谦卑,诚惶诚恐,但却没有麻木,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被皱纹堆积、深深凹陷的眼窝中,仍然残存着灵动的光彩。 怪不得赫蒂会找到这样一个农夫来讨论开荒的事情,诺里斯确有“讨论”的能力。 “这片土地如何?”高文语气温和地问道。 诺里斯伸出三根手指,像秧苗一样竖在胸前比划出祈祷的手势:“丰收女神伊芙庇佑着这个地方,我从没想过在黑暗山脉可以看到能够耕作的土地——这里的地势平整,取水也方便,土地肥力很足,而且土里的石头还不算多,实在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开荒的地方了。现如今丰收之月已经过去一半,再种稻谷是来不及的,但可以种上甜木根和火叶菜,甜木根在土里过完冬,来年春天就能有个不错的收成,火叶菜可以种在甜木根边上,它借着甜木根的肥力长得很快,在今年雾月之前还能赶上一波收成——来年春天,火叶菜的根茎和甜木根的藤就直接烂在地里当肥料,接着可以种谷物——只要雨水跟得上,大家都能吃饱肚子。” 诺里斯提到的甜木根和火叶菜都是这个世界的农作物,事实上高文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大多数动植物都与故乡世界大不相同,即便名字一样,本质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只能利用脑海中存储的那些“古人记忆”来辅助理解这些事物。从诺里斯的回答中,他确认了这个世界的农业技术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想象的那么低劣,至少眼前这位农夫就有着将特定作物混合种植以提高产量、用作物根茎叶等废弃物沤烂成肥、合理利用土地肥力之类的概念,虽然这些知识很可能都是局限于他自己的经验总结,零碎而形不成体系,但这足以说明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是种子一撒静等下雨,风来风去靠天吃饭的。 可惜脑海中那些来自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并非万能,即便最猛的开拓英雄也不是样样精通的,在农业方面,高文发现自己并不能完全指望自己的脑内记忆库,便只能指望眼前的专家了。 他大致了解了一下几种农作物的预期产量,诺里斯依次解答,而说到最后,这位老农夫又额外提了一句:“这些都是凭着土地自己的肥力和一些草木肥得到的产量,而且这样耕作对地力消耗很大,哪怕地再好,两年到三年还是得休耕一轮,其实算不得太高……” 高文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化肥”这种概念的,而且目前他也没发现利用本土原料生产土化肥的可能性——元素周期表恐怕都对不上,所以他便询问道:“一般你们都会怎么提高产量和维持地力?” 做出回答的却是一旁的赫蒂:“如果能接触到丰饶神系三位女神的教会是最好——丰收女神伊芙,春之女神芙洛拉,还有大地母神兼生命之神盖亚,她们的神官掌握着很多与大地、植物有关的神术,但南境这边荒凉,一向不是重要的产粮区,所以丰饶神系的主要神殿都集中在中部的圣灵平原一带,而且以咱们领地现在的状态……恐怕也很难吸引到神官的注意。” 这时候旁边的菲利普骑士突然开口了:“坦桑镇上有一个大地母神的小教会,那里的神官说不定能帮上忙?我记得以前领地上每隔三五年都会派人去坦桑镇,请那位神官来为土地赐福……” “那位神官今年要返回圣灵平原的大地母神总部接受‘启示’,一年后才会回来,”赫蒂摇了摇头,“指望不上的。” 高文则微微皱起了眉——他没想到问题会导向神明。 这个世界有着众多的神明和教会,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哪怕当年挂在天上的时候他都看见过不止一次宗教战争,虽然那时候他看的都是没声音的默片,但那五花八门的宗教标记和林立的教堂庙宇只要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这片大陆历经了沧海桑田,甚至还有“黑暗魔潮”这种近乎文明洗牌的灾难事件,但宗教始终就如缠绕的藤蔓般与凡人种族相伴而行。 神明,是这个世界文明体系的一环。 然而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一个在天上挂了很多年的穿越者,高文却对神明有一种先天的敬而远之态度。 并不是他顽固到在这么一个奇幻世界还坚决否认神明的存在——这世界连魔法都有了,自己的俩曾曾……曾孙女都能手搓大火球的,再加上那些神官也掌握着实实在在的神术,他就是想否定神明也否定不了。 他只是本能地不想和一种超认知、超体验、超逻辑的东西打交道而已。 他在天上挂了很多年,期间见到无数人以神的名义打打杀杀,高文·塞西尔活了三十五年,期间更是近距离目睹过神官施展神术的场面,那是完全不同于魔法的一种力量——不需要练习咒文和魔力技巧,取而代之的是虔诚的心和严格遵守各种清规戒律的生活方式,凭借这种更近似于“自我约束”的行为以及一些特定的“灵性天赋”,人类就能施展出来自神明的、超现实的力量来。 据说世间所有神术以及关于神明的知识都来自于古老的“永恒石板”,而那块传说中的石板在第一次开拓之后就已经破碎、遗失,如今世间只有几个被称为“核心教派”的大型教会在总部里收藏着石板的零星碎片,可尽管石板已经破碎,关于神明的知识和力量却至今仍然在产生着效力。 但高文从未见过真正的神明身影。 起码这片大陆上没有,天上……天上不知道有没有,毕竟当年没能成功仰泳,自然也不确定太空里是不是真的站着一个举着聚光灯的白胡子大爷…… 但不管神明到底住在什么地方,高文都对这种难以用逻辑来解释清楚的力量保持着三分敬畏七分疏远。 魔法的力量还可以依靠计算和推理来研究、解读,虽然说是超自然,但实际上也是一种能分析的自然力量,可是神术却要求你必须全身心地去信仰和奉献,甚至要把自己的人格与思维方式都无限贴近“神之灵性”才能窥见一点,这就意味着如果要研究神,他就必须先成为一个信徒,抱持着对神的无限崇敬才行,而一旦真的进了这个状态……还怎么研究神? 高文甩了甩头,把这些问题都先扔到一边,不管怎么说,就凭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如今就是想引起教会注意也是难如登天的,他看着赫蒂,继续询问有关作物增产的问题:“如果指望不上丰饶三女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产量问题么?” “产量问题……说实话,以这些土地的情况,还有国王陛下提供的第一年的粮食,其实我们并不缺粮,”赫蒂皱了皱眉,“领地现在只有八百多人,完全养得起。” “但我们不能永远只有八百人,事实上我已经在计划通过购买农奴和引进拓荒者来大量增加人口了,”高文摇了摇头,赫蒂显然还理解不了人的宝贵,“粮食问题是根本,迟早都要面对的。” 赫蒂理解不了人的宝贵,但诺里斯却理解粮食的重要,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大着胆子回答道:“除了神术之外,另一个方法就是求助德鲁伊了。林木德鲁伊制作的炼金药水可以有效提高粮食产量,而且虽然他们的药水比神术效果差,却胜在能很好地保护土地,再加上他们通常还掌握着一些植物系的法术,对作物生长都很有帮助。” 高文听着,眼睛一亮:这个路数他喜欢! 而且听到德鲁伊制作炼金药水来增加土地的肥力……那些所谓的炼金药水,会不会就是这个世界的“化肥”?或者功效类似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可以通过固定方法制取(而且可能能够量产),可以简便施用,对农作物产量可以产生较为稳定的增益,有这些条件在,不管那炼金药水的本质是啥,高文都决定给它起名叫化肥了! 更何况这种“化肥”竟然还有保护土地的作用!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从哪可以找到德鲁伊?” 诺里斯有些为难地看向赫蒂,赫蒂则微微皱眉:“这又是个问题……人类社会的德鲁伊数量不多,通常都集中在西境靠近苔木林一带的地方,而在南方这边……他们几乎可以用稀有生物来形容。塞西尔领几乎从未和德鲁伊打过交道,我也不知道该上哪找他们。” 高文露出失望的表情,菲利普骑士则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因为传承原因,德鲁伊和精灵的关系很近,差不多每个德鲁伊传承都能上溯到精灵那里,包括灰精灵和白银精灵……” 现场几个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就落到了高文身后的琥珀身上,琥珀那双尖尖的耳朵顿时一抖。 高文顿时脸色就垮下来了:“别闹,她这么个精灵之耻也能算精灵?哪个德鲁伊会跟她这种偷鸡摸……” 高文话没说完,琥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是认识一个德鲁伊诶!” 高文:“?!” , 第五十七章精十灵,货币,还有灌溉 琥珀这边话音刚落,高文就唰一下子转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她,直把这个半精灵盗贼看的浑身发毛:“你……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高文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个外星生物:“你为什么会认识一个德鲁伊?” “我凭什么不能认识一个德鲁伊!”琥珀叉着腰理直气壮,“我多少是半个精灵好么——普天之下所有德鲁伊派系都起源于精灵你没听说过啊?” 这句话但凡是别的哪个尖耳朵说出来也就罢了,但这个精灵之耻说出来那是真没一点说服力,高文上上下下打量着仍然保持理直气壮脸的盗贼小姐,半晌才憋出一句:“是以前偷过人家东西所以被记恨上了,让人满世界追杀的那种认识么?” “你这是侮辱我人格我跟你讲!”琥珀顿时炸毛一般地蹦起来,“我偷东西怎么可能被人发现!” 高文:“……” 总感觉这货反驳的角度有哪不对。 不过虽然嘴上质疑着,但看琥珀那言之凿凿的样子,这家伙竟好像真的认识一个德鲁伊,而且她还跟个推销商一样介绍起来:“我跟你们说啊,我认识那家伙不光是个德鲁伊,还是个学者型的德鲁伊,什么东西都懂一些的那种,他的德鲁伊派系是根正苗红的‘林木之心’,特别擅长的就是对付动植物,绝对可靠……” 高文终于相信了这家伙的说辞,不过他并没有详细追问琥珀与那位神秘德鲁伊是如何认识,以及对方的姓名来历等等细节——现在就问这些显然不太礼貌。在听完琥珀的推销词之后,他只问了两个问题:“你现在还能联系到他么?如果能联系到,你要多久能把他带来?” “联系好说,虽然世人都说德鲁伊深居简出不好找,但我认识那家伙的活动范围很固定,就在南境一带,至于说多久能带来嘛……” 琥珀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给高文使眼色:“我去找他的时候倒是可以一路暗影疾行,但回来的时候恐怕就只能老老实实赶路了,我们俩能走多快取决于交通工具,交通工具,你懂呗?” 高文立刻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大手一挥摸出几个铜板塞她手上:“去买双新鞋。” 琥珀瞪着眼睛:“……不带你这样的!而且你怎么说也得给我点钱用来给人家当定金吧?哪怕是熟人介绍也得掏雇佣费的好么!”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高文只是跟琥珀开个玩笑,毕竟看这姑娘上蹿下跳的样子很有趣,但玩笑开过之后还是得认真对待的,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一些压制成统一大小的金银细条,“拿去吧,把这事搞定——剩下多少就都是你的。” 琥珀顿时喜笑颜开地接过了那些亮晶晶的宝贝。 由于铸币所需的工作还没准备到位,“塞西尔制币”仍然只是个概念中的东西,因此高文临时让工匠将宝库中的一些金银制成了这种碎金碎银用来和外界交易。 这种做法在这个世界并不稀奇——以贵金属作为直接流通的交易筹码,而且商业体系还很原始的中世纪,纯度达到一定程度的金银本身就是货币,很多时候将金银制成硬币只是为了便于携带、验看和统计而已,但商人们同样也接受直接的金银交易——只不过这种交易就多了个查验成色和称量计算的过程,因此在直接用金银购买货物的时候,价格都会稍稍提高一些。 当然,这也是在贵族们的“货币信誉”仍然够用的前提下,如果有朝一日贵族们在金银币里掺的杂质达到能够刺痛商人的程度,那么非官方的金银块就会反过来超过皇室和公爵们发行的货币,成为主流的交易物,而如果你用金银币来买东西,反而会价格更高。 这也是为什么商业之神的徽记会是一个天平,而天平两端分别放着一把铁剪和一只眼睛——铁剪与天平都是商人随身携带的东西,前者用来剪开金银制成的条块,后者则用于称重,而眼睛,那便是一个好商人必须有的、能够看出金银成色的好眼力。 其实如果不是高文多少有点强迫症,非要铸造精致而且有特色的金银币的话,他完全可以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来“铸币”——将金银铸成圆棒,然后直接切成薄片,再在上面用钢印打上塞西尔的徽记即可。安苏536年的西境公爵为了省时省力以及减少支付给工匠的成本,便用过这种方式,而那一年的西境金银币也被戏称为“吝啬鬼的买路钱”——因为当时的西境法律规定,所有进入西境的商人都必须将随身三分之一的货币兑换为西境金银币,并且在经过任何关卡的时候都必须用这种劣质的金银币来结算。 这个世界的货币与经济就是这么神奇。 琥珀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这位半精灵小姐几乎是飘着从大家眼前跑开的,这让赫蒂不由得深深忧虑起来:“她该不会带着那些金银跑掉了吧……” “携款潜逃么?”高文嘀咕了一句,然后深深认为那个精灵之耻说不定真能干出这种事…… 算了,这时候还是稍微相信一下她吧——反正也没别的指望。 整个营地还能找出第二个号称认识德鲁伊的人么? 而等到琥珀离开之后,高文便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开垦项目上。 那位名叫诺里斯的老农夫一直安静地低着头等待,既不像一般的贫民那样在这种情况下摇晃身子、东张西望,也没有贸然开口,仿佛一直在等着高文问话。 “这片地还有什么问题没有?”高文问道,“只要是可能出现问题的,都最好能尽早说出来。” “非要说的话,就是地势高于河滩一些,水渠难以直接引水,还得从上游挖渠或者打井,”诺里斯回答道,“不过也有好处,如果发生暴雨之类的事情导致白水河上涨,倒是不用担心农田被淹没掉。” 引水……如果有抽水泵或者类似的提升机械便可以方便解决,或者用这个世界的“特色技术”,找个水元素专精的法师过来浇地,但显然第二条路是不靠谱的——营地进入正轨之后,赫蒂要忙的事情只能越来越多,她不可能再有机会跑过来当个人力水泵,而雇佣一个正式法师过来负责浇地……这哪怕是北方的紫罗兰王国或者南边的精灵们都干不出这种奢侈的事儿来,再说了,即便塞西尔家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又有几个法师愿意来到田间地头干这种“低贱人才会干的脏活”呢? 他们宁可拿着少一倍的报酬,去国王和大贵族的城堡里为宴会放烟火,好取悦那些嗑魔药嗑的脸色惨白不人不鬼的贵妇人和贵族小姐们。 所以高文第一时间打消了找个法师来当人肉水泵的念头,转而从机械的角度去考虑解决之道——当然,如果是按照这个世界的一般规矩,贵族们解决此类问题的一般思路都是找更多的农奴去干活,但对于高文而言,把人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是太过奢侈了。 这时,一个古老而有效的机械浮现在高文脑海中:“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做水车的东西?” 赫蒂、诺里斯和菲利普骑士三脸懵逼。 果然没人听说过这种东西。 高文看着赫蒂:“有纸笔么?” 得到纸笔之后,高文开始勾勒一幅简单的草图。那是一个很高的车轮状事物,用辐条支撑,在“车轮”的外缘则固定着整齐排列的倾斜圆筒和木板结构,而在这个“车轮”的一侧,则画着一条延伸出去的水槽。 由于时间有限,他只画出了这个水车的一部分结构,而且是一幅草图,但这个简单而神奇的机械有着惊人简洁的原理,只要稍微解释即可:“这个东西就是水车,河水从下面流过,冲击这些木板,带动水车旋转,然后水车就会把灌满水的筒带到上面,水被注入到这条水槽里,这个过程不断循环,水就被提到了高处。具体能提多高,则取决于水车造的有多大,只要材质撑得住就行。”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个只是草图,原理也很简单,在这个基础上可以有更多的型号……” 赫蒂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说话——她完全被这个简单而不可思议的东西给吸引住了目光。 只需要简单的推理,她就能看出这个机械是绝对有用的,然而在看到这幅草图之前,她真的从未想过世间会有这样一种东西: 它不需要人力,也不需要任何超凡力量的参与,它可以昼夜不停地工作,完成需要很多农奴才能完成的工作,而推动它的——是大自然的力量。 她突然从这个简单的机械中感受到了“美”,一个本来和那粗苯原始的结构毫不沾边的字眼。 然而高文还是在叹气:“只可惜这边没有竹子,否则造起来就简单多了……” 赫蒂一时间没听清:“啊?您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高文摆摆手,“关于这个机械,你们还有什么想法没?” 赫蒂刚想说这是个天才般的设计,却看到旁边的诺里斯拿起了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勾勾画画起来,这位老农一边勾画着一边说道:“直接把它造在白水河边会很受河水的影响,旱季的时候就不能用了,要是能在旁边另外引一条渠,旱季的时候……” 注意到周围突然安静,诺里斯这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紧接着惶恐地把笔扔开,浑身发抖地退开:“老爷,我只是……” 然而高文说的话却大出他的意料:“你会写字么?” , 第五十八章八诺里斯的故事 高文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诺里斯瞬间有些呆滞,他本已做好了受到斥责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问题——这时候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哪一条是触犯法律的么? 想了半天,这位老农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承认,因为知道他会读写的人不止一个,一旦领主老爷去找别的人问出了事实,那他就真的是要触犯法律了。 “是的……老爷,”诺里斯用手抓着胸前的纽扣,紧张不安地说道,“我学过……读写。” 高文挑了挑眉毛,心说自己判断的果然没错。 尽管刚才诺里斯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是在勾画草图,可是仅从对方拿起笔杆时候的姿势就能判断出很多问题:会不会读写的人在握笔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这个近乎全民文盲的世界,他已经见识过那些不识字的人是怎么抓住笔杆,又是怎么用笨拙的方式在纸上画出线条的,而眼前这个农夫的握笔姿势显然很标准。 就连赫蒂都有些意外地看着诺里斯,看来这个事实她也是刚发现。 “你放心,会写字并不触犯法律,教别人读书写字也不犯法,”高文意识到自己突然问话很可能吓到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于是语气温和下来,“是谁教你的读写?” 得到领主的承诺,诺里斯才稍微安心一些,他搓了搓手,露出一个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领主老爷,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当年差点就要进了教会,变成一个侍奉丰收女神的神官了,读书写字的本事都是那时候跟着一个老师学的……” 一个农户之子,竟然差点就要进了教会,变成神官? 如此奇妙的经历让高文顿时大感兴趣,于是在他的追问下,农夫诺里斯的故事终于为人所知。 对方确实出身于农户之家,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塞西尔领的自由民,尽管家中有着那么几亩薄田,但就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平民一样,也就生活在温饱线上。原本他的人生将和大多数平民一样,终生被绑在土地上,忙碌在秧苗和沟渠之间,而他与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官和教会打交道的唯一途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去镇上的教堂做个祷告,或者在牧师们来到乡下田间地头的时候接受一番传教——但八岁那年,一个机会来到了诺里斯和他的父母眼前。 一名从圣灵平原来的、游历传教的丰收女神神官来到了塞西尔领,并在诺里斯生活的村庄暂住,对于农民而言,丰饶三神的神官过路是非常少见而幸运的事,于是村中的大家便立刻凑了钱财,并按照丰饶三神的规矩,由村中长者带着几名孩童一起去向那位神官“献礼”,好让神官为村子的耕地做祝福。 然后那位神官看着八岁的诺里斯,说:“这孩子与土地在一起是有福的,他承着丰收女神的恩泽。” 就因为这一句话,在神官离开之后,诺里斯的父母几乎变卖了家中所有值钱的财物,村中的老人们也想办法凑了些钱财出来,他们又一起去求庄园里的骑士老爷,讨了一张通行证,才终于把诺里斯送到了坦桑镇的大地母神教会,让他成为一个“奴仆学徒”——丰饶三神虽然是三个有着独立传承的教派,但同时又有着格外紧密的联系,而大地母神作为丰饶三神的主位神,她的神殿中通常也会同时供奉丰收女神和春之女神,而且三女神的神官候补们在接受正式赐福之前一般也会接受同样的教育,在完成教育之后再根据各自的“灵性天赋”来选择具体皈依哪位神祇,因此在周围找不到丰收女神教会的情况下,将诺里斯送入大地母神的神殿是他父母当时唯一的选择。 诺里斯在神殿中学习了五年,之后得到了来自上一级教会的认定结果: “该学徒不具备丰饶神系的灵性天赋。” 直到今天,诺里斯仍然记得写有这一句话的信被送到村里之后,村子里的大家一开始是怎样的喜气洋洋——因为他们压根就不识字,而那个送信的信差喝的酩酊大醉,根本没有告诉村人和诺里斯的父母信上写的是什么。 直到诺里斯带着自己的铺盖行李回到村里,大家才知道那封信并不是教会发下来的喜讯。 诺里斯静静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那张已经爬上皱纹的面庞看不出什么悲喜之色,深陷的眼窝中则只有一片平静,就好像那些事情确实已经远去,跟他再无关系了似的:“那之后几年,日子很是艰难,我们欠的账还没还上,家里也早就空了——父亲没熬过当年的冬天,但日子还是得过,欠了大家的钱也必须得还。 “于是母亲就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去子爵老爷的城堡,哦,那时候的塞西尔子爵还是瑞贝卡小姐的父亲,我们去给子爵老爷磕头,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子爵老爷仁慈,便免了我们要交的田税,又借给我们种子和半口袋粮食,就靠着那些种子和粮食,再加上当年长势格外好的野菜,我们算是活了下来。 “再然后,我就踏踏实实地种地,又帮人干杂活,我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活,而且我还认字,村里有行商来的时候我就帮大家计算斤两,这样也能换几个面包。再过几年,我们还上了欠的债,而且还上了子爵老爷的粮种和粮食……” 诺里斯慢慢扬起头来,脸上带着自豪:“母亲死的那年,我们全家是吃了一顿肉的。” 农夫诺里斯的故事结束了,高文只是紧皱着眉,而赫蒂却忍不住按着胸口:“我……我从不知道领地上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一直尽力施舍……” “施舍救不了任何人,因为那解决不了根本,而且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在城堡里看不见罢了,”高文摇摇头,随后好奇地看向诺里斯,“我刚才注意到你的手势……你到现在还信仰丰收女神?” “信啊,怎么不信?”诺里斯脸上的皱纹堆叠起来,“丰收女神庇护着世界上所有的田地,收成好不好就是一家人的死活,种地的,有哪个不信丰收女神?” 高文静静地看着对方:“即便因为这份信仰,你受了那么多苦?” 诺里斯沉默了片刻,垂下头:“老爷,那是我命不好,又怎么能怪到神明身上呢?而且比起别人,我至少还学了些东西,还认了字嘞——虽然认识字对我们这些人而言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认字可不会没用,”高文严肃地看着这位农夫,“诺里斯,你种地的手艺应该不错吧?” 说到这个,诺里斯顿时更自豪起来:“老爷,您问别的我不敢说,但说到种地,我手艺可是极好的——要不当初那么难的日子怎么能捱得过去?” 高文又问道:“你认字识数,还受过教会的教育,所以我让赫蒂宣读给你们的新规矩,以及我设计用来记录工作量的表格,你应该都是很容易就能搞懂的吧?如果让你去填表格和计算土地、产量,你能做到么?” 这一次,诺里斯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犹豫着问道:“老爷,您难道是要让我去当……监工么?” 这段时间以来,由于高文推行了需要计数评比的劳动制度,往常那种只会挥舞鞭子却大字不识一个的监工已经没了用武之地,领地上的监工都是由挑选出来的家族战士甚至赫蒂亲自担任的(家族战士中有一部分属于骑士侍从,起码认识几个数,而且能写出一些简单的单词来),因此诺里斯一听到高文的问题,便忍不住联想到了这个方面。 “不,不只是监工,事实上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打算让你管理整个垦荒,甚至后期的粮食生产工作,”高文说着,“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这么大的权力给你,也不能让你随意去做,我会让赫蒂‘考核’你,并且会随时告诉你应该做些什么。” 诺里斯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老……老爷!我不是很明白……您这是让我当您的管家么?但管家也不是只管粮食的……” “这是一种职务,但不是管家,”高文笑了起来,“非要说的话,就先叫……农业主管吧。而且我要先告诉你,这职务和以往贵族领地上的任何职务都不一样,你不能把它当个头衔一代代传下去,除非你的孩子有足够的才能——它也不是终身有效的,如果你没有做好,或者你借着职务的便利做了触犯塞西尔律法的事,那你就会被撤掉,有罚受罚。从今往后,我在这片土地上设立的很多职位也都将如此——你听明白了么?” 如果高文没有警告那么多限制条件,或许诺里斯还会在惶恐中不敢接受这个“天降的好运气”——因为这天降的好运实在像极了他八岁那年那位神官到村里说他可以“蒙受神恩”的时候,但有了高文的一番警告,他反而认真思索起来,并认为这应当是真的。 一个普通的贫民不会像他这样思考,但诺里斯会,因为他受过教育,即便这教育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也从这教育中学会了“逻辑”。 于是在一番思考之后,这位面貌苍老的农夫用力点下头:“老爷,如果您信任我的话……诺里斯将管好您交给我的每一块田地,还有土地上长出的每一粒粮食!” (今天要出趟门,全天一直到晚上恐怕都没机会碰电脑的,只能先码出一章设置了自动更新,今天只有一章。) , 第五十九十章管理问题 高文很清楚,诺里斯其实根本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个“职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推行的新制度又是怎样的形式,他现在只是懵懵懂懂地沉浸在即将成为“体面人”的喜悦中,但事实上就连那些在城镇中生活的体面人平常在怎样生活,这位老农恐怕也是想象不到的。 但是这没关系,因为高文要在这个世界上建立的是一种从未存在过的秩序与局面,不光诺里斯无法想象,就连赫蒂与瑞贝卡也无法想象。 他知道,自己必须谨慎行事,让这一切平稳而可控地进行下去,以防止过于急躁而遭受到这个时代的反弹,但他又不能不做——前些日子卫星监控站传来的警报仍在耳畔,如果魔潮真的无法避免,做点努力总比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 等到诺里斯离开之后,赫蒂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先祖,您真的要让他来管理您的田地?” 高文早知道赫蒂会有疑问,因此脸上丝毫没有惊讶,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妥么?” “虽然他识字,但他……”赫蒂本想说出身贫贱,但想了想,还是换了个说法,“见识恐怕不足,又不懂得上流社会的规矩,让他当您的土地总管,我担心他会把事情搞砸——反而平白要受惩罚。” 高文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蒂,直到对方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才突然问道:“你所说的上流社会,在哪呢?” 赫蒂一愣。 高文笑了笑,抬手指向周围:“看看吧,这片一无所有的土地——这里没有什么上流社会,也没有什么贵族的体统和贱民的规矩,把那些迂腐的玩意儿统统扔进旧塞西尔领的焦土上去!在这片土地上,一切从零开始,一切规矩,法律,准则,统统都将是全新的!” 赫蒂愣愣地看着那些正在开垦的荒地,以及远方已经初见规模的营区,在这里,她看不到巍峨的城堡,也看不到贫民的蜗居,营地按照高文的规划严格遵循着“整齐,卫生,高效,预留发展空间”的四项原则而建造,那些“贱民房屋不可朝向城堡”、“贵族区需和贫民区间隔一条以上的街道”、“农奴不可居住在中层及内层”之类的规矩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到。 她隐隐约约理解了高文的意思。 高文则看着赫蒂,他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根深蒂固的贵族传统观念,作为一个落魄贵族,生活上的窘迫就是催使其思维活跃的最佳因素,塞西尔家族最近的几代都被排斥在核心贵族圈之外,所以他们便会越来越“不像贵族”,像赫蒂,她甚至会跑到工地上帮忙干活,所以其思想灵活性是绝对没问题的——只不过“贵族”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习惯性和社会约束性是个很难搞的东西,她才会下意识地认为一个贫苦农户出身的农夫哪怕再认字识数,也不够资格来帮助高文管理领地——而且还是管理最重要的粮食问题。 看着这位后裔的表情变化,高文就知道她已经有了想法,但还需要再推一把,于是他接着说道:“而至于一个贫苦出身的农夫能不能当总管——你可知道东境法兰克林家族的先祖是做什么的?” “西境公爵?”赫蒂愣了一下,“我记着史书上说法兰克林先祖执掌钢铁,是远征军的‘铁将军’……” “是的,他是个铁匠,只不过有一膀子怪物般的力气,而且有足够的天赋和幸运在北征过程中成长起来,”高文笑了笑,“你猜我当初是干什么的?” 赫蒂已经被初代西境公爵的真相给震了一下,这时候可不敢说的那么肯定了:“我记得史书上……好像是说您是骑士中的骑士,是所有楷模骑士的起点……” “对,我是个骑士学徒,混到十五岁才终于开窍掌握第一项武技,但我的导师还没来得及给我的领主写推荐信就喝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我没办法,就自己写了个推荐信盖上导师的戳去找领主,结果走到一半魔潮爆发,领主也死了——然后我遇到领着一帮人逃难出来的查理,他说南方已经乱成一锅粥,再往南走就是死路一条,我跟他说:‘我还得受封为骑士呢,我学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及格’,结果查理就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我一句至理名言:” 高文故意顿了一下,赫蒂果然忍不住问道:“什么至理名言?” “咱就号称骑士——反正南方的老爷们死光了。” 赫蒂:“……号称?!这也行?!” “然而这就是事实,”高文收起笑意,看着赫蒂的眼睛,“一个号称北军领袖的中二,领着一帮号称开拓骑士团的铁匠、木匠、学徒和无业游民,硬生生就能穿过整个废土,然后在这里建立起一个王国,你觉得这是因为我们有什么天生的贵胄血统?还是我们都蒙神庇佑?” 赫蒂:“……” “大地上原本并没有贵族,只是最初站起来的那些人提前把财物攥在了手里,所以他们就成了贵族,”高文按了按赫蒂的肩膀(这个年纪比较大,不能跟瑞贝卡一样成天拍头),“而刨除掉这一点区别之外,安苏也只是一帮泥腿子建立起来的王国罢了。而如今我们眼前的这片土地,便正是安苏立国之初的情况,而我,准备在这片土地上推行一些新的规矩。” 赫蒂微微皱起眉头,一种隐约的不安让她还有些犹豫,但她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我……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我跟你说这些有点早了,”高文微微颔首,“不过我相信你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那是当然!”赫蒂回答的毫不犹豫,“您是这片土地唯一的支柱!也是我和瑞贝卡唯一的支柱了……” “那我就承诺你一件事——我所做的,都是为了给这片土地带来繁荣和文明,只要跟着我的脚步,你和瑞贝卡都将见到一个空前强大的塞西尔家族,”高文很认真地说道,“你接受这个承诺么?” 赫蒂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就回到管理问题上吧,”高文笑了起来,“关于让所谓‘平民’甚至‘贫民’参与到领地管理事务中的计划。” “您还准备了更多的‘职务’是么?”赫蒂从之前的对话中已经猜到高文想干什么,“虽然我现在已经觉得这没有不妥了,但这真的有必要么?” 高文上下打量了赫蒂一眼,这位美丽而优雅的女士在最近几日实在劳累过度,就连面容都憔悴了很多,这时候别说优雅了,她今天甚至都没顾上洗脸。 几乎一个人担负着整个营地的内政工作,这时候还顶着一脸仙气,她竟然还没意识到缺乏管理团队的问题…… “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担负起所有内政的管理么?”高文慢悠悠说了一句。 “现在确实是累一点,但毕竟是起步时期,等领地进入正轨……” “进入正轨你也管不过来,因为你们以前压根就没有过‘管理’,”高文斜眼看着对方,“人口统计做过么?生产统计做过么?经济统计做过么?往年进销存和来年发展计划做过么?这些都不说——你们有哪怕一次,掌握了整个领地一年有多少金币流入,又有多少金币流出么?” 赫蒂两眼蚊香圈:“……啊?” “每年年底的时候派人去粮仓里看一眼还有多少粮食,征粮的时候统计一下还有多少领民欠着租子,这可算不上是内政管理,”高文嘿嘿一笑,“我让你和瑞贝卡统计了那八百人的姓名年龄职业和家庭情况,说实话,你觉得那些表格怎么样?” 赫蒂心悦诚服:“确实用起来很方便——我第一次知道可以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搞明白领地里有多少各行各业的人,并且在安排生产的时候还可以直接根据表格上的记录来,而不用派人去打听各种工匠在哪……” “有朝一日领地有了八千,甚至八万人口,你和瑞贝卡还打算俩人亲自去统计么?有朝一日领地扩展到了黑暗山脉的南边,你们还打算翻山越岭去挨个敲门问家庭情况么?” 赫蒂:“……” “如果你想继续这么方便下去,就必须有个‘管理团队’,”高文一摊手,“而想要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我们就必须让领民们参与进来。” 赫蒂想了想,又皱起眉:“可是领地上的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那又怎么……” “所以那就是我下一步的计划了,”高文笑着说道,“让他们识字。” 赫蒂:“……” 她今天因惊愕而失语的次数恐怕要比之前小半辈子都多了。 高文给了赫蒂一些思考和反应的时间,他自己则看向了不远处那些正在向监工汇报工作进度的领民们。 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建立一个制度是需要时间的,在这个制度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社会则更加困难,而在后者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王国……那恐怕更是多年以后。 如今领地的人口只有八百人,确实凭赫蒂一个人的努力就能管得过来,顶多再加个半瓶子醋的瑞贝卡放个大火球助助兴……烧烧荒什么的,但若想长远发展,有些基础从现在开始就要一步一步地建立了。 , 第六十章瑞章贝卡的大工程 赫蒂并不知道自己那位来自七百年前的先祖这时候在想些什么,也注定无法现在就理解那些对她而言过于遥远和宏大的计划,但顺着高文的视线,看向远方那充满生机和活力的营地,她也仿佛受到感染,变得振奋起来。 一片从零开始的土地,一个全新的秩序,一个被许诺的美好未来——赫蒂自认为自己已经过了容易被外物触动的少女时代,但此时此刻,她仍然忍不住期待起来,期待着这片土地上发生一些更好的变化。 这便是她和那些传统贵族最大的不同——传统贵族可不会期待变化。 “我今天跟你说的,你就暂时记在心里就好,”高文突然回过头,提醒了赫蒂一句,“这些事情太过超前,说给领民,他们听不懂,而说给贵族……如果他们听不懂,那么他们会把你当成疯子,如果他们听懂了,那么他们会把你当成死敌。” 赫蒂略略一怔,以她的才智,很快便理解了高文的意思。 那些崭新的秩序——尽管现在还只能看出一点点端倪,但已经足够触动贵族们敏感的神经了,它或许真的能为这片土地带来繁荣,可是那种繁荣却不一定是传统贵族们所喜闻乐见的。 毕竟他们可跟塞西尔家的人不一样,他们现在的日子可还滋润至极呢。 “我明白,不过可以跟瑞贝卡讲讲么?”赫蒂点了点头,但刚说完就抿着嘴微微摇头,“那孩子恐怕听不懂这些复杂的……” “不,你低估她了,”高文笑了起来,“其实瑞贝卡恐怕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只不过她的才智从来找不到合适的舞台而已。我看她最近就……” 高文这边话没说完,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贝蒂沿着田埂飞快地跑了过来。这位脸上有着几粒可爱雀斑的小女仆来到他面前,使劲喘了几口气,然后笨笨地鞠躬:“老爷!瑞贝卡小姐找您!” “她找我什么……”高文刚说到一半就停下,“哦你肯定忘了。” “这次没忘!”贝蒂直起身,脆生生地说道,“她说要开工啦,让您过去看一眼她的成果!” 赫蒂从后面走了上来:“什么开工了?” 贝蒂想了想,摇摇头:“忘啦!” 高文&赫蒂:“……” “得,我知道是什么东西,”高文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眼前小丫头的脑袋,“看来她研究了好几天的魔法阵,终于是搞定那个‘魔网’了,不过我还以为她要折腾更长时间呢——怎么样,赫蒂,你要去看看不?反正这边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去看看瑞贝卡的第一个‘工程项目’完成的怎样?” “说实话,还真有些担心她会折腾成什么样子,毕竟一个只会用火球术的蹩脚法师,却要去制作那么大规模的法阵……虽然都是初级符文,”赫蒂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看向木棚方向,“那么菲利普骑士,我和先祖去看一下铁匠铺的情况,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年轻骑士立刻站直,用手敲打自己的胸甲:“定然不辱使命!” 一个小小的监督垦荒工作愣是让他一个口号喊出了史诗感……高文忍不住感慨,年轻骑士里面怎么出了这么个老成古板,甚至跟古典骑士一样严格遵守清规戒律的人物来……难道这真的是信仰的力量? 高文和赫蒂离开了,贝蒂左右看看没自己的事,便溜达到木棚里。这时候距离做饭时间还早,洗衣服的工作也已经完成,暂时无事可干的小女仆对那些留在木桌上的、带有很多文字和图画的纸张产生了兴趣。 菲利普骑士看到了小姑娘的举动,便认真盯着她的动作,以防这个呆头呆脑的小丫头弄乱了那些重要的东西——他做好了随时阻止的准备。 而贝蒂则好奇地看着那张画有水车的图纸,但很快兴趣便转移到了写着数字和姓名的记工表格上,她凑近桌子,伸手指着纸笔:“我能写字么?” 菲利普骑士把纸笔拿开一些,很严肃地看着小姑娘:“你会写字么?” “不会写,”贝蒂摇了摇头,接着又补充道,“也不认字!” “那就不准碰,”菲利普略有些严厉地说道,“纸笔墨水都是领主花钱买来的,不是给你玩的。” 贝蒂愣了一下,有些沮丧地点点头:“哦……” 菲利普骑士看着小女仆沮丧的模样,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可能过于严厉了一些,但保护领主的财物是他的本分——尤其是在领地中一切物资都短缺,就连一张纸一支笔都要从坦桑镇运来的情况下,就更不能由着一个小姑娘浪费那些宝贵的书写工具了。 最后,他稍稍安慰了贝蒂几句,但小姑娘还是带着沮丧和遗憾离开了这里。 看着贝蒂走在田埂上的背影,菲利普却忍不住想起了刚才旁听到的、高文公爵与赫蒂夫人之间的交谈。 让他们识字。 让每一个人识字。 真的可能做到么?真的可以这么做么?真的会这么做么? 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想必那个小女仆也就可以写字了吧。 来到“铁匠铺”的时候,高文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工地,开阔的大院子中有着很多忙碌的“工人”,而几名士兵正在看守堆放在院子一角的各类物资,瑞贝卡正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一大摞纸张比比划划地和老铁匠汉默尔介绍着什么东西,而汉默尔的几个学徒则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垂耳恭听。 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而且很显然,瑞贝卡是在工程已经顺利启动之后才把高文招呼过来的。 “啊!祖先大人!”瑞贝卡远远地就看到了身高近乎两米的高文,紧接着便看到了跟在高文身旁的赫蒂,“还有赫蒂姑妈……” 这小姑娘对赫蒂的敬畏还挺严重的。 “我来看你的进展,”赫蒂带着淡淡的微笑,虽然还不知道瑞贝卡能做到多好,但看着这个井然有序像模像样的现场,她也觉得自己需要笑着鼓励一下,“看来你信心十足。” “是啊!我可是研究了好几天呢!”瑞贝卡叉着腰说道,虽然由于熬夜而略带仙气,但却仍然元气十足,“这个魔法阵真是太棒了诶!那些计算公式也是……祖先大人我跟您讲,那些公式可好用了,比那些死板的符文排列和法术模型要好用千百倍,而且怎么套用都可以,还有这个法阵……” “停停停,我们来不是听你炫耀的,”赫蒂赶快打断了瑞贝卡的嘚瑟,她知道这位侄女在计算能力和理论知识上确实很不错,但她生怕这丫头喋喋不休起来会把自己的老祖宗给烦死,“就说你准备怎么完成法阵吧。” 一说这个,瑞贝卡就使劲点头:“哦哦,我准备把它埋在地下……” “埋在地下?!”赫蒂一下子愣了,“我看到你挖了很多沟,结果你竟然真的准备埋地下?!” 而高文在进入院子的时候也看到了瑞贝卡指挥人在地上挖的那些沟壑——那些或弯曲或笔直,或交叉或平行的线条在这个占地面积巨大的院子中形成了许多的几何结构,并在整体上形成了一个魔法阵的粗略形态,而在一些仿佛是节点的地方,还竖着木桩之类的标记物,并且有一些辅助性的白线画在周围——考虑到几乎所有在这里干活的人都不识字不认数,这些辅助线和坐标定位之类的事情应该都是瑞贝卡自己完成的。 她先在地上划线,然后告诉工人们在哪里挖,挖下去多少,这应该就是她的工作流程了。 听到赫蒂的话之后,高文把注意力从那些沟壑中转移出来,他好奇地看了赫蒂一眼:“把魔法阵埋在地下有什么不妥么?” “不……那倒是没有什么禁忌,”赫蒂摇摇头,“只不过大部分魔法阵都是暴露的,一方面是埋在地下会多费很多功夫,另一方面则是魔法师们要控制法阵运行或者监控它的情况,把魔法阵埋起来显然会造成麻烦。” 她说的这都是常识性的东西,瑞贝卡作为一个三级的法师(虽然只会火球术)不可能不知道,但这姑娘仍然这么做了,这只能说明她那跳脱的脑袋再一次失去了控制……赫蒂有些惴惴不安,生怕高文会因此而责备瑞贝卡,这样后者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恐怕会大受打击。 不过这孩子从小到大受的打击也不少,应该过一会就挺过来了吧? 而在赫蒂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高文开口了:“先不说你为什么要把法阵埋在地下——我想先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在地上精确绘制它的?” 瑞贝卡愣了一下,不知道老祖宗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高文其实是带着巨大的惊愕问出这个问题的。 瑞贝卡在一个长宽达到百米的、在地表用肉眼观察已经会产生严重误差的平面上,绘制了一个对精度有极高要求的、充斥着各种几何图形的魔法阵! 对于高文的故乡世界,这种事情并不困难,有无数种测绘仪器和数学工具可以搞定这种绘制,而在这个有魔法存在的世界,这种事情其实也可以办到——魔法师们通常会用法师之眼或鹰眼术来从高空俯视,并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完成大型法阵的绘制,但是瑞贝卡可以么? 除了几根木桩以及一些辅助线之外,她没有任何先进的工具,这个世界也没有完善的数学和几何体系来帮助她,而除了火球术之外,她也不会任何别的魔法。 哪怕二级法师就能掌握的法师之眼她都不会。 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高文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怎么把它准确地画在地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