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余烬》 第一章那天,起了很大的雾 无边无际的浓雾在窗外翻滚,浓郁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在雾的彼端,唯有混沌未明的天光穿透雾气照进屋来,让这安静的房间里维持着一种半昏半明的光线。 略显凌乱的单身公寓内,周铭伏案桌前,桌上的杂物被粗暴地推到了一旁,而形容憔悴的他正在奋笔疾书: “第七天,情况没有任何改变,浓雾笼罩着窗外的一切,窗户被不知名的力量封锁……整个房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整个‘浇铸’进了某种异常的空间里…… “没办法与外界联系,也没有水电,但电灯一直亮着,电脑也能打开——尽管我已经拔掉了它的电源线……” 仿佛有轻微的风声突然从窗户方向传来,正埋头在日记本上书写的周铭猛然间抬起了头,憔悴的双眼中微微亮起光来,然而下一秒他便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幻觉,那扇窗外仍旧只有盘踞不散的苍白浓雾,一个死寂的世界冷漠地笼罩着他这小小的蜗居之所。 他的目光扫过窗台,看到了被胡乱丢弃的扳手与铁锤——那是他过去几天里尝试离开房间的痕迹,然而现在这些坚硬粗苯的工具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嘲讽着他的窘迫局面。 几秒种后,周铭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下来——带着这种异常的平静,他再次低下头,回到自己的书写中: “我被困住了,完全没有头绪的困局,过去几天里,我甚至尝试过拆掉屋顶、墙壁和地板,但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在墙面上留下一丁点痕迹,这房间变得像是……像是一个和空间‘浇铸’在一起的盒子,没有任何出路…… “除了那扇门。 “但那扇门外的情况……更不对劲。” 周铭再一次停了下来,他慢慢审视着自己刚刚留下的字迹,又有些漫不经心地翻动日记本,看着自己在过去几天里留下的东西——压抑的言语,无意义的胡思乱想,烦躁的涂鸦,以及强行放松精神时写下的冷笑话。 他不知道自己写下这些有什么意义,不知道这些胡言乱语的东西将来能给谁看,事实上他甚至都不是一个习惯写日记的人——作为一个闲暇时间相当有限的中学教师,他可没多少精力花在这上面。 但现在,不管愿不愿意,他有了大把的闲暇时间。 在一觉醒来之后,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是不会消散的浓雾,雾气浓郁到甚至根本看不见除了雾之外的任何东西,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昼夜交替,二十四小时恒定的、昏昏沉沉的光线充斥着房间,窗户锁死,水电中断,手机没有信号,在房间里搞出再大的动静也引不来外界的救援。 仿佛一个荒诞的噩梦,梦中的一切都在违背自然规律地运转,但周铭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来确定一件事:这里没有幻觉,也没有梦境,有的只是不再正常的世界,以及一个暂时还算正常的自己。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最后落在房间尽头那唯一的一扇门上。 普普通通的廉价白色木门,上面还钉着自己从去年就忘记换下来而一直留到今天的日历,门把手被磨得铮亮,门口脚垫放得有些歪。 那扇门可以打开。 如果说这封闭异化的房间如同一个囚笼,那么这囚笼最恶毒之处莫过于它其实保留了一扇随时可以推开的大门,在时时刻刻引诱着笼中的囚徒推门离开——可那大门对面却不是周铭想要的“外面”。 那里没有陈旧却亲切的楼道走廊,没有阳光明媚的街道与充满活力的人群,没有自己所熟悉的一切。 那里只有一个陌生而令人心生不安的异域他乡,而且“那边”同样是个无法逃脱的困境。 但周铭知道,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谓的“选择”更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的食物储备是有限的,几桶矿泉水也只剩下最后四分之一,他已经在这封闭的房间中尝试过了所有脱困、求救的手段,如今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个,那就是做好准备,去“门”的对面求得一线生机。 或许,还能有机会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就了如今这诡异窘迫的超自然局面。 周铭轻轻吸了口气,低下头在日记本上留下最后几段:“……但不管怎样,现在唯一的选择都只剩下了前往门的对面,至少在那艘诡异的船上还能找到些吃的东西,而我过去几天在那边的探索和准备应该也足以让自己在那艘船上生存下来……尽管我在那边能做的准备其实也实在有限。 “最后的最后,致后来者,如果我没能回来,而未来的某一天真的有什么救援人员之类的人打开了这间房间,看到了这本日记,请不要把我所写下的这一切当成是个荒诞的故事——它真的发生了,尽管这令人毛骨悚然,但真的有一个名叫周铭的人,被困在了疯狂诡异的时空异象里面。 “我尽己所能地在这本日记中描述了自己所见到的种种异常现象,也记录下了自己为脱困而做出的所有努力,如果真的有什么‘后来者’的话,请至少记住我的名字,至少记住这一切曾经发生过。” 周铭合上了日记本,把笔扔进旁边的笔筒,慢慢从桌后站起身来。 是离开的时候了,在彻底陷入被动与绝境之前。 但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却没有直接走向那唯一可以通向“外界”的大门,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床铺。 他必须以万全的姿态来面对门对面的“异乡”——而他现在的状态,尤其是精神状态还不够好。 周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睡着,但哪怕是强迫自己躺在床上放空大脑,也好过在精神过于疲惫的状态下前往“对面”。 八小时后,周铭睁开了眼睛。 窗外仍然是一片混沌雾霭,昼夜不明的天光带着令人压抑的晦暗。 周铭直接无视了窗外的情况,他从所剩不多的储备中拿出食物,吃到八分饱,随后来到房间角落的穿衣镜前。 镜子中的男人仍然头发杂乱,显得颇为狼狈,也没有什么气质可言,但周铭仍然死死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就仿佛是为了把这副模样永久地印在脑海中一般。 他就这样盯着镜子看了好几分钟,然后低声自言自语着,仿佛是要说给镜子里的那个人般开口:“你叫周铭,至少在‘这边’,你叫周铭,要时刻牢记这一点。” 这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来到那扇再熟悉不过的房门前,周铭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放在把手上面。 除了一身衣服,他没有携带任何额外的东西,既没有带食物,也没有带防身的装备,这是之前几次“探索”留下的经验——除了自身之外,他没办法把任何东西带过这扇门。 事实上,他甚至觉得连这“自身”都要打个问号,因为…… 周铭转动把手,一把推开了房门,一团涨缩蠕动的灰黑色雾气如某种帷幕般出现在他眼前,而在涨缩不定的雾气中,他仿佛已经听到海浪声传入耳边。 迈步跨过那层雾气,略显腥咸的海风迎面而来,耳边虚幻的海浪声变得真切,脚下也传来了微微的摇晃感,周铭在短暂的眩晕后睁开眼睛,入目之处是一片宽阔空旷的木质甲板,伫立在黑暗阴云下的高耸桅杆,以及船舷外根本看不到边际的、正在微微起伏的海面。 周铭低下头,看到的是比自己记忆中要更加强壮一些的身体,一身看起来做工精致造价不菲但风格完全陌生的船长制服,一双骨节粗大的手掌,以及正握在自己手中的、外观古典精美的黑色燧发手枪。 是的,就连“自身”都要打个问号。 (妈耶!我回来啦!) 第二章失乡号的船长 这并不是周铭第一次穿过这道门来到“对面”。 自数天之前,周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某种“异象”困在自己的房间中,诡异的浓雾遮蔽了整个世界之后,他便发现了大门“对面”的这处诡异之地。 毕竟,那扇门如今是他“房间”里唯一的出口。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推开大门却看到外面是甲板时的茫然和无措,更记得自己第一次低头看到自己换了副身体时的惊愕与慌乱,但在那之后,为了寻求突破困境的机会,他已经大着胆子对“这边”进行了数次成功的探索,如今虽然他还是没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搞清楚这艘出现在自己“房门外面”的诡异大船是个什么情况,但至少,他已经掌握了一些经验,并且对这艘船有了些初步了解。 像之前的几次一样,周铭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强迫自己摆脱了穿过大门所带来的眩晕感觉,随后便第一时间确认这幅身体的情况,他检查了手中那柄短枪,凭记忆比对着所有的细节,最终确认自己身上携带的物品与上次离开甲板时是一致的。 “……看来每次穿过这扇门的时候身体都会‘无缝切换’……如果能在甲板这边放置一台摄像机就好了,那就可以确认自己推开船长室大门返回公寓房间的时候这幅躯体是否会发生变化…… “可惜两个‘世界’的物品无法通过大门,也没办法把摄像机拿过来…… “不过放在公寓里的手机之前倒是录下了从那边穿过大门时的景象,我自己确实是走过了那道黑雾……所以确实是身体在穿过黑雾的时候‘变化’成了这幅样子?” 周铭嘀嘀咕咕着,他知道自己这样站在甲板上自言自语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可能有点滑稽,但他必须弄出点声音来,在这空旷无人的诡异幽灵船上……他需要一点证据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一阵腥咸的海风吹过甲板,吹动了身上那件材质不明的黑蓝色船长服,周铭轻轻叹了口气,但他并没有向甲板的方向走去,而是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身后的那扇门。 他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转动把手,之后只要把门向里面推开,他就会看到一道灰黑色的浓雾,穿过浓雾,他便会返回自己那间住了许多年的单身公寓。 他手中用力,将门向外一把拉开。 略显沉重的橡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门里面是一间略显昏暗的舱室,昏暗未明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精美挂毯,摆放着诸多装饰品的置物架,以及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航海桌,又有一扇小门位于房间最深处,门前铺着酒红色地毯。 将门推开,便会返回自己的单身公寓,将门拉开,便是船长室——而后者显然才是这艘船上的“正常设施”。 周铭迈步走入那间船长室,在路过门口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向左看去——旁边的墙壁上固定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在镜子中,清晰地映着“周铭”现在的样子。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黑发浓密,蓄着威严的短须,眼窝深陷,仅凭容貌便仿佛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他看上去似乎已经年过四十,然而英武的外貌和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却仿佛模糊了这种年龄感,而那身做工精良的船长制服则更显示着镜中人身份上的特殊。 周铭活动了一下脖子,又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他觉得自己是个随和友好的人,而镜子中的形象跟自己的气质实在不太符合,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这番尝试,因为他觉得那镜子里的自己非但没有显得友好一些,反而从一个威严的船长变得更像是个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了…… 而在周铭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一阵轻微的咔擦咔擦声从航海桌的方向传了过来,他毫不意外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到那桌子上摆放着的一个木质山羊头雕像正一点点把脸转向自己——无生命的木块这一刻仿佛活了过来,那双镶嵌在木头脸庞上的黑曜石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这边。 第一次看到这诡异场景时的慌乱回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周铭却只是嘴角翘了一下,他迈步走向那张航海桌,桌上的木质山羊头也随之一点点转动着脖子,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从它的木头腔子里传出来:“姓名?” “邓肯,”周铭平静地开口,“邓肯·艾布诺马尔。” 那木质山羊头的声音瞬间从嘶哑阴沉变得热情友好起来:“早上好,船长阁下,很高兴看到您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您今天心情如何?您今天身体如何?您昨晚睡得好么?希望您做了个好梦。另外今天可是个扬帆起航的好日子,海面平静,风向适宜,凉爽舒适,而且没有恼人的海军和聒噪的船员,船长阁下,您知道一个聒噪的船员……” “你已经足够聒噪了,”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跟这诡异的山羊头打交道,周铭此刻仍然感觉到脑仁一阵颤抖,他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那家伙一眼,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安静。” “哦,哦,哦当然,船长,您是喜欢安静的,您忠诚的大副兼二副兼水手长兼水手兼瞭望手非常清楚这一点。保持安静有诸多好处,曾有一位医学领域的……也可能是哲学领域或者建筑领域的……” 周铭现在感觉自己不但脑仁在颤抖,甚至连支气管都开始跟着抖起来:“我的意思是,命令你保持安静!” 当“命令”两个字一出口,那山羊头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铭则微微舒了口气,迈步来到航海桌前坐下——现在,他是这艘空无一人的幽灵船的“船长”了。 邓肯·艾布诺马尔,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拗口的姓氏。 在第一次穿过那层黑灰色雾气,踏上这艘船的那一刻,他脑海中便知道了这些,他知道自己在“这边”的这具身体名叫邓肯,知道自己是这艘船的主人,知道这艘船正航行在一趟远超想象的漫漫长旅中——他知道这些,但也只知道这些。 他脑海中所存留的记忆模糊而稀薄,以至于只有上述那些关键的段落,此外的细节完全是空白的,就好像他知道这艘船有一个惊人的航行计划,却完全不知道它到底要往哪开,这艘船原本的主人——那个真正的“邓肯·艾布诺马尔”,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 而周铭脑海中所残留的那些东西,更像是一个幽灵船长在彻底死亡之后残留于世的那一点点最强烈、最深刻的“印象”。 本能告诉周铭,这位“邓肯船长”的身份背后有大问题,尤其是在这艘船上存在超自然现象(会说话的木质山羊头)的情况下,这个邓肯船长身上的谜团甚至可能意味着某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危险,但他却必须顶着这个名字才能在这艘船上安全活动。 因为就像刚才的木质山羊头一样,这艘船上的某些事物随时都在尝试确认“船长的身份”。 甚至这艘船本身都在随时确认船长的身份。 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某种保险措施,好像是这艘船的船长真的随时可能遗忘自己的名字,而一旦他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就会发生某种极端可怕而危险的事情,所以才要在船上到处设置“检查手段”。 周铭不知道“邓肯船长”遗忘了自己的名字到底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相信一旦自己说错了自己的名字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后果。 毕竟哪怕仅仅是航海桌上的那个木头山羊头,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如果自己顶着邓肯·艾布诺马尔这个名字,那么这艘船上的所有东西就都还挺和蔼可亲的。 反正它们看上去智力不是很高的样子。 周铭——或许应该叫邓肯了,邓肯结束了短暂的沉思与回忆,随后看向了桌上那张摊开的海图。 然而那海图上根本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航线、标记与陆地,甚至连个岛屿都看不到,它那粗糙厚实的羊皮纸表面上只能看到大片大片不断翻涌起伏的灰白色团块,那些灰白色的、如同雾气一般的东西仿佛遮蔽了纸面上原本存在的航线,而在海图中央唯一能看到的,便只有一个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只剪影。 邓肯(周铭)在过去的几十年人生里可没有什么扬帆出海的经验,但哪怕再不认识海图的人,肯定也知道“正常”的海图不长这样。 显然,跟桌上的那个木头山羊头一样,这幅海图也是某种超自然物品——只是邓肯暂时还没有总结出它的使用规律。 似乎是注意到船长的注意力终于放在了海图上,桌上安静了很久的山羊头终于又有了动静,它开始发出咔擦咔擦的木头摩擦声音,脖子也小幅度地扭来扭去,刚开始还扭的比较克制,但很快那咔擦咔擦的动静就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最终这货整个脑袋都跟开了震动模式似的开始在底座上鬼畜起来。 邓肯生怕这货继续抽下去会在自己的航海桌上钻木取火,终于忍不住看了它一眼:“说。” “是的船长阁下——我要再强调一遍,今天真是个扬帆起航的好日子,失乡号一如既往等待着您的命令!我们要升帆了么?” 第三章边境迷航 木质山羊头那张硬邦邦黑黢黢的脸孔注视着坐在航海桌后的邓肯,黑曜石制成的眼珠中仿佛流淌着诡异的光——其实这玩意儿压根没有产生表情的能力,但邓肯分明从对方那张木头脸上读出了某种期待之情。 而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山羊头第一次催促他“扬帆起航”了,每一次他来到这里,山羊头都会这么催促一次。 他甚至觉得这艘船都在不断地催促着自己,让自己尽早结束这盲目的海上漂流,早日扬帆起航回到正途。 然而邓肯却沉默下来,他如今那副天生威仪的面孔上遍布阴云,在沉思与缄默中,他清晰地意识到两个问题: 第一,这整艘船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这艘船的规模简直是丧心病狂的大——作为一艘风帆动力的船只,这艘被称作“失乡号”的舰船的全长距邓肯粗略估计起码得有一百五十到两百米,而要把这么个庞然大物操控起来,那起码得有几十甚至上百个经验丰富的水手才行,他一个人,怎么开? 第二,刨除掉上述的专业因素之后,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阻拦着他的航海之旅——他不会开船。 邓肯有点焦虑,他努力假设了一下如果自己跟眼前这个诡异又聒噪的山羊头请教舰船驾驶技术会发生什么事情,假设完更焦虑了。 然而山羊头却不知道自己的船长在想些什么,它只是问道:“船长,您有什么顾虑吗?如果是担心失乡号的情况,那您完全可以放心,失乡号永远都做好了随您航行至世界尽头的准备,或者您是担心今日出航不吉?我略通占卜之道,不知您比较相信哪一种占卜?天象,熏香,水晶都行,说到水晶,您还记得……” 邓肯努力绷着脸上的肌肉,一边克制着跟眼前这山羊头决一死战的冲动一边沉声开口:“我先去甲板上观察情况——你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着。” “谨遵您的意愿——但我必须提醒您,失乡号盲目漂流已经太久了,您必须尽快执掌它,让这场航行重归正途……” 山羊头说道,随后伴随着木头摩擦的声音,它终于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姿态。 邓肯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停了。 他轻轻舒了口气,脑仁的共鸣渐渐平静,随后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燧发枪,起身走出船长室。 这把看上去颇有年头的燧发枪是他在船上探索时找到的,一同找到的还有一把单手剑,那把剑目前正挂在他的腰上,而这两样东西是他在船上行动时安全感的保障。 在过去几天的探索中,他用了很长时间来粗略学习该怎么使用这两样东西——尽管到目前为止,他在这船上都不曾见到除自己之外的任何活物。 会说话的“物品”不算。 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邓肯略有些烦躁的心绪随之平静,他来到船长室外的甲板上,下意识地仰头看着天空。 浓郁的阴云仍然覆盖着目之所及的天空,云层中看不到任何日月星辰,只有浑浊的天光笼罩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海面。 这样的景象已经持续了很久,事实上自从邓肯来到这艘船上的那天起,他就只见过这样的天空——这甚至让他怀疑这个世界是否压根就不存在正常的天气,这番阴云密布的景象是否才是这片海域上永恒的天象? 邓肯转过身,他看到船长室的那道门静静地立在那里,门上方的横梁上用某种他不认识的字母刻着一行字,而当他目光凝聚在那行字上时,它的含义却直接清晰地映进了他的脑海: “失乡者之门”。 “失乡者之门……失乡号吗,”邓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随后又有些自嘲,“这艘船倒是有个好名字。” 随后他迈步绕过了船长室,沿着甲板边缘的楼梯来到了船尾的上层甲板,在这里有一处木质的平台,整艘船除了瞭望台之外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就是这里。 一个沉重的黑色舵轮在平台上静静地等待着掌舵者的到来。 邓肯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到一种紧迫和焦躁,而这种感觉似乎是在他看到那舵轮的一刻凭空产生的。 他之前几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心中的这份焦躁,一阵没来由的、混乱的风突然吹过了甲板,周围原本平静的海面也瞬间泛起了波浪,尽管这风浪还不至于对规模庞大的“失乡号”产生什么影响,邓肯却心中警铃大作,下一秒,他便在直觉驱使下看向了船首所在的方向。 在失乡号正前方的海面上,在那一片混沌朦胧的天海之间,一道无边无际的、仿佛通天壁垒般的白雾高墙竟仿佛凭空浮现,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环绕、隔绝起来的白雾,如万丈绝壁般连接着天地碾压过来,而比起其令人心悸的规模,更让邓肯(周铭)警惕的,是那东西让他瞬间联想起了自己单身公寓窗外的那片无边雾霭! 失乡号正在笔直地驶向那道雾墙! 邓肯不知道那道浓雾是什么,也不知道雾的深处有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生存的直觉告诉他,被那道浓雾吞噬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下意识地冲向了船舵所在的平台——巨大的无力感也同时笼罩下来:即便掌舵,凭他一个人又该怎么把这艘巨大的舰船从那道雾墙前开走? 但他仍然本能地来到了舵轮前,而几乎同一时间,他听到舵轮旁边的一根与船长室连通的铜管中传来了一个嘶哑阴沉的声音,那是“山羊头”的声音——那诡异之物的语气这次竟然有点惊慌: “船长阁下,前方出现边境坍塌,我们正在靠近现实极限!请立即调整航向!” 听着山羊头惊慌失措的声音,邓肯差点就破口大骂——调整航向说得容易,你倒是现场给我变出百八十个会开船的好哥哥把这玩意儿开起来啊! 紧接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桅杆的方向,看到的是光秃秃的几根桅杆立在甲板上,心中悲怆油然更胜——别说扬帆了,事实上这艘船根本就没有帆,那几根杆子上都是空的! 情绪激动之下,他甚至没顾得上认真思考山羊头刚才一句话中蹦出来的那些古怪词汇,只有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眼前那不知为何仿佛正在微微震颤的舵轮。 数日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将手放在失乡号的舵轮上——之前这艘船上的诡异情况以及那山羊头的反复催促始终让他心有疑虑,对“掌舵”一事充满抵触,而现在,他终于没了犹豫的机会。 他紧紧握住了那船舵,空白的头脑中甚至来不及构思该如何以一人之力去执掌一艘空荡无人的幽灵船。 变化,便在下个瞬间发生。 如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邓肯脑海中轰然炸响,就仿佛有一万个欢呼的人正站在岸边为一艘船送行,仿佛有千百个呼号的水手在甲板上高喊着船长的姓名,中间又仿佛夹杂着苍凉的船歌与无形的惊涛骇浪。 一团绿色的光焰在视野边缘浮现,邓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他看到一团碧绿之火突然从失乡号的舵轮上迸发出来,又以惊人的迅猛态势席卷过来,眨眼间便蔓延全身。 在猛燃的火焰中,血肉之躯骤然间变得空洞虚幻,船长制服如同在海水中浸泡了几十上百年般变得破旧褴褛,而在突然变得像灵体一般虚幻的血肉之下,邓肯甚至可以模模糊糊看到自己的骨骼——那晶莹如玉的骨骼上跳跃着火焰,不熄之火如水般在他的体内流窜。 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与灼热,在熊熊烈焰中,他只觉得自己的感知正在向四面八方蔓延。 火从驾驶台席卷而下,漫过了甲板,漫过了船舷,漫过了桅杆,烈焰如网般交织,又如呼吸般从甲板上升腾起来,沿着孤零零的桅杆一路蔓延,终在海与雾间交织成如纱似雾般的巨大风帆。 失乡号扬帆了,在这正迅速坍塌的现实边境前。 (妈耶,惊喜! PS:黎明之剑那边新上了一篇全订番外,理论上应该是最后一章番外了,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第四章灵界飚船 幽绿的火焰在身上熊熊燃烧,血肉与骨骼在烈焰中化作半透明的灵体,邓肯在这流火中执掌着失乡号的船舵,而他的感知则仿佛顺着火焰一路蔓延出去,最终蔓延到了整艘舰船。 原来,它根本不需要船员。 失乡号自可扬帆,只需船长掌舵,它随时可以起航。 当幽绿火焰腾空而起的瞬间,邓肯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但在过去几天的探索中他已经在这艘船上见到了不止一次超自然现象,这些经历让他强行镇定下来,并在那最关键的几秒钟内没有松开手中的舵轮。 现在,他终于确定这火焰应该是某种对自己无害的“力量”——姑且不论之后自己的身体是否还能恢复过来,最起码现在看着,这火焰的力量在帮助自己掌控脚下这艘幽灵船。 脑海中的欢呼海啸声渐渐褪去了,邓肯感觉自己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失乡号如同他延伸出去的肢体般传来了各种各样难以言喻的“触感”,尽管他仍然不具备作为一个合格船长应有的知识和经验,但至少,现在他有能力凭一人之力掌控这艘船了。 如纱似雾的灵体风帆在桅杆上鼓起,又有诸多辅助的角帆和侧帆开始自行调整着角度,此刻海面上的气流一片混乱,然而那些灵体之帆却仿佛从无形的乱风中汲取到了一致的动力,庞大的失乡号结束了之前漫无目的的漂流,开始在风帆的推动下稳定下来。 邓肯尝试着转动手中舵轮,切实的力量反馈传入他的脑海,他能感觉到脚下庞大的船体终于开始渐渐转向,开始尝试远离前方那片无边无际的雾霭。 但这转向的速度似乎仍然不够,那片无边无际的浓雾仍旧在一点点靠近过来,舵轮旁的铜管中传来了山羊头尖锐的呼喊:“注意,正在逼近现实极限……我们就要落入灵界了!船长,我们需要……” “我正在做!”邓肯大吼着打断了山羊头的声音,“比起在下面聒噪,你不如想想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山羊头瞬间安静下来,然而就在邓肯以为对方终于消停的时候,那铜管中却骤然又传来了它那嘶哑、凄厉甚至让人有点毛骨悚然的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邓肯:“……?”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感,他接受了自己遭遇的异象,接受了这艘船上的超自然力量,甚至接受了自己正在被一团绿火文火慢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个从一开始就给自己极大诡异危险之感的山羊头此刻竟有如此惊奇之举……这个邪门玩意儿从一开始就很邪门,但此刻实在是过于邪门了! 可那不断迫近的浓雾却没有给邓肯更多思考和吐槽的机会,尽管失乡号已经开始飞快地转向——以它那庞大的船身来看,这转向速度几乎可以用漂移来形容,然而远方那道浓雾却仿佛在有意识地追逐这眼前的猎物,它边缘弥散出了大片大片的稀薄雾霭,雾霭蔓延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瞬间便笼罩了失乡号周围的整片空间。 在海面上升起薄雾的一刹那,邓肯便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某种诡异变化,天光一下子变得格外暗淡,而原本蓝色的海水竟不知何时浮现出了数不清的、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那些黑色细线如同细密纠缠的毛发般从海面之下漂浮上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整片海洋染上了一片漆黑。 薄雾中,似乎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事物在浮现出来。 “我们落入灵界了!”山羊头那聒噪又诡异的“加油”声终于停歇下来,它的喊叫声不知为何听上去就仿佛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无数低沉细密的呢喃,就好像有大量充满恶意的声音围绕在邓肯周围一般,“但失乡号还没有完全掉下去——船长,掌住舵,在下沉到幽邃深海之前,失乡号都有动力维持航向,我们还能出去!” “前提是我要知道往哪开!”邓肯低声吼道,他的声音混杂着绿色火焰燃烧的劈啪作响,仿佛从地狱中传来一般,“我失去了方向感!” “直觉,船长,直觉!”山羊头的声音在铜管中大喊着,“您的直觉比海图上的标线更准!” 邓肯:“……”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来,但邓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跟一个邪门的山羊头斗嘴,既然对方说了要靠直觉,那他就干脆莽一点—— 循着雾霭升腾起来之前所残留的那一丝感觉,他用力抓紧了手中舵轮,拼尽全力朝着自己所相信的方向一转。 失乡号从上到下都发出了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叫,庞大的船体在已经完全化作一片漆黑的海面上划出了一道惊人的弧线,狂风呼啸,雾霭盘旋,而在这昏暗的天光和雾气中,邓肯眼角的余光突然捕捉到那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浮现。 下一秒,他便发现那是一艘船,一艘看上去比失乡号要小一圈的、船身中段立着一根漆黑烟囱的白色舰船。 在失乡号所划出的漂亮弧线末端,那艘突然从雾中浮现出来的船正笔直地撞过来——或者说,失乡号正在笔直地撞过去。 邓肯心中只剩下一声呐喊:“妈个鸡,灵界飚船飚出事儿了!” 他在这个诡异的世界探索了那么长时间都没见到别的活人,为啥偏偏这种时候能突然冒出艘船?这是啥概率的双向奔赴啊? …… 狂风呼啸,巨浪滔天,无垠海正在尽情释放着它那恐怖的威能,而在这足以撕碎超凡强者的自然伟力面前,“白橡木号”正在榨出蒸汽轮机中最后的一点力量,以对抗死亡的命运。 头发花白的船长劳伦斯·克里德站在驾驶室中,驾驶室坚固的墙壁和玻璃窗户却丝毫给不了他任何安全感,他双手紧握着船舵,而白橡木号垂死时发出的嘶吼与痉挛仿佛可以通过那舵轮背后的一系列齿轮与连杆直接涌入他的脑海。 透过宽阔的窗户,他清楚地看到船舷外面正掀起惊人的巨浪,但比那惊人巨浪更令人恐惧的,是远方海面上升腾蔓延过来的诡异浓雾,以及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黑色闪电。 白橡木号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蒸汽船,但再先进的机器也只能确保这艘船在“正常”的海域上动力澎湃,可如今它和它的船长要面对的,却是正在坍塌的现实边境,是正在从世界底层那些邪恶神祇的恶臭宫殿中蔓延上来的刺骨深寒。 “船长!牧师快撑不住了!” 大副凄厉的叫喊从旁传来,劳伦斯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到了些许浑浊的嘶哑回响,他紧接着又看向驾驶台前方,看到安置在祈祷台上的熏香炉中正升腾起不详的紫黑色火焰,而那位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可敬且忠诚的神职人员正浑身颤抖地坐在熏香炉前,他的口鼻中满是鲜血,双眼中的疯狂与清醒之色不断交替出现。 劳伦斯心中一沉。 他知道,那位可敬的牧师现在还站在人类一边,他正在用自己最后的虔诚信念以及至纯至圣的灵魂来对抗源自“世界深处”的呼喊,但这种坚持已经是强弩之末,那熏香炉中冒出来的紫黑色烟雾便是污染已经突破祷告的明证。 一旦牧师倒下,这艘船上每一个清醒的心智都有可能变成一扇通往幽邃深海,甚至通往亚空间的大门。 “船长!” 大副的声音再次从旁边传来,劳伦斯打断了他,这位人到中年的船长此刻脸上满是决然:“暂时关闭圣徽道标,我们沉入灵界!” 大副瞬间目瞪口呆,这个在海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男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船长?!” “沉入灵界——这样至少在十分钟内,我们能躲过边境坍塌最凶猛的一波冲击,而牧师也有机会缓过来,”劳伦斯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再次下令,只是这次多了两句解释,“执行我的命令。” 大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紧接着他便一咬牙:“您是船长!” 船员开始飞快地执行来自船长的命令,亲自掌舵的劳伦斯则深深吸了口气,位于船舱深处的圣徽道标正在渐渐熄灭,他能感觉到那道笼罩在白橡木号周围的无形保护力场正在快速削弱,而失去了圣物的保护,这艘船正一点点沉入现实与幽邃深海中间的“灵界”夹层里面。 周围的海面上出现了薄雾,海水也在渐渐染黑。 这很危险,但在历史上,并非没有舰船从灵界状态重返人间——作为探险家协会的一员,他也曾无数次翻阅过这方面的典籍,以及由幸存者书写的各种各样的“求生指南”。 还能糟到哪一步呢?他只需要让白橡木号在灵界边缘躲一波风暴,然后借助先进的蒸汽轮机输出的澎湃动力进行一次惊险的“灵界漂移”,如果运气仍然眷顾自己,他就能带领自己的船员们重返人间。 然后赶紧把货仓里那该死的“异常099”交到普兰德城邦的执政官手上,从此以后这辈子都不再蹚当局的浑水了。 不会更糟了。 劳伦斯如此宽慰着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远处骤然变得漆黑的海面上突兀地浮现出了一艘比白橡木号足足大一圈的三桅帆船,带着某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劈头盖脸地撞了过来…… 劳伦斯船长木然注视着前方。 “……艹。” (妈耶!又一个惊喜! 感谢大家的热情与支持,感谢来自“节操被吃掉了”的白银大盟……大萌,今天再更一章=。= 不过这个更新节奏也就仅限今天……毕竟身体不比当年233) 第五章交错 那庞大的阴影碾压而至,白橡木号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足以令他们铭记一生的瞬间。 那是看上去古老而充满威仪的三桅战船——在这个蒸汽船已经不再稀奇的年代,那从浓雾中浮现的风帆战船古老的仿佛从一个世纪前的油画中走出来一般,它的桅杆高耸,船舷陡峭,漆黑的木质船壳上燃烧着亡魂般的绿色火光,巨大的帆在虚无中鼓动起来,帆上凝聚着嘶吼的幻象与层层烈焰——此等场景,哪怕是在可怕的无垠海上,也只有最恐怖的海难传说中才会出现。 “要撞上了!!!” 有船员大声惊呼起来,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以勇悍粗鲁出名的人在面对一艘如此庞然大物的时候也不免会失了方寸,他们呼喊着,奔跑着,有的尝试在甲板上寻找躲避之处,有的抓紧了身边一切可以固定自身的东西,更有甚者直接在颠簸与风浪中跪了下来,以前所未有的虔诚之心祈祷并念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或死亡主宰巴托克的名字。 在这无垠海上,众神的赐福已然衰微,但唯有这两位正神的力量仍旧可以平等地注视所有子民。 但并非所有船员都失去了冷静,船上的大副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他最信赖的船长,他知道,在无垠海上航行危机四伏,而经验丰富的船长永远是能够决定全船命运的关键,劳伦斯踏足大海已有三十多年,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船长或许已经不像年轻时那么强壮,但他在这片汪洋上存活下来的经验或许还能为所有人求得一线生机。 那艘从浓雾中浮现出来的舰船明显不像是正常航行在现实世界的船只,而更像是从灵界或“更深处”冒出来的什么东西,如果那是某种超凡异象,那么或许反而可以用某种超凡的力量来与之对抗。 航行在无垠海上的老船长们,在面对超凡异象的时候多多少少是有些经验的。 然而大副却只从船长脸上看到了恐惧与震惊。 这位老船长一动不动地握着舵轮,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整艘船已经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下,他死死盯着正前方那道碾压过来的舰影,脸上肌肉紧绷的仿佛一片石雕,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几个字却比冷冽海上的风还要寒冷:“……是失乡号……” “船……船长?!”大副被这个飘进耳中的名字吓了一跳,像每一个在无垠海上讨生活的人一样,他也曾从许多比自己更年长、更有资历也更迷信的船员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号,“您说什么?!那……” “失乡号!!!” 劳伦斯船长却仿佛没有听到大副的声音,他只是尽全力握住了白橡木号的舵轮,仿佛要对什么东西怒吼一般嘶声咆哮,而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失乡号那巍峨的船身也终于触及了白橡木号的舰首。 几乎所有的水手都尖叫起来。 然而预想中地动山摇的撞击却没有出现——那艘燃烧着绿色烈焰的巨船仿佛一道规模盛大的幻影,以呼啸的光焰幻象横扫了白橡木号的甲板,厚厚的船壳,阴森的舱室,灯光昏暗的走廊,燃烧着烈焰的龙骨与支柱……水手们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撞进那幽灵船的幻象中,而幽灵船上燃烧的绿色烈焰便如一道火网,横扫着在他们身旁掠过。 劳伦斯同样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烈焰朝自己呼啸而来,但在此之前,他首先看到那烈焰扫过了自己前方的大副——大副的身躯在虚幻的火焰中骤然化作了一具虚幻的灵体,灵体中的骸骨如柴薪般燃烧,他又看到前方祈祷台旁的那位牧师,看到那位牧师身上的火焰忽明忽暗,仿佛他身后的神明仍在用微薄的赐福来庇护其免遭失乡号的吞噬。 随后火焰同样烧到了劳伦斯身上,他看到自己的躯体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而一种强烈的倦怠、服从与畏惧感则充盈了他的全身,他藏在身上的海洋护身符开始发挥作用,一股灼热与清凉交替出现的感觉勉强维持着他的理智,在仅存的理智中,他“穿过”了失乡号的船舱与走廊。 阴森压抑的船舱扑面而来,又呼啸而去,燃烧着绿火的古老木柱上缠绕着腐烂的绳索与藤壶,他看到一间巨大的货仓,货仓中静静地躺着本应埋葬在深海中的各种诡异之物,他又看到一间豪华的舱室,舱室中央的桌子上安置着一颗木质的山羊头颅。 那山羊头扭转过来,冷漠地注视着劳伦斯的眼睛。 最后,劳伦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那个执掌舵轮的身影——在古典式的船舵旁,身披黑色航海家制服的高大身影仿佛是噩梦中的主宰般威严而恐怖,那个身影主宰着所有的幽灵烈焰,甚至就连已经处于灵界深度的大海仿佛也慑服于他的威仪,在他身后撕开了一道裂口。 劳伦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失乡号的一部分了,那位噩梦般的船长需要一些祭品,以满足他那永无止境的空虚与孤独。 但下一秒,他又强撑着勇气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此生所有的勇气与疯狂似乎都汇聚在了这几秒钟,他回忆着自己从书籍以及传说中得来的知识,以尽可能坦诚平静的态度注视着那位站在失乡号上的恐怖船长。 “您没必要带走所有人——带我走,放过我的船员们。” 然而那高大的身影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冷漠地把视线投了过来,那目光中似乎有一点点好奇——仿佛是在好奇为什么一个渺小的凡人船长竟敢跟自己讨价还价。 劳伦斯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怒吼:“他们都还有妻儿老小!!” 那个站在失乡号上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他盯着劳伦斯的方向,似乎说了些什么,可一种响亮的呼啸声却从旁响起,呼啸声中,劳伦斯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些动静,然而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失乡号上传来的回应就这样消散在海浪的呼啸声中—— “你说啥?!风太大我听不见!!” 下一秒,巨大的吵杂声冲入了劳伦斯的耳中,里面夹杂着风声、海浪声以及门外水手们的喊叫,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有绿色的火焰飞快褪去,而失乡号最后一片残存的幻影正如雾般从空气中消散干净。 劳伦斯猛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注意到自己本已被绿色烈焰烧尽的双手竟然恢复了原状,连驾驶室里其他人也都重新变成了血肉之躯,那位虔诚的牧师正趴在祈祷台旁大口喘着粗气,同时不断念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名,而熏香炉中不详的紫黑色烟尘也渐渐散去,从铜制炉罩上升腾起来的,是纯净的白色烟雾。 劳伦斯用了许久才把气喘匀,随后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仿佛不相信刚才那场噩梦已经结束,直到大副的声音从旁传来:“船长!那艘船——失乡号离开了!” 劳伦斯有些失神,反应了几秒钟才喃喃自语着:“……他竟然放过我们了?” 大副一时间没听清楚:“船长?您说什么?” “那位邓肯船长……”劳伦斯下意识地嘀咕着,但紧接着便好像是不小心提起了什么禁忌的单词般给了自己一巴掌,随后他猛然抬起头看着大副,“全船点名,快!看看船上少了什么人!” 大副立刻点头领命,但他刚要离开,劳伦斯又立刻叫住了他:“还要看看船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人!” 大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眼神中多了一丝惊疑恐惧,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念诵了风暴女神的名号,紧接着飞快地跑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仍然航行在灵界状态的白橡木号上,集合钟的声音如催命一般敲响。 (中午理论上还会有~~) 第六章失踪的“货物” 集合钟敲响了,急促的钟声之后伴随着水手们杂乱慌张的脚步,劳伦斯则和二副以及那位还没有把气喘匀的牧师先生留在了驾驶室中。 这位老船长看向窗外的海面,此刻白橡木号还处于灵界深度,船舷之外的大海上盘踞着雾霭,水面也仍然如墨染一般漆黑,但风暴已经止息,那可怕的失乡号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不禁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之前的风暴甚至崩塌的现实边境都是那艘幽灵船带来的一样,而现在所有的灾难又随着那艘船的离去而远离了白橡木号。 劳伦斯联想到了那些有关失乡号以及邓肯·艾布诺马尔船长的可怕传说,联想到了一个多世纪前被现实边境吞噬掉的那支舰队,以及在与失乡号的遭遇中沉入幽邃深海的一艘艘海船,突然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失乡号离开了,周围的海域也暂时恢复了平静,尽管仍然处于危险的灵界深度,可至少他和他的船员们有了喘息的机会。 接下来,劳伦斯必须确定失乡号到底从白橡木号上带走了什么或者留下了什么。 而且必须尽快确定。 不排除所有隐患,他不敢贸然让船上浮到现实世界,因为某些从灵界带出来的东西会在现实世界造成可怕的污染,但如果在灵界深度滞留太久,他和他的船员们照样会受到不可逆的影响。 听着甲板上传来的吵杂声因,劳伦斯突然从思索中抬起头来,他看向正坐在熏香炉前、脸色已经好了些许的牧师,表情十分严肃:“罗恩先生,我们现在的稳定度如何?” 牧师咳嗽两声,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造型精美、表面铭刻着诸多海洋象征和神圣符号的小巧罗盘,啪一声按开金属盖子之后,那罗盘上的指针立刻飞快旋转起来,并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某个位置。 “我们停留在灵界表层,略微靠近现实世界,来自幽邃深度的影响……十分微弱,”牧师看着那罗盘指针的状态,表情突然有些困惑,“奇怪……我们完全稳定在这里了,在关闭圣物的情况下,几乎完全没有下沉的……咳咳……” “或许失乡号那一‘撞’,反而把我们撞到了安全的航线上,”劳伦斯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要用一个冷笑话来活跃一下气氛,“我听说灵界中存在一些微妙的平衡点,可以让现实世界的东西免于更深层的‘拉力’……” “船长先生,这个笑话冷的过头了,”牧师说着,又咳嗽了两声,虽然已经缓过气来,但他的状态一点都说不上好,“咳咳,无论如何,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必须上报给教会……失乡号的出现绝不是小事。过去几十年总有关于失乡号的遭遇报告,但事后又都被证实只是船员们的胡言乱语或者异象失控导致的群体幻象,可今天我们确确实实地目睹了它……女神在上,您回到普兰德之后最好做一下近期都无法再出航的心理准备。” “我明白不管是教会还是城邦当局,都不会允许一艘刚刚遭遇了异象灾害的舰船返回大海的,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考量,而且我要上报的可不止有教会,城邦,探险家协会……唉,还有我那个可怕的老婆……”劳伦斯船长用力按了按额头,一声长叹之后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您现在需要休息,直到回港之前,这艘船都需要女神的保佑。” 牧师轻轻点了点头,而很快,刚离开不久的大副也回到了驾驶室中。 “船上没有少人,也没有多人,”刚一见面,大副不等船长问话便立刻汇报道,“我亲自检查了在甲板上集合的水手,还去锅炉房检查了留在那里的机械师,他们都能准确念出各自所信仰的神祇的名号,是活人没错。” “一个人都没少?”劳伦斯却瞪大了眼睛,这本应是好消息,他却不敢相信大副汇报的情况,“圣徽道标那边呢?” “圣物也正常,”大副立刻点点头,“导航员正在准备熏香和精油,等着您的命令以重启那圣物。” 劳伦斯惊疑不定地听着,又一次忍不住轻声嘀咕起来:“……他真的放过了这艘船?” “好运气是眷顾我们的,船长,”大副摊了摊手,“我们什么都没损失,或许那位可怕的幽灵船长只是恰巧路过,甚至可能只是不小心撞上。” “这话你自己信么?”劳伦斯立刻瞪了自己的大副一眼,“如果好运气真的眷顾我们,我们压根就不会遇上……”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突然从门外响起,紧接着便有人一把推开了驾驶室的大门,满头大汗的水手长出现在劳伦斯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满是惊恐。 “船长!异常099不见了!!” 驾驶室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然而不知为何,劳伦斯在短暂的震惊中竟又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太好了,跟失乡号遭遇之后船上终于找到了不对劲的情况,那这就太对劲了! 但紧接着他便控制住了脸上表情,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语气急促地吩咐大副接管舵轮,又吩咐水手长在前面带路。 急促的脚步声在白橡木号的船舱走廊中响起,很快,劳伦斯便在水手长的带领下来到了这艘蒸汽船的最深处。 一间特殊的舱室出现在他眼前。 这舱室的大门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神秘学符号,沉重漆黑的门扉竟好像是用一整块黑铁铸造而成,玄奥的符号从门框边缘又一直延伸至走廊,隐约仿佛是要形成某种封闭的囚笼,来束缚住舱室中保存的事物。 劳伦斯看了一眼大门,确认大门以及周围的符号都没有损坏的迹象,又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安置圣徽道标的“圣物室”就在封印间的正上方,那道标是确保船只不受“深层”影响的关键,同时也是维持封印间的第二重保险,即便处于关闭状态,它也理应能够确保封印间的屏障完整。 但就是在这样两重屏障皆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封印间里的东西,白橡木号此次航行所护送的最关键的货物,异常099人偶灵柩,消失了。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上前打开了封印间的大门,用力将那沉重的门扉一把推开。 封印间内,灯火通明,悬挂在四根立柱上的汽灯几乎无死角地照亮了房间中央,然而本应放置在那里的“货物”却已不翼而飞,原地只留下几道纵横交错的锁链,以及一些洒落在周围地面上的灰白色灰烬。 水手长的声音从劳伦斯身后传来:“按照异常099的封印要求,这间房间里一直维持着灯光,并且每隔两小时都会有一名船员进来重新加固‘灵柩’周围的锁链以及在房间的地面上洒下骨灰,但在那艘……幽灵船出现的时候,因为情况混乱,本应轮值的水手没有及时进入房间,他晚了差不多七分钟,结果就发现异常099消失了……” “仅仅晚了七分钟不会导致那东西失控,顶多是封印减弱出现异动,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一口棺材在这间房间里乱跑这里层层叠叠的封印和圣徽道标的禁锢都不是摆设,”劳伦斯却皱着眉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是它消失了……货物离开了这艘船,这跟那个水手没关系。” 水手长的表情有点紧张:“那您的意思是……” “一定是失乡号,”劳伦斯沉声开口,“那位‘船长’带走了异常099……”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我们应该感到庆幸,失乡号向来只会带走它想要的东西,那位船长是冲着异常099来的,而不是我们的性命。” 水手长看了看自己船长的脸色,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封印间,良久才犹豫着问道:“那……我们丢失了如此重要的货物,该如何向城邦当局……” 劳伦斯看了水手长一眼,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失乡号属于天灾,我们有海事保险。” “……保险公司赔这个么?” “他们不赔就让探险家协会发布对失乡号的新悬赏……” “船长您是不是有点焦……” “闭嘴。” 第七章人偶 那熊熊燃烧的绿色烈焰正在渐渐消退,周围的海面也开始平静下来了。 在从山羊头那里确认“失乡号”已经离开危险海域,接下来可以自行航行之后,邓肯便将手从那黑沉沉的舵轮上拿了下来,他此刻正低着头,映入自己眼中的,是重新恢复了血肉之躯的身体,以及绿火熄灭之后恢复原状的失乡号甲板。 但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他能感觉到,在自己握住失乡号的舵轮的那一刻,某些东西便发生了变化,那绿色的火焰将他和这艘船连接了起来,甚至将他和这片大海连接了起来,哪怕如今火焰已经退却,他却仍然能感觉到这种无形的连接,感觉到脚下这艘大船上的每一处细节。 邓肯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听到失乡号内深邃昏暗的走廊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呢喃,那呢喃中带着莫名的亲切感,他看到船长室中的提灯不知何时已经点亮,玻璃制的灯罩中跳动着惨白的光,他听到海浪拍击船壳的声音,那海浪之下仿佛隐藏着深邃的目光,但当他尝试去寻找那目光来源的时候,后者却如同有意识般隐藏了自身的存在…… 邓肯睁开了眼睛,他轻轻呼了口气,失乡号桅杆上那层如纱似雾般的灵体之帆便随之鼓动起来,他走向通往甲板的楼梯,楼梯旁的绳索便蠕动着向两边退去。 他明白过来在选择接过舵轮之后,他才算是这艘船真正的船长了。 “船长,我们正在从灵界边缘上浮,很快便会返回现实世界,”山羊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但这次却不是通过在船上通讯用的铜管,而是直接出现在邓肯的脑海中,而在谈起正事的时候,它显得严肃了很多,倒也没那么聒噪,“我们运气不错,最深的时候也只在灵界底层‘晃’了一下,几乎没有受到幽邃深度的影响。” 现实世界,灵界海域,幽邃深海,还有似乎在更深处的亚空间……邓肯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些接二连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古怪词汇,他知道这些单词正指向这个诡异世界的真实情况,但他仍然不知道这些单词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只不过,听着山羊头称呼自己“船长”时的声音,邓肯总隐隐约约觉得对方的语气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甚至怀疑此刻哪怕自己说出了“周铭”这个身份,那山羊头都仍然会服从自己的命令这正是在自己执掌过那舵轮,并成功从“绿火”中恢复过来之后所产生的变化。 但略作犹豫之后,他还是没有贸然做这方面的尝试,也没有向山羊头询问有关灵界、幽邃和亚空间的事情。 如果是几天前,他确实陷入焦急和不安中,那时候他迫切想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但现在他好像不着急了。 这个世界,存在其他“人”,存在其他船,存在有着秩序的社会,存在着其他文明,这足以让他对未来凭空生出许多指望,甚至生出一些目前还相当模糊的“规划”来。 胡思乱想中,邓肯回忆起了与那艘突然从浓雾中浮现的船只的遭遇细节,回忆起了那艘船上醒目的烟囱,以及它与失乡号交错而过时直接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些机械结构。 “那是一艘机械动力的船……而失乡号看上去却像是上个时代的风帆战舰……”邓肯自言自语着,“但那又不完全是一艘机械船……” 那艘船上存在某些意义不明的舱室,舱室中布置的就仿佛某种祭祀现场一样,船身的龙骨上还能看到许多奇怪的花纹和符号,像是装饰,但又超过了装饰的必要。 “山羊头,”邓肯突然开口道,他不知道那山羊头叫什么名字,便下意识地把脑海中的称呼直接说了出来,“刚才跟那艘船‘交汇’的时候,那个看着像是船长的人对我大喊大叫,他说了什么?” 山羊头似乎对船长对自己的称呼毫不在意,它欣然接受并很快答道:“风浪太大,没有听清。” “你也没听清?”邓肯皱了皱眉,“……总觉得当时他的表情悲壮的就像准备跟我同归于尽一样,他喊叫的应该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想跟您同归于尽属于人类的正常反应,尤其是海上水手们的正常反应,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而他们在蚍蜉撼树前的吼叫更不需要您劳心费力去关注……” 那山羊头的回复显得特理所当然,正从楼梯走上甲板的邓肯却差点脚下一晃,他惊愕地抖了抖嘴角:“想跟我同归于尽是人类的正常反应?” 这话刚说完他便觉得有点不妥,因为这仿佛是在暴露他这个“船长”的身份存在漏洞,暴露他对“自身”的情况不够了解,这或许是刚才那绿火过度消耗了精力,也可能是与失乡号融为一体的感觉削弱了警惕性,不论如何,这都让邓肯瞬间有点紧张但那山羊头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们恐惧您,这很正常,”山羊头的语气竟好像还有点自豪,“任何在无垠海上航行的人都应该恐惧您,就像他们恐惧那些旧日的神明和亚空间中的阴影一样,说起阴影,您知道有一位杰出的工程学家……也可能是农业学家或者美食家曾经说过一句话……” 邓肯理智地没有接过这个话题,因为他很担心这话题继续下去自己会圆不上(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实在不愿意搭理那山羊头,因为对方只要有人回应,其聒噪的程度便会呈几何级数上涨),而且下一秒,他就被甲板上的另一样事物转移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玩意儿?”邓肯站在甲板边缘,愕然地看着船长室门口的东西。 那是个足有一人多长的木箱,做工看上去十分精良,不知名的阴沉木料被严丝合缝地拼合起来,又以仿佛黄金般的金属进行了铆接、加固,其箱体边缘还可以看到铭刻的复杂花纹,像是文字,又像是刻意扭曲之后的象形符号这箱子绝不是失乡号上的东西!邓肯之前从船长室离开的时候可没见过它! 山羊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后随之响起:“……不认识,但应该是战利品……” “战利品?!”邓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绕着那箱子走了两圈,“这玩意儿看着怎么跟口棺材似的,但又比普通的棺材精美多……等等,战利品,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从刚才那艘船上‘弄’过来的?!” “一桩成功的猎获,船长,”山羊头语气颇为严肃,中间还夹杂着仿佛恭维般的语调,“您的每次航行总是能满载而归,这是正常的发挥。” 邓肯下意识张了张嘴,寻思着自己也没打算从人家船上弄东西下来啊,这算是哪门子的猎获和“满载而归”? 但转念一想,他又怕这话说出来不符合自己的“船长”形象,更重要的是那艘机械船此刻已经消失在海雾深处,联想到刚才那个白胡子船长瞪着自己时目眦欲裂仿佛要同归于尽般的状态,他寻思这东西应该是没办法给送回去了,便只能把所有话都压回了肚子里头。 他站在那仿佛棺材一般的华丽木箱前,注意到这东西的盖子似乎已经松动,看上去一把就可以打开的模样。 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把手放在了木箱的盖子上至少,他要搞明白自己刚才那番“灵界飚船”到底把什么东西弄到了船上。 自己这副身体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壮,而那盖子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有分量,他几乎只是稍一用力,那看上去黑沉沉的箱盖便升起了一条缝,随后被他完全掀开了。 邓肯看着箱子里面,目瞪口呆。 “一个人?” 木箱中,静静地躺着一位美丽的年轻女性银白色的长发如水银般铺在箱内,容貌精致无暇,又隐隐带着某种高贵超然的气度,她身着一袭华美的紫黑色宫廷洋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宛若正陷入长久的沉睡之中。 完美的仿佛一具人偶。 “不对,这真的是个人偶!” 在仔细观察中,邓肯突然注意到了对方那非人的关节结构。 第八章太阳 一具人偶,一具精致到栩栩如生,让邓肯乍看之下都差点没分辨出来的人偶她静静地躺在那华丽的木箱中,仿佛一位沉睡在灵柩中的女士,正等待着有人来将其唤醒。 邓肯真的觉得对方下一秒就会醒来。 但这只是错觉,那人偶只是静静地躺在箱子中,对周围环境全无反应。 邓肯警惕而谨慎地观察着这诡异的……“事物”:一具人偶本身是没什么奇怪的,但对方那过于接近真人的外表以及那灵柩般的木箱却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再联想到这箱子莫名其妙出现在失乡号上的过程,便怪不得他心生警惕了。 观察许久之后,邓肯终于确定箱子里这个华丽的的哥特人偶不会突然跳起来给自己一波惊喜,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随后他皱着眉询问起山羊头:“你认为这是什么情况?” “这应该是之前那艘船所护送的重要货物,”山羊头立刻回答道,尽管它之前表示并不认识那突然出现在甲板上的诡异木箱,但它关于海上之事的经验显然比邓肯这个假船长丰富,“木箱外表有指向神明的符号,箱子周围有用于固定锁链的销钉,这或许说明它曾处于某种封印状态在无垠海上运送封印之物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那艘船看样子有些来头。” “封印?”邓肯的眼皮下意识一跳,紧接着便看向了那已经被自己完全打开的箱子盖,在来到失乡号上的时候这盖子就坏了,所以才能被自己轻易推动,尽管他不懂什么封印之类的事情,但他相信这东西的封印绝对已经失效,“所以这东西是危险物?” “对那些脆弱的普通人而言很危险,但我并不认为这对您会有什么威胁这种可以被人用特殊技巧就封印起来的‘异常’,无法抵抗邓肯船长的威能。” 邓肯沉默不言,表情严肃,心中却思绪起伏。 山羊头的恭维听上去挺让人受用如果他真的是什么“邓肯船长”说不定他还真信了,但他不是,所以他现在心里慌的一比。 因为山羊头的话已经明确了这个躺在棺材里的人偶就是个“危险品”!只不过是威胁不到那个真正的船长罢了! 尽管他现在已经顶着邓肯船长的名头,甚至好像还占据了对方的躯体,掌握了一些力量,但“周铭”相当有自知之明他并不认为这就能让自己变得和那个“真正的邓肯船长”一样。 他对这个世界,对这艘船,甚至对自己如今这幅躯体的了解都还太少。 此外,他还敏锐地注意到山羊头刚才的话里出现了一个新的古怪词汇“异常”。 不合常规便是异常,这听上去好像是个很普通的单词,但山羊头话里格外的强调却让他隐隐意识到这个单词在这里似乎有着特殊的含义。 或许,在这个世界的“异常”一词所指的不仅是“超出寻常”这一层含义,它还特指某一类事物?比如……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偶。 可惜的是,他没有合适的理由在这里询问这种应该是“常识”的事情。 心中感慨了一下还是需要谨慎搜集情报、积累知识之后,邓肯皱着眉头最后看了那人偶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该把它扔回海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中有一丝犹豫,尤其是在看着那人偶的时候,这种犹豫的情绪便尤为明显。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人偶很漂亮”这样简单的理由,而是因为……“她”真的太像一个沉睡在灵柩中的活人了,在想到要将其扔回海中的时候,邓肯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扔下船去。 可这种犹豫的情绪最终反而坚定了他的决心。 因为他早已知道,这个世界是存在许多诡异离奇之物的尽管目前为止他在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也不过只有一艘失乡号,但哪怕仅仅是在这艘船上,他就已经见到了会说话的山羊头、会自行扬帆的桅杆、永不熄灭的船灯,以及那片怪异危险的大海,令人心有余悸的灵界和无尽海雾…… 而就在刚才,他还撞上了一艘在这诡异大海上运送封印物的机械船,那艘船所“押运”的东西又离奇地上了失乡号的甲板。 作为一个理智且谨慎的人,他不能因为这人偶看着漂亮就把这种极有可能蕴含诡异危险力量的东西留在身边。 遗憾归遗憾,邓肯最终还是坚定地把那“棺材”的盖子又盖了起来,因为不放心,他又从船舱里找到钉子和锤子,认认真真地给那棺材又上了一圈铁钉。 最后,他把这装着人偶的“灵柩”推到了甲板边缘。 山羊头的声音传入耳中:“您可以随意处置您的战利品,但我仍将恭谨且卑微地提出建议,您没必要如此谨慎,失乡号已经许久不曾增加过战利品了……” “闭嘴。”邓肯简单地掐断了山羊头的balabala。 山羊头沉默下来,邓肯则用力在那“灵柩”上踢了一脚,将其直接踹入海中。 沉重的木箱在甲板边缘笔直下坠,径直落入了已经恢复成正常颜色的大海中,发出沉闷的响声之后又从水中浮上来,渐渐漂向了失乡号的船尾方向。 邓肯注视着那箱子随波飘远,直到其完全被船尾遮挡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后他又抬头看向远处,看到海面上的雾霭已经完全消散,蔚蓝的大海正在失乡号周围缓缓起伏。 这艘船已经完全脱离了“灵界”,重新回到了现实维度。 在附近的海面上,完全看不到之前那艘与失乡号短暂交汇的机械船的踪影。 邓肯眉头微皱,简单估算了一下两艘船交汇之后所经过的时间以及两艘船各自的航速。 根据目前海面上的情况,那艘船不应该这么快就消失在目视距离中。 “……这也是因为这片诡异的大海么?还是跟所谓的‘灵界航行’有关?” 邓肯心中泛起了嘀咕,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别的事情所吸引住 他看到海面上空那从未散开过的阴云深处突然泛起了一线金光。 亮金色的阳光渐渐充盈,仿佛厚重帷幔般的云层仿佛被无形之手拂去般渐渐消散,阴沉了不知多久的海面正在渐渐被阳光照亮邓肯站在失乡号的船头,睁大眼睛注视着那阴云消散的风景,在这个瞬间,他竟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触动。 自从多日前知晓了“这一侧”的存在,自从第一次探索这艘怪船,那不散的阴云便始终笼罩着整片海洋,以至于他几乎要认为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阳光,要认为这个世界本就永远阴云密布。 他已经与阳光阔别了太久,哪怕是在“门”对面,在周铭的那间单身公寓,窗外浓厚的雾霭也早已遮挡了太阳。 但现在,无垠海放晴了。 在阔别阳光许久之后,他终于在“这一侧”的世界有了重见天日的感觉。 邓肯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向着阳光照耀的方向张开了双手,而那厚重的云层也仿佛呼应般迅速消散、褪去,在天光最耀眼的瞬间,那一颗被无数扭曲的金色光流所笼罩的巨大球体映入了邓肯眼中。 邓肯所有的表情凝固在张开双手迎接阳光的一刻。 他瞪着眼睛,直视着天空,阳光很刺眼,但远不像他所熟悉的那样刺眼,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悬挂在天空的事物,看到它那仿佛有着无数密密麻麻纹路的球体外壳,看到它周围四溢出来的辉煌光流,以及在光流交织的背景下,以中央球体为中心呈同心圆状分布的、正在缓缓运转的两道圆环结构。 邓肯眯起了眼睛,他依稀分辨出,那两道圆环仿佛是由无数细密复杂的符文连接而成,就仿佛有某种无上的伟力在苍穹间铭刻下永恒的束缚,将“太阳”禁锢在了天空。 邓肯没能拥抱到他期盼许久的阳光。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阳光。 “那是什么?”他轻声说道,嗓音低沉得有些冰冷。 “那当然是太阳,船长。”山羊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妈耶! 这几天我会尽量维持双更的……直到存稿耗尽或者精力跟不上为止23333) 第九章去而复归又复归 阳光很明亮。 如果那高悬天空的发光物体真的是太阳的话,那么它的“阳光”……确实很明亮。 邓肯不知道自己盯着天空看了多久,直到眼睛变得酸胀难以忍受,他才终于从云端收回视线,然而那“太阳”的姿态仍然深深印在他的视网膜和脑海深处,哪怕闭上眼睛,他也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它的模样——那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球体,那围绕球体扭曲逸散的光流,以及在球体周围静静运行的同心圆环结构。 太阳不是这样的,太阳不应该是这样——在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哪怕是到了异星的天空下,高悬天空的恒星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但现在他必须接受事实了。 他在异乡,比想象更加遥远的异乡。 甚至就连太阳,都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模样。 邓肯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了船长室前的那扇门。 将门向里推开,就可以返回他曾住了许多年的那间房间,返回他的单身公寓。 但在那间房间外面,厚重的浓雾早已遮蔽了整个世界,他所熟悉的“故乡”,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只剩下那最后的三十平米小屋。 看上去只要推开门就能返回的“家”,实际上只是另一艘孤海行舟。 长久的沉默中,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传入了邓肯耳中:“船长,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您有什么航行计划吗?” 航行计划?邓肯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尽管他也很想立刻就制定出一个完善的、探索这个世界的方案,敲定好接下来的航程,但他手头连一张正常的海图都没有,更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什么陆地,有什么势力,也不知道这片无尽汪洋到底有没有个尽头。 他在几个小时前才刚刚知道该怎么驾驶这艘失乡号。 但他仍然沉思起来,并在数分钟后在心中开口:“之前那艘和失乡号撞上的船,是从哪来的?” “您想前往那些城邦?”山羊头的声音有些意外,紧接着便劝阻起来,“我建议您最好不要靠近被那些城邦掌控的航道……至少现在不要。尽管您是伟大的邓肯船长,但失乡号现在的状态……终究不如当年了,而那些城邦的卫戍海军和教廷卫队一定会拼尽全力抵挡您的……进攻。” 邓肯一时间有点无言,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所顶替的这位“邓肯船长”当年到底干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以至于好像在尘世间露个面都能瞬间给刺激出个25人的团本来…… 而且听山羊头这话中委婉的意思,邓肯也意识到了失乡号以及自己这个“船长”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像它平日里恭维的那样好——敢情幽灵船长和他的船虎踞远洋的原因其实是不敢返回文明世界的港口? 真就放逐的另一种说法是前往世界尽头的旅行呗! 邓肯有些许苦恼,他迫切需要找到了解这个世界的渠道,他必须想办法和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接触,不管是为了长久地在这里生存下来还是为了解开谜团返回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故乡”,他都不能继续随波逐流地在这片无尽汪洋上流浪,而问题在于—— 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好像不这么想。 当地人眼中的“邓肯船长”就是个在主城外面浪的世界BOSS,一旦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就必须拉个25人团本的那种…… 邓肯叹了口气——但凡这艘“失乡号”上能有本书看他都不至于这么被动,他在这儿唯一的情报来源就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山羊头,可他现阶段又不敢在那个山羊头面前太过暴露自己的底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偌大的一艘船上,怎么连一本书都没有? 孤独漫长的航海旅程对于在海上生活的人而言是一种极端的压力环境,人总要有点缓解压力的手段才行,普通的水手或许没什么时间读书消遣,但堂堂的“邓肯船长”……不可能是个文盲吧? 要知道,“船长”可是个对知识水平要求很高的技术工种,哪怕是最粗鲁野蛮的海盗们,起码也得有个能看懂海图、懂得星相、会计算航线的船长才行。 心中有所疑惑,邓肯便随口问了出来——他问的很谨慎,尽可能表现的像是随口一提,而山羊头的回答倒是没什么迟疑: “书?在海上看书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幽邃深度以及亚空间的那些家伙每时每刻都在等着凡人的心智出现漏洞,而唯一安全的读物就只有那些教廷发行的‘经典’,那东西倒是安全,但读起来枯燥的还不如去洗甲板……您不是一向对教廷的东西不感兴趣么?” 邓肯顿时挑了挑眉毛。 这怎么在海上看本书还能有生命危险的?还只有教廷的“经典”才能被安全阅读?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到底是有什么大病? 感觉似乎是又多掌握了一点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新的疑惑,邓肯只好强行把这些新的疑惑压在心中,他来到了船舷尽头,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海水与天空。 那轮金色“太阳”洒下万丈光芒,在海面上映出的是如细碎金箔般的起伏波动——如果不考虑那太阳过于诡异的模样,这倒确实是一番美景。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斟酌再三,邓肯终于还是谨慎地对山羊头说道,“我对这漫无目的的航行有些厌倦了,或许……”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种异样的“感觉”便突然从心底传来,这感觉来源于他和“失乡号”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有什么“异物”突然接触了这艘船,紧接着,他便又听到船尾方向传来了“咚”的一声,好像有沉重的东西撞在甲板上。 邓肯眉头一皱,紧接着便拔出了腰间已经上好弹的燧发短枪,另一只手则拔出了那柄单手长剑,随后飞快地跑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船尾甲板上,而甲板上静静躺着的一样事物让他目瞪口呆。 是那个如同灵柩般的华丽木箱。 是那个诡异的人偶。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了邓肯心头,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表面仍然湿漉漉的箱子,仿佛后者下一秒就会突然自行开启一般,随后,他便注意到那木箱盖子周围的钉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那是他在将这箱子扔入海中前钉上去的钉子,理应牢固无比。 就这样在箱子旁边警惕地对峙了好几分钟之后,邓肯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手紧握着燧发枪,另一只手则用长剑探入了木箱的盖子缝隙,随后用力将其撬开。 华丽的箱盖吱呀一声开启,无生命的哥特人偶仍然静静地躺在其中,被红色的天鹅绒内衬环绕,仿若沉睡中的公主。 邓肯盯着那人偶看了好几秒钟,以严肃的语气沉声开口(他相信自己这一刻展现出了足够的威严):“如果你是活的,那就起来与我交谈。” 连着说了两遍,那人偶仍旧纹丝不动。 邓肯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最终淡淡说道:“很好,那我只能再把你送回去了。”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把盖子又盖了起来,然后拿来工具又给箱子上纵横交错地钉了一圈的棺材钉,敲完钉子之后还找到一根铁链,利用箱子上原有的挂钩,将它的盖子牢牢固定。 做完这一切之后,邓肯直起身来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被自己五花大绑又加了一圈棺材钉的“灵柩”微微点头:“这次你应该没法揭棺而起了。”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把那箱子再次踢入了海中。 目视着箱子落水,又目视着箱子随海流起伏并渐渐飘远,邓肯微微松了口气,随后转身离开船尾。 但刚走到一半,他就猛然回过头,再次看向那箱子飘远的方向。 木箱仍然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邓肯点了点头,扭头继续走开,随后又突然回头。 那箱子还在海面上飘着,而且已经飘出去很远很远了。 “或许我应该给里面放一枚炮弹之类的东西,这样它就能沉下去了……” 邓肯嘀咕了一声,这才真正转身慢慢朝着船长室的方向走去。 “您对那位女士有些严酷。”山羊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传来。 “闭嘴——你管一个诅咒人偶叫‘女士’?” “那看上去好像确实是个诅咒人偶……但无垠海上有什么诅咒能比得过失乡号和伟大的邓肯船长?船长,其实那位女士挺温和无害的……” 邓肯:“……” 这山羊头在说起失乡号和邓肯船长的诅咒以及恶名的时候为什么都这么自豪? 或许是察觉到了邓肯在沉默中的情绪不佳,山羊头立刻转移了话题:“船长,您之前说想听听我的建议,具体是……” “之后再说吧,我需要休息一会——之前驾驶失乡号在灵界航行损耗了我的精力,你接下来保持安静。” “是,船长。” 山羊头安静下来,邓肯则回到了船长室中,他来到那张航海桌前,目光很随意地扫过海图。 下一秒,他的目光突然有所凝固。 那海图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原本覆盖整张图纸,仿佛有生命般不断蠕动的灰白色斑块好像消散了一点点,失乡号周围的海面正变得清晰起来! 这东西……难道在随着失乡号的航行而实时更新周围海域的信息? 邓肯立刻来到航海桌前,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海图上的微妙变动。 但他这聚精会神的状态很快便被打断了。 精神深处,失乡号再次传来了“接触异物”的信号,而紧接着,邓肯便听到船长室侧后方的甲板上传来“咚”的一声。 第十章优雅是不怎么优雅了…… 那口“棺材”又回来了。 失乡号的船尾甲板上,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正静静躺在自己面前的华丽木箱,木箱边缘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他脚边,证实着他此前将木箱扔入海中的记忆绝非虚假,证实着这东西不久前还确确实实在大海中飘荡。 如此诡异的情况足以让人心中发寒,然而不知为何,邓肯此刻的心情却比他自己想象的都要平静。 或许是因为身处这本就无比诡异的幽灵船上,或许是因为前不久才经历了一次惊险刺激的“灵界漂移”和撞船事故,更或许是因为跟某个同样诡异的山羊头打了好几天的交道,邓肯好像已经对这个世界离奇古怪的超自然现象有了一定的免疫。 事实上早在上次把这个“诅咒人偶”扔下海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了。 他低下头,不出意外地发现之前钉在棺材周围的铁钉和那一圈锁链都已经不翼而飞,随后他弯下腰,再次用手中的海盗剑将“棺材”的盖子一把撬开。 华丽的哥特人偶仍然静静地躺在红色天鹅绒内衬中央,双手交叠,恬静优雅。 但邓肯这一次清晰地注意到了对方裙角似乎有着被海水打湿的痕迹一股轻微的海腥味则从棺材盖的内侧传来。 截至目前,这诡异人偶除了一次次去而复归之外好像并没有任何别的出格或危险举动,但仅仅是“去而复归”这一点,便已经算是“诅咒物品”的标准属性了。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偶一会,突然似笑非笑地打破了沉默:“我突然想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船舱入口,颇为放心地把那人偶留在了甲板上。 虽然从个人而言,他对那人偶很警惕,并不想将对方留在自己身旁,但基于对失乡号以及对那个山羊头的了解,他知道暂时把那人偶放在甲板上也不会出太大问题,即便她暴起伤人,这艘船上的诸多“活物”也足以应付。 而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做些“准备工作”。 邓肯穿过了船尾甲板,打开通往甲板下层的木门,踩着不知已经有多少年头的木楼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甲板下的船舱中,这里在船舱中属于“上层舱”,是安置火炮的地方样式老旧的前装火炮静静地卧在船舱两侧,霉变发黑的木板盖在旁边的射击口上,黑漆漆的火药桶和实心铁球般的炮弹堆放在炮位之间,看上去仿佛已经堆积了一个世纪之久。 邓肯的目光扫过这些一眼看去便颇具年代感的事物,心中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在这艘船上,他并没有看到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影,那么这些火炮……又是谁在操控? 难道就和失乡号本身一样,这些火炮到时候也是可以自行装填,自行发射的? 那么船上的淡水舱呢?也是在自行补充?损坏的地方呢?也是自行修复?或者说……这艘船真的有“损坏”的概念么? 心中的疑问一个个冒了出来,却都想不到该从何解释。 邓肯很清楚,自己对这艘船的了解还是太少太少,尽管他在过去几天中已经在这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探索,但也仅仅是大致了解了它的上层结构,那些更深处的区域远比上层更加诡异,也更令人忌惮,再加上之前他一直寄希望于能够离开自己的“单身公寓”,返回地球上的正常世界,并未将主要精力放在失乡号上,这导致了他在“这边”的行动并没有太大动力。 但现在,他突然对这艘船有了更大的好奇,或者说……有了更大的“掌控意识”。 这是他的船,他理应去了解这“失乡号”。 这或许也是在握住那舵轮之后产生的变化。 邓肯摇了摇头,暂且将后续的探索计划放在心中,随后便来到了堆放炮弹的地方…… 片刻之后,抱着好几个铸铁炮弹的邓肯返回了船尾甲板,如他所想的那样棺材里的诅咒人偶仍然老老实实地躺在木箱中。 “她刚才有什么动静么?” “完全没有,”山羊头的声音立刻传来,它好像已经憋了太久,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这位女士如她的模样一般安静,您应该相信我的判断,她于您而言是温和无害的,既然她三番五次回到船上,那或许说明她和她的灵柩与失乡号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一位伟大的园艺师曾经……” “闭嘴。” “哦。” 邓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棺材里的人偶。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行动,还是事到如今仍在假装沉睡反正邓肯对此并不在意。 他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 实心铁球般的铸铁炮弹格外沉重,在处决船上叛徒的时候,绑一发这样的炮弹就足以让再老练的水手也葬身鱼腹。 邓肯往棺材里放了四个然后又返回船舱,搬了另外四个。 八枚炮弹几乎塞满了木箱里所有的剩余空间,那华丽典雅的哥特人偶现在被一圈炮弹包围着,看上去……武德非常充沛。 优雅是不怎么优雅了,邪门是真的邪门。 邓肯再次封住了棺材的盖子,然后颇为费力地把那木箱推到甲板边缘,饶是以自己如今的身体强度,完成这番操作都不太轻松。 最后,他飞起一脚,将那棺材踢入海中。 沉重的落水声传来,华丽的木箱笔直入水,径直沉没。 邓肯仍然静静地站在甲板边缘,注视着木箱落水的地方,久久没有移动。 山羊头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船长,您是反悔了么?如果您对于丢弃这件战利品感到遗憾,失乡号可以试着用船锚再把那箱子捞上来,虽然这不是船锚的正确用法,但船锚说它可以试试……” “闭嘴。” “但我看您已经在甲板边缘站很久了……” “闭嘴。” “哦。”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 在狗腿子山羊头面前,他总不能承认自己脚趾头疼。 于是他就在甲板边疼了好几分钟,全程努力维持着一个威严船长应有的严肃,到最后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看上去是不是像一块望妻石了才终于缓过劲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返回了甲板下的上层舱中。 又安静地等了几分钟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邓肯才突然走向上层舱的船尾区,并打开了两尊尾部火炮中间的观察窗口,凝神关注着海面上的动静。 那山羊头安静了也没多久,这时候便忍不住了:“船长,您这是……” 邓肯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海面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声:“我很好奇那个‘诅咒人偶’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额……因为她是个诅咒人偶?” “……我很欣赏你这种不求甚解的态度,但我认为,即便是个诅咒人偶,她返回船上也一定存在某种过程。她想假装自己是‘死’的,但又一次次回到船上,我认为这中间一定有着原因,而且对方一定存在交流能力……可她现在拒绝交流,那我就只能想办法抓住她的行动规律,强行跟那家伙建立交流了。” 听着邓肯的解释,山羊头沉默了两秒钟,突然试探着问道:“船长,您好像……兴致突然变高了?啊,这可真是个好现象!自从上次睡醒之后您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显得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您忠诚的大副兼二副兼……” “闭嘴。” “哦。” 山羊头安静下来之后,邓肯仍然在凝神关注着海面上的动静,而在他的视线中,船尾方向的海面只有一片平静。 那口“棺材”似乎真的沉入深海,不再出现了。 但有了前两次的经验,邓肯这一次格外有耐心,他默默计算着时间,默默等待,默默观察,任凭时间流淌。 他自己都仿佛没有注意到,他正在主动期待那人偶重新出现。 然后,他视野中真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在一次波浪起伏间,那黑影冲入了邓肯的眼帘,那是一口精美的木箱,如风浪中的孤舟般破开了海面,而那美丽的哥特人偶正站在木箱中,以一个颇有气势的姿势抱着她那华丽的棺材盖,在风浪中左右开弓地玩命划水往前冲。 一个站在棺材里挥舞着棺材盖乘风破浪的哥特人偶。 优雅是不怎么优雅了,邪门是真TM比八个炮弹还邪门。 邓肯大受震撼。 (妈耶!) 第十一章爱丽丝 邓肯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个画面诡异危险的无垠海上,一具华丽的灵柩随波起伏,而一个被神秘力量驱动的哥特人偶立于灵柩之中,双手抱着巨大的棺材板,乘风破浪而来…… 而且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高兴。 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过于邪门了,以至于一时间邓肯甚至不知道是该先惊讶于那诅咒人偶竟然真的在活动,还是该震惊她那抡着棺材板排山倒海的气概,他只觉得这一幕实在有违他一开始的想象他想象过好几次对方是怎么回到船上的,但唯独没有想过……是这么个景象。 而就在邓肯愣神的这片刻功夫里,那人偶已经来到了失乡号的船尾附近。 尽管用的工具是棺材板,但她划水速度快的惊人,又有着异样的灵巧与力量,邓肯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观察口,便看到那人偶将棺材板往灵柩里一扔,紧接着便伸手抓住了船尾部突出的一块木头,开始飞快地向上攀爬灵活且迅捷的就好像有无形的绳索在牵引着她向上一般,而那口看上去颇为沉重的木箱更是诡异地直接从海中飘了起来,仿佛失去重量一般漂浮在人偶身旁。 邓肯赶在那人偶注意到自己之前飞快地把头收了回去。 而那人偶则显然没有发现这艘幽灵船的船长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几乎是眨眼间便爬上了失乡号高耸的船尾,一翻身跳到了甲板上,随后又在空中挥动了一下手指,让那漂浮在自己身旁的灵柩稳稳当当地落在脚旁,接着她四处转头,似乎是在观察甲板附近的情况,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已经有些打湿的衣裙,开始手脚并用地往棺材里爬。 爬到一半的时候便被一把突然从旁边冒出来的海盗剑给挡住了紧接着,是传入耳中的、燧发枪击锤抬起的咔擦声响。 人偶的动作瞬间僵硬下来,她尝试扭头,却看到一个浑身缠绕着绿色火焰的幽灵船长正站在旁边冷冷地注视着自己,那仿佛从灵界深处传来的声音冰冷幽邃:“哦,我抓到你了,人偶。” 在邓肯眼前,那人偶明显颤抖了一下,她似乎受到惊吓,想要本能地向旁边躲避,但情急之下动作有点走形,其上半身一晃,邓肯便听到清脆的“咔擦”一声从对方的肩颈位置传来。 然后她的脑袋就掉下来了…… 当着邓肯的面,一颗美丽的头颅从人偶身上落下,银白色长发在海风中散开,又缠绕着头颅滚落在他脚旁那人偶的身体仍然维持着在灵柩旁准备逃跑的姿势,一只手茫然地在半空中抓着,头颅却无助地盯着邓肯,嘴巴一张一合:“帮……帮……帮……” 不夸张地说,邓肯这一刻心脏都不跳了虽然他很怀疑自己在被幽灵烈焰焚烧的时候心脏还存不存在,但眼睁睁看着那人偶脑袋落下的一幕仍切切实实地给他造成了震撼,只不过熊熊燃烧的幽灵烈焰遮掩了他此刻惊悚的面容,而他在惊愕之下的片刻迟疑则被人偶当成了某种冷漠对待,以至于人偶小姐根本没发现这可怕的邓肯船长好像比自己还紧张,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帮……帮……脑袋……掉了……” 邓肯终于反应过来,他安抚着自己那此刻正存在于想象中的小心脏,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和声音,以最大的冷静和镇定观察了那人偶一会,确认了这“诅咒人偶”尽管有着种种诡异之处,但看上去……比起自身具备的诡异本质,她好像更怕自己这个“幽灵船长”。 瞬间明确了这个事实,邓肯意识到自己必须维持这种冷静。 他还不了解这个世界,更不了解这个诅咒人偶,而在能彻底掌控局势之前,“可怕的邓肯船长”这个身份是他确保安全的最大倚仗。 另一方面,他也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偶放着不管虽然事情的发展不太符合自己一开始的预料,但从结果来看,这个人偶终究是可以与自己交流了。 他将燧发枪收了起来,另一只手则继续握着手中利剑在近距离下,只有一次射击机会的燧发枪显然不如刀剑可靠,更何况他仓促间练习的枪法还远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熟练的枪手随后他用空闲出来的手抓起了人偶那落在地上的头颅。 这感觉非常怪异,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个诅咒人偶,但伸手抓起一个“脑袋”的感觉仍然让邓肯心底有些犯嘀咕,而紧接着从这颗头颅上传来的微微温度更是让他差点产生将其扔出去的冲动。 太邪门且诡异了。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心底传来的那些异样感,冷静地与那脑袋对视着:“用我帮你放回去么?” “自……自……自……” “好,你自己来。”邓肯点点头,随手把那脑袋递到人偶那正在半空中胡乱抓握的手中。 然后他便看到那双手极为娴熟且灵巧地接住了自己的头颅,还顺手整理了一下有些乱掉的银发,又调整了一下角度,把脑袋往脖子位置一放伴随着清脆的咔擦声,球形关节严丝合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紧接着人偶那有些僵硬的面孔便迅速灵动起来,她眨了眨眼,长出口气:“呼……活过来了。” 邓肯:“……” 不管从哪个角度,他都觉得自己该吐槽一口,但想了想自己“邓肯船长”的人设以及眼前这人偶情况不明的底细,他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对那人偶点了点头:“很好,现在你跟我来你三番五次来到我的船上,我们得聊聊。” 一边说着,他一边散去了身上缠绕的幽灵烈焰,恢复了自己一开始的模样。 主动转化成“灵体形态”,这是他在握住失乡号的舵轮之后便掌握的力量,但这毕竟是仓促间接触的东西,他现在还远远说不上熟练,更谈不上对这份力量有什么“利用”,除了能用来开船之外他甚至不知道这玩意儿还有什么别的功能刚才放出来,其实也只是为了在诡异的诅咒人偶面前营造个强势形象,顺便给自己壮壮声势罢了。 现在形象已经确立,人偶也很配合,继续维持烈焰消耗精力可就没什么必要了。 那诅咒人偶听话地从棺材旁站了起来,紧接着便惊讶地看到了邓肯恢复人类外形的过程,她目瞪口呆:“你……你不是幽灵?” 邓肯淡淡看了她一眼:“必要的时候,可以是。” 人偶抬起一只手扶了扶脑袋,眼神中似乎有些敬畏。 邓肯也不知道这家伙在敬畏什么,但看得出来她的脑袋好像仍然不是很牢靠刚才可能又差点吓掉。 他转身向船长室的方向走去,而通过与失乡号的实时联系,他能感觉到那人偶在短暂迟疑了一两秒钟之后也老老实实地跟了上来。 与料想的一样,那口华丽又古怪的“灵柩”也紧紧漂浮在人偶身后,她似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 片刻之后,邓肯带着那诅咒人偶来到了船长室中。 在木雕山羊头幽幽的注视下,幽灵船长与诅咒人偶隔着航海桌对面而坐,邓肯坐在他那把黑沉沉的靠背椅上,他对面的人偶小姐则把那口跟棺材一样的木箱当成了椅子,优雅端庄地坐在木箱上头。 她确实是优雅端庄的,当她坐下来,保持安静的时候,当她银发披散,身着哥特式长裙坐在木箱上的时候,都端庄美丽的仿佛一个应该置身于宫殿之中、被卫兵拱卫的艺术品。 可惜邓肯只要一看见她,就会联想到这位小姐刚才乘风破浪以及分头行动的过程…… 他叹了口气,恢复那副冷漠又威严的模样,注视着人偶小姐的眼睛:“姓名?” “爱丽丝。” “种族?” “人偶。” “职业?” “人偶……为什么要问这些?” 邓肯想了想:“做一些基本的了解。” 第十二章幽灵船长与诅咒人偶 宽大的航海桌两侧,失乡号的船长邓肯与受诅咒的人偶爱丽丝面对而坐。 俩人(尽管这两个可能都不是人)之间的气氛说不上融洽。 自称叫“爱丽丝”的人偶小姐看上去仍然有点紧张,尽管眼前的幽灵船长已经向她承诺了暂时的安全,但在邓肯那张天生威压+10的面容前,哪怕是诅咒人偶也显然安不下心来。 她此刻正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坐在自己的棺材盖上,但悄悄捏在一起抓着裙边的手指却暴露了她的不安。 邓肯则暂时沉默着,在思索中观察着眼前这位……“女士”。 一个被不明动力驱动的人偶,一个明显不是血肉之躯,却能说能走甚至有一定体温的“超自然个体”,这如果放在他老家那边,是要上走近科学的而且起码能上三集半。 邓肯不知道像爱丽丝这样的人偶在这个世界属于哪种存在,但在这几天与山羊头相处的过程中他也旁敲侧击地了解到了一些情报,他知道尽管这个世界存在“超凡异象”,可各种超凡事物也不是什么寻常可见的东西,而眼前这位人偶小姐…… 邓肯猜测她即便在这个奇诡异常的世界上也应该属于某种特殊存在。 他的猜测并非无的放矢那艘与失乡号迎面相撞的机械动力船很新,而且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海员队伍,他曾亲眼看见,尽管在陷入极大恐惧的情况下,那艘船上的许多水手也都坚守着各自的岗位,而且那艘船内部还有大量看不明白用途的舱室与物品,很多物品上都描绘着复杂的符文标记,而那些标记的风格与爱丽丝“灵柩”表面的符号非常相近…… 换言之,那样一艘新锐舰船,其出航的目的极有可能就是护送……或者说“押运”爱丽丝这个诅咒人偶。 邓肯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以安逸却又严肃的眼神注视着爱丽丝自己的船上多了一个了不得的“客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换个角度,这位人偶小姐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人物,她胆子好像还挺小的。 毕竟刚一见面自己这边还没说什么话呢,她自己头都吓掉了。 “请问……”大概是邓肯长时间的沉默与注视带来了太大的压力,爱丽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还有……” “你从哪来?”邓肯终于收回了那让人颇感压力的注视,以一个较为平和的语气问道。 爱丽丝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是在反应邓肯这个问题的含义,过了几秒钟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身子底下的华丽木箱:“从这儿。” 邓肯表情瞬间有点僵硬:“……” “我当然知道你之前躺在这个箱子里,”他轻咳了两声,“但我问的是你从什么地方来地点,明白么?你有故乡么?或者某种可以称得上出发地的东西?” 爱丽丝又仔细想了想,很坦然地摇摇头:“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人偶何来故乡呢?”爱丽丝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端庄且认真地回答道,“我大部分记忆都是躺在箱子里的,我躺在这里面,被人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偶尔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箱子外面走动或看守……啊,我还记得一些低声的交谈,那些在我的木箱外面看守的人,他们用恐惧又紧张的语气谈论一些事情……” 邓肯扬了扬眉毛:“谈论一些事情?他们在你身边谈论什么?” “只是一些无聊琐事而已。” “但我产生了好奇。”邓肯很认真地说道他相信那些可能真的只是些无聊琐事,但现在他真的很需要尽一切可能了解这个世界,哪怕是这个世界普通人聒噪的闲谈内容也好。 “……好吧,最常听到的是一个名号,异常099他们似乎用这个来指代我和我的木箱,但我不太喜欢,我有名字,”爱丽丝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除此之外还偶尔听到他们谈论封印和诅咒什么的,但大都记忆模糊了。我在箱子里的时候会睡觉,并不太认真去听外面的动静。” 人偶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后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不过最近听到的东西倒是还记得,那应该是在我来到你的船上之前吧,那些在木箱外交谈的声音频繁提到一个地方,普兰德城邦,那似乎是他们的目的地……应该也是我的目的地?” “普兰德城邦?”邓肯眼神内敛,在心中将这个名字默默记下。 他终于又得知了一点有用的东西,尽管他不知道这点有用的情报要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随后他抬起头,再度注视着眼前的人偶小姐:“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只是睡觉而已,船长阁下,”人偶小姐一本正经地说道,“当你被人封锁在一个灵柩一样的大箱子里,周围还不断有令人昏昏沉沉的呢喃低语钻入耳中的时候,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在棺材里仰卧起坐么?” 邓肯嘴角抽了一下。 仪态端庄,脑袋不掉的时候是个优雅美人,但实际上不但会划着棺材板乘风破浪,还会突然蹦出把人噎死的垃圾话来。 他心中迅速对这位爱丽丝小姐构建好了新的形象。 但他在表面上仍然维持着沉稳威严的邓肯船长的形象,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接着开口:“所以,除了在木箱中昏昏沉沉之外,你对外边的世界根本一无所知,你既不能告诉我这个世界如今的变化,也不能告诉我任何一个港口或城邦具体在什么地方。” “恐怕是这样的,船长阁下,”人偶小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般微微张大了眼睛,颇为紧张地注视着邓肯,“所以……你是又打算把我扔下船了?因为我没什么价值了?” 邓肯还没开口,便听到爱丽丝又紧接着说道:“好吧,我理解,这毕竟是你的船,但这次能不能别往箱子里塞炮弹了?说认真的……八个炮弹稍稍有点过分了……” 看得出来,这位人偶小姐的心情不是很好但又不太敢发作出来。 邓肯也很尴尬,他主要尴尬在当初往箱子里塞炮弹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之后还要跟当事人心平气和讨论此事的情况那时候他只把箱子里躺着的爱丽丝当成是个标准恐怖片里的诅咒人偶,满脑子浮现的画面都是朝着这个画风走的……他哪想过这个诅咒人偶不是从咒怨里走出来的,是TM从四合院里走出来的? 于是前期为了对抗恐怖诅咒而做的准备现在全变成了尴尬。 不过邓肯好就好在脸皮比较厚,而且那张威严阴森的面容就跟刀砍斧剁一样刻在脸上,只要末梢神经不短路他就还能绷得住,于是他强行无视了八个炮弹带来的尴尬,只是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是否要把你扔下船,毕竟你似乎总有办法再回到船上,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非要一次次地回到失乡号?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忌惮我,也忌惮这艘船既然如此,何不远离这份危险?” “这艘船叫失乡号么?好吧,我确实有点……害怕你和你的船,但比起这个,大海深处不是更危险么?”人偶小姐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幽灵船长,在她的视野中,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晦暗虚无,那片晦暗与船舱中的真实景象交叠着,仿佛两个世界被强行叠加一般,但比起这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虚无阴影,那些来自无垠海更“深”处的东西更让身为异常099的她感到危险,“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深海更令人恐惧之事么?” (妈耶!) 第十三章长期卧床对颈椎不好 深海是值得恐惧的。 爱丽丝是一个人偶,但她仍然有着足以表达感情的灵动眼神以及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表情变化,所以邓肯可以很明显地从对方神色中察觉出那种对于深海……或者说深海中某些“事物”的恐惧与抵触,而再联想到自己之前在海上见到的灵界与所谓边境异象,他很容易便可以意识到自己所置身的这片汪洋大海,绝对隐藏着大恐怖。 然而失乡号便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上航行,之前在灵界撞到的那艘机械船也在这片汪洋上航行。 这不禁让他对某些更加遥远的事物产生了好奇这个世界的陆地,是什么样的?或者说,这个世界存在正常的陆地么? 然而眼前的人偶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爱丽丝记忆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根据邓肯的判断,那应该是某种封印……或“压制”所产生的影响。 他还记得自己在和那艘机械船交汇而过时,透过失乡号庞大的感知所观察到的船舱情况,那些玄奥神秘的符文、宗教象征意味浓郁的布置以及爱丽丝“灵柩”外面铭刻的符号无一不说明着一件事: 她这个“诅咒人偶”在“文明社会”中肯定是被人深深忌惮的。 邓肯若有深意地看了眼前的人偶小姐一眼,后者则回以坦然且恬淡的目光。 “再确认一遍,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哪来的,也记不清自己过去都有什么经历,没错吧?” “不记得,”爱丽丝很认真地回答道,“从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躺在这个大箱子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似乎我周围始终有一群紧张兮兮的人,他们生怕我从里面出来,便用各种办法把箱子封住,说实话,现在回忆回忆我竟突然觉得你之前在我箱盖上钉的那圈钉子还挺友好的……虽然后面你又加了八个炮弹,但起码你没有再往里面灌铅是吧?” 邓肯这次却没有在意爱丽丝的垃圾话,而是接着问道:“那你的名字又是从何而来?是谁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如果你真的不曾离开箱子,也不曾与其他人接触,你为何会有个名字?难道这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 爱丽丝突然愣住了。 她似乎真的陷入了迷茫,保持着呆愣的状态长达十几秒钟,几乎就在邓肯担心这人偶是不是也有“死机”这个设定的时候,这位人偶小姐才再度恢复活动:“我……不记得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叫爱丽丝,但这个名字不是我自己起的,我……” 她迷茫地喃喃自语着,双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脑袋,这模样让邓肯眼角一跳,赶紧喊停:“好了,不记得就算了,你不用把脑袋揪下来……” 爱丽丝:“……” 在这之后,邓肯又向眼前的人偶小姐询问了许多问题,然而遗憾的是,其中大多数都没什么结果。 就如人偶小姐自己所述的那样,她从有意识以来的大部分时间就几乎都是在那个“灵柩”中昏昏沉沉而过,维持着一种沉睡与半醒交替的状态,她对外面的世界所知甚少,仅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半梦半醒间听到的灵柩外的交谈声,而这些琐碎的知识几乎无法为邓肯拼凑出这个世界的轮廓。 但即便如此,邓肯也不是毫无收获在和爱丽丝的交谈中,他至少确定了几件事情: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被称作“城邦”的势力结构,这个单词在人偶小姐的讲述中反复出现,几乎构成了她旅途的全部,而她这一次原本的旅途终点,就是一个被称作“普兰德”的城邦。 那似乎是个繁荣的地方,水手们在交谈中说它“在许多航路上都有着重要的位置”。 其次,爱丽丝还有个“异常099”的名号,而且这似乎才是文明世界的某种“官方”称呼,至于她自己所说的“爱丽丝”这个名字,目前为止除了她自己和邓肯之外貌似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最后,爱丽丝一直在被从一个城邦转移到另一个城邦,而且被这样转移的“异常”似乎不止她一个,在某些旅途中,她曾听那些负责“护送”的人在交谈中提及“其他封印间”这样的字眼。 邓肯据此大胆猜测,或许这种将“异常”不断转移地点的行动本身也是封印异常、避免其“脱困”的必要手段。 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一次负责运送异常099的那支队伍倒了大霉因为横空出现的失乡号,他们所押运的“人偶”已经脱困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奇奇怪怪的诅咒人偶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她脱困又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毕竟……她在失乡号上待着的时候看起来还挺无害的。 坦白说,邓肯挺失望的。 他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帮助自己了解这个世界的情报渠道,却没想到那棺材里躺着的家伙跟自己一样糊涂。 但当他目光再次扫过仍然静静坐在木箱上的爱丽丝时,这点失望又变淡了稍许。 至少,他现在在失乡号上多了个交谈的对象虽然她好像是个人偶,虽然她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很惊悚,虽然她肯定还有更多秘密,虽然她偶尔会蹦出点垃圾话。 但她总比那个聒噪的山羊头画风正常。 而且说起诡异危险……这片无垠海,这艘失乡号,这船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哪个看起来安全? 甚至从旁人的视角来看,他这个“邓肯船长”貌似才是无垠海上最危险的一个。 邓肯呼了口气,不知不觉间,他的表情舒缓了一点,并带着一种闲话家常的态度问道:“我想知道,如果我再次把你扔下船,你会怎么办?” 爱丽丝眨眨眼:“这次还塞炮弹么?” “不。” “那还钉钉子么?” “额……不。” “灌铅么?” “不……咳,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拒绝你留在船上……” “那我就再划回来,”爱丽丝端庄地坐着,一脸坦然地开口,“我可不想被这片大海吞噬,你这艘船上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 邓肯被这个人偶的坦然震惊到了,以至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她是诚实还是脸皮厚,斟酌再三才冒出一句:“你大可以委婉一点……” “反正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么?”爱丽丝微笑着说道,“不过如果再回来,我可能会想办法藏在船舱里的某个地方不让你发现,不会再大大咧咧跑到甲板上了。我苏醒时间尚短,之前几次返回时考虑的都不太周全,但现在我有了经验……” 邓肯打断了她:“我的感知遍布整艘船,甚至可以判断出每一朵浪花拍击船壳的位置。” 爱丽丝后面的话顿时被憋了回去:“啊……” 邓肯又继续一脸平静地说道:“而且我也可以选择直接摧毁你,用更彻底的方式避免你继续纠缠我和我的失乡号。” 人偶小姐似乎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她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脖颈附近咔哒一声…… 无头人偶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自己的脑袋,开始毛毛躁躁地往脖子上按,邓肯这气氛顿时就营造不下去了,他只能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等爱丽丝把脑袋安回去之后才接着说道:“不过,我突然觉得这艘船上多一个船员也不是坏事如果你能在这艘船上老老实实的,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位置。” “你早说啊!我头都吓掉了!” 邓肯终究是没忍住眼角抖了一下:“所以你这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我平常又没那么多机会‘出来活动’,我哪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毛病……” 邓肯默默看了爱丽丝几秒钟,一脸认真地说道:“看来长期卧床对颈椎不好。” 爱丽丝:“……” 看着一脸无言的人偶小姐,邓肯的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好吧,总而言之,失乡号上多了一个新船员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 第十四章无害的新船员 失乡号很大,出奇的大作为一艘风帆动力的船,它的规模在邓肯看来几乎已经超过了必要的限度。 如此大的规模,意味着更大的货仓,更多的火炮,更坚固的结构,以及在风浪面前更加稳定的姿态这一切都意味着它足以面对最艰辛的远航挑战。 但目前的邓肯对所谓的远航尚无任何计划,这艘大到出奇的幽灵船带给他的只有孤独感,所有如果船上能多一个可以说话的“船员”绝非坏事。 反正这艘大船上有的是闲置的“客房”。 脚步声打破了走廊中的寂静,邓肯带着那哥特人偶走下木质楼梯,来到了船尾甲板下层的船舱中,这里就位于船长室的正下方,从结构来看,应该算是这艘大船里的“上等居住区”,比起更下层那些黑暗阴森又透着丝丝诡异气息的区域,这里多少算得上明亮整洁。 邓肯在一个船员舱前停下了脚步,接着随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木质房门。 里面是一个有着简陋陈设的单人房间。 船上有数个像这样的单人舱室,但都闲置已久,而且完全看不出曾有人使用过的迹象。 在初步探索过失乡号的上层区域之后,邓肯便注意到了这些空房间的存在,只是当时并未多想,但如今他已经亲自执掌这艘幽灵船,知道了这艘船能够独自航行的秘密,一种疑惑便油然产生。 既然这艘船根本不需要船员……那么船上的这些船员舱又是给谁准备的? 上层船舱里的单人房间显然是给大副、二副、水手长之类的上层海员预备,而在下层区域更有着为一般船员准备的通铺船舱,此外船上还有明显供多人使用的餐厅和棋牌室和那些无需人工操控的风帆、缆绳不同,这些设施的存在本身,便是给“人”准备的。 但这艘船根本不需要船员。 邓肯微微皱着眉头,他已经意识到了,这艘如今在海上独自航行的幽灵船,在它历史上的某个时期……应该也是有船员的。 至少在这艘船建造之初,它便设计了合理的乘员设施以供海员使用。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这艘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艘船上原本的船员们又去了什么地方?真正的“邓肯船长”是这艘船自始至终的主人么?那个诡异的山羊头,又知道些什么内幕? “船长?”一个疑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邓肯的思考被瞬间打断,同时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这是那位人偶小姐发出的声音他竟然一时间忘了爱丽丝的存在。 过去这些日子,邓肯已经适应了这艘船上只有自己一个活人的现状,那个聒噪山羊头的声音他也习以为常,结果这时候突然多了个爱丽丝,他倒有点不习惯了。 “我叫邓肯,你可以叫我邓肯船长当然,直接叫船长也是你的自由,”邓肯迅速整顿了一下表情,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偶小姐,“这个空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了,进去看看吧。” “啊,好的!”爱丽丝点了点头,先探着头越过邓肯的肩膀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况,随后便转过身抓住了那口始终漂浮在她身后的木箱,将其往肩膀上一扛,小心翼翼地扛着走进房间。 看到爱丽丝那口始终形影不离的“棺材”,邓肯就忍不住嘴角抖动的冲动,他看着人偶小姐把那“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铺旁边,又格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棺材里面铺着的天鹅绒内衬,这才开始环视房间中的陈设,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一直带着这个箱子,是么?” “是啊,”爱丽丝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我把它放哪?” “这箱子曾是你的封印,我还以为你会在意这点,”邓肯皱了皱眉头,“现在看来,你倒是离不开它。” “封印我的是那些人,又不是箱子的错,”爱丽丝坐在了箱子上,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木箱的盖,“您要一起进来坐坐么?” 邓肯摇摇头:“不必了,你对这房间感觉如何?” “啊,非常好,”爱丽丝看上去挺高兴,她环视着房间中简陋的陈设,却好像正置身于一间华丽的宫廷,“那个是衣柜么?我没什么可替换的衣服,应该用不上……但有个柜子挺好的。哦,还有一个桌子,将来可以往上面放东西,但我好像也没什么可往上面放的……或许可以用来放头?梳头的时候会比较方便……” “你满意就好,”看着一个哥特人偶坐在棺材上规划生活是很诡异的景象,尤其是这规划中还出现了一些很可疑的内容,但邓肯脸上却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接着他向后退了半步,表情恢复如常,“你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会,适应适应这里的环境。 “除了通向下层的楼梯之外,你可以在这一层以及甲板层自由活动,这里结构并不复杂,你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掌握所有房间的位置。 “我就在船长室,你有事可以去那边找我如果我不在,航海桌上有一个会说话的山羊头,他是我的大副。” 爱丽丝前边还在一边听一边点头,等听到最后两句的时候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山羊头?!那个黑漆漆的木雕?!”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它了。” “我是注意到了……可你说它会说话?!而且是你的大副?”爱丽丝一脸的惊奇,“我还以为那只是个……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一个会说会走的人偶,”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你还觉得一个会说话的山羊头不可思议?” 爱丽丝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仿佛刚反应过来般嘀咕起来:“啊……好像也是?” 邓肯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就这样,你在这里休息吧,有事找我。” 从他身后传来了爱丽丝的声音:“好的,船长。” 离开之后,邓肯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返回了自己的船长室,他来到那宽大的航海桌旁坐下,桌上的木雕山羊头立刻便活动起来,吱吱嘎嘎地把脑袋转向邓肯: “啊!是船长回来了!看样子您已经安顿好了那位女士您看,就像我说的那样,那是一位温和无害的女士,对您的航海之旅绝无妨害,还可以陪您聊天解闷。我看您已经决定把她留在船上,您打算给她安排些什么事情做吗?失乡号不怎么需要人,甲板会清洗甲板,火炮会擦洗火炮,水舱会维护水舱……或许她可以负责管理厨房?您似乎一直对船上的伙食不太满意……啊,说起伙食,我们好像首先需要补充些食材,仓库里那些咸肉干和硬奶酪可能是有点陈旧了,虽然粗鲁的海员不会挑剔海上的食物,但伟大的邓肯船长必然……” 邓肯感觉自己脑浆子都快沸腾了,他这一刻再度确信了一件事:有这个聒噪的山羊头在,他确确实实需要一个像爱丽丝那样“正常的谈话对象”! “闭嘴,”他狠狠瞪了山羊头一眼,在后者闭嘴之后才接着说道,“刚才爱丽丝在的时候你倒是很老实,我还以为你终于学会保持安静了。” “船长面试新船员的时候可不能插嘴,这是海上的规矩,哪怕我是您忠诚的大副兼二副兼水手长兼……” 邓肯没等山羊头说完(事实上如果他不打断,这个山羊头根本说不完):“这些天注意盯住那个人偶的动静。” “啊……啊?要盯着那位女士?您是还不放心她?哦哦,也对,必要的谨慎是作为船长的……” “她有很多秘密,而且没有全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真的不知道,也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在故意隐瞒,总之不管怎样,她终究是个‘诅咒人偶’,而且有着‘异常099’的名号,”邓肯淡淡说道,“之前那艘船上的人用了重重封印来防止爱丽丝离开那口木箱,可现在被封印的人偶就在我的船上大摇大摆地活动,我需要花一点点时间,来确认爱丽丝真的是个无害的人偶……哪怕仅仅是在失乡号上无害也行。” (妈耶!) 第十五章触碰火焰 自亲手掌舵之后,邓肯拥有了对失乡号真正的掌控权,也能够感知到这艘船上的任何动静但即便如此,出于谨慎,他还是命令山羊头时刻关注那个“诅咒人偶”的动静。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神秘学领域的专家,对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也知之甚少,而一个会走路会说话的人偶实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爱丽丝的言行举止或许是无害的,但如果那位人偶小姐还有什么……肉眼不可见的“影响”,他极有可能看不出来。 这一点,山羊头比他专业。 而且即便抛开这点,邓肯也知道自己无法时时刻刻关注失乡号的情况虽然现在他已经决定了要在“这边”这个世界生存下来,但情况必要的时候他还是有可能要返回门“对面”的那个世界,到那时候他不一定还能感知到失乡号上的动静。 想到最后这点,邓肯的眼神突然微微有些变化,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航海桌边缘的山羊头一眼,后者那黑曜石雕琢的眼球则回以空洞的注视。 在自己返回“门对面”的时候,在自己回到自己那间单身公寓的时候……这个山羊头究竟是否有所察觉?在他离开失乡号的时候,这艘船上是个什么情况? 这突然浮现出来的疑问让邓肯心中有些烦躁,但在山羊头空洞的注视下,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而是分出一丝心神关注了一下爱丽丝那边的情况。 当然,他并没有偷窥的爱好哪怕对方是一个“非人存在”也是同样,因此他只是大致感知着甲板下面的情况,但哪怕仅仅通过和失乡号之间的感知传递,他也至少可以确定爱丽丝目前的位置,以及确定她是否有尝试破坏什么东西。 毕竟,在那位人偶小姐人畜无害、优雅漂亮的外表之下,是诅咒人偶的本质,是被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称作“异常099”的危险个体。 她目前还留在房间中,可能真的在研究房间中的陈设,布置休息的地方。 邓肯稍微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旁边的山羊头则突然发出声音来:“船长,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如果感到无聊的话,您忠诚的……” “闭嘴。”邓肯看了山羊头一眼,随后双手按在了航海桌边缘,伴随着心念变动,之前双手握住舵轮的那种感觉再次浮上心间,绿色的火焰亦再次如水流般淌过。 在烈焰焚烧中,邓肯的身躯再度化作灵体,四溢的流火则沿着航海桌蔓延出去,一路蔓延到船长室外,蔓延到上层甲板,攀上桅杆,攀上缆绳,并令桅杆上那半透明的灵体之帆随风鼓动起来。 随着大量主帆、侧帆与角帆在海风中灵活地调整角度,庞大的三桅帆船开始在这广袤无垠的海面上缓缓加速,邓肯的目光则落在眼前的航海图上,如预料中的那样,他看到那航海图上盘踞的灰白色雾气也瞬间发生了变化代表失乡号的剪影正在缓缓前行,而剪影周围的雾气则随之消散。 短暂思索之后,他开始尝试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幅海图上,幽绿色的火焰笼罩在航海桌周围,如邓肯肢体的延伸般传达着来自船长的意志,在这种微妙的“连接”状态下,邓肯终于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这明显也属于超凡物品的海图有何奥秘。 伴随着心念一动,那海图上代表失乡号的剪影瞬间放大了一点,随后又紧接着缩小成原本的尺寸。 邓肯在“缩放”海图所呈现出的画面,而这个异想天开的举动获得了成功尽管目前不管怎么缩放,海图边缘能看到的都只有一片雾霭,但邓肯此刻已经确定,这幅海图足以记录并呈现出失乡号所探索过的每一寸海洋,并精确且实时地呈现出失乡号周围的细节情况! 在山羊头空洞的注视下,邓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好像一个真正的船长在认真观察海图般神色冷峻,但一种隐隐的激动却浮现在他心间。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体上升腾的烈焰,意识则感知着失乡号的状态,感知着海图发生的变化。 这诡异的绿色火焰果然是掌控失乡号的关键,而且也是掌控这艘船上许多诡异物品的关键! 或许……这就是“船长”的威能? 邓肯揣摩着这火焰的力量,他很明白,如果自己想真正掌控好这艘船,并以此为基础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上好好生存下去,那就必须搞明白自己的能力。 首先,是完全掌握这火焰。 至于刚才山羊头所说的“接下来的安排”…… 邓肯看着眼前那正在缓缓发生变化的海图,看着失乡号剪影周围缓缓散去的白雾,心中的打算也很简单。 既然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够,既然满地图都是迷雾状态,那先开地图肯定是没错的。 毕竟,开船就是为了出去浪。 反正“邓肯船长”在这个世界当地人心目中的形象本就是个在野外地区到处浪的世界boss,他跟失乡号哪怕老老实实在海上待着对风评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至于就这么漫无目标地在大海上乱开会不会有什么风险,邓肯是这么认为的在他亲自“掌舵”之前,这艘船本来也是在到处飘荡,失乡号从未下锚停泊,又何来“额外的风险”? 相比起之前那种盲目飘荡的情况,在“扬帆”情况下的航行至少还能驱散海图上的迷雾,这也算是结束了之前那种完全被动、陷入迷雾的状态。 邓肯从航海桌后站了起来,身上的绿色火焰也渐渐消散,但在他的感知中,失乡号桅杆上的半透明灵体之帆却并未随之消失,一部分盘踞在桅杆和缆绳上的绿色火焰也仍在燃烧,继续执行着船长的意志。 结合之前“掌舵”时所观察到的情况,邓肯心中隐隐有所了然。 尽管这艘船是在他“掌舵”之后才在烈焰中扬起了灵体之帆,但不管是那规模庞大的风帆还是这艘船上自动运行的诸多事物,所依靠的都不是“船长”本人的力量这艘幽灵船有着自己的动力来源。 尽管他还不知道让这艘船动起来的“能源”到底是什么,但很显然,他这个船长要做的就只是对这艘船“下达命令”而已。 然后,这艘船自然会忠诚执行船长的指令。 邓肯离开了航海桌,并转头看向船长室最深处的那扇小门。 那扇门后面是他作为船长的独立寝室,在最开始几天探索这艘船的过程中,他一直将那个房间当做休息据点。 现在,他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来好好研究自己作为失乡号的船长到底还能做到些什么事情。 但在此之前,这艘已经进入扬帆状态的船还得有人看管。 他看向航海桌边缘的木质山羊头,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来掌舵。” “啊?”山羊头愣了一下,语气有点意外,“但是船长,您……” “我有事要忙,这段时间不要打扰我。”邓肯却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山羊头要说什么,只是非常自然地吩咐着,而在他的另一重感知中,在绿色火焰沿着船舱外的甲板所蔓延而传来的信息中,他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隐藏在这艘船深处的各种……联系。 桅杆,缆绳,风帆,船舵,火炮…… 所有东西都在无形中连接着,某种宛若神经或血管一般的“脉络”贯穿着这艘船,而所有这些“联系”最终都汇聚到了船长室。 山羊头与这一切都隐隐相连。 或许,这个神秘又诡异的山羊头就是“失乡号”本身?亦或者是某种在紧急情况下用来接管全船的“控制机关”? 邓肯不是这艘船的建造者,自然不知道这艘船的运行原理,但他想,如果是真正的邓肯船长,必然知道山羊头都能做些什么。 从另一方面,始终自称“大副”的山羊头本身也就该理所当然地可以在情况需要的情况下代替船长掌舵。 邓肯需要稍微冒一点风险,做一些他之前从未做过,但身为真正的船长又必须知道、必然会做的安排。 毕竟,船长总有休息的时候。 一秒钟后,山羊头发出了愉快又聒噪的声音:“啊,好的船长,您放心忙吧,您忠诚的……” 邓肯没有理会,只是随意摆摆手,转身走入位于船长室深处的寝室,随手关上了房门。 第十六章灵界行走 门扉在身后合拢,挡住了山羊头空洞的注视。 但邓肯仍旧能清晰地感知到失乡号,感知到这艘幽灵船上每一处的细微变动在那如同肢体延伸般的共感中,他“看”到失乡号的一系列船帆正在海风中精细地调整着角度,位于船尾驾驶台上的黑色舵轮则在微微转动,令失乡号在海浪中进一步稳定下来。 如他所料的那样,山羊头暂时接管了船舵,开始兢兢业业地履行作为大副的职责但邓肯仍然可以随时亲自接管这艘船。 比起由自己直接掌舵的时候,失乡号不管从灵活性还是从航速上都要弱化了一些,但现在邓肯的主要目的是进一步驱散海图上的迷雾,本就没有明确的目标和航线,他也就不在意这点影响了。 在确认山羊头没有什么异动,甲板下面的那位哥特人偶也老老实实待在房间之后,邓肯轻轻舒了口气,并打量了一眼这间不算太大的房间。 这里是他作为船长的私人寝室,也是失乡号上最舒适、最考究的房间,除了一张软和的床铺之外,房间大门正对着的靠墙位置还有一个古典大衣柜以及一个摆放着许多奇奇怪怪物品的置物架,而与床铺相对的位置则有一张暗棕色的书桌,只是那书桌上看不到任何书籍,只摆放着几样陈设以及书写、绘图用的工具而已。 书桌旁边则有一扇窗户,可以直接眺望到远处的海面,窗户旁边的墙壁上还有几个挂钩邓肯现在带在身上的海盗剑以及那把燧发枪之前就挂在这些钩子上面。 邓肯来到书桌前,将长剑与燧发枪放在了趁手的地方,又打开桌子抽屉,检查了一下放在木盒中的火药与铅弹。 一个小小的黄铜罗盘放在铅弹与火药袋旁边,邓肯拿起那罗盘,看到玻璃壳下的指针仍旧在胡乱旋转,仿佛一直在受到无形的混乱力场牵引,罗盘底部则铭刻着一行细小的文字 “我们都是失乡者”。 邓肯随手将罗盘放在手中把玩着,看着上面的指针跟喝醉了酒一样转来转去。 这里的东西都是他已经检查过许多遍的,在最初的探索中他就发现了这个房间,而这里的事物,包括那一行留言,想必都是曾经真正的邓肯船长所留下来。 心中复盘了一下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之后,邓肯才呼了口气,随手将罗盘放在桌上,又抬起右手轻轻搓了搓指尖。 一簇绿色的小小火焰随之在他指尖点燃,在火焰的映射下,邓肯的半只手掌都立刻呈现出了仿佛灵体般的透明虚幻质感但在有意识的控制下,这火焰却并未像之前那样四处蔓延,而是如同一点烛火般悬停在他手指上方。 在火焰稳定之后,邓肯用另一只手靠近火苗感受了一下,随后又从旁边取过一支羽毛笔,用笔的尾端去触碰那火焰。 既感受不到热量,羽毛笔也没有被点燃,只有一点阴绿色泽蔓延在笔杆上,让那羽毛笔泛着幽幽的光。 而邓肯则没有从那羽毛笔上“感觉”到任何回馈,这一点与他用火焰接触海图与船舵时完全不同。 邓肯在心中默默记下新的经验这“灵体之火”并无温度,也不会点燃事物,而且它极有可能只与失乡号上的“异常”事物产生联系,对普通事物则不会有任何反馈。 那么如果是来自失乡号之外的“异常”事物……这火焰会有反应么? 邓肯沉思着,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某位哥特人偶的身影爱丽丝,好像就是来自失乡号之外的“异常”? 她会受到这灵体之火的影响么? 但他也就是这么想了一下,随即便把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给扔到一边。 因为哪怕爱丽丝并非人类,哪怕她是带有诅咒的“异常099”,她也同时是个能说能走,有自己思想的独立个体,而且现在还是失乡号的“船员”,邓肯已经下意识地将其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他不能接受用活人来测试自己的火焰毕竟,他还不确定这火焰对受到影响的“异常”到底有什么深远影响,到底是否有害。 接下来邓肯又测试了几次,一边检查着火焰的性质,一边确定着这间寝室中各种事物背后是否存在超凡的属性。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有着“留言”的小小黄铜罗盘上。 黄铜罗盘在桌上静静躺着,玻璃壳下的指针胡乱旋转,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邓肯一边维持火焰一边将“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指针上的时候,那指针仿佛突然凝滞了一瞬间。 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原地乱转。 邓肯:“……” 这玩意儿刚才绝对对他的目光产生了反应! 本来他是对这罗盘有些忌惮的,毕竟那上面留有“真正的邓肯船长”留下的字迹,他很担心那位已经死去的幽灵船长是否在这件随身物品上留下了某种力量或“陷阱”以防窃贼,所以一直没有用火焰对罗盘进行测试,但在看到那罗盘产生的反应之后,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邓肯伸手拿起了罗盘,冰凉的触感传至指尖,扫了一眼仍然在胡乱旋转的指针之后,他直接把这玩意儿放到了用于维持灵体之火的右手中,并慢慢握紧。 幽绿火焰如燃烧的油脂般瞬间流淌,在他的手指缝中蔓延,罗盘表面迅速燃起了一片幽幽火光,火光中似有无数幻影起伏消散,而下一个瞬间,那本来正在胡乱旋转的指针猛然停了下来,并笔直地指向了茫茫大海上的某个方位。 邓肯心中一动,这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罗盘传来的“反馈”,并确认了这的确是一件可以被灵体之火支配的“异常物品”,但还没等他仔细感知这反馈中的细节,一股猛然出现的“引力”便突袭而来! 邓肯只感觉自己身体摇晃了一下,下一秒便眼前一花,船长寝室中的陈设不知何时已经化作虚无,连带着周围的墙壁、屋顶也眨眼间如雪花般崩解消散,在纷纷扬扬散落的光影中,无边无际的昏暗充盈了他的视线。 邓肯在错愕中站立于这片昏暗中心,心中警铃大作,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拿就放在身边的火枪与佩剑,但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只剩下那个黄铜罗盘它仍然被自己紧握在手中。 邓肯眨了眨眼,在他的目光中,那黄铜罗盘周围突然弥漫出了数不清的、丝丝缕缕的纤细光线。 这些光线在黑暗中蔓延着,交织着,仿佛织网般无限扩展,而在光芒交织之间,又有无数的星星点点的光芒浮现出来,这些光芒有的零星飘散,有的汇聚如河流,在光线网络交织的背景中,竟如星河般灿烂。 邓肯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异象,他很警惕,又有些不安,但不知为何,他并未感受到任何危机感,甚至…… 在这昏暗的光网与星点之间,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心舒适感。 下一秒,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传来,邓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光网交织中的一簇星光所吸引,他看向那簇星光,只觉得那星光摇摇欲坠,仿佛立刻就要彻底坠入黑暗。 他下意识地向那星光伸出手去。 一股巨大的拉力就在此刻传来邓肯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飞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冲向了那即将坠入黑暗的星辉,而罗盘所交织出的繁密光网则在视线中飞快后退,周围由星光所汇聚成的星河也猛然间开始旋转蠕变! 在急速飞越中,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紧握着罗盘的右手,却看到那罗盘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在即将接触到那颗暗淡星光前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却又看到黑暗中突然凝聚出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竟好像始终伴随在他身边一样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并随着他一同飞快地坠向那暗淡光点。 邓肯只依稀看出那影子似乎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鸟,还未待看清细节,便眼前一黑。 来自现实世界的沉重触感从四肢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某种肢体腐烂的腥臭,以及沉重铁链拖地的刺耳声音。 (妈耶!) 第十七章洞穴 寒冷,潮湿,腐肉的腥臭,铁链摩擦地面的噪声。 许多异样的感知涌入了邓肯的脑海,但他一时间却没能成功地睁开眼睛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还留在失乡号上,然而另一部分却被塞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躯壳,这躯壳如一台陈旧破烂的机器般难以驾驭,纷杂混乱的感知在神经系统中横冲直撞,又夹杂着某种迟钝与麻木感,他尝试睁开眼睛,活动手指,却根本感觉不到这些对应的身体部位的存在。 这令人难受的感觉持续了好几秒钟,神经系统中那难言的麻木与迟钝感才终于渐渐褪去,邓肯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从漫长的冬眠中苏醒,并一点点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他终于睁开眼睛,看清了此刻自身周围的情形。 入目之处,是一片昏昏沉沉的,仿佛地穴般的空间,有燃烧的火把插在远处的石壁上,摇晃的火光映出了四周的可怕画面,邓肯看到许多人或者说许多死去的尸体,被横七竖八地扔在潮湿浸水的泥土与岩石间,大部分是衣衫褴褛,也有少部分身上还留着完整的衣衫。 有凝结的水滴从洞穴顶部滴落,远处还依稀可以听到仿佛地下河或排水道中污水流淌的声音,而那铁链摩擦的声响则似乎从与洞穴相连的一条甬道深处传来,而且已经渐行渐远。 邓肯眨了眨眼,试图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入目之处的是一只完全陌生且瘦弱的手掌,以及手臂处褴褛的衣衫,而之前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黄铜罗盘早已消失不见。 他又抬头看向自己身旁,他还记得自己在那片星辉与光网中穿梭时曾瞥见一道阴影跟在自己身边,那阴影的轮廓看上去仿佛是某种鸟类,但理所当然的,他什么都没发现。 那道飞鸟般的阴影似乎并未随着他一同来到现实空间。 邓肯慢慢握了握手掌,强行压下了心中的紧张不安,随后尝试着搓了搓手指。 一簇极为微弱的绿色火苗从指尖冒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一簇火苗现在看上去远比邓肯所熟悉的要弱小许多,但他仍然感觉到了一点心安,而在火苗燃烧起来的同时,他仍有些混乱的精神也微微一振,并且比刚才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某种……精神层面的撕裂与相连。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另一部分精神并不在这里,他感知到了失乡号的存在,感知到了正坐在书桌前的、手握黄铜罗盘的自身。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但邓肯立刻便隐约意识到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的精神发生了……某种投射,或者说延伸,那投射出去的一部分心智跨越了不知多远的距离,如今钻入了又一个陌生的躯体里面。 而在这种投射状态下,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本体”的存在。 这一定与那个黄铜罗盘有关!难道这就是那件“异常物品”的能力? 邓肯心中冒出一些猜想,但他并没有让胡思乱想占据自己太多时间。在确认自己的本体仍安然无恙,自己的精神也仍然受控,如今只是暂时进入了一个遥远的无名躯壳之后,他已经稍稍安下心来,并准备先确认一下自己这“新身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首先第一点可以确定,这周围的环境绝不是在某艘船上。 这里是陆地是他在海上飘荡了那么多天都没能找到的陆地! 第二点,这处阴森的洞窟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四周散落的尸体也不像是正常的“安葬”场面,自己如今占据的这副躯壳……是因为怎样倒霉的原因才被困在这么个人间地狱里面? 邓肯深深吸了口气,一撑身体坐了起来他这幅躯体此前一直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那姿势可说不上舒适。 而就是这一吸气加一起身,邓肯猛然间从身体上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异样他感觉自己吸进身体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卸了出去,某种空荡荡又诡异的感觉也从胸口传来,连带着起身的动作也发生了变形。 邓肯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大洞。 大洞开在心脏位置,里面的东西自然已经不翼而飞,有清冷的风从里面吹过去,混杂着刚才还没有完全散掉的、邓肯吸进去的一口气,并最终逸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邓肯甚至从某个角度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背后的画面。 “……卧槽?!” 哪怕是神经再粗大,哪怕是在失乡号上多多少少增长了一些“世面”,邓肯这一瞬间仍然感觉自己出了一层的冷汗,他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峰峦叠翠,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在这猛一下子的惊悚之后,他紧接着意识到的便是:自己仍然好好地站在这里,甚至尚有骂街之力。 在心脏不翼而飞、胸口破个大洞的情况下,他甚至没有从这幅躯体上感受到任何疼痛感! “这是……一具尸体?” 片刻之后,邓肯已经醒过味来,他进一步搞明白了自己的状况,并迅速冷静下来。 占据了一具尸体的躯壳并起身活动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毕竟他还有一艘可以自己航行的幽灵船和一个能把人聒噪到脑浆沸腾的木头山羊大副,最近还认识了一个能够分头行动、擅长在无垠海上乘风破浪的诅咒人偶,这几样哪个不比“死人在说话”要惊悚点? 好歹他现在只是失去了心脏,爱丽丝的脑袋还经常不在脖子上面呢…… 脑海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邓肯以让自己的惊讶的速度恢复了镇定,随后他确认了一下自己如今这幅躯体的活动情况,又稍稍适应了一下胸口异样带来的动作走形,这才迈步走向那些被抛在洞穴中的尸体们。 “果然……” 邓肯看着第一个尸体,在看到对方胸口那骇人的空洞之后感觉并不意外。 那是一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看起来仿佛是路边的乞丐,他已经死去多时,但怒目而睁的模样仍然传达着他在临终那一刻的挣扎和绝望。 邓肯继续向前走去,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失去心脏的尸体,他们凄惨地倒在冰冷的石头上,其中只有两个例外那两个人的头部有着狰狞的创口,似乎是猛力撞击在石头上并当场毙命的结果。 邓肯不禁产生了一些联想或许,这是两个在面对剜心之苦前便自我了断的人。 说实话,这洞穴里的东西对普通人而言有点刺激过头了,哪怕是邓肯这么一圈检查下来也感觉有些吃不消,以至于他在查看过所有尸体的情况之后不得不在一处较远的地方找到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一点点整理着自己的状态,并在冷静下来的过程中推测着这一切的真相。 显而易见,这是骇人听闻的谋杀但从那过于冷酷又统一的杀戮方式来看,这似乎又不仅仅是谋杀,更透露着某种邪恶的……仪式感。 邓肯再度召出那灵体火焰,感受着自己与“本体”之间的联系,他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切断这种“投射状态”,回到安全的失乡号上。 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搞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怕仅仅是为了掌握一些关于陆地的情报。 邓肯呼了口气,感受着胸口漏风的感觉,从暂时休息的大石头上起身站了起来,他看向洞穴深处的那条甬道,记起之前铁链摩擦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 这处地下空间不只有尸体,还有别的人在活动,那些能够在这可怕的地方自由活动的人……应该能给他一些答案。 贸然闯过去查看情况当然不怎么安全,但邓肯并不在意 反正自己现在心宽。 第十八章下水道 在离开暂时藏身的洞穴之前,邓肯先从附近的尸体身上拽了些破布裹在自己身上。 这倒不是因为受不了洞穴中的阴寒,而是为了多多少少挡住自己那敞开的心扉尽管胸口那个破洞完全没有影响到邓肯的“存活”,可作为一个骨子里的正常人,在透心凉的情况下走来走去着实是一件过于邪门的事情,给身上套点东西起码能带来一点心里安慰,也能减少一些“穿堂风”带来的诡异触感。 而且邓肯也考虑到了在这处地下空间中走动时突然撞到其他人的可能以常理推断,胸口露个大洞可能不利于跟陌生人交谈…… 就这样,简单处理过“伤口”之后的邓肯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那阴森潮湿的洞穴,他进入了与洞穴相连的一条甬道,慢慢朝深处走去。 这副临时占据的躯体并不“方便”,不光是胸口的致命破损影响了活动的灵活性,还在于邓肯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这具身躯的虚弱不堪,那过于瘦弱的手脚连走路都走不快,与“幽灵船长”那强悍到明显超出凡人的躯体完全没法比。 邓肯看不到自己如今这具躯体的全貌,但仅从能看到的部分判断,他猜测这应该是一个少年人,一个因长期重度营养不良而体质虚弱的少年尽管此刻在操纵这具身躯的是一个强大的幽灵船长的灵魂,但似乎灵魂层面的强大并不能突破这虚弱之躯所带来的物理极限。 可惜现在也没得选,邓肯只能控制着这几乎可算是勉强能用的躯体在幽深的甬道中慢慢向前探索,他知道,以这个临时身体的状态,遇上任何危机恐怕都会束手无策,也就只能祈祷这躯壳能多用一段时间了。 甬道很深,潮湿且阴暗,但似乎又有隐藏的通风孔存在,微微的气流一直在从附近流过,每隔一段距离,还可以看到有挂在墙上的火把或油灯,这些东西的存在则证明了这里一直有人在活动。 又沿着甬道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邓肯突然发现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人造的痕迹则开始出现在视线中他看到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岔路,岔路相连的道路有着平整的墙壁与高高的半圆拱顶,铺着砖块的地面黢黑潮湿,又有两条水道沿着地面两侧流淌,里面流动着令人作呕的污水。 而在道路两侧的墙壁上,也可以看到有仿佛排水管般的开口,污水从其中一些排污口中流出,被注入下方的水道,流向更加黑暗的远处。 “……下水道?” 邓肯很快反应过来,他眼前的显然是某种规模颇大的下水道系统,而之前那个藏匿了许多遗体的地方,则像是一个与下水道正好相连的天然洞穴结构。 规模庞大的下水道,与下水道相连的天然洞窟,还有隐匿的遗体。 邓肯脑海中一瞬间冒出了数不清的猜想,而在心中冒出诸多推测的同时,他也在认真观察着眼前这“下水道”的种种细节。 规模庞大,建造工艺精良,主要支撑部分用的似乎是钢筋水泥结构,必要的情况下甚至可能足以作为某种地下掩体来使用。 能建造出这种体量的东西,这座下水道上方的城市规模肯定也不小,而且各项技术想必也要发展到一定高度。 技术是无法孤立存在的,每一样工程产物背后必然是无数相关产业与技术的同步支撑,哪怕仅仅是一个下水道,它也能向邓肯揭示出其背后的施工、规划、材料、维护水平,以及所对应的居民生活观念。 这足以让目前严重情报匮乏的邓肯获得一些来自文明世界的宝贵资料。 邓肯沿着下水道向前走去,刚走了一小段距离便突然停了下来,目光也随之落在附近的墙壁上。 那墙壁上镶嵌着一盏灯玻璃外壳的灯具,外面还罩着看上去颇为坚固的金属笼。 比起之前洞穴中的那些火把和油灯,墙壁上镶嵌的这盏灯显然更亮,磨砂质的玻璃壳里面是正在稳定燃烧的明亮火焰,其发出的光芒足以照亮下水道中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邓肯凑上去仔细观察着,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一切来自失乡号之外的东西,尤其是现代文明的造物,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在观察了半天之后,邓肯终于搞明白了眼前这光源是个什么东西这是一盏瓦斯灯。 但这瓦斯灯与他曾经在资料上看到过的又似乎有所不同,除了样式上的区别之外,最明显的就是他在那灯壳的玻璃罩上看到了几个纤细的符号。 那符号似乎是在灯壳生产之初便被加上去的,弯弯曲曲呈现出仿佛象形文字般的姿态,邓肯不认得这些符号,但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之前在那艘机械船上,以及爱丽丝的“棺材”上所看到的那些神秘符文。 尽管内容不同,却都有着相似的……“气质”。 那是某种神圣化的、仪式性的事物。 邓肯退开了一些,他抬头看向下水道更深处,看到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正在明亮燃烧的瓦斯灯。 作为一个除了必要维护之外几乎不会有人造访的地下设施,这下水道中的照明设备甚至显得有点过多了,而那每一盏瓦斯灯的外壳上,或许又都有着类似的神秘“符文”。 这给了邓肯一种感觉,就好像这些密集分布的瓦斯灯其实是在这无人造访的黑暗地下对抗着什么它们背后所代表的“人类文明世界”,正在对抗着什么。 邓肯沿着瓦斯灯所照亮的道路向前走去,视线同时关注着周围墙壁、地面与拱顶上所出现的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突然间,他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些异样。 他在两盏瓦斯灯之间的位置停了下来,这里算是下水道中比较昏暗的一截,他抬头看向斜上方,看到在墙壁的高处,在靠近下水道拱顶的位置附近,有暗红色的颜料涂绘着什么东西。 邓肯眯起眼睛,努力分辨了半天,终于看清了那些粗糙的线条勾勒出的画面他看到一双双手探向天空,仿佛在顶礼膜拜着某样事物,而在那些手所簇拥的方向,则高悬着一个散发出万丈光芒的球体。 在这膜拜与簇拥的画面之下,则是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那文字的笔触抖动,仿佛蕴含着强烈的狂热与期待,上面的字母并非地球上的任何一种文字,可邓肯自然而然地懂得 “伪日终将坠落,真实的太阳神将自血与火中复活!万物生机归于太阳,万物秩序归于太阳!” 邓肯静静地站在下水道中,仰头注视着那瓦斯灯光芒最昏暗的交界区域,注视着那些暗红色的涂鸦,注视着那轮仿佛浸透了鲜血的、光芒万丈又被人狂热膜拜的太阳。 仿佛在长久地注视着另一个世界。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一阵噪声突然从下水道的深处传来,有几个脚步声传入了邓肯耳中。 他猛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看到几个穿着罩袍的身影从前方走了过来,那些身影的头脸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中,如同阴森的鬼怪般出现在这污浊的下水道深处。 邓肯没有躲藏事实上这段笔直的下水道也几乎没有躲藏的地方,他这具行动不便的临时躯体更做不出“盲区跑位”之类高端的操作,所以在简单地寻思了一下之后,他干脆就大大咧咧地站在了下水道中央,非常坦然地注视着那几个正从前面走过来的、不管怎么看都非常可疑的兜帽人。 既然这具身体跑也跑不掉,注定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那倒不如最后再换一点情报回去。 下一秒,那几个从下水道深处走出来的兜帽人便注意到了邓肯的存在。 (妈耶!) 第十九章地下集会场 那些身穿罩袍头戴兜帽的人影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不闪不避站在路中间的邓肯。 此刻的邓肯仍然是那副刚刚离开洞窟时的模样,瘦弱干瘪的身躯上套着破破烂烂的衣衫,临时套在上半身的破布挡住了胸口上的大洞,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路中央,看上去却像是被突然冒出来的“兜帽人”给吓住了一样而那几个身穿罩袍的人影显然也很意外,他们明显呆滞了一下,然后为首的一个人才突然发出一声喊叫:“有一个祭品逃跑了!” 紧接着邓肯便看到他们朝这边跑了过来,又有一人边跑边喊叫着:“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邓肯耸了耸肩,只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朝自己跑来的、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身影,在权衡过目前局势之后他压根就没有跑的意思,但对面几个人还是在一边冲过来一边嚷嚷着:“别让他跑了!有祭品逃跑了!” 结果邓肯这老老实实站在路中间不闪不避的举动反而让气氛尴尬了起来,那几个朝这边边跑边喊的人明显跑到一半就觉得有哪不对,嘴里的喊叫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却又不得不继续朝这边跑着,邓肯几乎能从他们那黑沉沉的兜帽下面闻到尴尬夹杂着恼怒的味道然后这些尴尬又恼怒的人便把他前后左右包围了起来。 到这时候邓肯才环视了一下自己周围的人影,犹豫片刻之后说道:“我刚才是不是应该逃跑一下?毕竟气氛都到这儿了……” 那几个身穿罩袍的人影却仿佛没有听到邓肯的冷笑话,他们只是警惕又谨慎地看了后者一眼,紧接着便看向了邓肯身后的方向,其中有两人飞快地低头交谈了几句,邓肯依稀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 “为什么会跑出来一个?” “难道是教会那帮鬣狗发现了这个藏身处……但他不像是被人放出来的……” “总之先带回去,这个跑出来的祭品不太对劲……得赶快处理掉。” “让使者做决定吧。” 邓肯完全搞不清楚这帮人到底是什么底细,更不知道对方所提到的“使者”是个什么意思,但联想到之前一路上看到的情况以及对方提到的“祭品”一词,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这里的某些真相。 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才算“正常的祭品”,而且也压根没有配合这些人“表演”的意向,在失乡号之外的地方,又使用着一具临时性的躯壳,他所要顾虑的事情明显很少,所以在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之后他便干脆开口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那些身穿罩袍的人听到眼前的“祭品”平静开口明显有些诧异,尽管他们的兜帽上还带着完全遮掩面容的黑纱面罩,但即便如此邓肯也能猜出他们此刻的意外,其中一个黑袍人隔着面罩恶狠狠地看了眼前的“祭品”一眼,嗓音压的低沉:“你没有资格发问带走!” 几个黑袍人立刻上前,但在他们动手之前邓肯就主动向前走了一步:“不用你们动手,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几个黑袍人面面相觑,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个“祭品”的精神有点不正常,不过为首的黑袍人倒是挥了下手:“这样最好,反正你也跑不掉了……跟我们来,你或许还能体面地迎接荣耀。” 几个黑袍人就这样围拢在邓肯周围,前后左右地封住了他所有的“逃跑”路线,并带着他向下水道的更深处走去。 下水道中的腥臭污浊气息令人作呕,但这些黑袍人就仿佛全然没注意到一般坦然地走在污浊发霉的道路上,邓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一边跟着这些黑袍人向前走去一边注意侧耳聆听着这些人的交谈这些黑袍人之间交谈不多,但在偶尔的几句交谈中,邓肯还是听到了诸如“普兰德”、“执政官”、“教会”之类有用的字眼。 “这里是普兰德城邦?”邓肯突然开口道,坦然的就仿佛跟熟人闲谈一样。 “废话……”其中一名黑袍人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紧接着就反应过来,见鬼般地看了邓肯一眼,“你倒是很冷静,小子,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大概能猜到,”邓肯点了点头,脸上甚至带着微笑,紧接着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真实的太阳神……是吧?” 几个黑袍人明显脚步停顿了一瞬间,他们似乎从邓肯这异样的反应中产生了错误的理解,其中一人低声与同伴交谈:“等等,难道这也是主的信徒?” “不可能,他显然是逃出来的祭品……”另一个黑袍人低声说道,紧接着看了邓肯一眼,“你倒还算机灵,但别以为这样就能免去献祭……主已经裁定了你的命运,你最好欣然接受。” 邓肯不置可否,他知道是自己这过于平静的反应让眼前这帮疑似邪教徒的家伙产生了错误的脑补,他们多半以为自己是在故作冷静并伪装为“信徒”来尝试求生,但真实的情况只有邓肯自己知道。 这临时占据的躯体连正常行动都费劲的不行,他脸上的肌肉跟末梢坏死一般僵硬……那当然就只剩下的平静的面无表情了! 但他也不在意这帮邪教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想在这“一次性的探索行动”中尽可能多收集一点情报,所以紧接着便随口问道:“你们认为天上目前的‘太阳’是伪日?你们觉得它迟早会掉下来?” “虚假的太阳当然终将坠落!”这显然是个能够刺激到这些邪教徒的话题,邓肯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他们中一人积极且狂热的反应,“哪怕是教廷那帮走狗,也得在通史中承认天上的太阳是在大湮灭之后才出现的扭曲怪诞之物!真正带给世间万物生机和秩序的是太阳神,可吾主被那卑劣的伪物篡夺了权柄……那卑劣的伪物迟早会有从天空崩落的时候!” 紧接着,邓肯便听到周围的邪教徒纷纷响应:“伪日迟早会坠落的!真实的太阳神很快就要复苏!世间多余的海水会被太阳神的伟力驱逐回到虚无深空,大地将重新回到丰沃和稳定的纪元中!” 听着这些邪教徒明显已经开始上头的话语,邓肯脑海中却在飞快地转动着自己的念头,他知道,这种狂热的邪教徒不可以常理理喻,他们所坚信的东西则多半是扭曲、篡改之后的信息,但他们透露出的某些情报仍然值得参考 天上悬挂的“太阳”是伪物…… 真正的太阳被篡夺了权柄…… 他们坚信真正的太阳是一位陨落的神明,并坚信那位神明会“从血与火中复苏”…… 他们还提到了世间多余的海水,提到了丰沃与稳定的纪元……这些词汇又是什么意思? 邓肯脑海中思绪纷繁,而那几个邪教徒则在不久后便冷静了下来,他们还记得正事,还记得自己正在押送一个逃跑的“祭品”,于是离邓肯最近的几人恢复了缄默,而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两人则小声嘀咕了几句: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祭品’有点邪门?” “他好像不太对劲……我有点不踏实。” “难道这个祭品之前逃跑的时候在无光的地下待了太久,精神被什么东西给……” “那正好,主的威能会净化他的。” 邓肯听着身后传来的交谈,他尤其注意到了“无光的地下”这样的字眼,但就在他想要从这交谈中收集到更多情报的时候,为首的黑袍人却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 这个身披黑袍的邪教徒声音低沉冰冷地说道。 邓肯心中顿时有些遗憾,但紧接着,他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前方是一段道路的尽头,是几条下水道的交汇之处,而在这片宽广如同小型地下大厅的空间内,赫然是一处黑袍邪教徒的集会现场! 第二十章献祭 这处下水道系统的规模极其庞大,在邓肯眼中甚至已经完全超过了“城市排污”这个单一功能的必要,而下水道中随处可见的、带有符文的瓦斯灯以及足以充当避难掩体的强化结构更能让他对这片地下设施的定位产生诸多猜想。 但不管这里在设计之初承载了建造者的什么想法,有一个事实显而易见:在这庞大设施的深处,在地上世界的目光之外,这阴暗寒冷的地方已经成为了某种邪恶力量滋长的苗圃。 一个名义上在崇拜太阳,却只让人感到寒意的邪教集团。 下水道几条走廊的交汇处是一处宽广的地下空间,坚固的水泥支柱撑起了砖石堆砌的穹顶,金属铸造的管道结构在那穹顶附近纵横连接,宛若蛛网一般,明亮的瓦斯灯照亮了整个空间,也照亮了聚集在这处“交汇地”的人群 一眼看去至少有数百个身穿黑袍的人就聚集在这污浊潮湿的地方,他们中间则是一处凸出地面的高台,高台上站着一个同样身披黑袍的高大人影,那显然是这群黑袍人中地位最高之人。 这个站在高台上的人没有戴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兜帽,而是佩戴着一张金黄色的面具,那面具样式古怪,宛若一个向四周放射出无尽光焰的圆盘,其表面同时又铭刻着大量支离破碎的裂纹。 在这佩戴面具的人身后,高台上还有一个奇特的图腾那是一根高高的木桩,木桩顶部固定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那火球的核心仿佛是某种金属,其表面开着许多小孔,火焰便是从那些小孔中喷涌出来。 当邓肯被“押送”到这里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画面。 聚集在集会场中的黑袍人们也注意到了他。 “我们赶来集会场的路上抓到了一个逃跑的祭品!”之前负责押送的黑袍人之一走上前去,对那高台上的“领导者”恭敬地说道,语气中不无邀功之意,“这个祭品在黑暗中待了太长时间,思维已经有些混乱,愿您施展威能,让吾主的荣光降临在这个可悲的躯体上!” 那高台上佩戴黄金面具的邪教首领转过身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邓肯,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和冰冷:“逃跑的祭品?” 邓肯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在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地方,包括那名邪教首领脸上的金色面具,以及对方身后那燃烧火球的图腾。 或许,这些象征物对于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而言是诡异离奇的东西,但他几乎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些东西……是在模仿太阳。 不是模仿如今天上那个被大量焰流和两重符文圆环束缚住的“光球”,而是模仿邓肯所熟悉的、散发出万丈光芒的、熊熊燃烧的太阳。 这些人真的在崇拜太阳,崇拜一个似乎在很古老的年代便“陨落”的太阳,而且是当做某种神明在崇拜。 邓肯抬起头,表情坦然地注视着正在高台上俯瞰自己的黑袍神官,但或许是面部肌肉坏死的缘故,他这坦然的模样在对方眼中倒更像是某种失去灵智的麻木。 佩戴黄金面具的神官与邓肯对视了不到两秒钟,便转过头吩咐着一个站在高台旁边的人:“去检查关押祭品的地方,速看速回。” 吩咐完之后他又对那些将祭品“押送”回来的黑袍人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称赞:“你们做得很好,即便对于主而言是细微的功劳,这也将在阳光重新普照万物之后化作你们永恒的荣光。” 仅仅是一句不咸不淡例行公事的夸奖,几名黑袍人却仿佛收到了莫大的鼓舞,一个个激动起来,一边赞美着“真正的太阳神”一边将邓肯推到了高台前,而那佩戴面具的神官则直到此刻才对邓肯开口:“走上歧路的可怜者啊……你可在无光的岩石与泥土间感受到了深寒?” 邓肯压根听不懂这个神棍在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待,而那神官也显然根本不在意眼前的“祭品”能有什么反应,他的言语不是说给邓肯听的,而更像是说给周围的信众,以及说给他所坚信的那位“太阳神”: “寒冷与黑暗是虚假太阳留给这世间的苦难,在虚假太阳的统治下,幽邃黑暗的海洋肆虐世间,仅有支离破碎的小块陆地让生灵苟延残喘,可即便是在这些支离破碎的陆地上,世人也难以摆脱苦难,地下盘踞着旧日的阴影,无光的地穴中蠕动着它们那择人而噬的爪牙,地上充斥着仇恨与争端,人类纯净的灵魂被邪神呼出的气息沾染…… “我们如何忍受这长久的苦难?我们如何忍受那虚假太阳带来的、扭曲荒诞的世界? “我们无法忍受,我们惟愿吾主回归,惟愿真实太阳神再次降临大地,自血与火中熊熊燃烧,将秩序与繁荣重新带回人间!” 在这面具神官极具鼓动性的语调煽动下,邓肯明显能感觉到集会场中的气氛发生了变化,那些身披黑袍的信众一个接一个地激动起来,他们先是附和着,紧接着这附和便变成了热切的呼喊:“惟愿真实太阳神再次降临大地!自血与火中熊熊燃烧!惟愿真实太阳神再次降临大地!自血与火中熊熊燃烧!” “惟愿真实太阳神再次降临大地,”高台上的神官高声说道,随后伸手一指邓肯,“而今天,吾主将进一步从沉睡中醒来迷途者的鲜血将抚慰太阳崩裂之后的伤痕! “将祭品带上来!” 几个黑袍人从旁边一拥而上,但邓肯比他们还快他都不用人推,自己就翻身爬上了祭台。 这副身体虽然不怎么好使,但爬个台子还是可以的。 爬上去之后他就来到了那面具神官的眼前,而后者这时候还维持着刚才下令时候那威严又神秘的姿态变化发生的非常突然,完全超出过往经验的展开方式让这个邪教头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隔着金色面具与邓肯面面相觑,祭台周围也一下子诡异地安静下来。 邓肯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他只是感觉自己又收集到了有关这个世界的更多情报,并十分期待在这个临时躯体“报废”之前还能不能看到点更多的稀罕场面。 “那什么,”带着某种探究的期待感,邓肯搓了搓手,很认真地打听着,“然后呢?下一步是怎么搞?” 面具神官:“……” “没听清么?”邓肯皱了皱眉但因为脸上肌肉不太好使,没皱起来,“我说,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这时候那神官才终于反应过来,虽然隔着一个面具,但他的眼神中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混乱,不过很快他便压着低沉的嗓音开口:“黑暗中的阴影确实影响到了你的心智,不过放心吧,至高至圣的太阳会终结你的苦难……把祭品带到图腾前!” 两名黑袍人立刻从旁边走上台,拉着邓肯的胳膊走向那个顶着火球的图腾柱,这一步邓肯不太了解,自然也就没办法“提前配合”,但他还是保持着不反抗的状态,老老实实地在两个黑袍人的“钳制”下站到了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球下面。 尽管邓肯身体上没有任何反抗举动,两个抓住他胳膊的黑袍人仍然用了极大的力气来钳制住“祭品”的胳膊,仿佛生怕这个祭品在最后关头剧烈反抗挣脱开来,他们的力气大的异常,邓肯甚至能感觉到这具临时躯体的骨骼都在一点点爆裂开来,这让他相当诧异地看了那两个黑袍人一眼。 而紧接着,那名佩戴面具的神官又走了过来。 邓肯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他看到那神官从怀里掏出了一柄造型奇特的匕首,那匕首弯曲怪异如同干枯扭曲的指节,刀刃漆黑仿若黑曜石打造一般,其表面又倒映着图腾上的火光,看上去诡异非凡。 邓肯默默做好了切断“灵魂投射”的准备,他知道,这具临时躯体能收集的情报应该也就到这了。 邪教神官的祝祷声在高台上响起: “至高至圣的太阳神啊!请您收下这高台上的献祭!我向您献上这祭品的心脏,愿您自血与火中归还!” 邓肯立刻把切断灵魂投射的举动停了下来,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的邪教神官。 (妈耶!) 第二十一章喜报,仪式十分顺利 在听到那邪教神官所祝祷的内容之后,邓肯立刻便停下了切断灵魂投射并返回失乡号的举动。 他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刚刚结束了狂热祝祷的面具神官,看着对方手中那柄仿佛是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小刀被高高举起,他看着祭台周围的信众们一个个地兴奋起来,并异口同声地念诵着他们“主”的名号,念诵着那个在传说中已经陨落多年、四分五裂的“真实的太阳神”。 他们要将自己这个“祭品”献给太阳神,具体的做法是献上祭品的心脏。 现在邓肯终于明白之前那个洞窟中的惨状是由何而来,明白这些邪教徒的疯狂罪恶行径是怎么回事了。 然后,他看到那面具神官朝自己迈出一步,而对方手中高举着的黑曜石小刀表面则突兀地浮现出了一层漆黑的火焰。 这引人注目的超自然现象瞬间让邓肯好奇起来,他猜测着这柄小刀是否也是某种“异常”物品,猜测着眼前这个神官是否是某种能够驾驭超凡力量的“特殊人类”,猜测着像这样的特殊人类在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中有多少数量,而他们又可能会扮演怎样的社会角色。 与此同时,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燃烧黑色火焰的小刀刺了下来,直刺入自己的胸口,发出扎破几层破布的空洞闷响。 火焰在里面烧了几下,什么都没烧到。 在他身后的图腾柱上,那熊熊燃烧的火球中突然发出了一连串令人不安的噼啪爆鸣,爆鸣声中仿佛还夹杂着某种撕裂般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噪声,邓肯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火球中弥漫了出来,那是一种冰凉而疯狂的“触感”,他难以描述这种感觉,不只是因为这具临时占用的躯体感官迟钝,还因为这感觉超出了他以往的任何感知经验他只知道一件事,在这个切实存在超凡现象的世界,眼前这神官的献祭仪式毫无疑问地出了大麻烦。 图腾柱上的“象征太阳”出现的异变立刻引起了距离最近的信众们的注意,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惊呼,现场迅速从狂热中安静下来,就连两边死死钳制住邓肯手臂的两个黑袍人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给震慑,在惊恐中松开了手,畏惧地向那图腾柱跪拜下来,而手持黑曜石小刀的神官更是僵在原地,他还保持着手握刀刃的姿态,却又死死地盯着眼前“祭品”的脸,透过面具上的开孔,邓肯可以看到一双正陷入困惑与混乱中的眼睛。 邓肯扯动着僵硬的嘴角,终于挤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来,他慢慢抬起右手,搭在了那神官紧握黑曜石小刀的手上,丝丝缕缕的绿色火焰则如水般流淌、渗透,慢慢缠绕在那柄小刀上面。 几乎一瞬间,邓肯就感受到了那小刀传来的“反馈”,但奇怪的是,这反馈的感觉却微弱又空洞,就好像这小刀只是某种伪劣的仿品,空洞的外壳里只寄宿了一点点“借来的力量”一般。 但对他而言,这小刀是不是仿品并不重要。 他扯着嘴角对那神官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得说两件事。” 下一瞬间,神官感觉到自己和黑曜石小刀间的联系突兀地被某种外力干扰了,他对太阳神那赤诚狂热的信仰力量竟好像撞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万仞壁垒般被直接切断。 “第一,我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你看,有这么宽。” 邓肯扯掉了本就破烂,此刻又被小刀划开的布条,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露了出来,透过那个可怕的大洞,主持献祭仪式的神官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邓肯身后的画面。 “第二,尽量避免给你的主献上过期食品。” 邓肯轻轻推开了神官的手,不知为何,在他用绿色的灵体之火缠绕了那黑曜石小刀之后,眼前的神官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大半的力气,以至于邓肯如今这羸弱无力的肢体力量都能轻易地把这个人高马大的神官给推开。 而在被推开之后,那个神官也好像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巨大的惊恐与愤怒笼罩了他,他肌肉颤抖着,抬手指着邓肯,仿佛要以高声的喊叫来恢复祭祀场上的秩序:“死而复生的秽物!这是个复生亡魂!你亵渎了这神圣的献祭仪式!秽物……你背后是哪个胆大妄为的亡灵法师?!你不怕来自太阳的威能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邓肯看了一眼被自己拿在手中的黑曜石小刀,一边感受着小刀中微弱的力量反馈一边随口说道,紧接着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神官,听着身后图腾柱传来的噼啪噪声,一个大胆的奇思妙想突然就冒了出来,“不过我突然想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说完他就突然把手中的黑曜石小刀举了起来,在周围一群仍然陷入混乱惊恐状态的黑袍信徒众目睽睽之下,指着那面具神官高声说道: “至高至圣的太阳神啊!请您收下这高台上的献祭!我向您献上这祭品的心脏,愿您自血与火中归还!” 下一秒,他就看到那黑曜石小刀上火焰猛然升腾,而来自身后图腾柱中逸散出来的冰冷触感则一下子收束起来,并指向了不远处的面具神官,邓肯看到那神官突然露出惊恐的眼神,他似乎想要立即离开这高台,然而小刀的速度比他还快 这小刀直接从邓肯手中飞了出去,它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裹挟着熊熊燃烧的黑炎以及隐隐缠绕的绿火,笔直地刺入了那神官的胸口,在后者的一声凄厉惨叫中,这邪教首领的胸口直接被洞穿,其心脏则在一瞬间便化作灰烬。 下一秒,小刀便回到了邓肯手中,而就是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它里面所蕴含的那点力量似乎也终于彻底耗干了。 已知,邪教祭台的献祭范围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有心脏一个没心脏,而某个邪神今天高低要来个人心尝尝,问谁会失去心脏? 那当然得是有心脏的那个。 可即便这个逻辑成立,整件事的顺利程度仍然超过了邓肯的预料,他愣是没想到自己脑洞大开的“尝试”竟然真能奏效,直到看着那邪教神官倒下去之后,他才扭头看了身后已经恢复平静的图腾一眼,语气古怪地嘀咕:“合着只要词儿对,谁给的都行?” 图腾柱上的火球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但祭台周围的邪教徒们这时候显然已经反应了过来,巨大的慌乱不可避免,但在慌乱之余,更有狂热的信徒爆发出了愤怒,这份愤怒甚至超过了之前图腾出现异象时带给他们的恐惧之情! 几个距离祭台最近的邪教徒首先反应过来,他们高喊着太阳神的名号冲向邓肯,这些胆子最大的信徒很快便带动了更多的人,一大群黑袍人就跟失去了心智一般猛冲上来,有的人甚至从黑袍下面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与匕首。 邓肯本来还打算再嚷嚷一句“我把祭台上所有人的心脏都献给太阳神”来试试这个诡异邪神的饭量,但当他看到那些冲上来的邪教徒里有人竟然还从怀里摸出了左轮手枪之后立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考虑到献祭仪式生效的时间以及“七步之内又准又快”的定律,他干脆利落地对这帮邪教徒比了个中指,切断了灵魂的投射状态。 让这帮疯子接着疯吧,他要回失乡号了。 与此同时,茫茫的无垠海上,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在失乡号的甲板上响起。 身穿华丽哥特长裙的人偶爱丽丝离开了她的房间,来到了船长室门前。 那口华丽的木箱这一次没有跟在人偶小姐身后,而是被她留在了房间里面。 船长说过,她可以在甲板下面那一层舱室中随意活动,也可以在甲板上走动,如果有事情不明白,可以直接来船长室找他。 爱丽丝记得很清楚。 (推书时间到!本书第一推,来自山下小道人的《大明朝的咸鱼皇子》,直接贴简介: 大明正德皇帝之孙,康宁女帝亲生之子朱翊镜看了看自己骄傲自得的大哥,懂得取舍的二哥,以及面无表情无法看透的生母……嗯,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啊? 于是乎,小伙子心安理得戴上了穿越者之耻的帽子,开始了混吃等死的咸鱼生活。 直到一碗鸡汤的到来。 “啊哈哈!鸡汤来咯!”) 第二十二章船员守则 爱丽丝在船长室门口停了下来。 人偶小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扇黑沉沉的橡木门,注意到门框上用漂亮的花体字母书写着一行单词:失乡者之门。 失乡号的船长室门框上出现这么一行字当然没什么奇怪的,但爱丽丝还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好奇的不是这扇门,而是自己为何会认识“文字”。 她没有学习文字的记忆,事实上她没有任何“学习”的记忆,也不记得自己曾在什么地方积累过在外面活动、与人交谈的经验,然而这些知识却自然而然地存在于她的脑海。 她能看懂船长室门框上的字母,也能看懂房间中的各种陈设有什么用途,而这些东西仅仅依靠躺在木箱里听外边的人交谈是不可能学得会的那么这些知识从何而来? 在今天之前,爱丽丝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在与那个“邓肯船长”交谈过之后,人偶那本应永远平静运转的心智中突然冒出了“好奇”这个概念。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变化似乎是在邓肯询问起“爱丽丝”这个名字的由来之后产生的……在那一瞬间,她对自己心智中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产生了质疑,并开始尝试回忆自己名字的来历,然后,自己心智中的某些东西便发生了松动。 爱丽丝不知道这种松动是好是坏,但她不喜欢这种困惑的感觉,所以她很快便摇了摇头,把心中这点疑惑扔到一边,又在船长室门口调整了一下心态,这才将手放在橡木门的把手上,微微用力向前一推。 门纹丝未动。 爱丽丝怔了一下,又试着推了推,却感觉那扇木质的房门竟好像整体用钢铁浇筑一般毫无动摇。 紧接着,在她又想再试一次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船长室中传了出来那声音嘶哑低沉,就好像从一块朽木中发出:“门向外开,女士。” 这不是邓肯船长的声音,爱丽丝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慌忙“哦”了一声才将门向外拉开这一次,门开启的十分轻巧。 她也到这时候才回忆起来,之前船长带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好像确实是将门向外拉开的。 看样子脑海中凭空出现的“生活知识”终究只是知识,常年在木箱中沉睡的自己还是过于缺乏真正的生存经验爱丽丝这么稍稍反省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看向船长室内。 船长室中空无一人,那张醒目的航海桌静静待在灯光下,桌上的海图表面泛着稀薄的雾霭,而那个黑沉沉的木雕山羊头则正从桌子边缘转过视线,一双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自己。 “请进来吧,女士,船长正在忙碌,你可以在这里等他一会,”那山羊头说话了,比爱丽丝想象的还要礼貌,“另外,尽量避免这样探头探脑的举动,这会让失乡号上某些过于神经敏感的家伙觉得自己被人讨厌了,安抚它们会很麻烦而且万一你的脑袋再掉下来也是个问题,我没有双手,没办法帮你捡……” 真的说话了!这个木雕真的在说话! 虽然之前邓肯船长就说过,航海桌上的山羊头会讲话,但突然听到一个木雕跟自己噼里啪啦说这么多东西还是让爱丽丝一愣,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地回答:“啊,好的,不过我的头其实没那么容易掉下来,而且上次安装的时候我还专门……等等,你说失乡号上某些神经敏感的……难道这艘船上还有……” 爱丽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刚才山羊头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她顿时带着诧异与紧张环视起四周,这一刻,她仿佛觉得这船长室,甚至整个失乡号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在昏暗中摇晃起来,变成了跟那个诡异山羊头一样的“奇诡之物”,而山羊头的声音则紧接着传入她耳中:“这很奇怪么?要让一艘这么庞大的船运转起来可需要不少人手,难道你以为伟大的邓肯船长会亲自去冲洗甲板?” 这山羊头说的竟然还颇有一番道理,爱丽丝那刚苏醒还不太灵光的心智虽然觉得这事儿好像有哪不对,但想了半天还是只能点点头:“说的也是……所以失乡号上有很多像你一样的……” “船长忠诚的副手只有一个,剩下的都是一群脑筋不太灵光的家伙,你不用考虑和它们交流它们也没有与人交流的兴趣,”山羊头不等爱丽丝说完便打断了她,“但考虑到你是船上的新人,有很多道理和规矩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作为邓肯船长最忠诚的大副兼二副兼……,我需要告诉你一些在这艘船上生存所必须知道的常识,毕竟船长可不会屈尊去向新人讲解这种东西……女士,做好准备了么?” 爱丽丝一愣一愣地听着,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船长室最初的目的,只觉得眼前这个山羊头每次一开口就是噼里啪啦的一大串,三两次开口之后这交谈的节奏就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这边了,尤其是刚才对方突然蹦出来一大串头衔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这时候对方话音落下她也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啊,啊,好……好的?” “很好,那么接下来是失乡号船员必知的几条法则,这将有助于新人更快适应环境,并在危险的无垠海上充分接受来自失乡号以及伟大的邓肯船长的庇佑……” 那山羊头对爱丽丝的回答显然很满意,他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自己的木头脑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得意 “第一,邓肯船长是失乡号绝对的主宰,邓肯船长永远是正确的,哪怕现实与邓肯船长的语言发生了冲突,也要以邓肯船长的判断为准。 “第二,任何船员都只能在邓肯船长所允许的区域活动,邓肯船长没有下令开放的区域,绝对不许踏入半步,因为那些区域是不存在的。 “第三,如果踏入了未经允许的区域而且你又侥幸暂时存活着,必须留在原地,等待邓肯船长将你带回,或安心等待死亡绝对不允许擅自返回,因为你返回的不是失乡号。 “第四,失乡号永远航行在正确的航道上,不要质疑船长的航行计划,如果你发现失乡号周围的景色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或者发现失乡号落入了更‘深’的海域,那么这是正常航行计划的一环。 “第五,船长偶尔会离开船,但他一定会返回,在船长离开期间,失乡号会继续正常航行,但所有船员一律不得靠近船尾的驾驶台船舵系统在船长离开时会缺乏安全感,船尾的缆绳则会绞死所有表现出‘篡位’举动的冒失鬼。 “第六,在失乡号上,船员基本守则有且只有六条。 “第七,船长室的门向外开。” 山羊头似乎曾不止一次向新船员普及“常识”,他将这些守则说的非常流畅且自然,但爱丽丝在听到最后两条的时候立刻便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山羊头先生,你刚才第六条说……” “第六,在失乡号上,船员基本守则有且只有六条。”山羊头立刻回答,在提起这些基本守则的时候,他毫不拖泥带水。 爱丽丝一时间有点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眼前的“大副”出了问题:“可是刚才你还提到了第七条……” “第七,船长室的门向外开。”山羊头回答的非常自然。 爱丽丝怔怔地看着桌上那黑黢黢的山羊头木雕,在怀疑完自己的耳朵之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脑子,于是又确认了一遍:“这两条……不矛盾么?” “毫无矛盾。” 听着山羊头笃定的回答,看着对方那双空洞而漆黑的眼珠,爱丽丝张了张嘴,但突然又把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妈耶!) 第二十三章鸟 爱丽丝不是很懂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 但至少,她曾无数次在木箱中听到那些夹杂着恐惧与紧张的低声交谈,从那些因为负责押送异常物而神经格外紧绷的船员与看守口中,她建立了对某些“异乎寻常之事”的最基本的认知。 如果一件事明显不合常理,而又切切实实地存在,那么首先谨遵已有的安全守则,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再考虑研究与分析,这才是生存之道。 爱丽丝对自己身为“异常099”的事实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做什么,或者做过了什么,才会让人类那样畏惧警惕自己,她不知道作为一个有灵智的“异常”应该怎么思考才是“正常”的此时此刻的她,只是如人一般思考着。 既然山羊头说船员守则有且只有六条,那么就是六条,既然山羊头提到了第七条守则,那就记住这第七条。 但她仍有些疑问忍不住想问出来:“刚才我试着推船长室的门来着,确实是向外开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专门在守则里强调一下呢?” 木质的山羊头静静注视着爱丽丝的眼睛,过了足足两秒钟后,他才以前所未有的言简意赅开口:“有时候,它可以朝里开。” “那……” “如果你见到门朝里开,绝对不要进去,在整个失乡号上,只有船长有资格这么做。” 这是从刚才以来,山羊头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甚至有些威慑意味的语气开口,哪怕是刚才介绍船员守则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严肃过。 爱丽丝被对方这格外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 但紧接着,那山羊头的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他就好像刚才的严肃话题从未发生般愉快地开口了:“好了,新船员入伙时必要的介绍流程已经结束,现在让我们聊点别的……啊对了,女士,你来船长室是有什么事么?如果是船上的设施不会用,那完全不必麻烦伟大的邓肯船长,如果是想找人聊聊天那可就找对了,我非常善于寻找话题而且知晓无数有关这艘船的伟大事迹……你对伟大事迹不感兴趣?那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无垠海上最有名的菜色,我对厨艺还是略通一二……” 山羊头一开腔就进入了状态,爱丽丝几次想打断都没找到机会,而等到她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时候,为时已晚。 异常099,人偶爱丽丝小姐,在今天面对了失乡号上除船长邓肯之外的第二大恐怖。 而在同一时间,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的寝室内,邓肯正静静地听着从海图室传来的动静。 他刚刚醒来,灵魂从一具遥远的躯壳中回归失乡号,他并没有听到山羊头与爱丽丝最开始的谈话,但他听到了那几条“船员守则”,以及关于“船长室门朝外开”的交谈。 重要的情报,意料之外的收获。 邓肯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刚才从那帮邪教徒身上搜集的情报消化完毕,就意外听到了山羊头与爱丽丝之间的交谈,而不管是那几条古怪又诡异的“船员守则”,还是最后山羊头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对他而言都极其重要。 果然,当自己向里推开船长室大门返回“对面”的时候,山羊头是知道的,对自己而言这一举动是返回自己的单身公寓,但对这边的失乡号而言,这似乎意味着“船长暂时离开了”。 山羊头对此没有任何怀疑,而且将这视作邓肯船长本身就会有的一种举动。 所以……这艘船原本那位“真正的邓肯船长”曾经也会推开船长室的大门,然后前往某个神秘的“世界”?而且这种事情不止一次地发生,以至于不但变成了山羊头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成为了失乡号船员守则的一部分? 这个消息对邓肯而言是好事,这意味着他之后返回“另一侧”的时候不必有太多顾虑,哪怕船上增加了别的新船员,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用这种方法消失在所有人眼前,而且不必担心有人效仿跟随并发现自己的“秘密”。 但从另一方面,邓肯心中却也产生了不可避免的思虑这与山羊头刻意提到的那“6+1”条船员守则有关。 这些船员守则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听上去怪诞,危险,甚至存在矛盾之处的守则是基于什么制定的?它的某些条目听上去是为了特意强调船长的权威,但真实的情况显然不止如此,那些严格的行为限制倒更像是为了让船上的人可以在某种危险环伺的环境中生存,为了让船员们可以通过某种既定规则来躲避不可见的危险。 邓肯微微皱起眉头,他在思索着自己在这些守则中真正的位置从守则内容判断,他这个“船长”似乎是唯一占据最大自由与主动权的个体,他无须担心船上“不可见的风险”,甚至他本人就是许多风险范围的裁定者,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是“真正的邓肯船长”。 这正是最值得担心的部分。 但他又突然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来在失乡号上的探索行动,想起了自己在船舱里随意走动的事实。 山羊头从未提醒过自己关于船员守则的事情,他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邓肯船长来看,自己在船上行动的时候也没有遇上过任何“诡异危险”,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个“船长”跳出来给自己指定什么活动限制。 从这一点看,山羊头在“船员守则”中提到的危险对自己而言好像确实是无须在意的。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他继续侧耳倾听着从海图室传来的动静。 半分钟后,他恨自己没办法关掉自己的耳朵。 垃圾话人偶和聒噪山羊头展开了交流,后者明显正占据着压倒性优势,那噼里啪啦的废话就跟无垠海上的风浪般在海图室中涌动着,哪怕是躲在寝室里暗中观察的邓肯都扛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得赶紧出去把那可怜的人偶小姐给救下来,缺乏社交经验的爱丽丝显然不是山羊头的对手,但略作犹豫之后邓肯还是停了下来。 他刚刚结束了一次奇妙的“灵魂旅行”,还有许多情报需要整理,更有经验需要总结,他得搞明白刚才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搞明白这个过程是否可控就目前看来,这种将精神投射到远方的能力将是他今后搜集陆地情报时最好用的手段。 正常情况下,他还要担心自己埋头在房间里研究自己的新能力太长时间是否会引起山羊头不必要的关注,但现在有个爱丽丝可以在外面牵扯那个聒噪货的注意力……真是再好不过。 心中默默对人偶小姐说了声抱歉,邓肯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下一秒,他的表情便愣住了。 那个比怀表略大一圈的黄铜罗盘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而他明明记得直到前不久,那罗盘还被自己紧紧握在手中! 邓肯的眼神瞬间有些凌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不曾注意到手中的变化,而这种松懈疏忽的情况是在他来到这艘古怪诡异的幽灵船上之后第一次出现。 下一秒,他虚握了一下右手,一团幽绿色的火焰随即悄然浮现在指缝间,紧接着他便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准备利用灵体火焰和超凡事物之间的联系来检查整个寝室中是否有异常痕迹。 但就在起身一瞬间,邓肯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某种微妙的联系从他心底浮现,他下意识地看向那联系传来的方向,在眼角的余光中,却有几片似真似幻的羽毛从空气中飘落下来。 邓肯诧异地看向羽毛飘落之处,看到一团幻影正迅速浮现、凝聚在自己眼前,不过两三秒钟,那幻影便凝聚成了一只雪白的…… 鸽子。 失踪的罗盘就挂在那鸽子胸口,还有一柄眼熟的黑曜石小刀静静躺在鸽子脚边。 第二十四章鸽子? 那雪白的鸽子呆呆地站在桌子上,脖子上挂着邓肯找了半天的黄铜罗盘,而那柄眼熟的黑曜石小刀则放在它的脚边。 邓肯表情有点发愣地看着鸽子,鸽子也表情发愣地看着他。 从一只鸟的脸上看出表情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但不知为何,邓肯就是觉得这鸽子的表情他可以看明白,不但表情可以看明白,他甚至可以从鸽子那对略微发红的眼珠中看出某种“睿智”的光辉来这鸟的俩绿豆眼就这么直勾勾地向前看着,当邓肯把视线投过去的时候,它的一只眼睛显然也把注意力转了过来,但它的另一只眼睛却好像仍然看着船长寝室的天花板,到处乱晃着飘忽不定的视线。 “一只……鸽子?” 反应了好几秒钟之后,邓肯才终于嘴角一抖下意识地嘀咕起来。 为什么是一只鸽子?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只鸽子?为什么自己的黄铜罗盘还挂在这鸽子身上?那柄小刀又是怎么过来的? 或者千言万语汇总成一句话:这艘不正常的船上,到底还能不能发生一点正常的事儿了?! 而在邓肯这边满脑袋问号心里泛着嘀咕的时候,那个呆了半天的鸽子也好像终于“醒”了过来,它点着脑袋在桌子上走了两步,凑到邓肯面前,使劲伸着脖子,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邓肯无言地看着这鸟,脑海中不知怎的就突然浮现出记忆中许多海盗船长的经典形象来,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船长制服,“船长身边跟个鸟好像也确实是标配,但正常情况下不该是个鹦鹉么……鸽子是怎么回事?” 那鸽子听到邓肯的话,立刻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音调有些怪异呆板的女声:“传送完成!” 邓肯这边从心里到嘴里所有的嘀咕顿时就掐断了,他一口口水差点呛进肺叶子里,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鸽,表情一脸错愕。 他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踏上这艘船,在船长室里见到一个会说话的山羊头时的心情。 但好歹这已经不是他第一天来到失乡号上,对这个世界的异常之处他已经见怪不怪,所以这鸽子开口说话也只是让他意外了一瞬间,下一秒,他便表情严肃下来,同时一只手中已经微微冒出绿色的灵体之火,在戒备中注视着眼前的鸽子:“你从哪来?” 那鸽子歪了歪头,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邓肯,另一只眼睛飘忽地看着天花板:“地址错误,请重新检查地址,或联系系统管理员。” 邓肯:“……?” 比起表情上的瞬间呆滞,他此刻心中掀起的是更大的波澜! 这鸽子说的东西……不像是这个世界的“画风”,不像是山羊头或者爱丽丝或者那些黑袍邪教徒中的任何一个能冒出来的词汇,反而是他作为“周铭”这个地球人更熟悉的名词! 然而鸽子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邓肯眼神与表情间的变化,它只是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翅膀,又晃了晃胸口挂着的黄铜罗盘,随后开始怡然自得地在桌子上闲庭信步起来。 踱了几步之后,它又跑到了那柄黑曜石小刀前面,用爪子把它朝邓肯的方向拨拉几下,嘴里发出之前那样音调怪异的女声:“拿上这把太阳能战斧,去拥抱战斗的荣耀!” 邓肯猛然间从书桌旁站了起来,座椅磕碰着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仍然一脸无辜淡然的鸽子,而一种极端怪诞却又滑稽的情绪却充盈着他的脑海。 这鸽子绝不可能是失乡号上原本就有的东西,也几乎不可能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东西! 它所说出的词句,只有“周铭”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桌椅磕碰的声音太大,就连海图室中都能听到这边的动静,邓肯突然听到脑海中传来了山羊头的声音:“船长?您没事吧?” 邓肯仍然紧盯着桌上的鸽子,他知道山羊头不敢直接窥看船长寝室中的情况,所以便低沉着声音用一如既往的冷静答道:“我没事。” “爱丽丝小姐来找您,要不要……” “你先接待。” “是的,船长。” 邓肯呼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通往海图室方向的房门。 山羊头对爱丽丝的聒噪轰炸仍在继续,人偶小姐已经好几次想要起身离开又被拦了下来,邓肯觉得自己应该出去把那个倒霉人偶给救下来,但现在……他却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 再辛苦一下爱丽丝吧。 邓肯坐回到了书桌前,准备尝试看看能不能与眼前的鸽子进行正常的言语沟通,而就在这时,他才突然看到了一幕自己刚才没注意的情况 那一簇在他右手指缝间跳跃的灵体之火中隐隐约约延伸出了一条“火线”,这条焰流纤细的就像头发丝一般,其末端飘出去十几厘米之后便消散在空气中。 而在那只古怪的鸽子身上,同样缠绕着一缕幽绿色的火焰,那火焰就隐藏在它翅膀下羽毛的缝隙中,另一端同样延伸到空气中,并在半空中消隐不见。 邓肯皱了皱眉,抬起右手心念一动,火苗跳跃间,桌子上的鸽子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秒,鸽子出现在他的肩膀上,它低头啄了啄邓肯的头发,发出响亮的声音:“咕咕!” 邓肯又弹了一下手指,他肩膀上的鸽子便再度出现在书桌上。 黄铜罗盘挂在鸽子胸口,亮闪闪的外壳上映着火焰的绿光。 邓肯眉头皱了起来:“……与这个黄铜罗盘有关?” 他已经能够确定,这鸽子和自己存在一定联系,这种联系甚至比他和失乡号之间的联系还紧,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鸽子会“知道”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来自地球的“知识”,他只是不能确定这只鸽子出现的原因。 而思来想去,他只能把怀疑的目标放在那古怪的黄铜罗盘上。 从自己测试灵体之火到现在,所有的异常都是从这个黄铜罗盘开始的,不管是之前那种灵魂穿梭的经历,还是精神投射到一具尸体上的体验,再到刚才罗盘不翼而飞,再度出现时却挂在鸽子胸口……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是这玩意儿。 邓肯盯着鸽子看了一会,将手伸向罗盘。 他想把这东西取下来好好研究研究。 鸽子并未躲避也未阻拦,然而邓肯的手指却未能触碰到黄铜罗盘的表面他的手指直接穿了过去,摸到了鸽子胸口软乎乎的绒毛。 就像穿过一层幻象。 鸽子原地跳了两下,似乎是被邓肯弄的有些痒痒,张开嘴咋呼着:“今天是肯德基疯狂星期四,V我50……” 邓肯眼角跳了两下,又不信邪地测试了两次,终于确认自己根本不可能把那个黄铜罗盘从鸽子身上取下来这玩意儿显然已经发生了某种异化,变成了一个和鸽子绑定在一起的幻象,摘不掉也摸不到。 或者说……那鸽子才是如今黄铜罗盘的本体? 邓肯心中一瞬间冒出了许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的猜测,而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这只鸽子的出现,与他使用黄铜罗盘进行“灵魂穿梭”的经历密不可分,而这个经历也可能同时改变了黄铜罗盘的形态。 这或许就是黄铜罗盘本身的性质,是它作为某种“异常物”固有的属性,或者说“使用代价”,至于鸽子为什么这么不对劲……不是因为罗盘,是因为“周铭”这个地球人。 这一切现在还无法证实或证伪,除非邓肯能找到失乡号上各种异常物的说明书。 至于现在,他必须想想该怎么安置这个……异常的鸽子。 短暂思索之后,他决定先给这鸽子起个名字。 “我得给你起个名字,”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很认真地对眼前的鸽子说道,“我想你应该是能听懂我说话的对吧?” 鸽子歪了歪头,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飘忽地看着邓肯:“艾伊?” (妈耶!) 第二十五章交流很艰难 鸽子歪着头,大概是感觉邓肯没有听清,很快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还大:“艾伊!” 邓肯终于明白了这鸟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叫艾伊?” 鸽子骄傲地点了点头,在书桌上踱来踱去:“咕咕!” 邓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总感觉跟这只鸟交流起来比跟山羊头交流还诡异,而这主要是诡异在鸽子那难以捉摸的语言风格上:“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诞生的么?或者说……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鸽子想了想,两只眼睛缥缈地同时望向了不同的方向:“哎呀,页面不见了,刷新一下试试?” 邓肯:“……”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只鸟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甚至不敢确定它突然就蹦出来的这些句子到底是不是跟当前话题有联系。 但他又绝对可以肯定,这只鸟是有在思考的,而且是在很……认真地与自己交流。 只不过它显然对“交流”有着自己的理解。 邓肯又跟这个自称叫“艾伊”的鸽子交谈了几句,结果是他们的交谈始终维持着平行线般的频率,基本上就是各说各的,要说有关吧,实在看不见交点在哪,要说无关吧,这鸽子有问必答……而且偶尔还有那么一两句貌似是回答了邓肯的问题。 交流到最后也没太多进展,邓肯只能皱着眉念叨了一句:“这又是个什么邪门玩意儿……” 他觉得自己大概要很长时间才能跟这只鸟建立起正常的交流了,这个过程甚至可能比他适应山羊头的聒噪还要困难。 鸽子则蹲在他对面的桌子上,无辜地眨巴着小眼睛,偶尔念念叨叨地要求V它50。 邓肯没有在意这只鸟的念叨,而是曲起手指轻轻搓了搓,看着指尖的绿色火苗在空气中跳跃,他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那黄铜罗盘尽管已经与眼前的鸽子融为一体,但从本质上,它仍旧是一件可以被自己操控的“异常物品”。 幽绿色的灵体之火升腾起来,鸽子“艾伊”的羽毛缝隙间也几乎同时升腾起了绿色的火焰,那枚挂在它胸口的黄铜罗盘则“啪”一声弹开,透明的玻璃壳下,略显虚幻的指针正随着邓肯的意志而渐渐稳定下来,描绘着诸多神秘符号的表盘也逐渐被火焰充盈。 艾伊则全程没什么反应,只是相当自然地沐浴着这灵体之火,仿佛在等待邓肯的命令。 在黄铜罗盘被彻底激发之前,邓肯主动散去了火焰。 在测试过程中,邓肯心中也在默默总结着: “罗盘还能用……只是多了个古怪的‘介质’,暂时不能确定这只鸽子会产生什么作用,或许是某种助益…… “目前还不清楚这个罗盘的底细,在做好准备之前最好不要进行第二次‘穿梭’……下次测试的时候要时刻关注罗盘和鸽子有什么变化。 “鸽子和我之间存在联系,在激发出灵体之火的情况下,这种联系会变得更加明显,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直接控制鸽子出现在什么位置……但控制也只能到这一步…… “‘艾伊’明显有自己的意志,会按自己的想法活动,给它下达的指令不一定都会得到执行,这一点与失乡号上的其他‘物品’不同。 “能说话,有一定思考能力,会独立判断问题……和普通的异常物比起来,这只鸽子的性质似乎更接近山羊头……” 邓肯心中总结了一些目前已知的情报,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柄黑曜石小刀上。 如同干枯扭曲的手指般的刀身,漆黑反光的刀刃。 这正是那个戴着金色太阳面具、在下水道集会场中主持邪恶献祭仪式的黑袍神官曾持有的东西,从用途来看,这应该是一件“仪式刃具”。 邓肯以精神投射的方式抵达了那个疑似位于“普兰德城邦”地下的集会场,返回的时候也是精神返回,他本以为这个过程应该完全是精神或灵魂层面的,但现在这把仪式小刀却真真切切地摆在自己面前。 略作思索之后,邓肯伸出手拿起了那柄小刀。 冰凉坚硬的触感实实在在地传来,这是一件真实存在的物品。 邓肯又释放出些许灵体之火,让火焰缠绕刀身,而从那空洞虚无的反馈来看,这柄仪式小刀中曾蕴含的超凡力量确实已经消散干净。 就如他之前在献祭现场的判断,这东西并非真正的“异常物”,而应该是某种超凡力量的延伸产物,或者用人工方式“灌注”出来的临时物品。 邓肯虽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异常物”到底有怎样的体系,但他猜这柄小刀应该算不上多么稀有的物品,至少……它看上去像是量产出来的。 “这是你带回来的东西?”他抬起头,看向正在桌子上休憩的艾伊,扬了扬手中的黑曜石小刀,“而且是专门给我的?” 鸽子用红色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邓肯,全身一动不动,对提问毫无反应。 邓肯:“……?” 他又问了一遍,鸽子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就跟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似的。 突然出现的异常变化让邓肯眉头微皱,但就在他准备用灵体火焰刺激一下艾伊看能不能将其强行唤醒的时候,这只鸟又一下子“活”了过来,它原地蹦了两下,大声嚷嚷着:“拿上这把太阳能战斧,拿上这把太阳能战斧,拿上这把……”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你不用把我刚才的每一遍提问都回答一遍,”邓肯赶紧摆了摆手,一边强行让鸽子安静下来一边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把小刀带过来的么?或者说,你可以携带‘实物’进行穿梭,是这样吗?” 鸽子沉思了一下,低头啄啄邓肯的手指:“全场满减,件件包邮。” 邓肯:“我……就假装听懂了吧。”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跟这只鸟的交流极限也就到这儿了。 随后他从书桌旁站起来,看向了海图室的方向。 山羊头和爱丽丝还在外面,热切友好的交流还在持续。 人偶小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了,而山羊头刚刚开始讲述海带炖菜的第十七种做法。 邓肯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把自己目前唯一的(而且竟然是画风最正常的)船员给救下来。 另一方面,他在寝室中待的时间也太久了,中间又搞出了一些异常的动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露个面,让山羊头安安心。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犹豫地看了正在桌子上跑来跑去的艾伊一眼。 要不要把这只鸽子也带出去?带出去了要怎么解释? 邓肯只犹豫了两秒钟,便果断地抓起鸽子放在自己肩膀上。 他是要长期在失乡号上活动的,而这只鸽子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肯定会长期跟着自己,目前还不知道这鸟有什么生活习性,但作为一个具备思考能力和交流能力的“异常物”,它大概很难像个死物一样被藏在某个地方。 船上多了一个“乘员”,这是藏不住的事情,而如果现在隐藏,将来一旦暴露,反而是对“邓肯船长”这个形象极大的损害。 所以他不如大大方方地把这个鸽子带出去,就说是自己新的“战利品”他不需要跟那个山羊头解释什么,船长不需要跟大副解释。 大副自己会脑补的。 至于这只鸽子时不时蹦出来的怪话(在这个世界的当地人听来那肯定都是无法理解的怪话)……那也不用解释。 就让山羊头和爱丽丝自己想办法去脑补吧。 肩膀上扛着肥鸽子,邓肯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姿态,从容地迈步向海图室的方向走去。 鸽子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仿佛宣告般嚷嚷着:“正宗好凉茶正宗好声音欢迎收看由……” 第二十六章无星之夜 说真的,邓肯突然发现当肩膀上这个鸽子开口讲话的时候,他哪怕有一根比顶梁柱还粗的神经也很难走出从容的步子。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自己能像个正常的海盗船长一样肩膀上顶个鹦鹉再不济顶个猴呢? 但他已经推开了通往海图室的大门,这时候再扭头回去是不可能了。 陈放航海桌的房间内,山羊头正在兴高采烈地叨叨着关于海鱼炖菜的第十二个传说,船长寝室开门的声音终于打断了这个聒噪的家伙,他那黑黢黢的木头脑袋立刻便转向邓肯的方向,语调上扬显得十分愉快:“啊,船长!您终于出来了我要跟您说,爱丽丝小姐真是一位出色的交谈对象,我已经很多年不曾如此尽兴地与人聊天了,您知道……” 邓肯直接无视了山羊头的大声逼逼,而是第一时间看向航海桌对面的受害者,然后就看到无头的人偶正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自己的脑袋,同时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耳朵。 即便如此,爱丽丝的眼神仍然涣散的跟连上了十二节高数课似的,甚至连邓肯走到她面前都没有任何反应。 邓肯:“……” “她自己把脑袋拔下来的,”山羊头不等邓肯开口就解释起来,“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山羊头的叨逼叨何等威力绝伦,竟然能逼的一个诅咒人偶把自己的脑袋拔下来以对抗声波?! 而在邓肯心中震惊的同时,那说嗨了的山羊头也终于注意到了船长带出来的某个陌生家伙,他的木头脑袋微微转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珠突然盯着邓肯肩膀上的鸽子:“嗯?船长,您肩膀上这是……” “它叫艾伊,现在开始是我的宠物。”邓肯言简意赅地说道,用尽可能少的句子来避免可能的漏洞,并同时观察着山羊头听到这话之后有什么反应。 “您的宠物?”山羊头明显呆了一下,随后便仿佛自顾自地脑补了什么,“啊,刚才失乡号确实感知到您暂时离开了船……您是去进行灵界行走了么?这是您在灵界行走的过程中带回来的战利品” 灵界行走? 一个从未听过的词突然冒了出来,邓肯则想到了那个放在船长寝室中的黄铜罗盘,想到了曾经真正的邓肯船长留下的字迹,以及灵魂穿梭投射到远方的奇妙体验,他心中隐隐将之对应,感觉猜的八九不离十之后才表情淡然地点点头:“稍微散散心而已。” 邓肯话音落下,那山羊头顿时意料之中地恭维起来:“啊!真不愧是伟大的邓肯船长,哪怕是一次简简单单的灵界行走都能带回战利品这是一只鸽子么?能成为您的宠物,那想必有非凡之处?您甚至把您的罗盘都挂在了它身上?这是否……啊当然,您的判断永远是正确的,不过这只鸽子是有什么特殊?难道它……” 邓肯从山羊头的恭维中听到了某种委婉的东西,他心中一动,意识到这山羊头显然认识如今正挂在艾伊胸口的黄铜罗盘,而且这个罗盘对真正的邓肯船长而言显然非常重要重要到本不应该随随便便放在一个新冒出来的“宠物”身上。 但哪怕察觉了不妥之处,他也毫无办法,因为那罗盘现在跟鸽子已经“绑”在一块了,甚至……根据灵体之火的操控反馈来看,此刻那鸽子仿佛才是罗盘的本体似的! 邓肯心中迅速地思考起来,但他脸上仍然维持着毫无波动的表情,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原本正老老实实蹲在他肩膀上的艾伊却突然发出响亮的咕咕声,紧接着便拍打着翅膀飞到了山羊头面前。 山羊头漆黑的眼珠瞬间盯在鸽子身上,后者则煞有介事地歪了歪脑袋,用嘴壳子啄了啄山羊头的脸:“充Q币不?” 邓肯:“……” “具备灵智的异常?!”山羊头也显然怔住了,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语气极为惊讶,“这只鸽子竟然会说话?!” 邓肯立刻在旁边委婉地提醒了一句:“你也会说话。” 鸽子艾伊也在桌子上踱了两步,一边走开一边自顾自地念叨着:“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邓肯见状随即搓了搓指尖,伴随着绿色火焰突然跳跃,在桌上踱步的鸽子眨眼间便消失在空气中,并在下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肩膀上。 “是的,具备灵智的异常,而且被我直接控制,”邓肯对山羊头点了点头,“还有什么问题么?” 山羊头赶忙回答:“啊……当然没有,当然没有,这样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一切尽在伟大的邓肯船长掌握之中。” 邓肯便不再搭理山羊头,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之后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仍然抱着脑袋发呆的爱丽丝身上或许是之前那心胸开阔的经历进一步增强了他神经的强韧,也可能是看了几次之后看习惯了,他这时候看着爱丽丝抱头发呆的模样竟然没觉得太过邪门,反而觉得这家伙有点……可爱。 他伸手拍了拍人偶小姐的肩膀:“醒一醒,醒一醒。” 爱丽丝的身体顿时激灵一下,仿佛从一个长久的噩梦中惊醒一般,随后被她捧在手中的头颅便嘴巴一张一合地发出声音:“船……船……船……” 邓肯:“你先把头接上。” 爱丽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脑袋放回原位,咔哒一声关节闭合之后她的声音终于恢复流畅:“啊,船长你回来了?刚才好像发生……山羊头先生说完了?” 桌上的山羊头立刻开口:“不,我们刚聊到关于海鱼炖菜的某些传说,这个话题下次可以……” 邓肯言简意赅:“闭嘴。” “哦。” 一旁的爱丽丝则在山羊头开口的瞬间就非常明显地抖了一下,堂堂一个诅咒人偶脸上竟然露出惊悚的表情,哪怕下一秒那山羊头就在船长的命令下老实地闭上了嘴巴,她也仍心有余悸地看了航海桌的方向一眼。 邓肯怀疑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位人偶小姐都不会踏进船长室了。 想到这,他终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爱丽丝表情有点呆滞,仿佛她最初造访船长室的目标已经随着跟山羊头的一场交谈而忘光了,但几秒种后她还是反应过来,“啊对了,我只是想问一下,船上有可以洗澡的地方么?我的木箱之前进了海水,现在感觉关节有些……不太舒服。” 说到最后,人偶小姐脸上的表情明显有点尴尬,但其实比她尴尬的反而应该是邓肯毕竟她那箱子之前是被邓肯给扔下船的。 而且还扔了好几次。 心中尴尬一闪而过,邓肯努力维持住了脸上表情不变,语气平淡:“就为了这个?” 爱丽丝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就……就为了这个。” “对于很多远洋海船而言,淡水是极为宝贵的资源,洗澡是一件奢侈且需要克制的事情,”邓肯先是一本正经地说着,但紧接着便突然露出一丝微笑,“不过你很幸运,失乡号不是一般的船,淡水在这里不是问题。跟我来,中段甲板下面的船舱里就有洗澡的地方,要去那里首先得穿过上甲板。” 爱丽丝立刻站了起来这个放着山羊头的地方她是真的一秒都不想呆了。 邓肯则在离开房间之前回头看了山羊头一眼:“你继续掌舵。” 交代完之后,他才起身推开船长室的门,带着爱丽丝来到了甲板上。 此刻夜幕已经低垂。 无垠海上夜空晴朗。 这是在连续多日的阴云之后,邓肯第一次站在这个世界的晴朗夜空下。 他突然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地盯着这片夜幕。 夜空漆黑无星,没有任何天体存在。 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一道隐隐约约仿佛撕破了整个天空的灰白色“裂痕”,那裂痕横亘在天际,其边缘仿若血肉绽开般延伸出细密的裂纹,暗淡灰白的光晕从裂痕中缓缓向外逸散着,如同一池深水中弥漫开的血痕。 这道横亘天空的“苍白伤痕”照亮了整个无垠海,比邓肯记忆中的月光还要明亮两倍有余。 第二十七章生活常识储备不足 从某种意义上,这无星无月唯有一道伤痕的天空对邓肯造成的冲击甚至远胜过那一轮被符文圆环禁锢起来的“太阳”。 因为不管再异常的太阳,它也只照耀着邓肯脚下的天地,而在邓肯作为地球人的认知中,所谓“太阳”,无非是亿万天体中的一个罢了。 所有的扭曲异象,都局限在阳光照耀之下,阳光之外的天空中,还可以有蕴含着无穷可能的群星虽然对于一个被困于重力的生灵而言,这阳光照耀之下就相当于整个世界,但起码,这样的话邓肯还能理解并接受这异象的规模。 然而此刻的夜空中,邓肯却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被称作“星辰”的天体,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遥远的星河。 有的只是一道撕裂的伤痕,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光影姿态覆盖在苍穹之上,向外不断逸散着苍白的光雾。 整个无垠海都笼罩在这苍白如雪的夜色中。 比太阳更远的地方,是遥远的虚无,以及更大的异象。 邓肯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天空,无数的疑问与猜想却在他脑海中盘旋着。 其他星球在什么地方?是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么?还是说……自己脚下的世界是一个位于宇宙真空地带的天体,它与其他星辰的距离过于遥远,以至于这里的夜空是漆黑无星的?那横亘天穹的苍白伤痕又是什么?是一道撕裂的空间缝隙?是一个可以触碰的天体结构?亦或者仅仅是一个幻象,漂浮在这险恶的无垠海上空? “船长?” 终于有一个声音将邓肯从静默中唤醒,人偶爱丽丝有点紧张地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幽灵船长,她看到对方的脸色突然变得比之前还要阴沉严肃,这把她吓住了:“您没事吧?难道是天象要变了?有大风暴么?我曾听箱子外的海员说过这个……” “……什么也没有。” 邓肯轻声说道,随后突然从天空收回了视线,一脸平淡地看着爱丽丝,好像是回答,又好像说给自己似的重复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那我们……” 邓肯迈步向前走去,表情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走吧,我带你去船舱你以后也可以在那里洗漱,如果你需要洗漱的话。” 这个世界再一次向异邦人展示了它的诡异怪诞,而这种诡异怪诞似乎还远远没有尽头。 邓肯已经意识到,不知道还有多少令人惊愕的异象在未来等着自己,每一次都大惊小怪的话,他这辈子恐怕就只剩下大惊小怪了。 如果说过去几十年在地球上的人生经历让他积累了什么经验,那有一条是如今最有用的: 如果一个问题确实地存在着,那就想办法去解,问题不会因为自己的否认而自行消失,就如眼前这怪诞的天空不会因为他的质疑而变成繁星灿烂的样子。 这个世界呈现出这般姿态一定有它的道理,万事万物既然能存在于这里,那这就是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再荒诞、再古怪的现象,也是客观事实上的存在自己一时间无法理解,那是自己的问题,不是世界的问题。 作为失乡号如今的船长,邓肯觉得自己可能会有很长时间来慢慢去了解这个世界。 爱丽丝不知道这一路上船长的沉默是因为什么,她只知道邓肯身边的气氛突然间变得有些压抑,但在抵达目标船舱之后,这种压抑的感觉却又突然消失了。 邓肯带着人偶小姐来到了可以洗澡的地方,这是给上层海员准备的浴室对于一艘古典的风帆海船来说,这种浴室算是某种“奢侈”设施,正常情况下这种设施肯定不是给普通水手准备的。 古老时代的风帆船只在远洋航行的时候其生存条件其实相当恶劣,有限的淡水、腐败的食物、糟糕的医疗以及长期航行带来的心理问题困扰着每一个挑战大海的探险者,在地球上,这其中的许多问题甚至到了工业时代前期都未能完全解决。 据邓肯所知,地球上早期的风帆远洋船只上甚至没有给普通船员准备的厕所,一般水手的个人问题通常都是在朝向大海的格栅板上解决(这个过程还要注意风向),洗澡更是个艰难的问题用备用帆充当澡盆、用海水冲洗身体是许多不讲究的水手们的解决之道,而更多的风帆时代海员干脆就选择数周甚至数月不洗澡。 毕竟,和坏血症、鼠疫以及巨大精神压力导致的群体癔症比起来,一点点卫生问题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但不知是不是讽刺,在一艘人人畏惧的幽灵船上,这些糟糕的生存问题反而得到了解决。 失乡号上的淡水舱会自行补充,放在仓库中的食物毫无腐败的迹象,幽灵船长不会生病,爱丽丝的颈椎问题也不是航海原因导致的。 除了跟山羊头相处的时候经常感到血压上升之外,这艘船其实还挺宜居的…… “澡盆旁边的管道通往淡水舱,直接取水就行了,澡盆的塞子挂在那边,别弄丢目前条件有限,船上不供应热水,但你应该不介意这个。” 邓肯向爱丽丝介绍着船舱里的设施,这些平平无奇的经验却都是他在过去好些天里探索的成果。 “能冲洗一下身体就行了,关节进了盐水实在不太舒服,”爱丽丝倒是一点都不挑剔,她略带好奇与兴奋地看着船舱中的各种东西,一边听着邓肯的介绍一边点头说着,“我只是个人偶,对热水澡没什么追求的。” 邓肯点了点头,但紧接着表情又有点怪异,他看了爱丽丝一眼,语气略显犹豫:“说起来,你知道怎么洗澡么?你有这种……‘生活经验’么?” 爱丽丝还真呆了一下,然后一边思索一边很认真地说着:“应该……行吧?就是把关节拆下来冲洗冲洗,洗完了装回去……” 邓肯:“……?” 他看着爱丽丝,爱丽丝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考虑过都拆下来之后怎么靠自己装回去么?”邓肯知道自己这随口一问真提醒对了,眼前这个从来没离开过箱子的人偶是真的没这方面经验,“我可没办法帮你。” 爱丽丝:“……好像也是啊。” “而且我非常不建议你经常拆卸自己的关节,”邓肯又语重心长地提醒着,“哪怕你的身体结构允许这么做。” 爱丽丝有点困惑:“为什么?” “拆多了容易掉,”邓肯终于无奈起来,他之前可完全没想到跟一个诅咒人偶待在一条船上竟然还会有这么多“细节问题”,小说电影电视剧里面从来没提过这个,“我可不希望某天你走在甲板上突然就当着我的面散了一地,船上可没有人懂得怎么维护人偶的关节。”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的颈椎问题已经够严重了。” 爱丽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一缩脖子:“啊,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我想到该怎么做了……” “最好如此,”邓肯说着,又有点不放心地看了这个生活经验不怎么够用的人偶一眼,这才准备转身离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别搞出太大的麻烦。” “好的船长,谢谢船长,”爱丽丝愉快地说着,但就在邓肯即将走出船舱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了,“啊对了,船长……” 邓肯停了下来,微微侧头:“还有什么事?” “船长……我突然觉得你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的啊,”爱丽丝看着邓肯的背影,认真斟酌了一下词句,“那个山羊头说你是无垠海上最可怕的船长,是所有航线上最不可捉摸的灾祸,但……” “但是什么?” “但我看你好像挺好说话的,还有点像个爱操心的家长……” 邓肯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两秒后突然问了一句:“你从哪里来的家人的概念……你有家人么?” 爱丽丝顿时迟疑了一下,慢慢摇着头:“好像没有。” “那就不要谈论什么家长的话题了,老老实实在船上待着,我会安排好你在这艘船上的生活。” “哦,好的船长。” 第二十八章苍白夜色 现实生活跟奇诡故事是不一样的,其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生活在现实中你就不得不考虑一大堆真实而琐碎的细节问题 会活动的诅咒人偶需不需要做关节保养?爱丽丝经常拆卸关节到底会不会导致她将来走着路就突然散一地?幽灵船上的咸肉和干奶酪到底有没有过期? 白天应酬晚上跟邪恶势力打架的超级英雄到底睡不睡觉跟超级英雄打完架的邪恶势力平常到底要不要去超市里买东西? 故事里从来不跟你讲这些,故事里的人永远都是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故事里的诅咒人偶也只需要突然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吓唬人就可以,就像故事里的幽灵船长也从来没有发愁过船上只有过期了一个世纪的咸肉干和硬奶酪的问题。 而现实中的诅咒人偶在泡过海水之后浑身刺挠,洗个澡都要临时寻思怎么处理关节缝里的盐粒…… 站在船舱外的邓肯叹了口气,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要在这艘船上长久地生存下去需要的似乎不只是决心而已。 他还得考虑一大堆的实际问题,尤其是在船员增加之后的实际问题。 幽灵船上其实没有太丰富的生活物资,这一点邓肯是很清楚的。 这艘船有不限量供应的淡水,但不限量的也就只有淡水而已,食物仓里储备的食材在消耗之后是不会自动补充的,而且那里可吃的东西只有咸肉干和硬奶酪,虽然由于失乡号的特殊性质,它们都没有腐烂的迹象,但邓肯仍然合理怀疑它们起码已经存放了一个世纪。 除此之外,这艘船上也没有适合爱丽丝体型的替换衣服(虽然那位诅咒人偶并没提起过这方面的需求),没有可以用来消遣的东西哪怕是一副象棋、一副扑克。 无垠海广袤无边,然而失乡号很难从这茫茫大海中得到真正的物资补给,这艘船似乎也没有一个靠谱的“母港”可以停留修整,更没有与陆地上的文明城邦互通有无的渠道。 山羊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过这方面的问题,但邓肯此刻已经认真思索起来他要想办法改善失乡号如今缺乏物资的情况。 进一步的,他也在考虑要怎样和陆地上的“城邦”建立起联系。 永远在大海上这么盲目漂流是效率极其低下的探索手段,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必须从陆地上获取,这是邓肯在“灵界行走”之后最深的体会。 抛开这一点不谈,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他也要尝试着更多地接触陆地上那些“城邦”,接触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否则他真的很担心在漫长的漂流之后自己会真的变成一个扭曲、阴郁、孤僻的幽灵船长。 想到这里,邓肯微微转过头来,看向了正老老实实蹲在自己肩膀上梳理羽毛的鸽子艾伊。 他的目光主要是落在艾伊胸口的黄铜罗盘上。 鸽子歪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开分基地啊!铺菌毯呐!哎你会不会运营啊?” 邓肯一时间有点沉默,这鸽子大部分时候都神经兮兮的,但它偶尔蹦出来的话却又如此恰到好处,甚至恰到好处地让人忍不住怀疑它这是大智若愚。 目前看来,灵界行走似乎是“前往”陆地城邦唯一可行的手段。 尽管这个手段似乎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且在上次使用之后就出现了像“艾伊”这样的神秘意外,但邓肯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进行下一次灵界行走不光是为了收集陆地上的情报,也是为了尽快验证并掌握一项很有用的能力。 而和灵界行走同样重要的,是鸽子艾伊从遥远的陆地带回一柄仪式小刀的“特殊能力”。 如果它能带回一柄小刀,是否还能带回更多的东西?这只鸟携带物品的规律和限制是什么?这个过程是否可以人为控制? 思索片刻之后,邓肯决定直接询问这只鸽子:“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柄小刀带回来的么?” 鸽子想了想,语气深沉:“你需要更多的晶体矿。” 邓肯:“……” 他决定还是暂时放弃与这只鸽子的交流,这方面的事情还是等下次执行灵界行走的时候亲自尝试比较靠谱。 …… 船舱内,爱丽丝终于磕磕碰碰地搞明白了取水的管道该怎么用,又大致寻思明白了澡到底该怎么洗。 在条件有限的幽灵船上,她只能洗个冷水澡,只不过对于一具人偶而言,这完全算不上什么问题。 但在跳进澡盆之前,爱丽丝决定首先把整个舱室里的东西都问候一遍。 她拍了拍那个巨大的橡木桶,又敲了敲支撑船舱的柱子,她用脚尖踢了踢脚下的地板,又踮起脚扒拉了一下从屋顶上垂下来的绳索与钩子。 “你们好,我叫爱丽丝,”她愉快地与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打着招呼,就像跟之前那位山羊头先生打招呼一样,“以后我要住在这艘船上了。” 船舱中没有任何东西回应她的问候,但爱丽丝丝毫没有在意。 山羊头说过,失乡号是活的,这艘船上很多东西都是活的。 尽管它们似乎都没有像山羊头那样真正的“灵智”,甚至连交流的能力都没有,但这不妨碍爱丽丝将整个失乡号当做一位需要问候的“邻居”来看待。 失乡号是活的物品,她也是。 确信自己的问候礼貌又得体,爱丽丝的心情更加愉快起来,随后她才褪去华丽的衣裙,有点笨拙地爬进了已经放满水的橡木桶里。 第一步,先把脑袋摘下来冲洗冲洗反正脖子上的关节本来就不怎么结实。 人偶小姐认为自己的规划非常合理。 …… 深夜的普兰德城邦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的喧嚣,在夜空苍白的清辉下,这座繁荣昌盛的“海上明珠”渐渐陷入安眠。 但在静谧的黑暗中,自有守夜者注视着入睡之后的城市。 普兰德城邦最高建筑“大钟楼”上,一名留着灰白色长发、身材异常挺拔高大的年轻女士正站在窗口前俯瞰城区。 这位女士的五官很漂亮,却又有一道划过左眼的醒目疤痕令人望而生畏,她的身材比一般男性还要高大,身上则穿戴着银灰色的轻甲与战裙,她显然饱经锻炼,四肢的肌肉饱满、线条匀称,而在她身旁触手可及的位置,则摆放着一柄散发着淡淡银辉的巨剑那巨剑的剑柄处铭刻着象征海浪的符文,剑刃上亦有仿佛水波般的微光浮动。 女士身后,机械运转的声响不断传来大钟楼的机芯正在蒸汽机的驱动下平稳运转,结构繁复精密的齿轮与连杆结构贯穿了屋顶与地板,正驱动着楼上的四面表盘以及隐藏在建筑深处的拟态天象仪不断运行。 从声音判断,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运行状态十分良好,并未有邪恶的力量侵扰到神圣的蒸汽核心。 但审判官凡娜心中仍然有隐隐的不安,一种仿佛某些事件即将发生或已经发生,而她注定对其无能为力的糟糕预感令其烦躁不已。 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窗口前的灰发女性寻声转过身,她看到一名身穿海洋祭司长袍的牧师从楼梯口走了上来,牧师手中提着铜制的熏香炉,洁净的烟雾正缓缓缠绕在他周围。 这名牧师来到房间中央的机芯立柱前,将原本挂在立柱护栏上的旧熏香炉取下,换上新的炉子,他观察着从熏香炉中逸散出的烟雾,确认烟雾毫无阻碍地飘浮在那些运转的齿轮和连杆周围,这才低声念诵了风暴女神之名,并转头看向站在窗前的灰发女士。 “审判官阁下,夜安您又在亲自守夜?” “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最近几天总是如此今夜尤甚。” “不好的预感?是哪方面的?”牧师抬起头,深邃的眼神中带着担忧,“女神对您降下了预兆?” “不是那么清晰的信息,”年轻的女性审判官摇了摇头,“我只是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这座城市。” 第二十九章保护城市的人 拥有无上威能的神祇居于这世界的基石中,以那超脱时空的视线注视着这个世界的运转,而灵性力量向神皈依的虔诚信徒会在一定程度上从自身与神明的隐秘联系中窥见一些现实未来的走向,或此刻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在发生的变化。 这种窥看不受时空的束缚,而且暗含着被亚空间侵蚀的风险,但对于那些意志坚定的虔诚信徒而言,这种危险又强大的力量正是他们用来保护这片无尽汪洋中那点脆弱的文明灯火时最大的倚仗。 虔诚的审判官已经连续多日看到一个相似的幻象了。 在半梦半醒中,她看到无边无际的汪洋被染上一层墨色,随后有雷霆般的巨响从大海深处传来,海洋一分为二,当中出现直达海床的恐怖壕沟,而一艘燃烧着火焰的巨船从海床上升起,如飞空艇般在半空中缓缓上浮,又有一个浑身披覆星光的无形巨人跟在这艘巨船后方,一步步走向普兰德城邦的方向。 在审判官凡娜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像这样规模庞大到可怕的“预兆”只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发生在童年,她从鲜血满溢的噩梦中惊醒,随后在邪教徒的袭击中失去了父母,脸上则留下了那道伴随一生的疤痕。 第二次发生在四年前,她在梦境中看到城邦地下升起一轮黑暗太阳,由此剿灭了太阳神教派渗透至城邦中的最大一处据点时至今日,那些邪教徒阴魂不散的爪牙还在普兰德地下庞大复杂又古老的隧道系统中四处躲藏,与教会的守卫者们进行着毫无意义的纠缠。 这是第三次,她看到一艘船从深海返回,并将一个不可名状的巨人带到了这个世界。 她对眼前的牧师说谎了自己看到的预兆其实非常清晰,清晰到让她这个审判官都数日失眠。 牧师看着眼前女士那双沉静的灰白色眼睛,犹豫许久之后还是开口了:“但您向神祷告,似乎并未收到不好的反馈?” “……女神不一定会提醒所有的风险,有时候磨难恰是考验,”凡娜平静地说道,“不说这个了,探险家协会那边有什么消息?” 牧师立刻点点头:“协会方面的联络人刚刚传来联络,留在协会总部的圣物已经感知到那艘船出现在西南海域,但船上的电报装置好像出了问题,目前处于无法联络的状态,只能确定那艘船正在以正常的航速和航向靠近普兰德近海。” “……一度消失在圣物的感知中,随后凭空出现在与预定航线偏差甚远的另一处海面上,当前状态无法联络,笔直地驶向城邦……而且失联前正在执行护送异常物的任务,”审判官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常年与诡异之物打交道所带来的直觉正在跳动,让她心生警惕,“我记得那艘船是叫白橡木号吧?” “是的,白橡木号,船长是探险家协会成员劳伦斯·克里德,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由于运送货物特殊,那艘船在从伦萨城邦出航前就曾向教会报备,”牧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对了,那艘船上的随行牧师是风暴教会注册神官。” “教会的同胞么……希望情况没有太糟,”凡娜语气严肃,“总之,那艘船的情况不太对劲,从伦萨到普兰德之间的航线全程都处于探险家协会控制下的‘安定区域’,但那艘船却曾消失在圣物感知中……我怀疑白橡木号极有可能曾短暂离开现实世界,甚至……可能去过不该去的地方。 “通知港口的守卫者们,在白橡木号入港之后立刻盯住那艘船,在所有的检查工作完成之前,不能有任何人或物从船上离开治安部队那边有反应么?” “请放心,您的叔父……执政官阁下已经命令治安官们控制住港口周边了,并调高了港口的警戒等级,从现在开始直到警戒解除,所有出入普兰德的船只都会暂时在西侧的备用港口停靠。” “这就好叔父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凡娜脸上紧绷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点,“只要他别让治安部队里那些普通人掺和到这件事里就行。” 牧师看着凡娜淡灰色的眼睛,谨慎地挑选着措辞之后说道:“您认为……那艘船已经被‘污染’了么?”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短暂离开现实世界的船即便最终返回,也很少有完全正常的,可能是船上的某些物品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异化成为‘异常’,可能是隐藏在船员内心深处的精神疾病,甚至可能是多出来的水手和被替换的船长……对于出现过反常现象的海船,报以最高的警惕永远没错。” “唉……但愿那艘船和它的船员一切安好,”牧师不由得将手横放在胸口,念诵着风暴女神的名号,“愿风暴女神庇护那些勇敢挑战大海的人。” “愿他们一切安好,”凡娜同样垂下眼皮,轻声祝福了一句,紧接着又仿佛是在提醒眼前的牧师,“但如果他们不幸未能‘安好’,我们也要有所准备。” “是的,我明白。” 凡娜点了点头,但就在她准备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窗外的城区上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突然从楼梯方向传来。 下一刻,一名身穿黑底银边制服、胸口位置描绘着海浪与匕首徽记的守卫者就从楼梯口快步跑了上来。 “审判官阁下!”年轻守卫者喘了两口气,立刻语气急促地说道,“我们在下水道发现了一处崇拜太阳神的邪教祭祀据点,还抓到一批教徒!” 凡娜的表情瞬间格外严肃起来:“那帮崇拜黑暗太阳的邪教徒?等等,你说你们发现的是一处祭祀点……不是躲藏点?他们胆敢再次举行祭祀活动?!” “是的,是举行祭祀仪式的场地,我们发现了举行过献祭仪式的证据,”守卫者飞快地说道,“而且还在距离仪式现场不远的地穴中发现了大量牺牲者其中大多数皆已被献祭了心脏。只不过……祭祀现场那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凡娜从守卫者脸上看出了夹杂着荒诞与迷惑的神色,她从旁边拿起那把承受风暴女神赐福的沉重大剑,一边将其背在背上一边飞快地向楼梯方向走去:“带路,我亲自去现场。” “是!” 沉重的赐福大剑与金属肩甲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急促的脚步穿过大钟楼内长长的阶梯,凡娜来到大钟楼前的小广场,看到几名守卫者队员已经聚集在此处待命,两具蒸汽步行机则正停在广场边缘,蜘蛛状的机械身体中不断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 凡娜没有停留,只是给了守卫者们一个出发的手势,便径直走向了其中一个步行机这个足有两辆双轮马车大小的庞大机器仿佛一个趴卧在地上的机械蜘蛛,其钢铁节肢边缘安装了便于在平坦地面上滑行的车轮和用于应对特殊环境的钢钩,而在步行机上层的甲壳两侧,则是安装了转管火枪的射击座舱。 纯粹的科技造物很难对“异常”或“异象”造成足够的影响,但碾压性的火力可以干掉那些躲在背后操控异常的异端教徒当然,这东西在下水道里不太能发挥出威力,可用来堵门却相当好用。 圣洁的8毫米子弹泼洒出去,眨眼间就能送一大群妄图逃亡的异端去亚空间里侍奉他们的主。 灰发灰眼的审判官直接跳上了步行机的甲壳,背负长剑稳稳当当地站在夜色中,另有两名守卫者则轻车熟路地爬到了甲壳两侧的射击座舱内,随后伴随着一系列气缸和压缩管道增压、泄压的嗤嗤声,白色的蒸汽从步行机的节肢连接处喷出,庞大的机械蜘蛛随即起身,一步跳至最近的主干道上,又以滑行模式飞快地冲向了最近的下水道入口。 (推书时间又到了,书名《走进不科学》,学霸黑科技文,奶了好几次都活蹦乱跳的,现在140万字快万订了,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三十章一片狼藉的痕迹 庞大沉重的机械蜘蛛将长长的节肢折叠收缩至腹部,并利用节肢外侧的车轮结构在平直的道路上极速滑行,审判官凡娜则如铸造在这机械造物的甲壳上一般稳稳地站立着,略带海腥味的夜风吹过街道,冷空气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那些崇拜太阳神的邪教徒是现代文明的心腹大患而不幸的是,类似的心腹大患可不止一个。 总有充满恶意的视线从亚空间深处投向人间,也总有愚蠢的凡人妄图染指那些不详的力量,而在这种古神与凡人的勾结之间,又有从古代遗落的扭曲之物、禁忌子嗣和污染残响潜伏在城邦的深处,时时刻刻蠢蠢欲动,妄图撬动这个社会的秩序结构。 在所有这些威胁中,太阳神的追随者是最令普兰德城邦的保护者们警惕且头疼的一支。 他们不仅是邪教徒,更是旧世界某一部分失落历史的产物,比起大部分愚蠢盲目的普通邪教,这些崇拜黑暗太阳的异端最危险之处便在于他们是有某种“信念”存在的尽管狂热且扭曲,尽管其底层成员龙蛇混杂,但在这个可恶教派的高层中,确实存在着某种千百年不曾改变过的“核心信念”。 这一信念围绕着旧日太阳照耀下的“秩序纪元”展开,不但自成体系,而且甚至有一套对应的、不被现代文明承认的“真实太阳历”存在,他们坚信自己是某个早已失落的古文明的后裔,并认为那个辉煌的古代文明必将复兴。 作为深海教会的审判官,凡娜对那帮邪教徒的歪理邪说兴趣不大,但她知道,正是这些歪理邪说的存在,让太阳神的教徒有着远超其他异端的团结与顽固,让他们在一次次打击之后仍能顽强地存活下来,并在诸多城邦的阴影中日夜滋长。 但他们在普兰德死灰复燃的情况仍然让凡娜有些意外。 自从四年前那一轮力度空前的打击过后,普兰德城邦内的太阳神信徒便元气大伤,据几次调查报告,那些异端应该已经把他们的主要成员转移到了附近的伦萨、摩柯甚至更远处的冷港城邦,普兰德内残留下来的基本只剩下一些受到蛊惑冥顽不化,但又没有资格随着主教团转移的喽啰而已。 这些爪牙在下水道中躲躲藏藏,完全依靠着对地下世界的了解以及黑太阳给他们的那点扭曲赐福来躲过守卫者们的追杀,四年了,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少,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苟延残喘罢了。 但在四年后的今天,他们却突然又聚集了起来,甚至胆敢冒着暴露的风险在集会场中举行献祭仪式……谁给的他们胆子? 或者说……这城邦中要发生什么大事?有某种足够的理由,让那帮邪教徒哪怕冒着被掐灭最后一点火苗的风险,也要把黑太阳的视线引到普兰德来? 机械蜘蛛体内传来蒸汽核心不断运转的震动与噪声,淡淡的薰香味则从蒸汽泄压管中溢出,又顺着夜风飘来,凡娜暂时收起了心中的胡思乱想,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世界之创”高悬于夜空,洒下的苍白光辉照亮了普兰德城中高低错落的屋舍、烟囱以及塔楼,现在行动小队正穿过工业区的边缘,那些横跨在厂房之间的巨大蒸汽和热液管道如同巨人的血管般贯穿了街道上方的天空。 凡娜依稀回忆起了从前,回忆起了她记忆中最深刻又最可怕的那一夜在那个弥漫着血腥味的午夜,她的叔父背着她从火海中逃生,街道上到处都是陷入集体幻觉的行尸走肉与涨缩不定的血肉阴影,他们从工厂的管道上逃亡,血腥味和管道中渗出的化学油脂味道令人作呕…… 脚下的机械蜘蛛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凡娜从回忆中惊醒。 平坦的道路到了尽头,前方是城区边缘的废弃区域,路面坑坑洼洼,起伏不平,两只机械蜘蛛结束了滑行模式,它们将长长的节肢舒展开来,开始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飞快行走。 没过多久,小队便抵达了一处废弃的下水道入口。 另一支八人小组已经在此待命,他们封锁了附近区域,以防止无关人员靠近这处入口。 凡娜与这里的部下打过招呼,随后直接跟着现场负责人进入了下水道深处。 穿过深邃的甬道,穿过肮脏的小路,凡娜最终抵达了那处秘密集会场在这里,她看到了更多的守卫者战士,以及正在进行净化仪式的教会牧师。 一座临时搭建的祭祀台位于集会场正中,木质的高台仿佛是被火焰焚烧过一般,高台上还可以看到太阳神教徒搭建起来的亵渎图腾那图腾已经被火焰焚毁,但基本结构仍然完整。 高台周围则是几十个被绑住双手蹲在地上的邪教徒,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在瑟瑟发抖,少部分人则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咕哝着他们那亵渎的祈祷。 但在仪式现场被捣毁、风暴女神已经关注到此处的情况下,这些异端的祷告根本毫无作用。 在祭祀台附近不远处,则是从附近洞穴中找到的牺牲者们的遗体,这些凄惨的遇害者被安置在绘有符文的亚麻布上,匆匆赶到的入殓师正在检查每一具尸体的状态。 几名教会牧师正在祭祀台周围走动,他们手中的铜链微微摇晃,铜链末端的熏香炉散发出洁白的烟雾,那烟雾触碰到祭祀台附近的地面,便会立即被染上一层不详的黑色阴影,而更多的洁白烟雾则会带走这些污染黑太阳留在这里的气息将在这个过程中被一点点清除。 “审判官阁下,请来这边,这是我们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那名年轻的守卫者指着祭祀台旁边的几具尸体说道,“请小心些,这里的地面不甚洁净。” 凡娜径直走向那些尸体,而在看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情况之后,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邪教徒毫无疑问,是这亵渎的祭祀场上直接负责献祭仪式的神官。 他的胸口赫然有一个可怕的空洞。 “……这是怎么回事?”凡娜皱了皱眉,“这狂热的异端在仪式最后过于激动,把自己也献祭了么?我可没听说过那些崇拜黑太阳的邪教徒还有这种规矩。” “这正是诡异离奇的地方他不是自我献祭,”带凡娜前来的那位守卫者立刻摇了摇头,脸上表情略显古怪地说道,“根据现场抓到的邪教徒描述……他们的‘使者’是被一个祭品给献祭了……” “被一个祭品给献祭了?”凡娜顿时挑了挑眉毛,“这是什么疯话?” “确实很像疯话,”守卫者无奈地摊了摊手,“事实上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这里的大部分邪教徒的确已经是半疯状态了。” “已经是半疯状态?” “是的,他们的献祭仪式显然出了很大的纰漏,许多人染上了疯狂,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开始互相砍杀,他们似乎都把对方当成了……被某种恐怖之物占据的‘怪物’,也正是因为他们在疯狂中冲出了集会场,才会惊动到附近巡逻的治安官,导致了事态暴露……当我们赶到的时候,能保持清醒回答问题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了,而那仅剩的几个还能流畅说话的人坚称是祭品献祭了使者。” “陷入疯狂?互相砍杀?而且认为别人是被占据的怪物?”凡娜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做过检查了么?是被黑太阳污染的结果?” “找不到被外源污染的痕迹,倒更像是一种自发的疯狂导致疯狂的因子根植在他们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守卫者说着,抬手指了指一位正在邪教徒之间走动的、身穿黑色长裙的年轻女士,“海蒂女士已经到了,如果确认这些邪教徒并非受到黑太阳污染,我们就只能从催眠术上想想办法了。” 第三十一章残留 凡娜抬起头,看向那位正在检查某些邪教徒精神状态的黑裙女士,后者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也抬起头向这边微微致意。 对方看上去大约只有二十出头,却有着某种远比年龄成熟的沉稳气质,其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盘起,耳垂上的淡蓝色水晶耳坠在晃动间反射着不远处瓦斯灯的反光。 “……海蒂也来了……是市政厅派她来的么?”凡娜询问着身边的年轻守卫者。 “不,事情发生的时候海蒂女士正好在这附近,听说消息就直接过来了有什么不妥么?” “不,没什么,海蒂虽然是市政厅的雇员,但也长期与教会有合作关系,回去之后补个现场登记就可以了,”凡娜摇了摇头,很快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她检查着那个失心而死的邪教神官,一边随口询问,“那些尚能交流的邪教徒还说什么了?当时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他们的语言很混乱,其中有两人提到,当时正常的献祭仪式本已结束,但突然又有人在集会场附近抓到了一个逃跑的祭品,于是使者决定将这个祭品献祭给太阳神……”守卫者一边回忆一边说着,“那两个邪教徒当时站在远离祭台的位置,没有看清台上具体的景象,他们只说那个祭品穿心而不死,而且反而高呼着太阳神的名字,直接把使者指定为祭品……结果使者就被献祭了。” “……一个被选定为祭品的人,现场高呼邪神之名,就直接把主持仪式的人给献祭了?”凡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心中只感觉极其荒诞,但这话又是从一个经过严格训练、忠诚可靠的教会守卫者口中说出来的,她便不得不认真面对,这让她的表情古怪起来,“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如果这也行的话,那多少邪教祭祀现场上的牺牲者岂不是只要嘴巴快一点就能反杀那些异端神官?” “谁说不是呢,哪怕是再蹩脚的神官,主持仪式的时候也是占据绝对主导位置的,怎么可能被一个虚弱的普通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仪式失控到那种程度更何况我们还检查了这个神官,他身上确实留有被来自世界‘深层’的投影侵蚀过的痕迹,这是个真正的‘受洗者’,而且据现场邪教徒描述,他当时手中还握着带有赐福的仪式匕首……” 年轻的守卫者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接着来到了旁边的另一具尸体前。 “但是……您来看看这个吧,这就是那个‘反杀’了神官的‘祭品’。” 凡娜看了守卫者一眼,视线才落在那具已经完全失去生机的尸体上,下一秒,她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那是个瘦弱的年轻人,甚至由于过于瘦弱,其体型更接近一名少年,而他身上最显著的异常之处,便是胸口那个空荡荡的大洞。 “……他已经被献祭了……” “是的,这是一个已经被献祭过的祭品,综合现场痕迹以及邪教徒的口供判断,这个‘祭品’在被推上台之前恐怕就已经失去心脏,”守卫者语气严肃地说道,“所以……当时真正的情况是,有一具会走路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台上,将主持仪式的神官当做祭品杀死了。” “……亡灵法师的把戏?”凡娜思索中自言自语着,“不对,黑太阳的力量对亡灵法师有极大克制,他们控制的行尸不可能大大咧咧走到黑太阳的图腾前……是被异常控制的复苏者?” “你们检查过这附近的灯光么?”她突然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守卫者,“五百米范围内,是否有彻底无光的地下空间?” “我们检查过了,没有无光地穴存在哪怕是邪教徒也知道无光地穴的危险,他们在丢弃遗体的洞窟里都留下了火把和油灯,这方面做得非常谨慎。” 凡娜一时间没有开口,而是带着浓浓的疑问在那具年轻人的遗体前弯下腰来,她仔细检查着这个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名超凡者献祭掉并导致仪式彻底失控的“祭品”,一边伸出手去翻动对方僵硬的眼皮,试图从其身上找到某些异端力量留下的蛛丝马迹。 突然间,她眼角似乎有微光一闪她仿佛看到那年轻人的尸体微微张开了眼睛,有幽绿色的火光在那空洞的眼珠中跳跃起来,一点细微的火星迸射在她探出的右手食指指尖,又紧接着随风飘散。 凡娜眼神一凌,瞬间用左手取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挥手切断了自己的右手食指,紧接着反手将匕首钉在那具尸体的额头,刻满符文的神官匕首猛然冒出熊熊烈焰,将那具尸体完全吞噬。 她只用了不到一秒钟来完成这一切,在那尸体被火焰吞噬的瞬间她已经直起身并后退了两步,又紧接着从腰间取出了受过赐福的圣油,用牙咬掉瓶塞之后将里面的油脂倒在正疯狂冒出鲜血的右手上圣油接触到血肉,瞬间嗤嗤地冒出大片白烟。 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但凡娜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她看到那名一直跟在旁边的守卫者已经迅速抽出腰间钢剑,一剑斩下了那具正在熊熊燃烧的“祭品”的头颅,紧接着又向火焰中投入了混杂着海藻提取物和银粉的药剂。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爆鸣和猛然冲上高空、几乎舔到顶棚的火焰,那具异化的尸体以眨眼的速度便化作了一片灰烬。 而这声势颇大的火焰丝毫没有延烧到旁边的其他尸体上。 周围的守卫者们已经纷纷反应过来,其中一半人瞬间拔出符文钢剑围拢在凡娜周围,另一半则拔出了大口径的左轮手枪迅速在外围形成警戒,现场的两名牧师也拔出了藏在长袍下的左轮手枪,一边用熏香炉对枪口进行赐福一边念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姓名,并不断将枪口指向那些疯疯癫癫的、因周围环境变化而骚动起来的邪教徒们。 “审判官阁下!”手执钢剑的年轻守卫者这时候才来到凡娜面前,“您怎么样?刚才……” “有某种力量残留在那个‘祭品’体内,而且这力量绕过了女神赐给我的所有防护,甚至绕过了我的灵能警戒。”凡娜摆了下手,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女神的恩赐生效了,被匕首斩断的食指正在蠕动着一点点复原,可即便感受着剧痛渐渐消散,她心中也一点都没有安定下来。 “情况不对劲,这里不仅仅有‘黑太阳’,可能还有另一股强大的力量造访过这场献祭仪式……而且这股力量并没有完全离开,它还有所图,”这位审判官迅速做着判断,“把所有人证物证都转移走,带到教堂严加看管,之后所有的检查和审讯都在教堂内进行,这里的现场要接受彻底净化……别的地方还有人么?” 旁边有一名守卫者立刻回答:“有,我们之前在附近的另一处洞穴中救下了一批被监禁的‘预定祭品’,他们现在暂时被安置在旁边的管道间里。” “也一并带走,带到教堂虽然是受害者,也必须接受严格检查才能放他们回家,”凡娜飞快地说道,紧接着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海蒂女士呢?她没事吧?” “我在这儿,”一个冷静的女声这时才从附近响起,这位身穿黑裙、受雇于市政厅的“精神医师”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对凡娜点点头,“不必担心,我刚才完全没反应过来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像许多经典的故事里讲的那样,邪教徒招惹了比他们更邪门的东西,”凡娜看了这位“精神医师”一眼,“我强烈建议你之后在检查这些邪教徒以及对他们进行催眠的时候多做一层防护……这里出现过不该出现的力量,而且有残留。” 第三十二章失乡号上的早餐 夜色褪去,占据整个天空的苍白伤痕也随之渐渐消散,邓肯站在船尾甲板仰头注视着天空,没有放过这昼夜交替时刻的任何一点细节。 他看到那道伤痕就仿佛渐醒的梦境般一点点变得透明、虚幻,其周围逸散出的灰白色光雾首先和天空融为一体,紧接着是伤痕的本体而在这整个过程中,那“伤痕”的位置都不曾改变过。 邓肯眨了眨眼,心中隐隐泛起进一步的推测:天空的那道痕迹并未改变位置,是否说明它并不是某种遥远的天文结构?是否说明它只是某种“印”在大气层背景中的、会随着无垠海同步运动的幻影? 或者是由于无垠海所在的星球(如果这里真的是一颗星球的话)和那道伤痕正好保持了同步运行?亦或者那道伤痕其实是在移动,但由于观测时间太短,无法用肉眼察觉? 种种猜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但邓肯十分清楚,在有充足的证据以及可靠的实验验证之前,这些猜想也都只是猜想罢了,一个自然现象背后可能的解释有千千万,但缺乏理论与证据支撑一切都是空谈。 那轮“太阳”升起来了。 最先是天海一线出浮现出的金色光辉,紧接着便是巨大的发光结构体突兀地浮出海面,伴随着辉煌灿烂的霞光,被双重符文结构锁定的光体圆球出现在邓肯的视野中。 在符文结构的缓缓运行下,太阳庄严地上升,这个威严的过程仿佛有着某种声音某种低沉、有力、迟缓的轰鸣虚幻地在邓肯脑海中回荡开来,但当他真的凝神去听时,那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他皱了皱眉,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否产生了幻听,但那声音所带来的记忆是如此鲜明,让他根本无法否认。 那是……太阳在上升时向这个世界发出的宣告?亦或者只是无垠海带来的诸多幻觉之一? 没有谁能解答邓肯的疑惑,广袤无边的无垠海一如既往保守着所有的秘密。 鸽子艾伊如平常一样安逸地蹲在邓肯的肩膀上,接着它很突然地站了起来,用力拍打着翅膀,一边看着海面一边大声逼逼着:“整点薯条!整点薯条!” 邓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了这个古怪的鸽子一眼,突然觉得有这么个鸟玩意儿在好像也不赖这鸽子时不时飚出来的怪话总能让他产生一些“家乡的亲切感”。 “可惜船上没有薯条,”他随手拨弄了一下鸽子的嘴壳,转身走向船长室的方向,“但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得弄点吃的。” 片刻之后,失乡号的船长为自己准备好了幽灵船特色传统早餐在船长室内,邓肯直接将航海桌当成了餐桌,把几个盘子放在海图旁边的空桌面上,今天的早餐和昨天的晚餐、昨天的午餐以及过去的每顿饭一样,是肉干、奶酪与白开水。 邓肯坐在航海桌前,认真且仪式性地为自己铺上了餐巾,山羊头静静地待在他的对面,他左手边是一大早就跑来打招呼的诅咒人偶爱丽丝,那只古怪的鸽子则蹲在他右手边的桌面上。 邓肯突然觉得,这一幕画面开始符合自己作为“幽灵船长”的人设了代表恶魔的山羊木雕,无法丢弃的诅咒人偶,知晓异界知识的能言之鸟,还有坐在主位的幽灵船长,这拍下来不用修都能给电影当封面的…… 但失乡号上的伙食现状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邓肯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餐盘中的东西电影海报般的开场画面结束了,接下来是失乡号上柴米油盐的真实生活。 他拿起餐刀,用力切在奶酪上,硬物摩擦中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又用叉子戳了戳旁边的肉干,肉干和盘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 爱丽丝好奇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船长,今天和昨天的饭一样啊?” “明天的也会一样,”邓肯抬头看了这个诅咒人偶一眼,“你要试试?” 爱丽丝想了想,直接用手拿起一条肉干,放进嘴巴里用力嚼了两下,紧接着便呸呸地吐了出来:“一点都不好吃!” “好吃你也吃不下去你有胃么?”邓肯伸手拿走了爱丽丝手里剩下的半条肉干,“让你试你还真试。” 说着,他又有些发愁地看了盘子里的食物一眼。 船上能找到的食物只有这些,肉干的口感像加了盐的厚纸板,奶酪则像是疏松掺沙的木柴,而且不管怎么处理都有一股怪味,他也曾尝试用水煮一下肉干或进行烘烤、生煎,但费了好大劲也没能把这些东西的口感和味道变好一点。 好消息是这些食物最起码没有腐败,不会把人毒死,坏消息是岁月流逝的力量仍旧把这些不曾腐烂的物质变成了某种极端不推荐下咽的状态邓肯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奶酪的岁数比自己还大好几轮,而那些肉干如果还活着的话起码也都见证过一个世纪的风雨兴衰。 失乡号的船长或许不用担心坏血病,但邓肯仍旧很向往健康的饮食搭配起码,他希望盘子里的食物能比自己年轻一点。 同岁也行。 昨天心中盘算过的“失乡号物资补给计划”与“陆地探索计划”再次浮上脑海。 但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实现的。 邓肯叹了口气,继续以报仇雪恨般的姿态去切割盘子里的“木柴”,在旁边桌子上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的艾伊则好奇地走了过来,这鸟先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又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晶体矿储量不足?” 邓肯看了鸽子一眼,随手捏了点掉落的奶酪碎屑扔给它,艾伊低头啄了两下,立刻就跟突然跟死机似的浑身一僵站那不动了…… 这鸟就这么僵了足足三四秒钟,才突然间活动起来,它扑啦啦地拍着翅膀飞到旁边的架子上,发出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今天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儿跳下去,也不会吃……” 邓肯感觉自己受了点伤害,而在桌子对面好不容易安静了半天的山羊头则终于忍不住开始发出吱吱嘎嘎的木头摩擦声音。 在这货钻自己取火之前,邓肯终于点点头:“有话就说。” “是的船长,”山羊头可算有了说话的机会,立刻聒噪起来,“我从昨天就一直想问了,您带来的这位……是叫‘艾伊’吧?它说话我怎么总是听不懂呢?昨天我想了一晚,充Q币到底是什么意思?” 邓肯顿时挑了下眉毛他是真没想到这山羊头竟然能憋到这时候才问出来,自己竟然还低估了这货的自制力! “你不必在意,这只鸟的思维很古怪,”邓肯没有停下手中的木工活,而是一边用手中刀叉发出锛凿斧锯的声音一边随口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托词,“它似乎会用一套只有它自己能理解的语言来和人交流,听多了就能大概猜到它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么?”山羊头兀自思索起来,“但我总感觉它的话语中好像隐藏着某种逻辑……就好像那语言背后隐藏着一套完整的、自洽的知识似的……您是在灵界行走的过程中发现了艾伊?那它会不会是某种来自幽邃深度的投影?您知道的,越深的地方就越是会有来自错位时空的信息以投影的形式浮现出来,其中不乏一些我们未曾了解过的失落时代,甚至未来的某些碎片,艾伊或许说的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 邓肯手中的切削工作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停顿了一瞬间,紧接着一切如常,同时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那祝你早日总结出艾伊语言背后的逻辑。” 山羊头的话或许是随口胡猜,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不可避免地在邓肯心中掀起了波澜! 灵界行走的过程中,他的灵魂靠近了这个世界的“更深层”?在越“深”的地方,越是会见到来自错位时空的投影?那些投影甚至有可能呈现出不同时间线中的景象? 邓肯在灵界行走的时候可没看到什么“不同时间线中的风景”,但山羊头有一句话却没说错艾伊,确实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 那么……这只鸽子到底是被名为“周铭”的地球人带到了这个世界,还是真的如山羊头所说,是从这个世界的更深层而来? 第三十三章鱼 这顿早饭味同嚼蜡而且口感比蜡还差。 结束了一顿并不怎么满意的早餐之后,邓肯的心情并没有随着肚子被填饱而有丝毫好转,反而是因为山羊头无意中提到的某些情报勾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想,因此略有些烦躁起来。 他看了看正在附近的架子上闲庭信步的鸽子艾伊,感觉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越发离谱。 他一直认为,这只满口“地球话”的鸽子是因为自己有一个地球人的灵魂才诞生的,认为是在自己进行灵界行走的时候,“周铭”这个个体与黄铜罗盘产生了反应,从而催生出艾伊这么个怪鸟来。 但如果……情况真的不是这样呢? 如果真如山羊头所说,这只鸽子只不过是从“更深”的地方跑出来的某种幻影,然后恰好在自己身边凝聚出了形态呢? 那么艾伊时不时蹦出来的那些“地球话”便和“周铭”的记忆无关,而变成了这个世界本身记录下来的某段历史中的投影…… 这背后的可能性让邓肯心烦意乱。 爱丽丝站了起来,她的声音打断了邓肯的胡思乱想:“需要我去洗碗么?” 邓肯有些诧异地看了人偶小姐一眼,后者尴尬地挠挠头发:“我是觉得既然自己已经上船了,总该找点事情干,否则像个混饭的……” “但你根本就不吃饭,”邓肯提醒了她一句,“不过你有这个心倒是挺好把盘子送到水房吧,跟水池商量商量,如果它不介意的话,你就洗。”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爱丽丝回答便径自站了起来,一边走向船长室门口一边随口说着:“我去巡视一下甲板,没有事不要来打扰。” 正在架子上散步的鸽子立刻扑啦啦地飞到了邓肯的肩膀上,跟着邓肯一起离开了房间,留下爱丽丝在航海桌前与山羊头大眼瞪小眼。 “船长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迟疑片刻之后,爱丽丝小心翼翼地问了山羊头一句。 山羊头语气深沉:“船长的心情就像无垠海的天气,不要揣测,接受就好。” 爱丽丝不等这山羊头继续开口便又飞快地接着问道:“对了,刚才船长说让我跟水池商量……怎么商量啊?” “简单,你去洗东西,如果被溅了一身水,就说明水池不喜欢你说起来你会洗碗么?如果不会的话我有一些理论经验……” 山羊头话音未落,就见爱丽丝飞快地收拾好了桌上的餐具,然后一边冲向门口一边嚷嚷着:“不用了我会学的谢谢你山羊头先生再见!” 船长室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只留下黑黢黢的山羊头待在桌子上,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所有人离去的方向。 良久,航海桌上才传来一声叹息:“我要有腿多好……” 随后它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海图上。 失乡号周围的迷雾仍然在不紧不慢地消散着,船长留给它的掌舵任务还是得好好完成。 在精确的控制下,这艘庞大且“活着”的幽灵船灵敏地调整了各个船帆的角度,开始继续在这无垠海上航行,山羊头则哼起了一首不知是何年月流传下来的船歌粗粝嘶哑,宛若噪声般的“哼唱”在船长室中回响着: “升帆了,升帆了,离家的水手继续向前; “风浪中,喧闹中,我们离死亡只差一层木板; “收起角帆,张开主帆,放开缆绳,抓紧船舷!我们已经来到大海中间! “离鱼远一点,离鱼远一点,水手要越过那些子嗣盘踞的航线; “离鱼远一点,离鱼远一点!我们要平安靠岸烈酒和火炉就在前面……” 邓肯在存放补给的仓库里转了一圈,又在厨房转了一圈,最后才回到失乡号中段的甲板上。 不管他翻找多少遍,这艘船上也找不到比肉干和奶酪更能入口的东西。 好消息是他不用像地球上那些风帆时代的水手一样去吃生了蛆的饼干,坏消息是这船上甚至连生了蛆的饼干都没有。 他把之前那些胡思乱想暂时抛到一边,带着安安静静的艾伊,来到了甲板边缘。 眺望着无垠的大海,他心中不断盘算: “……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补充失乡号上的生活必需品……虽说在幽灵船上不能太讲究生活质量,但我终究不能真的像个幽灵一样活着…… “爱丽丝说不定还需要换洗的衣服,这船上可没有适合她的衣裙。 “必须尽快和陆地上的城邦建立联系……失乡号已经在海上漂荡了太多年,陆地上的城邦可能已经在这段时间发展到连那个山羊头都无法预料的程度了,从之前在那座下水道中看到的景象,至少普兰德城邦是一座强盛且先进的大城,那些邪教徒随身携带的左轮手枪也能说明人类社会的科技发展…… “古老的幽灵船在发展了一个世纪的文明社会面前不一定还那么无敌,失乡号余威犹在,但万一只剩下余威就不好办了……” 邓肯看了肩膀上的艾伊一眼。 或许……今天养精蓄锐一下,就该再试试下一次“灵界行走”了。 “咕咕?” 艾伊歪了歪脑袋,总算冒出点正常鸽子该有的动静来。 邓肯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附近的海面上似乎有波光一闪。 他被那动静吸引了注意,下意识地朝船舷外多看了几眼,紧接着便注意到附近的水面以下似乎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迟疑片刻之后,邓肯突然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嗨!我这反应……这是在海上啊!海里不是有鱼么!” 突然出现的“可能性”让邓肯的心情顿时好转,他意识到要建立和陆地上的联系以及对失乡号进行稳定的物资补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搞定的事情,但这广袤无垠的大海本身难道就不能帮上点忙么? 海里有鱼而他已经受够幽灵船上的肉干和奶酪了! 邓肯的热情被激发起来,他记起甲板下面的某个仓库里就有用于海钓的重型鱼竿,而甲板边缘的船舷上也可以找到用于固定鱼竿的位置,至于鱼饵……不知道那些肉干和奶酪能不能奏效? 就这样,诅咒人偶在水房里洗碗,会说话的山羊头在专心开船,失乡号的船长却在甲板和船舱之间忙碌起来。 邓肯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扛着三根重型鱼竿和一同“饵料”回到甲板上,又颇为生疏地把这些东西固定在船舷边缘,上饵、抛竿之后,他又从附近搬了个空桶,用来充当等待时的椅子。 邓肯其实没有海钓的经验他所有的钓鱼经验都局限在池塘和老家的一条小河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心血来潮的举动是否真的可以钓上鱼来,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万一呢? 权当做进行下一次灵界行走之前的休养生息,顺便还能对未来的伙食改善保留一份期待。 邓肯在几根鱼竿之间坐了下来,在漫长的等待中,他的心情也一点点重归平静。 今天的海况还算平稳,天空颇有些云层,但并无暴风雨的预兆。 邓肯坐在木桶上,背靠着一座用来固定缆绳的绞盘,在船身微微的摇晃中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何时,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梦到自己赤脚踏在平静的海面上,海水蔚蓝,阳光和暖。 记忆中那轮熟悉且“正常”的太阳高高悬在天空,明亮,却不灼热。 他听到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却看到有鱼突然从附近的平静水面中跳了出来。 是一群金色的小鱼,看上去只有巴掌那么大,它们在空气中吐着泡泡,摆动着尾巴,就像在水中游动一样,环绕着邓肯慢慢地绕着圈。 这些在空气中游动的鱼一点点靠了过来,周铭好奇地看着它们,看着它们圆鼓鼓的眼睛,看着它们细密的鳞片,看着它们一张一合的嘴巴,以及它们身后微微飘荡开的、像水波一样的细纹。 周铭突然觉得这些鱼很漂亮,而且…… 很香。 一定非常非常香。 第三十四章丰收 一阵突然而来的海浪声将邓肯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之前在半梦半醒间所看到的幻象已经只留下些许稀薄的剪影,他只记得自己看到有鱼在空气中游动,而那些环伺在自己周围的鱼似乎格外美味但那些鱼是什么模样来着? 鱼……会在空气中游动么? 邓肯眨了眨眼睛,一种现实和梦境撕裂交融的诡异感觉让他短时间内有点迷惑,他看向自己固定在钓竿架上的三根鱼竿,并未看到有鱼上钩的迹象,而远处的海面则已经开始起伏,一波又一波海浪正拍打着失乡号的船壳。 紧接着,那海浪变大了,在肉眼可见的幅度内,一波强过一波的海浪开始连续不断地从远方涌来,失乡号庞大的船身在风浪中摇晃着,波涛涌动的声音充斥耳边。 邓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天气仍然很好,似乎只是多了一些风浪,但应该不至于出现什么大风暴之类的极端天象。 “这可能不是个钓鱼的好天气……” 他嘀咕了一句,考虑着是不是该把鱼竿收起来,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其中一根鱼竿的前端猛然一弯! 专为海钓准备的强韧鱼线瞬间紧绷了起来,短粗坚韧的海钓鱼竿仿佛是抓住了什么大家伙,整个前半段都一下子弯曲如弓,同时还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刺耳声音,用于固定鱼竿的钓竿架也在这巨大的力量拉扯下发出了木头摩擦的声响,而这一切都传达给邓肯一个信号: 鱼来了!大鱼! 他瞬间打消了收杆休息的念头,钓鱼佬的热情在胸膛中熊熊燃烧,他两步就来到了那根“出货”的鱼竿前,一手抓住鱼竿以防止它从钓竿架上脱落,另一只手开始一点点地调整着鱼线的松紧。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空军!” 邓肯兴奋地自言自语着,开始与鱼线另一端的某个庞然大物较量起来,这是一番艰难的搏斗,鱼线尽头的东西显然不打算束手就擒,一股巨大的力道在拉扯着钓竿,哪怕是以邓肯的力气再加上钓竿架的支撑,这份僵持仍然显得摇摇欲坠。 失乡号周围的风浪一点点变大了,但对于邓肯而言,这点小小的摇晃尚不算什么。 他只是被那顽固的“猎物”弄出了火气,又担心着好不容易到眼前的改善伙食的机会平白溜走。 鱼线的紧绷已经到临界点,大鱼就要从他手中挣脱了。 在不知僵持了多久之后,邓肯终于把心一横,一簇幽绿色的火焰突然从他握着钓竿的手中向外弥漫。 绿火猛燃,如水般蔓延,又迅速沿着鱼竿、鱼线流淌出去,灵体之火一路燃烧,沿着鱼线形成了一道直入海水的“火线”,下一秒,失乡号周围的海水深处便突兀地浮现出了一片虚幻的绿焰轮廓,而在那幽绿火焰的映照与勾勒下,一片庞大的阴影在海水中浮现出来。 那阴影仿若涨缩不定的肉团,几乎笼罩了失乡号周围数百米范围内的全部海面,它的边缘又延伸出大量不断变幻、不断滋生的黑暗之物,仿佛千百只手臂般在海洋中蠕动挥舞着,搅动着失乡号周围的海水,控制着无形的海浪起伏翻涌。 邓肯听到海中传来些异样的动静,他一边维持着与“猎物”的僵持,一边探头好奇地向外看了一眼。 他什么都没看见,只看到海浪起伏,跟刚才比起来没有太大变化。 而且他明显感觉到钓竿上传来的那股对抗的力量比刚才减弱了一点。 猎物的力气开始不足了,这个事实让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开始用力收紧鱼线,一点点将自己的猎物拖出海面…… …… 爱丽丝被船舱外传来的轰鸣与呼啸吓了一跳,剧烈的摇晃从脚下传来,让舱室中的陈设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附近的一根栏杆,这才没有让自己摔倒,脸上则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发生什么了?” 失乡号在摇晃,仿佛有巨大的风暴正在外面肆虐,这艘古老的幽灵船深处也传来某种低沉压抑的怪声,就好像它正在怒吼、咆哮,在对抗着深海带来的恐怖,对抗着某个尝试吞噬自己的庞然巨兽。 舱室里的各种东西都在叮叮当当地乱响,一开始爱丽丝还以为这都是船只摇晃带来的碰撞,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些发出噪声的事物有很多其实是在原地聒噪它们在发出声音互相交流,但爱丽丝根本听不懂这种只有失乡号自己才能理解的语言。 她只知道,外面可能出状况了。 人偶小姐决定去甲板上看看她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船舱,一边扶着附近的墙壁避免摔倒,一边跑向甲板的方向。 在几次险些被乱飞的缆绳和横冲直撞的木桶绊倒之后,她终于来到了阶梯的尽头,她推开那扇在风浪中不断摇摆的木门,看到无垠海上正掀起惊人的巨浪。 天空漆黑如墨,不详的浓云几乎凝成了沉重的团块,云层黑压压地靠近了海面,城墙般的巨浪则在乌云下翻滚奔涌,如包围般在失乡号附近起伏! 爱丽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海上的正常情况,但她知道这时候必须找到船长。 她在甲板上环视了一圈,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正站在甲板边缘的船长邓肯。 …… 四周的风浪有些烦人,但对于即将成功的邓肯而言,这只是些无足轻重的“打扰”,在鱼线以及绿火的双重反馈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猎物已经停止了反抗,那个庞然大物正在一点点被他拽出水面。 “上来吧你!” 他愉快地喊了一声,最后一次猛力拉动手中的钓竿。 一条大鱼跃出了海面真的很大,几乎有他半个人那么大。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邓肯与那条半空中的鱼视线相对。 “……挺丑的。” 这是他心中第一个感慨。 那确实是一条极丑极丑的鱼,黑不溜秋的身体表面仿佛覆盖着某种增生物般崎岖凹凸,还有古怪的灰白色花纹沿着两侧的鱼鳍胡乱蔓延,鱼头位置还能看到许多骨刺一样的结构,一对空洞泛白的眼珠则在那些骨刺下面注视着邓肯。 邓肯感觉很不舒服,他竟感觉那鱼是在不怀好意地注视自己。 但下一秒,他便看到那鱼猛然抽搐起来,它那对注视自己的眼珠不知为何凭空爆裂了,瞬间鲜血直流。 鱼沉重地掉在甲板上,仿佛中电一般疯狂跳跃扭曲,并在短短的几秒种后安静下来,鲜血从它的嘴巴和爆裂的眼珠中向外渗透,一点一点地落在甲板上。 邓肯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只奇丑无比的鱼在自己脚边迅速失去生机,他依稀记起自己在书上看过的知识:大部分深海中的鱼确实是很丑的,而且由于长期生活在水压环境下,它们在被钓出海面之后确实是会因压力变化而血管破裂,甚至因此快速死亡原来这个世界的鱼也是这样么? 就在他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又突然传了过来。 邓肯好奇地循声看去,却看到又有好几条体型更小的“怪鱼”也紧跟着落在甲板上。 它们的模样和那条足有半人高的怪鱼差不多,但尺寸只有半米左右,而且和大鱼一样在邓肯注视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浑身剧烈出血了,而且很快便奄奄一息。 邓肯有些发怔,良久才反应过来:“葫芦娃救爷爷?一送送一串的?” …… 爱丽丝紧紧地抓着旁边的栏杆,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那足以令普通人疯狂的凶残搏斗景象。 她看到邓肯船长站在甲板边缘,身上幽绿的火焰滔天爆燃,他如同一个熊熊燃烧的巨人般对峙着大海,有三道钩锁从他脚下的甲板延伸出去,其中一道钩索上燃烧着恐怖的烈焰。 她看到无垠海中突然出现了庞大的阴影,紧接着有一道几乎比失乡号主桅杆还粗大的触腕从海水中伸了出来,那触腕表面张开了无数泛着恶意的眼睛,又有数不清的尖牙利齿在眼睛之间摩擦、咀嚼,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艘船咬成碎片。 爱丽丝几乎惊呼出声,她想要提醒船长躲避,想要冲上去帮忙,但在她来得及行动之前,那触腕便向着船长砸落下来。 她看到邓肯船长抬起头,在熊熊火焰燃烧下,船长脸上竟带着丰收的喜悦他注视着那触腕上的无数眼睛,触腕上的无数眼睛也注视着他。 下一秒,那触腕上所有的眼睛便猛然爆裂开来,数以百计的尖牙利齿间也发出了刺耳且痛苦的嘶鸣,紧接着,那触腕便凭空断裂就好像是隐藏在海平面下的某个庞大本体主动切断了与触腕间的联系,将已经严重受创的触腕末端直接抛弃在了甲板上。 触腕砰然落地,从断口处洒落的污浊粘稠血肉也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落在船长脚边。 第三十五章平静且正常 大海平静下来了。 爱丽丝看到那条触腕掉落在甲板上,某种蕴含强大力量的血肉碎屑也随之掉落在船长脚边,生机迅速从这些血肉中消退,而在同一时刻,失乡号周围的海水下面盘踞的某种庞然巨物也开始加速下潜在付出一只触腕作为“代价”的情况下,它迅速脱离了失乡号所在的海域,那模样甚至像是在仓皇逃窜。 在这个庞大阴影重新潜入深海的过程中,大海以令人惊愕的速度恢复了平静,天空那片如同深沉墨色一般的阴云也随之完全消散。 ……那或许根本不是阴云。 爱丽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她还记得之前那片阴云的模样,她回忆起那阴云消散时的轮廓,终于依稀将其和之前船周围水下的那个阴影对应了起来。 天上那片浓云好像是一片影子,是海中的某个庞然巨物在天空投下的阴影。 噼噼啪啪的火焰灼烧声从甲板边缘传来,打断了爱丽丝的走神,她赶紧看向船长的方向,却看到船长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他已经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爱丽丝,于是招着手示意人偶小姐过去。 看到爱丽丝走到自己面前,邓肯踢了踢甲板上的大鱼,语调略有些上扬:“看,我抓到一条大鱼!” “大……大鱼?”爱丽丝表情有点呆滞,她看着邓肯脚边的那团事物,在扭曲翻卷的血肉之间,数不清的、血肉绽裂的眼睛仍然以半睁半闭的姿态注视着天空,嶙峋的尖牙利齿则在眼球间泛着金属色的寒光。 伴随着邓肯的脚踢,这条断裂的触腕上有一半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但紧接着便全部闭上了。 “是啊,大鱼,”邓肯愉快地说道,“你看,把这玩意儿弄上来可废了我不小功夫。” 尽管只是一具人偶,爱丽丝这一瞬间仍然感觉自己眼角仿佛有“肌肉”抖动了一下,她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从哪开始矫正这个话题。 她看向邓肯脚边的“鱼”。 一条丑陋的大鱼躺在那里黑黢黢的颜色,坑坑洼洼的外皮,鱼鳍附近有古怪的灰白色花纹,头上延伸出了骨刺,一对失去生机的鱼眼在迎着她的视线。 还有许多“小鱼”散落在周围的甲板上。 爱丽丝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和言语,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看着那些躺在甲板上的“鱼”,看着这些前一秒还不是“鱼”的东西。 缺乏人生经验的人偶小姐尚不明白什么叫“怀疑人生”,但这一刻,她确确实实突然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条触腕,那些血肉残片,都上哪去了? 或许是她一瞬间的呆滞太过明显,邓肯立刻察觉了爱丽丝的异常,他挑了挑眉毛,看着这位人偶:“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我……”爱丽丝张了张嘴,然而就在她打算开口纠正些什么的时候,之前山羊头告诉她的那些守则却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 在失乡号上,邓肯船长是绝对的权威,他的言语是绝对的“事实”如果现实世界与邓肯船长的话相悖,那么以船长的判断为准。 “没有任何问题!”爱丽丝猛然反应过来,飞快地说道,紧接着仿佛是为了掩饰语气中过于紧张的部分,她又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船长,刚才那阵风暴真吓人……” “风暴?你说那阵波浪?”邓肯疑惑地看着人偶小姐,“那阵波浪确实不小,但还远远称不上风暴吧……不过也是,你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风暴。” 爱丽丝:“……您说得对。” 邓肯船长将那场几乎覆盖整个海域的风暴称作“波浪”,那么它就是波浪,邓肯船长认为他捕到船上的东西是“鱼”,那这些东西就是鱼。 “……我感觉你有点紧张,你真的没事吧?”邓肯却还是察觉了爱丽丝语气中的不对劲,他有些关心地看着自己的“一号船员”,“难道是晕船了?你会晕船么?” “我没事,就是刚才船晃得厉害有点……”爱丽丝看着眼前面露关切之色的船长,却不知该感到安心还是该感到更大的畏惧,只能生硬地转换着话题,“对了,您抓这些……‘鱼’,是打算做什么?” “这还用问?”邓肯顿时笑了起来,“当然是吃啊!” 爱丽丝表情瞬间呆滞:“……吃?” “不然呢?你没有发现失乡号上的食材储备过于单调么?”邓肯的心情显然很好,“我打算把这条大的拆开,炖一部分烤一部分,这几条稍微小一点的用盐腌一下做成鱼干……” 他愉快地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规划,但嘴上虽然很自信,其实他挺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他的厨艺只能说一般,更没有处理这么巨大的海鱼的经验,而且做鱼干的手法也只有点理论知识,没有丝毫的实操经验。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唯一的问题……就是别吃坏了肚子。 邓肯在大丰收的喜悦中还是保留了一些理智的,他谨慎地看着自己脚边的大鱼,猜测着这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会不会有毒。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找个倒霉蛋先尝尝。 他首先想到了船长室里那个山羊头,然后瞬间排除了这个选项,接着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诅咒人偶这个人偶也不可行。 爱丽丝根本没有胃。 最后,他看向了自己肩膀上的鸽子。 鸽子也歪头看着他。 艾伊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生物,但如果非要在船上找个有血有肉的活物,那好像也只剩下这个鸽子了…… 片刻之后,邓肯带着他的“收获”离开了甲板午餐时刻临近,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改善失乡号上的伙食了。 爱丽丝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接着来到了船长室门前。 她本不打算来找山羊头的,自从上次见识了这位“大副”那叨逼叨的本事之后,她甚至对整个船长室都产生了深深的敬畏感。 但凡可能,她都不想主动踏进船长室的大门。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古怪,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跟经验丰富的山羊头先生咨询一下,看这到底是不是失乡号上的正常现象。 她并没有违背船员守则,只是打听一下情况,应该不犯忌讳。 犹豫了足足十几秒钟后,爱丽丝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船长室的大门。 下一秒,她便惊愕地看到那山羊头早已经转向门口的方向,正死死地盯着这边它仿佛早就在等着自己过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山羊头极其罕见地言简意赅地开口了。 爱丽丝从对方这反常的表现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味,她赶紧反身关好房门,来到航海桌前,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对方。 而在她话音落下之后,山羊头陷入了极其反常的沉默在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它竟然不发一言。 木雕的羊头无法做出表情,但爱丽丝能明显地感觉到……事情似乎有点超出这位“大副”的判断。 爱丽丝一下子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往前倾着身子:“难道这不是失乡号上会正常发生的事情?难道船长真的……” “失乡号一切正常,”山羊头终于从沉默中惊醒过来,它飞快地回答,仿佛是要第一时间堵住某种漏洞似的打断了爱丽丝的话,“听着,失乡号一切正常,永远正常,伟大的邓肯船长也一如既往!” “那……我只是看你的反应……” “事情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但这是因为我的想象力和认知不足所致,”山羊头的话语迅速流畅起来,它似乎正一点点从错愕中恢复到平日的状态,紧接着,它的情绪明显开始高涨,连语气也变得激昂又兴奋,“是的,伟大的邓肯船长他理应更伟大和更强大才对!没有任何反常,爱丽丝小姐,听着,失乡号上一切如常!让船长做他认为正确的事,不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你只要从今天开始记住这个事实就好: “失乡号的厨房里有鱼,鱼是美味的食材。” 第三十六章昼夜交替之时 要将那么巨大的一条鱼料理成午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不仅是件技术活,甚至是件体力活。 好在钓鱼佬的使命感以及对改善伙食的热情双重动力驱动着邓肯,让他能够以十足的动力去对付今天钓上来的大鱼。 他在厨房里忙活了很长时间,总算顺利地拆掉了那丑陋怪鱼脑袋上的骨刺,又磕磕绊绊地把它肥硕的鱼身分割成了好几块,怪鱼的鱼头实在没什么肉,被他暂时扔在了一边,鱼腹和鱼背倒是有一些肉质很好的部分,很适合变成失乡号上的食材。 堂堂船长亲自在厨房里忙活似乎有点古怪,但邓肯相当乐在其中只是不知道如果那些对失乡号畏若天灾的普通人如果见到这一幕会是个什么反应,他们会惊愕于令人闻风丧胆的幽灵船长竟也有如此平易且生活化的一面,还是首先赞叹邓肯出色的钓鱼功底? 在将怪鱼的肉分割成几块的过程中,邓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心情很好的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心中寻思着或许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友好地邀请一些人来船上做客失乡号不会永远是灾难的代名词,他自己也不打算真的当个冷血无情的幽灵船长,在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更进一步之后,他自然是要和当代的文明社会接轨的。 到那时候,就请上船的客人们吃鱼好了。 完成简单的分割之后,邓肯把大部分鱼肉都暂时放进了铺着海盐的木桶里面,又将沉重的木桶推进了厨房深处的仓库,剩下的小一些的鱼他准备稍后再做处理,到时候要把它们腌渍并晾晒在甲板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它们会在海风中变成咸鱼干。 可惜船上没找到烈酒,否则对鱼的处理还能多一些手段。 每天都有新鲜的鱼吃当然是件好事,但邓肯知道钓鱼这种事情一向随缘,他今天收获颇丰,未来可不一定总能如此总得考虑要如何将多余的食材处理保存才行。 毕竟,虽然失乡号上库存的肉干和奶酪没有腐败迹象,他却无法确定这是失乡号本身的特殊还是那些“肉干”和“奶酪”有异常之处,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放烂了可不是好事。 咸鱼干起码比一个世纪前的咸肉好点,哪怕是换换口呢。 邓肯留下了最鲜嫩,看上去肉质最好的部分,并把它们和肉干一起扔进锅里炖煮肉干在这个过程中充当着调味品的角色。 这是暴殄天物的做法,任何一个真正的厨师在看到邓肯的操作之后血压都会瞬间顶破天灵盖,这些鲜嫩的鱼肉最合适的做法应该是制成鱼脍,其次也是适度的煎烤邓肯自己也知道这点,但他这么做是为了保险起见。 从海里钓上来的不认识的玩意儿,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就生着吃进肚里,虽然理论上海鱼不会携带对人体有害的寄生虫,而且他这个“幽灵船长”应该也不怕普通的毒物,但万一呢? 相比之下,炖煮是最能有效处理陌生食材的加工方案。 他要先这么试试,如果确认这鱼真的能吃,再考虑别的做法。 在时间几乎快到半下午的时候,他这迟来的“午餐”才终于完工。 一碗鱼汤盛上来,鲜美的味道令邓肯食欲大开,但在此之前,他还是谨慎地首先叉了一块鱼肉,吹凉之后放在鸽子艾伊面前。 鸽子当然是不吃肉的但“艾伊”很难说是一只正常的鸽子。 邓肯需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在失乡号上,他有太多事情需要试试看。 至于这只“异常鸽子”吃下鱼肉之后万一真的中毒了怎么办……邓肯其实也有准备。 首先,他已经尽可能地处理过了食材,让鸽子试一试也只是走个过场,其次,如果艾伊情况真的不对,他也能第一时间用绿火将它整个拉入灵体状态他之前已经试过,在灵体状态下的艾伊与黄铜罗盘传回的反馈一样,就相当于一件受到灵体之火操控的“物品”,他甚至可以将灵体艾伊分解重组并传送到自己身边的指定位置,这种情况下,寻常的毒素肯定是不会生效了。 艾伊歪着脑袋看着邓肯的操作,在确认那块鱼肉是给自己的之后,它首先用嘴壳子啄了啄旁边的桌面,两只眼睛飘忽地看着邓肯以及天花板:“你这瓜保熟么?” 邓肯:“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艾伊扬了扬翅膀,学着邓肯的语气:“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然后它才低下头,飞快地啄着已经凉掉的鱼肉,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它几下就消灭掉了那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给鸽子吃的食物! 吃完之后,艾伊使劲伸了伸脖子,紧接着便趾高气扬地在桌子上走动起来,它好像变得非常愉快,绕了一圈之后回到邓肯面前大声逼逼:“真香!真香!” 邓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鸽子,脑海中不知怎么就突然冒出一句感慨这货现在集“鸽子、真香、复读机”于一体了! 三大要素齐备,简直是人类(地球)之光,按照形式自由九宫格划拉划拉,怕不是这货也能算个地球人…… 又过了一会,邓肯确认这鸽子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失乡号的船长和他的宠物就这么躲在厨房里大啖食粮。 鱼果然很香,就像邓肯在梦里所见的一样。 …… 夕阳正在渐渐接近城市边缘的高墙,普兰德城邦那些高耸的烟囱、管道与塔楼正一点点沐浴在淡金色的光辉中。 城市中心区域,风暴大教堂所在的高地上传来了大钟鸣响的洪亮声响,又伴随着蒸汽冲出泄压阀的尖锐呼啸,一大片白雾从教堂侧翼的塔楼顶端喷涌而出,仿佛云霞般笼罩了高地上方的天空,折射着来自海面的金色阳光。 这是代表昼夜交替的信号是太阳的力量即将快速消退、世界之创即将占据天空主导位置的提醒。 尘世的秩序将在这之后由稳固走向动摇,来自世界“深层”的影响则会随着夜幕降临迅速加强,这个过程将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刻。 在夜幕中,谨慎的人会选择留在家中,不得不出门的人也要尽可能选择待在灯光明亮的地方由圣职者们赐福过的瓦斯灯可以最大限度地驱散夜幕中的恶意。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也至少是繁荣且稳定的大城邦,在神圣的风暴大教堂庇护下,哪怕是世界最深层的影响也会被压制在安全的临界点下,城市中偶尔出现的异常现象只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寻常市民都知道该怎么保障家门内的安全,更有夜晚巡逻的教会守卫者们接管治安官的工作,在入夜之后确保城市的秩序。 但就像再明亮的路灯下也总有照不到的阴影哪怕是在教会的守卫者眼皮子底下,也总有向往黑暗与颠覆的愚蠢者存在,他们畏惧又憎恶着世间现有的秩序,并在狂热中期待着某个连他们自己都不曾见过的“美好时代”。 幸运的是,在秩序力量占据主导位置的城邦里面,这些颠覆者在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蜷缩在阴影里。 城邦边缘,一处废弃的下水道入口深处,几个身穿黑袍的身影正蜷缩在房间角落。 这里曾经是给下水道的维护管理人员暂时休息的房间,但如今已经随着城市规划的变动而被人遗忘,无人打理的角落就变成了邪教徒仓皇逃窜之后的避风港一盏不怎么明亮的油灯被挂在墙上,灯光摇晃中,照亮了几张阴郁、恐惧又夹杂着愤恨的脸庞。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黑袍人正躺在破布堆成的地铺上,紧咬牙关,面色苍白,气息微弱而混乱,其他人则坐在他附近,有人低声咒骂着:“那些该死的教会鬣狗……” “我们失去了大量的同胞,使者也死在仪式中……”另一人声音嘶哑地说道,“神圣的仪式怎么会突然失去控制……” “那个祭品……显然是因为那个祭品,他明显是异端的爪牙……” “你们听,”一个黑袍人突然做出侧耳聆听的动作,又抬手指了指上方,“是暮钟和汽笛的声音。” “……就要入夜了,”最先开口咒骂的那名黑袍人嗓音低沉,并不安地看了正躺在地铺上,明显状态极糟的“同胞”一眼,“该死……希望他能熬过今夜……” 第三十七章生死轮换 代表昼夜交替的暮钟与汽笛声穿过了幽深潮湿的坡道与竖井,在这阴暗逼仄的下水道中隐隐约约地回响着,而这夜幕临近的信号让躲藏在废弃休息室中的邪教徒们更加沮丧起来。 他们中的一人生了重病,原因不明的重病,现在他就要死了死在这个灯光昏暗的地下世界。 “他现在还活着……”一个邪教徒犹豫着说道,他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的“同胞”,看到对方的眼睛半睁半闭着,眼球正在眼窝中慢慢转动,这个倒霉的家伙还能听到周围的动静,但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睁开眼睛了。 “也只是现在还活着,”另一名邪教徒嗓音低沉,“暮钟已经响过了,他不能死在这个房间主的庇护会保佑他在黑暗中获得安眠的。” 躺在地铺上的男人手指抽动了两下,他显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但死亡已经紧紧咬住他的影子,而且就目前看来,他那些亲爱的“太阳同胞”们已经考虑着要在真正的死亡降临之前就把这个“隐患”移出庇护所了。 极端压抑的沉默笼罩着房间,以至于垂死之人微弱的呼吸声都变成了清晰可闻的声音,在死寂了不知多久之后,之前咒骂风暴教会的黑袍人才突然打破了沉默:“再等一等吧,至少……人刚咽气的时候不会立即发生变化。” “……那就再等等,”嗓音低沉的黑袍教徒有所松口,他看了一眼那个正在艰难喘息的男人,又忍不住嘀咕起来,“但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病?你们确认这只是正常的发病么?” “我认识他……他在下城区开着一家快关门的古董店,店里全都是假货那种,”旁边一个始终没怎么开口的教徒说话了,“他本来就有病,身体从来就没好过,大概是在下水道里待的时间过久,之前又受了惊吓,才导致病情恶化了吧。” 听着旁边人的解释,嗓音低沉的黑袍教徒终于放松了一些虽然他并非身份高贵的“神官”,但也皈依太阳多年,如今也多少算是个知晓不少神秘学知识的“专家”,他深知在一场失败的献祭仪式之后会有多少长远而隐秘的危险残留下来,而每一个参加过那场献祭仪式的信徒都有可能成为这些隐秘危险的“载体”,如今这个突然陷入极端虚弱的人……就有可能是一个这样的“载体”。 如果不是有“太阳子民皆手足”的约束,再加上身边还有几个狠不下心的教徒在看着,他早就把这个倒霉家伙扔到外面的茫茫黑暗中了。 在沉默许久之后,这个黑袍教徒突然有所动作,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淡金色的护符,塞进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同胞”胸口。 “你这是……”旁边的一名教徒好奇开口。 “这枚神圣的护符是我花很大代价从使者手中换来的,”他低沉说道,语气带着诚恳,“愿主的恩典能保护我们的手足,太阳的光辉或许可以在黑暗中让他免遭进一步的侵蚀。” 旁边的两名教徒顿时不疑有他,并且以钦佩的眼神看着“送”出了护符的教会前辈,他们将手握拳放在眉心,虔诚地低声念诵着:“太阳子民皆手足……” 嗓音低沉的黑袍人同样将手握拳放在眉心,跟着低声念诵起来:“太阳子民皆手足。” …… 在太阳彻底落入海平面以下之后,那无星无月的天空再一次出现在邓肯面前,苍白的裂痕横亘天际,以清冷的光辉照亮了无垠海,以及正在海上航行的失乡号。 邓肯站在船尾甲板附近,他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不管看多少次,他也不可能从那苍白清冷的光辉中看到本就不存在的繁星。 但比起上一次看到这无星之夜的时候,他如今的心情显得好了许多。 一方面,是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种种诡异之处,并且在主动适应如今的生活,另一方面,则是今天的鱼确实不错。 他是个很乐观的人,生活中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善对他而言都是值得高兴的更何况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比他想象的还多。 照这个节奏下去,哪怕短时间内无法建立和陆地上的稳定联系,他起码也能改善这条船上的生活条件。 胡思乱想中,他扭头看了看正站在自己肩膀上的鸽子,带着玩笑语气随口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干点海盗船长该干的事会更简单一点?比如找个繁忙的航道打家劫舍什么的……” 鸽子歪着头,两只眼睛也不知道分别在看什么地方:“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也是,这不符合我的性格,”邓肯笑了笑,“而且说着容易打家劫舍起码也得能找到有商船活动的航道嘛。” 这茫茫大海空空荡荡,失乡号也不知道是飘到了距离文明社会多远的地方,自从上次与那艘运送异常099的船相撞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别的船出现在视线里真是想打劫都不知道去哪找受害者的。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邓肯的胡思乱想:“船长,我们要去打劫么?” 邓肯循声望去,看到爱丽丝正坐在旁边一处很高的木板上,好奇地看着这边。 在天空那道苍白伤痕的辉光照耀下,身穿宫廷长裙的哥特人偶高高地坐在幽灵船上,水银般的长发在夜色中泛着清冷的光泽,她端庄地坐着,眼神中带着好奇这一幕,竟仿佛一幅古典而神秘的画作。 邓肯一时间有点讶异在经历了几次鸡飞狗跳的“现实琐事”之后,他竟差点忘记这位人偶小姐最初躺在木箱中时带给自己的那种典雅、神秘的印象了,以至于这时候看到安静状态下的爱丽丝,他竟然有点错愕。 爱丽丝却不知道船长在想什么,她只是好奇地又问了一遍:“船长,我们要去打劫么?” 这句话就比较破坏她的形象了。 邓肯哭笑不得地看了人偶一眼:“你喜欢打劫么?” “不喜欢,”爱丽丝摇了摇头,“听上去挺没意思的。” “可你就是被我‘打劫’到船上的。”邓肯笑着提醒她。 “……也是啊,”爱丽丝想了想,点头说着,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我们现在要去打劫么?” “不,”邓肯摆了摆手,不紧不慢地走向自己的船长室,“我也觉得打劫挺没意思的相比之下,散步更适合作为一项饭后运动。” 邓肯回到了船长室中,在简单吩咐一下山羊头负责掌舵之后,他便如上次一样进入寝室,关好了房门。 他已经决定,今夜就进行第二次灵界行走。 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要通过“艾伊”这只鸽子来测试这项能力。 一簇幽绿色的火花在邓肯指尖跳跃着,而在火焰跳跃的瞬间,原本正在桌子上溜达的鸽子便眨眼消失,又在他肩膀上凝聚出了身影。 感受着艾伊与自己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邓肯慢慢静下心来,随后他回忆着自己上次激活黄铜罗盘时的那种“感觉”,开始尝试着用手中的灵体之火去沟通艾伊 无形的绿色火焰化作一道细线,缠上了艾伊的双翼,下一秒,这只白鸽便骤然被烈焰包裹起来! 在火焰燃烧中,白鸽的羽毛尽皆化作虚幻的形态,升腾的绿火仿佛重塑了它的血肉和骨骼,艾伊在火焰中扬起双翼,那个挂在它胸口的黄铜罗盘则“啪”一下打开描绘着诸多神秘学符文的表盘上微光闪烁,正中央的指针则在疯狂旋转之后笔直地指向了远处。 四周的景象崩解四散,熟悉的黑暗空间出现在邓肯眼中,紧接着,是那些熟悉的光流,以及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 邓肯循着心中的感觉看向那些星光,寻找着下一个适合接触的“目标”。 突然间,他被其中一簇星光吸引了。 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山羊头总在念叨的“邓肯船长的直觉”,但他决定循着这种感觉走不管那星光背后是谁,现在,他与邓肯船长有缘了。 …… 普兰德城邦边缘废弃的下水道中,那几个侥幸从教会守卫者手中逃脱的太阳神邪教徒正在无言中沉默着。 地上世界已经陷入深沉的夜色,地下世界则仅有一簇微弱的灯光庇护着废弃的房间。 哪怕是再凶残再没有人性的邪教徒,也会在这逐渐迫近的黑暗中感到紧张恐怖。 旁边的破布地铺上,垂死者就要呼出最后一口气了。 听着那逐渐低沉艰难的喘息声,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垂死者。 他们死死地盯着地铺上的“同胞”,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人确实是不可能熬过这一夜了。 就这样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地铺上的男人最后一次胸膛起伏他呼出了自己此生的最后一口气。 “愿太阳在黑暗中继续照耀你的灵魂,”旁边,嗓音低沉的黑袍教徒慢慢说道,紧接着便一挥手,“把他……” 下一秒,他的话突然被噎了回去。 在他眼前,那具紧闭着眼睛的尸体再次开始了呼吸。 (推书时间到,这次书名是《我的动漫之王物语果然没问题》,来自某位书友的作品,内容大概看名字也能猜到?直接贴简介吧: 夏瑜是一个普通的宅,带着ACG大百科系统穿越到一个ACG文化十分贫瘠的平行世界里,立志要在整个世界传播ACG文化,让二次元的旗帜插满全球。 从《精灵宝可梦》开始崭露头角,随后,东方、魔法少女,舰娘、LL、V家、高达,各种各样的信仰开始出现。 新的时代来临了。) 第三十八章离线 尸体在呼吸,仿若在死亡的国度边缘徘徊了一圈,便折返人间。 房间中的黑袍教徒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中有人甚至没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刚才其实已经“死去”一次,因为这生死轮换的一刻实在短暂,以至于不是仔细关注甚至都分辨不出来,他们只是感觉眼前垂死“同胞”的气息不知为何竟突然平稳、有力起来,这让人分外诧异。 下一秒,躺在地上的男人便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已经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以至于房间里不够明亮的油灯都让他感觉刺眼,他眨着眼睛适应着光线,然后眼球慢慢转动,似乎这才刚刚注意到周围聚拢的三个黑袍人。 “感谢主的庇佑!”一个较为年轻的黑袍教徒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激动地赞颂着,“你挺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会……” “等等!不对!后退!”那名嗓音低沉的教徒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一把拦住了其他人的动作,同时用警惕的眼神狠狠盯住了刚刚苏醒的男人,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用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他刚刚的呼吸已经完全停止了,我绝对没看错……情况不太对劲!” 邓肯终于适应了周围的环境,耳鸣般的噪声也渐渐从脑海中褪去,他看清了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影,心中第一反应就是这怎么一睁眼还是这帮人?这怎么还是在下水道? 灵界行走应该是随机的,他在选择目标的时候也完全是循着直觉在乱点,却没想到两次睁眼竟然都是落在这帮邪教徒中间,这算哪门子的孽缘? 但紧接着,他便从周围那些人的反应中察觉出了有哪不对,下一秒,他便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黑袍。 邓肯沉默了两秒钟,心中已经恍然。 上一轮自己是被邪教徒献祭的祭品,然后眼一闭一睁,现在他是“邪教徒”了。 他跟这帮人是真的有缘。 “……情况不太对劲!” 就在这时,一个饱含敌意的低沉嗓音突然打断了邓肯在“苏醒”后的头脑混乱状态,他循声看去,立刻便迎上了一道充满警惕的冰冷视线。 那道视线的主人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而在旁边,另外两名黑袍教徒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纷纷后退做出戒备姿态。 邓肯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跟上次一样,也是附身了一具尸体。 自己这是当着这帮邪教徒的面诈尸了! 搞明白眼前的状况之后,这几个邪教徒的紧张反应也变得顺理成章,邓肯头脑飞快地运转起来,他感觉到这具躯体中残留的麻木迟钝还未完全散去,如今行动分外不便,要在好几个邪教徒的眼皮子底下搞事似乎不太容易,只能先想办法稳住这些人而就在他飞快寻思出路的时候,一点点支离破碎的模糊记忆竟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在那支离破碎的模糊记忆中,他突然“回忆”起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经历片段他记起“自己”在下水道中躲藏,记起“自己”将家中钱财供奉给太阳的使者,记起“自己”为了疗愈疾病而参加那些黑暗疯狂又血腥罪恶的仪式,饮下无辜者的鲜血以换取“太阳的赐福”…… 在一连串凌乱记忆的尽头,他又“看”到了献祭仪式的现场,看到许许多多和自己一样身穿黑袍的人站在高台旁边,而一个年轻的祭品被推上高台,那个年轻的祭品带着僵硬又诡异的表情,让整个仪式陷入一团混乱…… 他看到“太阳的使者”被献祭了心脏,祭台周围所有人都陷入疯狂,教徒在自相残杀,汹涌的火焰从太阳图腾中四溢流淌,愤怒的嘶吼和虚无的呢喃充斥着集会场,而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和最后仅存的几个教徒仓皇逃离…… 邓肯不知道自己呆滞了多久,或许其实只有一瞬间,他脑海中汹涌的陌生记忆又重新平静下来,一段可悲又可恨的人生就这样变成了一连串苍白的碎片,仿佛供人阅览般躺在他的心底宛若某种“养分”。 这是自己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虽然残留不多,但来源毫无疑问。 邓肯眨了眨眼,这是上次“灵界行走”的过程中不曾发生的变化。 上一次,他没能从附身的尸体中得到任何记忆,那个“祭品”的大脑只有空白一片……这次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是因为自己这次占据的躯壳还很“新鲜”?还是因为鸽子“艾伊”强化了黄铜罗盘的力量? 邓肯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知道不管这变化背后的原因是什么,现在都不是发呆的好时候,那些神经紧绷的邪教徒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死而复生”的过程不对劲了。 而伴随着邓肯起身的动作,三名邪教徒也立刻向后退了半步,紧接着那名嗓音低沉的黑袍人便一手按着腰间打破了沉默:“你先别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罗恩,”邓肯略一回忆,便相当自然地说出了自己刚刚从记忆中得知的姓名,“罗恩·斯特莱恩。” “他是叫罗恩。”对面一名年轻的黑袍教徒立刻压低声音对那名隐隐成为三人首领的、嗓音低沉的黑袍人说道。 然而那名黑袍人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只是仍旧死死盯着邓肯,随后突然以古怪的音节语调念诵道:“以日之名,惟愿主的光辉普照,以日之名,惟愿主的赐福降临!” 听着对面那邪教徒突然发癫的动静,邓肯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到胸口一阵灼热,他下意识地伸手掏出了那正在衣服下面发热的东西,却看到那是一枚金黄色的太阳护符一阵阵诡异的热量正从护符表面传来! 下一秒,那护符竟猛然燃起了熊熊烈焰,烈焰仿佛饱含着恶意,向邓肯的心脏位置直扑过来! “主的荣光在反噬他!”看到这一幕,刚才念诵祷词的邪教徒瞬间反应过来,他一把抽出腰间短剑,同时口中高喊,“他的灵魂被替换了!杀了这个异端秽物!” 另外两名邪教徒的动作明显慢了一点,但紧接着也反应过来,这些前一刻还以为邓肯是“同胞”的人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与匕首,一边饱含杀意地猛扑过来一边高声呼喊着:“杀了他!!” 邓肯手握已经开始熊熊燃烧的太阳护符,看着三道身影朝自己猛扑过来,下一秒,却又有另一道影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边缘! 一只浑身燃烧着幽绿火焰的、仿佛幽魂般的亡灵鸟撕裂了空气,裹挟着冰冷的焰流掠过屋顶,它发出怪异的尖声啸叫,翅膀拍动间洒下无形的灰烬与羽毛碎片。 三名邪教徒理所当然地被这只“亡灵鸟”吸引了注意,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化作灵体形态的“艾伊”一眼。 下一刻,他们所有人的动作都迟滞下来,就如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突然变得遥远又迟缓,三个黑袍人的身影仿佛一卡一卡的逐帧动画般在半空中拉出了重叠的残影,他们以慢到滑稽可笑的动作慢慢落地,并最终在邓肯面前不到两米的距离彻底陷入静止。 他们眼神中带着巨大的惊骇,看着那只亡灵鸟在天花板上盘旋了一圈之后落在对面的黑袍“同胞”身上,他们看到那个男人手中的太阳护符仍在熊熊燃烧,但下一秒,那些燃烧的火焰便变成了幽幽绿色,变成了和“亡灵鸟”身上烈焰一样的形态。 邓肯捏了捏手中的太阳护符,绿色的灵体之火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护符表面,从护符中喷涌出的焰流在他身前绕了半圈,便如宠物般安安分分地消停下来,讨好般地在他手臂上缓缓盘旋。 他握着已经被完全占据、改造的太阳护符,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三名邪教徒面前,他看着对方惊骇的眼睛,语气中不由得带着遗憾:“你们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该多好。” 下一秒,三名邪教徒的身影突然在半空中剧烈闪烁了几下,紧接着消失不见。 浑身缠绕绿火、宛若骸骨般的“亡灵鸟”在邓肯肩膀上蹦跶两下,在火焰灼烧的噼啪声中,它发出尖锐嘶哑的喊叫:“哎呀,页面不见了,刷新一下试试?” 第三十九章船长踏在大地上 鸽子说这话的时候从内容到语气都一如既往的滑稽,谐门,且傻了吧唧。 然而现在它却是一只浑身燃烧着幽灵烈焰的亡灵鸟,半透明的血肉中是流淌着火焰的骨骼与肌腱,它的叫声中混杂着劈啪作响的爆鸣,如冥府敞开大门时泄露出来的冤魂啸叫。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邪门与谐门之间并没那么大的距离。 邓肯身边缠绕的灵体之火仍然在燃烧,他眼睁睁地看着三个邪教徒消失在自己眼前,却不敢确定这个过程背后的原理。 他只知道,这就是“艾伊”的能力。 几秒钟后,确认三个邪教徒是真的回不来了,他才微微侧头,询问自己肩膀上的鸽子:“……你把他们弄哪了?” 艾伊拍了拍翅膀,用嘴巴梳理着自己已经变成半透明形态的羽毛,反应了一会才突然冒出一句:“退回到阴影中!” 邓肯皱皱眉,他这阵子已经开始学着理解艾伊这些话语中真正的含义:“……你的意思是,你把他们放逐到了某种……平行空间?或者是把他们变成了某种不可接触的状态?” 鸽子抬起头,两只眼睛飘忽不定地看着邓肯:“咕咕!” 它现在又开始假装自己是个真正的鸽子了。 但邓肯相信自己已经了解了真相,他用手指按了按艾伊的脑袋,随后再一次环视这个灯光昏暗的“庇护所”。 在油灯摇晃的光影中,小房间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曾经藏身于此的太阳神信徒们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占据了邪教徒的尸体而降临于此的幽灵船长,以及他的鸽子。 但冥冥中,邓肯却有一种感觉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三个邪教徒还在这里,就在自己身边,他们被困在这房间中,在某个无法被任何手段探知和接触到的维度夹缝中。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几个邪教徒在徒劳地喊叫,挣扎,感觉到他们想要重新接触现实世界,却被无形的屏障永久屏蔽在现实之外的绝望。 这种感觉在无形中弥漫着,直到某一刻,邓肯看到了证据:在桌上油灯的某一次摇晃中,在某次恰到好处的光影交错中,他突然看到附近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痕迹,那看起来仿佛是短剑用力劈砍所留下的但当他再次看过去的时候,油灯的火苗又摇晃了一下,墙上的痕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就是三个太阳信徒与现实世界的最后一次接触。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带着鸽子转身离开房间。 废弃的休息室外,是一条比之前所见的下水道走廊要狭窄很多的甬道,深邃悠长的甬道一直向两侧延伸,其中一端通往一条岔路口,另一端则连接着一条倾斜向上的坡道。 即便是被废弃的区域,城市的管理者们也显然维持着对这些地下设施最基础的维护至少,甬道两侧的瓦斯灯还亮着。 邓肯简单判断了一下甬道的走向,又根据自己脑海中残存的那些记忆碎片梳理着通往地表的路线,很快便迈步走向了那条倾斜向上的坡道。 他越走越快。 清新的气流出现了,微凉的风迎面吹动着邓肯的头发,他听到一些模糊遥远的声音,那似乎是地表的某些工厂设施在彻夜运转中传来的轰鸣,还有更加遥远的海浪声传来……那是晚间碎浪拍打沿岸礁石的声音。 邓肯几乎小跑起来。 浑身褪去灵体火焰之后恢复如常的鸽子艾伊在他肩膀上拍打着翅膀,发出高兴的声音:“时代在召唤!时代在召唤!” 邓肯突然停了下来,他盯着鸽子的眼睛:“在外面不要随便说话正常的鸽子是不会说话的。” 艾伊想了想,使劲拍打着翅膀:“Aye aptain!” 邓肯顿时大感意外,因为这鸽子竟然正确回应了自己一次,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但很快他就不再考虑这个了。 他要为迎接这个世界做好准备。 身上的黑色长袍是肯定不能穿出去的,在“吞噬”而来的记忆中,这种可疑的长袍只用在太阳神信徒的秘密仪式场合,放在地表的城市街头,这身衣服属于是露面就得被七八个治安队员捆在树上打的待遇。 普兰德城邦中执行着相当严格的宵禁,夜晚徘徊似乎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普通人晚上想要出门必须手持通行证件且提前报备自己附身的这个邪教徒显然没有这些合法手续,因此要在城市中活动就必须躲开那些巡夜的人。 夜间负责维持城市秩序的人被称作“守卫者”,他们似乎是深海教会下属的武装力量,在吞噬而来的记忆中,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对那些武装神官有着深深的忌惮和敌意…… 邓肯飞快地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由于是从一具尸体中继承的记忆,这些碎片大多凌乱且模糊,他无法从中拼凑出一个“现代文明社会成员”的完整人生轨迹,也无法拼凑出关于普兰德城邦的所有资料,但即便是其中最基本的部分,也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大致心里有底。 他首先在通往地表的坡道前脱下了身上的黑袍黑袍下面是正常的衣服,走在外面不会引人怀疑。 他考虑了一下是不是应该把黑袍付之一炬,但火焰和烟反而可能引来巡夜者的关注,于是最后他只是把黑袍卷了卷,藏在坡道附近的角落里。 那枚太阳护符也是可能带来麻烦的东西,但它同时有可能蕴藏着有价值的情报,犹豫再三之后,邓肯还是决定把它带走回头返回失乡号的时候可以用这枚护符再做个测试,看艾伊是否能把它也带回去。 他可以在失乡号上放心研究这东西。 他处理好了藏黑袍的痕迹,又大致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普通的市民,而不是一个在下水道里东躲XZ狼狈不堪的邪教徒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迈步走上那条坡道。 接下来的路并没有太远。 邓肯在坡道上疾行,愈发清新的空气充斥着他的胸腔,他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远方工厂与海浪的声音,而在几分钟后,他甚至看到有清冷的光辉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台阶上。 他向前紧走几步,那道清冷的光辉终于将自己完全笼罩起来。 他来到了地表。 坚实的,稳定的,沐浴在苍白微光下的大地。 邓肯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一座城市,一座伫立在无垠海上的,代表着凡人文明的城市天穹间的巨大伤痕横贯着城市上空,照亮了那些鳞次栉比的屋顶、高塔与更远处的楼宇,在他前方不远处,是略显破旧的边缘城区,而在更远处的高地上,还可以看到许多遥远又宏伟的建筑,那是坐落着大教堂与市政厅的“上城区”。 邓肯突然笑了起来,他没有发出声音,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强行止住了自己的笑,他在清冷的夜风中深吸口气,接着便大步走向了记忆中的某个方向。 邪教徒也是有自己的“正常生活”的,除了少数完全以祸害苍生为职业的“神官”之外,太阳教会与其他大多数邪教一样,都是依靠着数量庞大的一般人在支撑自己的运转这些受到蛊惑的基层信徒多是城市下层的贫苦市民,缺乏关注的老人,涉世未深的青少年,或者像邓肯如今所占据的这具躯体一样…… 一个无人关注的,身染重疾的,开着个骗人的古董店在下城区里与生活和税款搏斗的普通人。 这个名叫“罗恩”的古董店主那糟糕透顶的人生结束了,他与某个邪恶神明之间的债务已经随着那最后一口气一笔勾销,但他在这个世界上仍然留下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邓肯很中意。 第四十章“登陆” 凡娜从一个怪诞而纷乱的梦中惊醒过来,发现窗外仍然夜色深沉世界之创清冷苍白的光辉照在描绘着深海符文的窗台上,显得平和静谧。 然而那怪诞梦境中的景象仍然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 一艘船,一艘燃烧着绿色幽灵烈焰的大船,从大海与天空的交界线中驶来,仿若碾压过来的大山一般碾过了整个普兰德城邦,在幽灵烈焰中,又有无数的呼喊和苍凉的歌谣在齐声轰鸣,仿佛要掀翻整个世界一般地鼓噪着。 而在这巨船降临的同时,她又看到普兰德城邦的深处在升腾起一轮烈日并非世人所熟知的、被上古符文束缚住的太阳,而是像那些太阳信徒所描述的“上古太阳”一样熊熊燃烧的天体,它自城邦深处升腾,火焰融化了大地,所有的人都仿佛蜡像熔融般流淌在街头。 深海教会的大教堂便在这活火熔城的炼狱中心静静伫立着,她在梦境中向着教堂祷告,期望得到风暴女神的指引,然而大教堂只是传来了吵杂而无意义的钟鸣,未有任何指引降临…… 凡娜从床上坐了起来,穿着睡衣来到窗前,她看了一眼外面仍然平静的城市与天空的“世界之创”,心中的烦躁却越发沸腾起来。 片刻后,这位年轻的审判官收回望向城市的视线,她来到床铺附近的梳妆台前,随手拉开一个抽匣 梳妆台的抽匣里放着一柄匕首,弯弯曲曲的仪式匕首,象征深海教会的符文在匕首的刀刃根部闪烁着微光,仿佛正受到莫名力量的刺激而产生着“共鸣”。 凡娜的目光在那些闪烁的符文上停留了好几秒钟,才用刀刃在手心划开一道伤口,随着鲜血渗出,她将手横置于胸前,低声念诵着风暴女神之名,以尝试寻求神祇的指引。 然而不知为何,她只听到一些虚幻的海浪轰鸣,往日里非常轻松就能进入的“灵能感应”状态今天却迟迟没有动静。 就好像有一层不可见的帷幕突然笼罩在自己周围,阻断了她和风暴女神葛莫娜之间的联系一般。 凡娜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信徒与神明之间联系受到干扰,这种情况非常罕见,但并非不可想象亚空间与现实世界之间的映射关系艰深复杂,以凡人的智慧根本无法理解,哪怕是神明的力量,有时候也会受到亚空间、幽邃深海以及灵界的层层影响而出现暂时的强弱变化,再加上众神与众神之间、众神与古神之间永恒不休的动荡争执,某些信徒在极罕见的情况下突然听不到神明的声音也是可能的。 但风暴女神葛莫娜……不应该这样。 无垠海包围着凡人文明,风暴女神的力量贯穿所有维度并影响着整个现实,所有神明都有可能和现实世界失联,哪怕死神也偶尔会留下像“复苏者”这样的漏洞,可唯独风暴女神……不可能。 这也是深海教会能成为无垠海上最强盛教会的原因之一。 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凡娜理所当然地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状态,然而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却看到刚刚划出的伤口已经开始快速愈合。 女神降下的赐福还在,生效起来没有丝毫的迟滞。 凡娜再次回忆起了之前那个吵杂怪诞的噩梦,以及过去许多天里看到的不祥征兆。 这一切之间必然有着关联。 燃烧着绿色火焰的幽灵船……幽灵船…… 凡娜脑海中飞快地回忆、比对着自己所掌握的神秘学知识,随后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她并不是一个航海领域的专家,也很少接触那些荒诞不经的、在迷信的水手之间流传的怪谈,但哪怕是在正统的教会典籍里,也有一艘幽灵船占据着特殊的位置。 那是一艘从亚空间返回的不祥之船,它的船长,是在一个世纪前导致维瑟兰十三岛被边境坍塌吞噬的恐怖船长,邓肯。 凡娜在梳妆台后霍然起身,但紧接着她便想起现在是深夜,大教堂的档案馆和其他任何一个图书馆一样,在夜间都是不开放的。 而且从安全角度考虑,她也最好不要在“预兆之梦”刚刚结束的数小时内与人谈论跟这个梦境有关的内容如果这个梦境真的指向那位“邓肯船长”,那他极有可能会通过这个梦境所建立起的联系反向感知到凡人对自己的谈论。 毕竟,那是一个能够从亚空间返回的……“鬼魂”。 现在最符合安全守则的做法,就是耐心等待,等到太阳重新占据世界的主导位置,等到梦境所建立起的联系渐渐消散,再去档案馆里查阅相关资料,或者找教堂里的大主教商议这些不详的预兆。 不管怎样,如果这些预兆之梦真的指向了那位“邓肯船长”,真的是在提醒她那艘传说中的失乡号正在对普兰德虎视眈眈,那么作为城邦的守护者,她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个恐怖的幽灵船长靠岸…… …… 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快速走过无人的下城区街道,瘦长的身影在瓦斯灯下投出一闪而过的轮廓。 完全陌生的城市,完全陌生的建筑,脑海中似是而非的记忆,宵禁时间显得冷清又诡异的平民街区。 然而邓肯走在这样的陋巷中,心情却格外的愉快。 他成功了不但成功地进行了第二次灵界行走,而且成功地控制着一具躯体来到了地面,来到了普兰德城邦的地表。 他在接触这个世界的文明社会,他在亲眼观察这个时代的建筑,这个时代的技术。 而且他使用的还是一具完整的身体既不心胸开阔,也不脑洞大开,这从外表看起来正常的身体,可以让他接下来的行动都很方便。 坦白说,这具躯体的健康状况其实也不怎么样,哪怕是在灵界行走的状态下可以无视躯体上的大部分毛病,邓肯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亚健康状态,但他对此毫无抱怨,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从这两次的经验来看,灵界行走占据的就是死亡一定时间内的尸体但凡活蹦乱跳的能是个尸体么? 一阵遥远的狗叫声从街巷尽头传来,邓肯谨慎地放慢了脚步,将自己躲藏在建筑夹缝的阴影间。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巡夜的教会守卫者牵着的巡逻犬,但谨慎一点总没毛病。 附近的建筑物上空,有巨大的管道结构横跨过低矮的房屋,“苍白伤痕”投下的光辉在那些管道间洒下断断续续的光影,偶有蒸汽从某些管道的阀门间泄露出来,在夜色中形成了朦胧的薄雾。 狗叫声远去了。 邓肯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左右观察了一下街道上的动静,又随手安抚了一下在自己肩膀上动来动去的鸽子艾伊,这才循着记忆向街道对面走去。 在一排低矮的二层或三层小楼建筑之间,有一扇陈旧的房门,房门上方悬挂着脏污的招牌,两侧的墙壁上还可以看到灰扑扑又缺乏打理的橱窗这是一间店铺,规模看上去还不小,但明显缺乏打理,生意惨淡。 这就是脑海中的记忆碎片指引邓肯前来的地方。 他来到那扇陈旧的房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招牌,一排字母在黑暗中依稀可辨: “罗恩古董店,”邓肯低声咕哝着,“倒是个言简意赅的名字……” 说完,他便在门口寻摸起来,由于脑海中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楚,他翻找了半天才从窗台下面的某个隐藏挂钩上找到了备用钥匙。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没有把钥匙带在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能表明身份或用于寻找到这家古董店的物品,这似乎是出于一名资深邪教徒的谨慎但对于一个能夺取记忆的幽灵船长而言,这些表面功夫的谨慎并无意义。 邓肯打开了罗恩古董店的大门,闪身进入之后飞快地关好房门。 木门发出砰的一声响,声音却并未在夜色中传出去太远,挂在大门上方的招牌在震动中略微歪了歪,招牌上的字母在苍白清冷的夜色中蠕动起来,眨眼间,新的文字浮现在木板上 “邓肯古董店”。 第四十一章古董店内 这间古董店内部的情形就如邓肯猜测的一样处处充斥着杂乱、颓废、生意惨淡的模样,哪怕仅仅是看着橱窗附近堆积的灰尘,造访者都可以想象到此间主人已经把自己的生活弄的多么糟糕。 他首先看到的,是两侧墙壁附近的置物台,低矮稳重的台面上放置着大型的花瓶、雕塑和意味不明的图腾样事物,而置物台后的墙壁上则打着格子,里面用于放置比较小的“商品”,柜台就位于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是一道长长的吧台,柜台后面的置物架上同样有些蒙尘,里面放满了色调阴暗的画框和小型摆件。 在柜台后方,则还可以看到一道通往二楼的楼梯,那上面昏沉沉的,暂时看不清结构。 楼梯下还有一扇小门,在“记忆”中,那扇门应该通往店铺后方的仓库里面有一半的空间都堆满了杂物。 很难想象,自己所附身的这个邪教徒就是依靠这么间看上去谁都不会来光顾的店铺生活着,甚至还有余钱供奉给太阳神的神官。 邓肯走向深处的柜台,陈旧的木质地板有些吱呀作响,在经过楼梯的时候,他注意到了那盏固定在墙壁上的灯。 那是一盏电灯。 邓肯的眉头立刻微微皱了起来。 灯具的样式是陌生的,铁艺外框和灰蒙蒙的灯罩都带着异域感,但无论如何,里面那钨丝灯泡的结构一目了然这盏灯的光源来自电能。 在这个世界,电力原来已经是如此普及的东西了么?下城区的普通平民家里用的也是电灯? 那为什么之前下水道里用的光源却是瓦斯灯和油灯、火把?为什么外面的路灯用的也是瓦斯灯? 巨大的疑惑冒了出来,这在邓肯看来显然不合常理,尤其是在下水道那种环境里存在明火、使用易燃气体的瓦斯灯和清洁安全的电灯比起来有着明显的缺点! 原先他还以为是技术的限制让城市的管理者们只能用瓦斯灯来充当下水道的光源,然而现在看来……至少在普兰德城邦,科技早就发展到了电力进入寻常百姓家的层次! 巨大的违和感充斥着邓肯的内心,他尝试从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里搜寻对应的知识,却只得到了“这是理所应当的常识”以及“城市规划如此”的答案。 看样子,要么是这方面的知识并未对民众公开,以至于自己所附身的这个邪教徒对此一无所知,要么是这方面的知识过于基础,以至于反而没有在这个邪教徒脑海中留下足够强烈的印象,导致其在死亡之后对应的记忆便迅速模糊淡化了,只留下“理所当然”的印象。 心中怀着一份暂时无解的困惑,邓肯伸手扭亮了电灯伴随着开关咔哒一声轻响,明亮的光辉立刻照亮了楼梯与柜台附近的区域。 对面墙上还有一个开关,用于控制一楼店面其他区域的灯光,但邓肯暂时不打算动它。 如今夜深人静,本已关门的古董店里亮起一盏小灯还能用“店主夜里起床走动”来解释,但突然灯火通明就有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目光了。 借着楼梯附近有限的灯光,邓肯的目光首先扫过那些距离最近的商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木头雕刻的、不到半米高的图腾样事物,木质的图腾上用红色和蓝色的颜料描绘着古怪的脸谱图样,旁边还有应该是陶瓷质的古董花瓶它们前面摆着价签,价签上标注着离谱的价格。 原价四十二万,打完折三百六。 透着那么一股子自暴自弃的气势。 邓肯的目光很快移开,并在整个店铺内扫过。 这里但凡有一件真货,他都让失乡号一头怼在普兰德的城墙上。 假的不能再假了,都不用真正的收藏家来鉴定,随便找个智力正常的都不会相信这家开在下城区的古董店里会售卖真正的古物真能倒腾起古董的人会在这种贫民区展开市场?这整家店年头最长的玩意儿怕不是门口那块招牌…… 但邓肯对这家店的存在本身却并不感意外店主知道自己卖的是假玩意儿,来这里买东西的人本身也没指望真在家里摆个千年历史的雕像,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下城区的平民也需要途径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门口那“古董店”的招牌不是店主挂给别人看的,是来这里买东西的人自己给自己看的。 毕竟地球的天桥底下还有卖翡翠的呢,九十八一个镯子号称老坑冰种,戴回家不小心磕门框一下能掉一地的玻璃碴子买货的卖货的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么? 邓肯对这家店的店主曾经的糟糕人生不感兴趣,他关注的只有一点:这里,应该可以作为他这个失乡号船长在陆地上的第一个“落脚处”。 一个用于了解陆地世界,了解现代文明社会的“前哨据点”。 他已经暗暗做出决定,在“灵界行走”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要尽可能地维持住自己目前这具身体,并以这间“古董店”为掩护在普兰德城邦中行动,而如果之后对艾伊的训练顺利,如果艾伊真的可以稳定受控地在失乡号和普兰德之间传输“实物”,这间古董店也将成为一个秘密的物资中转仓库。 邓肯来到柜台后面,坐在椅子上仔细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从中推敲着所有可能产生隐患的地方。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一名太阳神信徒,但在整个教会体系中也只是最下层的成员,由于城邦当局对邪教活动的不断打击,普兰德城内太阳神信徒的生存空间已经被压缩到了极限,其成员联系极其谨慎,除了参加任何聚会的时候都要带着全覆盖的兜帽和面罩之外,许多底层成员和教会上层的联系甚至只有特定的一到两个“接头人”,这对于如今的邓肯而言毫无疑问是件好事 这意味着哪怕是在邪教徒内部,也只有那一个人知道“他”的现实身份和联络方法,一旦这个人没了,那么就无人再知道“他”那不可告人的异端身份。 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在城邦的管理者面前,身份是清清白白的良好市民。 而更好的消息是,在仔细梳理了自己的记忆之后,邓肯确认这最大的隐患其实已经消失。 因为“他”的接头人就是之前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三个黑袍教徒之一…… 那三个倒霉蛋已经被鸽子鸽了。 他心中放松了一点,转而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最大的隐患消失之后,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那就是之前地下集会场中举行献祭仪式的其他太阳神信徒,以及那些信徒背后的、更加庞大且诡秘危险的太阳神教会。 如果脑海中的记忆没错,普兰德城邦四年前曾对城市中盘踞的太阳神教会进行过一次严厉的打击,从那之后这支异端信仰在城邦里便一蹶不振了,别说举行什么仪式,平日里他们能隐藏好自身、不被教会守卫者们抓出来就已经属于是谢天谢地。 但现在,这些极端低调的邪教徒却干了一件相当高调的事情。 献祭仪式的目的是为了取悦神明,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收集力量或增强神明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当时在集会场中的邪教徒,甚至包括那个主持仪式的神官“使者”,其实都只能算是太阳神教会的基层成员,这些基层成员会自发组织起来整这么大个活么? 邓肯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不算太多,一个基层邪教徒更不可能接触到教会的核心秘密,但仅从已有的情报推理一番,他也能猜出那些突然整活的邪教徒应该是受到了更高层的指示。 那个崇拜“真实太阳神”的异端教派……他们想在普兰德干一件大事,而意外被自己搅合黄的献祭仪式,恐怕只是这件大事开始之前最微不足道的一簇水花而已。 邓肯对这座“普兰德城邦”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如果他想以这里为起点进行发展,那就不得不考虑一群像“太阳神教徒”那样的疯子在城邦里胡来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了。 第四十二章书中所见 宵禁状态的城市不适合外出探索,邓肯彻夜都留在古董店内踏上陆地的兴奋驱动着他,让他不知疲惫地把这整座建筑物都探索了一遍。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是个邪教徒不假,但他在身为邪教徒的同时也是一个需要正常社会生活的普通人,他需要现代文明所提供的便利来维持自己生存,需要与人交流,需要各种日常用品。 需要与整座城市打交道。 而这一切,都会留下非常多的线索,可以让邓肯在记忆碎片模糊不清的情况下仍然大致推断出在普兰德城邦的生存方式,以及这个时代大致的技术水平、民生状态。 他在一楼柜台后面的暗格中找到了不多的现金,包括一把零零碎碎的硬币以及几张面额不等的蓝色和绿色货币,这是在大多数城邦中都通用的法定货币,由诸城邦执政官和无垠海商会联合认证并发行,主币单位被称作“索拉”,另有价值相当于主币十分之一的“比索”作为辅币发行。邓肯找到的现金加起来只有两百多索拉,而根据记忆中所得的情报,这些钱大概够一个三口之家在下城区生存一个月左右。 看样子即便是店铺里的生意惨淡,又把大部分家产都捐给了教会,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仍然维持着基本的生活水平这说明这家“古董店”还是有自己稳定客源的。 整个店铺一楼只有两个部分,占面积三分之二的是位于楼梯前部的铺面,剩下三分之一则是位于楼梯小门后面的“仓库”,仓库后面还有一扇门,是整个建筑的后门,同时应该也是进货用的出入口。 店铺二楼的结构则复杂一点,除了一间盥洗室之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以及一个和旁边建筑共用的管道间,大小房间分别位于二楼楼梯口的两侧,打扫的还算干净。 此外,二楼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但看样子最后一次使用恐怕都在至少半个月前了,所有的东西都落着一层灰尘。 在检查过所有东西之后,邓肯回到了位于二楼的主卧室中,他看着这个比自己那间单身公寓还要小一圈的房间,目光落在床铺旁边小柜子上。 那里有一张相框,里面……是一幅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有一对装束朴素的年轻男女,带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他们站在人工痕迹明显的庭院布景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正看着镜头这边。 邓肯来到相框前,拿起之后仔细端详,并不断和记忆中那些模糊凌乱的线索进行对应。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在照片中。 这幅照片中的人似乎是这具身体的亲人……很亲的人。 在注视着那对年轻夫妇的时候,邓肯仿佛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思念感在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然而关于这幅照片的更多的情报却都模糊不清,似乎……关于他们的更多记忆都已经随着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最后一口气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放下照片,思索着这样一幅黑白照在下城区的平民中算是什么级别的消费,思索着这个世界的摄影技术发展到了什么阶段,所使用的设备又是基于什么原理。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被整理整齐的床铺上,心中泛起淡淡疑惑。 一个已经彻底沦陷在太阳信仰中的邪教徒,平日里会有很多时间来把房间整理的这么干净么? 一楼的店面都明显疏于打理,这卧室里的床铺是怎么做到一丝不苟的? 他又走到门外,来到楼梯对面那间小一点的房间里,看着同样整齐干净的床铺以及书桌。 他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确认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数天前便离开店铺,前往秘密集会场去参加太阳神信徒的聚会那是他最后一次离开,细节中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似乎并没有离开之前打扫收拾屋子的印象。 也就是说……还有别人? 还有别人和这个“邪教徒”生活在一起?是亲人? 邓肯微微皱起眉,一边在脑海中寻找着对应的线索一边来到小房间的书桌前,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整齐收纳的纸笔文具,最后落在一本书上。 那本书就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深蓝色的封面,封皮上有着齿轮与连杆的图案,漂亮的花体字母书写着书名: 《蒸汽与齿轮的技艺通用教材III》 邓肯皱了皱眉,他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这间房间应该属于“另一个人”,但还是下意识地把那本书拿了起来。 在失乡号上,没有任何可供阅读的书籍,在主卧室以及店铺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找到一纸半字的文章可看,眼前这本书或许有助于他了解这个世界的事情。 翻开书的封面之后,带有插图的内页映入了他的眼帘这确实是一本讲述工程工艺和蒸汽机械原理的“教材”,而且教材的段落之间还可以看到书主人留下的许多注解。 纤细漂亮的字体似乎出自一位年轻女性之手。 邓肯揉了揉额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似乎并没什么亲戚朋友,他记忆中的大多数画面或者说“印象”,都带着冰冷孤寂的色彩,但在数次梳理记忆之后,他终于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一个人……是一个留着深褐色头发的女孩。 那似乎是名为罗恩的邪教徒在呼出最后一口气时脑海中唯一姑且算得上牵挂的身影。 邓肯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他没有费心费力去看那些涉及到具体技术的字句和图纸,而是专门挑着类似编者引言、概念探讨的部分看。 一行文字就这样突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火焰,或者更严格讲,通过燃烧深海中的油脂及近海矿物结晶而释放出的特定的火焰,是支撑现代社会运转并保护我们文明的基石…… “现代文明的繁荣及秩序建立在火焰和蒸汽的基础上……清洁便利的电力无法取代火的驱魔效果,也无法让大型机器长久稳定地运转……实验证明,蒸汽是在受到深层空间影响时最稳定的动力形态…… “本章节我们将讨论蒸汽核心的三种典型架构,并阐述其中的机械原理和设计思路……” 邓肯的眼神微微凝滞。 他记起了之前在下水道中随处可见的那些瓦斯灯、火把、油灯,还有城市街道上的瓦斯路灯,也记起了自己在店铺里看到那盏电灯时心中产生的疑惑。 原来……这些看似“怪异”的情况背后竟是这样的原因? 哪怕冒着一定风险也要在下水道里使用明火灯具,在电力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也要在户外街头用瓦斯灯照明,其原因竟然是因为“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挡某些“危险怪诞”的蔓延? 邓肯心中泛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他的目光继续向下看去,看到的是复杂的图纸、密密麻麻的注释以及书籍主人认真留下的笔记。 那是他压根看不懂的机器。 而且绝对不是他上辈子所知道的“蒸汽机”。 那些精密的齿轮,那些极端复杂的气缸,还有各部件之间的连管以及阀门,都远远超出了蒸汽机的概念,那倒更像是某种从幻想系图鉴里蹦出来的设备,处处透露着矛盾又怪诞的美感。 这就是支撑这个世界如今文明前进的“心脏”。 在沉思中,邓肯慢慢将书放回原本的位置。 因为他彻底看不懂了。 作为一个地球人,哪怕他当过老师,也看不懂这本书上那些发展到极致状态的蒸汽动力机关是什么鬼。 但即便如此,一种隐隐约约的开悟还是在他心底浮现出来: 这个世界的文明发展似乎走在一条和他认知中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为了在危机环伺的世界上生存,凡人国度也随之呈现出了光怪陆离的姿态,但不管再怎么古怪的世界,只要还能称之为“文明”,它就一定有自己发展至今的道理和逻辑在里面。 那些在下水道中燃烧的瓦斯灯,在店铺中点亮的电灯,在书本上描绘的、由不知多少人智慧凝聚而成的蒸汽机关,都隐隐透露出了一种……韧性。 第四十三章早上好,邓肯先生 邓肯将书放回去,又检查了一下屋中其他地方的陈设,并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间小卧室中的东西少得可怜,而且似乎并不常被使用,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那本书,以及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两个旧笔记本。 笔记本上写满了跟蒸汽机关、工程原理有关的内容,偶尔夹杂着几句对某些老师或某些同学的抱怨。 这让人可以很容易地做出判断: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尚在求学年龄的年轻人。 邓肯慢慢梳理着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在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恢复原状之后回到了主卧室中。 坐在床沿思索了一会,他又起身来到旁边的立柜前,几乎是循着肌肉中的记忆拉开柜门,打开其中一个抽屉。 几瓶烈酒静静地藏在抽屉深处,还有半盒用于镇痛、舒缓神经的药片,这是名叫“罗恩”的邪教徒留在世上的物件。 他有严重的疾病,而且已经恶化到无药可治,质量低劣的烈酒与能够管一时之用的止痛片是抽屉里常备的东西,但这些玩意儿对于延长一个疾病缠身之人的寿命显然毫无助益。 于是这个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男人便投向了太阳教派,传教的人告诉他,太阳神的疗愈力量可以解决世间一切顽疾,净化皈依之人的身心,而在一定程度上,那些教徒确实兑现了诺言: 他们有血腥诡异的仪式,利用鲜血为媒介,将无辜之人的生机导入患病的信徒体内,邓肯不知道这仪式的原理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能治愈不治之症,只是根据记忆碎片中残留的内容,名叫“罗恩”的邪教徒确实是在仪式之后病情得到了好转,并进一步死心塌地地成为了太阳的信徒,甚至向“使者”捐出了一大半的家财。 不过邓肯并不关心那些已经死去的邪教徒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他伸手摸向抽屉的更深处,顺利地摸索到一个暗格,又在里面摆弄了几下之后,找到了一柄左轮手枪,还有一盒状态良好的子弹。 普兰德城邦并不禁止公民持枪,只不过需要合法的手续,而一个生活在下城区的假古董贩子显然缺乏办理枪证的资金和身份,所以这毫无疑问是一件非法持有的武器出于谨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把枪留在了房间里,而没有带着它前往集会场,他平常应该是用这东西保护自己的店铺的,但现在这东西归船长所有了。 邓肯当然知道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武器,别说跟失乡号上的“异常物”相比,哪怕是自己在船上的那把看似落后的燧发枪,可能都有凌驾于这把左轮的特殊威能但他是个现实的人,他知道自己在普兰德城邦行动的时候不比船上,自己现在所用的身体可是血肉之躯,而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绝说不上安全。 毕竟,他总不能遇上什么事情都让鸽子把人鸽了艾伊活动起来的动静太大了,容易引起城市中教会力量不必要的关注。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声响突然引起了邓肯的注意。 他听到有钥匙摩擦声从一楼店铺门口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开门的动静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邓肯迅速将左轮贴身收好,同时这才注意到窗外竟然已经天光大亮自己已经在这古董店里忙活了一整晚,鸽子艾伊则突然在他肩膀上逼逼起来:“你有新的短消息!” “安静,”邓肯立刻看了鸽子一眼,一边走向门口一边飞快说道,“你先留在房间里,等我命令。另外,如果有外人在场,不要开口。” 艾伊立刻拍打着翅膀飞向附近的柜子:“Aye aptain!” 邓肯快步离开房间,而就在他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便听到那个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踏上台阶,紧接着,便是一个年轻又急促的女孩声音从下面传来:“邓肯叔叔?是你回来了吗?” 下一秒,一个身穿棕色长裙与白色衬衫的、留着深褐色长发的女孩便进入了邓肯的视线。 女孩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瘦瘦小小的模样,头发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清晨的露水,容貌并不太突出,只是有着这个年龄应有的青春秀丽,她瞪大眼睛看着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邓肯,脸上惊喜而意外。 邓肯却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二楼,从楼梯后面一扇狭窄窗户洒进来的阳光逆着他的身影,让他的表情都隐藏在朦胧之中,他就这样静默地看了女孩好几秒钟,才终于慢慢开口:“你刚才叫我什么?” “邓肯……叔叔?”女孩脸上有片刻的诧异,紧接着便微微紧张起来,她扶住了旁边的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似乎想要在逆光中看清楼上那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有什么不对么?您……您是不是又喝酒了?您好几天没回家……我刚才看到一楼的灯亮着……” 女孩的表情与声音都落在邓肯眼中与耳中,她显然还不懂得(或者是完全没想到)隐藏自己的情绪反应。 根据自己吞噬得来的记忆,这个女孩应该是自己这具身体原主的“侄女”,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邓肯隐隐确定,这个女孩完全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没有意识到她口中的“邓肯叔叔”是个从一开始就错误的称谓。 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个理论上根本不可能知晓他秘密的姑娘会如此自然而然地叫出“邓肯”这两个字? 纷繁的猜想在心中迅速翻涌,与此同时,邓肯也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里找到了与这个姑娘对应的一点点信息那个有着深褐色头发的孩子,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多少还有留恋的身影。 “妮娜,”邓肯表情未变,语气平淡,头脑中的思维风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你昨天住在学校?” “我这些天一直住在学校,”楼梯下的女孩立刻回答,“我以为您会和以前一样,在外面待至少一个星期,所以收拾好家里之后就去找同学借住了……管理宿舍的怀特太太同意了的。今天是突然发现有一本书留在家了,我才赶回来……您没事吧?我感觉您……怪怪的……” “我没事,只是刚才有点没睡醒。” 邓肯态度自然地回应着,随后迈步走向一楼,他心中已经泛起了某种极端离谱的猜想,现在他必须去确认。 他与妮娜错身而过,楼梯上的年轻女孩一边侧过身体,一边好奇地看着邓肯的眼睛,在后者几乎要走到一楼的时候,她才突然问道:“邓肯叔叔,您之后还出门吗?您……要在家里多住几天吗?” “……看情况,”邓肯没有回头,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否足够自然,他只是在循着记忆中应有的语气回答着这位“侄女”的提问,“我就去门口看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这几天都在家。” “啊好的,那我回头去买菜,家里的食材不多了……” 女孩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蹬蹬蹬地跑上楼去,脚步飞快,语气也带着某种轻快。 邓肯则已经走到了店铺门口,他轻轻吸了口气,一把推开大门。 他转过身,抬头看向店铺门口悬挂的招牌,陈旧肮脏的招牌上,一行字母清晰地映入眼帘:邓肯古董店。 开头几个字母如之后的字母一样陈旧,完全看不出临时修改的迹象,就仿佛它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邓肯皱了皱眉,慢慢来到旁边的橱窗前,他向前探着身子,借着脏兮兮的玻璃映出的画面观察着自己的脸。 那确实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不属于那个威严又阴郁的幽灵船长,而是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带着疲惫之色的中年人的脸,属于已经在下水道里咽气的、名叫罗恩的邪教徒。 邓肯一点点直起了身子,他听到城区正在自己身边慢慢活跃起来,清晨开门的临街店铺门口传来铃铛碰撞的清脆声响,自行车铃的声音和路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充斥着街道,有人从古董店前路过,那似乎是住在隔壁的邻居,有招呼声传入邓肯耳中: “早上好,邓肯先生你看今天的报纸了么?深海教会好像捣毁了一个很大的邪教徒窝点,这可真是件大事!” 第四十四章普通人的早餐 一份普兰德消息报的价格是十二比索,相当于一份寒酸的早餐,或十字街区一份最便宜的甜点报纸可以向路过的报童购买,也可以多走几步路,到另一条街道尽头的报刊亭买一份。 邓肯怀中揣着几个硬币,在报刊亭购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报刊亭的老板是个正埋头阅读的中年人,他听着邓肯把硬币投进盒子里的动静便摆了摆手示意报纸自取,全程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邓肯探头看了一眼对方正在看的东西,发现是一份往期彩票的分析文章,上面用花花绿绿的线条勾勒着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买到的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便是他最感兴趣的新闻: 可敬的教会守卫者部队在审判官凡娜·韦恩的带领下成功捣毁一处太阳神邪教聚会点,并在现场抓获大批教徒,同时解救市民若干…… 那位“审判官阁下”的照片就印在这版新闻的一侧,出乎邓肯预料,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女子,其左眼位置有一道醒目的疤痕,但仍称得上是一位美丽的女士她与她的部下们站在一起,比周围的每个男人都要平均高出半头来。 审判官穿着贴身轻便的甲胄、战裙,还带了一把仿佛从冷兵器时代走出来的双手大剑,如同中世纪画风的飒爽女骑士一般然而在这位女士和一群教会守卫者身后,却可以看到一具庞大的蒸汽机关,那蒸汽机关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明显的炮台结构…… 奇妙而诡异的画风,矛盾却又融洽。 邓肯的目光长久地落在这幅照片上。 邪教徒集会点被剿灭的新闻对他而言算得上好消息,在不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的情况下,他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见到那帮进行活人祭祀的恶棍被抓捕归案,而另一方面,他更关注这幅照片所透露出的种种情报。 专业对付邪教徒的女性审判官,全副武装的蒸汽装甲机器人,冷兵器与热兵器兼备的教会武装部队…… 在失乡号上极难获得的情报,在文明社会内部只需要一份十二比索的报纸就能看个明明白白。 正如邓肯之前所想的那样在失乡号盲目漂流一个世纪的时候,时代已经变了。 哪怕不从“谁比谁更能打”这种粗浅的角度考量,普兰德城邦所代表的凡人文明社会也已经发展到了一种……堪称精彩的阶段。 路口并不是看报的好地方,邓肯随手将报纸卷一卷之后夹了起来,他还记得古董店那边有个叫妮娜的“侄女”在等着自己,于是迈步往回走去。 和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乱逛比起来,一个先天对自己有信任加成的当地人显然是更好的情报来源。 至于失乡号那边,邓肯并不担心即便是在灵界行走的状态下,他也仍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失乡号上的情况,感知到自己另一具身体的状态,山羊头在替自己掌舵,爱丽丝看起来也挺安分,他应该还可以在这边多行动一段时间。 反正原本失乡号的船员守则上就有“船长偶尔会离开船”的表述,船长一个灵界行走溜达两天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而且随着灵界行走的持续,邓肯感觉自己对这种特殊“精神投射”的控制也在逐渐熟练,或许不久之后他就可以尝试着同时控制两边的身体活动这就更不用担心在自己灵界行走期间船上的情况了。 一股香甜的味道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飘了过来,邓肯下意识停下脚步看向旁边,他看到一间临街的蛋糕店,新出炉的糕点正被摆在外面。 这里是普兰德城邦的下城区,自然也不存在什么高档的甜点商店,但即便是一些最廉价的粗劣糕点,也让邓肯的脚步停了下来。 口袋里还有几个硬币,加起来不到二十比索,但买块蛋糕还是绰绰有余的。 略作犹豫,他便来到那蛋糕店前,掏钱买了一块最普通的蜂糖蛋糕店家用来打包蛋糕的包装材料是某种质地粗劣的厚纸,摸起来毛毛糙糙的。 邓肯拿着报纸与蛋糕向古董店走去,心情却莫名地愉快起来。 走在街头,与人交谈,购买东西,返回住处。 如此简简单单的事情,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他几乎是细细品味地享受着这种在陆地上呼吸的感觉,并把这些普通的日常当成了某种宝贵的生活体验看待。 失乡号上的生活其实也还可以,山羊头聒噪但可靠,爱丽丝也是个有趣的家伙,但能体验一下陆地上的生活也不赖。 没过多久,邓肯便回到了古董店前,在推门进店之前,他还是先抬头看了一眼店铺上的招牌邓肯古董店一排字母仍然静静地印在上面,带着仿佛十几年不曾改变的陈旧质感。 他推门进店,铃铛的碰撞声清脆响起,紧接着,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 褐色长发的年轻女孩急匆匆地跑了下来,又在楼梯口前一个急刹车站定,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瞪大眼睛看着邓肯,表情紧张又担心。 “邓肯叔叔,您去哪了?”她飞快地说着,“您说去门口看看,但一转眼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您又跑去酒馆或赌场……” 邓肯有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姑娘,他能听得出来,对方是真的在紧张和担心着什么。 她在担心一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世上仅存的亲人哪怕这个亲人是个嗜酒嗜赌、颓废暴躁的烂人,而且背地里还沾染着邪教徒的血腥勾当。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淡淡涌现,但他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出去走走,顺便买了点东西。”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向古董店的柜台,准备把报纸和蛋糕放在上面,妮娜则好像突然放下心来,又紧接着向楼上跑去,一边跑一边飞快地说着:“叔叔你等一会,我把早餐端下来这个时间你肯定又没吃早餐吧,我煮了玉米甜菜汤……” 邓肯还没来得及说话,妮娜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楼梯上,随后又过了一会,她便端着大大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托盘上是两人份的朴素早餐。 邓肯表情有些呆滞地看着这个女孩忙上忙下,看着她熟练地将柜台清理出一块地方,把食物摆放好之后又去旁边搬了把额外的椅子给自己…… 她手脚格外麻利,而且透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兴劲。 邓肯看着她忙碌,想要帮忙却发现根本插不进手去。 他跟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打过不少交道,但他几乎没见过和她一样勤快、麻利的孩子。 放在地球,她应该只是高中生的年纪,哪怕放在这里,她看上去也是一个学生。 邓肯突然想到,和一个堕入邪教的“叔叔”共同生活,想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这个名叫妮娜的姑娘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不管怎么看都称不上美满的生活,而且还能在生活中找到支撑自己的东西。 “我们吃饭吧,”妮娜这时候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看了邓肯一眼,仿佛说过无数遍一样开口说道,“阿尔伯特医生说过,您如果能按规律吃早餐并保持良好的心情,长久来看那将比烈酒……比止疼片还管用。” 邓肯却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妮娜,在对方表情就要变得局促紧张之前,他才把之前放在一旁的蛋糕拿了过来,并打开包装放在妮娜面前。 妮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东西:“这是……” “蛋糕,从街角买的,”邓肯随口说道,“你在长身体,早餐吃些有营养的东西。” 妮娜却愣住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廉价糕点,过了半天才仿佛反应过来似的,近乎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您真的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邓肯表情相当自然,“只是突然想起来,很久没给你买过甜点了。” “确实,都一年多了……”妮娜嘀咕了一句,但紧接着便突然笑了起来,同时拿起餐刀,“那我们一人一半,阿尔伯特医生说过,您也需要有营养的东西。” 邓肯的感觉很古怪,但在沉默片刻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 第四十五章历史 这种感觉很奇妙。 邓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远方的事情他能感觉到失乡号正在茫茫无垠海上飘荡,那活着的幽灵船正在一个山羊头的控制下不断开拓海图上的航路,有一个脑袋不怎么结实的诅咒人偶在船舱里转来转去,仿佛探险一般熟悉着船上的环境,幽深黑暗的大海正在周围缓缓起伏,海中隐藏着无数奇诡之物。 然而在他的另一道视线中,自己正坐在普兰德城邦下城区的一间古董店内,街道上的人声、车声传入耳中,反而愈发衬托着店内的清静,一个名叫妮娜的人类女孩坐在自己对面,正小口小口地吃着下城区最便宜的蛋糕。 他是邓肯船长,是失乡号的主宰者,无垠海上的移动天灾他如普通人一样坐在这里,吃着自己的早餐,置身于平和的市井深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心中有一块始终悬着、始终不安的部分正一点点沉淀下来,那可能是在幽灵船上长期紧绷的神经,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但他觉得这总归不是坏事。 似乎是注意到旁边传来的视线,正吃着蛋糕的妮娜突然抬起头来,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邓肯:“邓肯叔叔,你不吃么?” 邓肯看了一眼对方盘子里的食物:“够你吃么?” “够了,吃太多甜食不好。” “嗯。” 邓肯点了点头,拿起蛋糕咬下一口,他认真感受着这许久不曾尝过的丰富味道,感受粗劣的甜味在口腔中慢慢化开然后,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开始处理吃下去的食物。 他心中微微安定了一点,知道情况如自己所料。 这具身体比第一次临时占据的那副躯壳“好用”它的“零件”完整无缺,死亡时间不长,自己的灵魂接管几乎是无缝重启了躯体中的生机,这和之前那个心胸开阔的尸体完全不同。 他现在有呼吸,有血液流动,心脏也在跳动虽然跳动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但应该还在正常人的范畴。 应该不必担心躯体腐败的问题了,也省了泡防腐剂的算计,而且这样一来,也更不容易在普通人面前暴露。 不过有一点邓肯还是不太确定。 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应该是有疾病的在吞噬得到的记忆中,关于沉疴缠身的负面印象比其他所有记忆都要深刻,而且之前在柜子里找到的烈酒与止痛片也是个明证。 他不知道这具身体之前到底生了什么病,因为发病时间、发病诱因方面的事情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有一点很明显:此时此刻,除了普通人体质带给自己的虚弱感之外,他并未感觉到这副身体有任何毛病。 疾病消失了?因为灵界行走的原因,这副躯体已经自愈?还是因为投射过来的灵魂在感知上终究受限,以至于自己其实感觉不到身体的问题,这副身体的健康状态其实还在不断恶化中? 邓肯一边思索一边不动声色地吃着饭,随后突然看了一眼正在自己对面吃东西的妮娜:“你今天不用去上学么?” 妮娜生活在下城区,经济条件说不上好,但普兰德城邦显然已经发展到了基础教育较为普及的程度,她如今在由教会和市政厅联合开办的学校中上学,主攻蒸汽机关方面的专业这种学校可以看做是一种“职业高中”,主要是为了向工厂和教堂输送熟练的蒸汽工匠。 妮娜的学费一半由她的叔叔支付,另一半则来自市政厅的补助。 对于一个发展到工业时代的城邦而言,哪怕由官方补贴来培训这方面的工匠也是相当值得的事情而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目的性非常明确的学校也至少解决了平民的扫盲问题。 妮娜很好学,在她叔叔的记忆中,这个女孩在所有课程中都有着较为优秀的成绩。 “我今天上午没有课了,”妮娜点点头,“只有下午两节历史课。另外下午我还要去和怀特太太说一声,这几天不在宿舍住……” 邓肯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很认真地看了妮娜一眼,问道:“你不认为留在这照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会耽误很多事情么?你可以长期住在学校的,那对你的学业或许更有帮助。” 妮娜愣住了,她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的“邓肯叔叔”,紧接着突然生气起来:“您不该这么说话!您只是生病了而已,老老实实按照医生的建议吃药就好爸爸妈妈把你托付给我……” “是你的爸爸妈妈把你托付给我,”邓肯很认真地纠正道,他一边利用脑海中的记忆组织语言一边开口,“那时候你才六岁。” “但现在我十七岁了,”妮娜鼓着脸,用叉子用力扎在最后一小块蛋糕上,“您照顾自己的能力甚至还不如我如果我真的搬出去,您不用三天就能把房间弄的一团糟。事实上您还可以让我帮忙打理店面的,至少打扫打扫卫生,橱窗都脏的快看不清楚了……” 邓肯有些无奈地听着这个女孩絮絮叨叨的“说教”,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的“测试”竟然能带来对方这么大反应。 但慢慢地,他却又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从这个叫“妮娜”的女孩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温度……一种仿佛沐浴在阳光下的,暖洋洋的温度。 “好吧,我就是随口一说,”他摇了摇头,一边搅动着碗里最后一点汤一边说道,“下午是历史课……你最近历史课学得怎么样?” “邓肯叔叔您真的没事吧?”妮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以前从来……好吧,至少这两年从来不过问我在学校的事情的。” 邓肯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面前的女孩却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最近在讲古代史,莫里斯老先生在跟我们讲大湮灭之后的事情……说实话,还挺有趣的,古代史听上去有很多部分都跟故事一样,远比近代史和现代史有意思。” 邓肯想了想,一脸认真:“听上去你学得不错?那我考考你好了,大湮灭的相关概念是什么?” 今天的邓肯叔叔很奇怪,虽然说不上来是哪奇怪,但就是跟平常不一样。 可妮娜却没有想太多比起叔叔略显奇怪的言行,这个单纯的姑娘此刻更高兴邓肯叔叔终于打起了精神,而且看上去心情很好。 她很高兴,邓肯叔叔提问的恰好是自己刚刚掌握的内容。 于是她带着得意的笑容,开始向邓肯讲述自己刚刚学来的知识: “大湮灭是发生在距今约一万年前的事情虽然由于不明原因,像精灵、森金人、吉普洛人这样文化传承较为独特的少数民族在自己的历法中记录着不一致的时间,但总体上,考古学界公认的大湮灭发生时间是在一万年前的秩序纪元末期……” 邓肯一脸平静地听着。 心里全是问号。 精灵?森金人?吉普洛人?这是什么情况?原来陆地上不只有人类一个智慧族群?而且精灵……这跟自己理解中的“精灵”是一个概念么?无垠海中还存在生活在蒸汽工业时代的精灵城邦不成?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了某些画风十分诡异的画面,妮娜的声音则还在从对面传来: “……各个城邦对大湮灭的记载存在一定出入,但其中较为共同的部分是,大湮灭之前的秩序纪元是一个远比如今繁荣、稳定且安全的时代,当时存在极为广阔的大陆,海洋面积远不像今天这样漫无边际,且海洋与陆地都不存在所谓‘现实边境’这样的尽头…… “大湮灭之后的时代被称作‘深海时代’,深海时代一直延续至今,且目前仍未有结束的征兆。深海时代最显著的特征是无垠海覆盖了几乎整个世界,而陆地仅剩下旧时代的不足一成,且都被分割为大大小小的岛屿或‘雾中异境’,如今的诸多城邦便建立在较为稳定的岛屿上,而各种远洋舰船则成为岛屿间互通有无、互相联络的手段。 “在深海时代早期,旧世界残留的遗民们遭遇了重创,旧文明几乎全部毁坏,最初从废墟中崛起的‘克里特古王国’是距今可考的、深海时代最早的文明始祖,尽管这个古王国的持续时间不足百年,却留下了大量对后世影响深远的遗产,其中就包括对深海时代诸多异常和异象的最原始粗浅的分类办法,以及在深海时代维持生存的大量宝贵经验……” 第四十六章异常与异象 大湮灭,是这个世界所有历史的转折点,也是如今所谓“深海时代”的开端。 根据妮娜所讲述的内容,邓肯终于大致搞明白了这个世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惊天巨变,也意识到了原来这个世界曾经并非如今这般诡异、危险 若按照历史记载,大湮灭之前的世界本是一片繁荣、安全的乐园。 那时候的海洋还不是“无垠海”,那时候有限的海水并未如今天一样占据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表面,那时候人类还生活在广阔且安全的陆地上,而即便是海洋中,也不存在诸如灵界、幽邃、亚空间这样的危险异象。 历史书上所记录的“秩序纪元”给邓肯的感觉倒更像是他所熟悉的世界尽管现代的人会带着惊奇与不可思议的眼光去回望那个不存在“异常”的上古时代,但对邓肯而言,如今这个世界的模样才是彻头彻尾的不对劲。 历史书上并没有对“大湮灭”这个关键事件进行详细的解释,尽管考古界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努力,但各个城邦、各个民族关于古代史的极大分歧始终存在,没有人知道所谓的大湮灭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也不知道那场灾难的本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巨大的混乱和迷雾笼罩着那场剧变,而在迷雾之后,就已经是如今的深海时代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海水淹没了九成以上的陆地,残存的文明幸存者们在仅剩的群岛和小块陆地上建立了城邦与舰队,无垠海和海上迷雾又带来了被称作“异常”与“异象”的奇诡之物,至今仍然在威胁着文明的存续。 妮娜却不知道眼前有一位异域而来的幽灵船长正在从她的言语中汲取着知识,她只认为这是叔叔在考验自己的功课叔叔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好心情了,她只觉得很高兴,甚至觉得这一刻格外宝贵,因为她很担心不知什么时候邓肯叔叔就会又变回之前那样……而根据以往经验,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只要烈酒失去作用,或止痛片吃完,叔叔就会变得格外暴躁,易怒,歇斯底里。 所以在邓肯叔叔再次发病之前,她想把自己的进步都展示给他看这或许可以让他的好心情再多持续那么一两天。 “……莫里斯老先生对克里特王国的历史非常感兴趣,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跟我们说过,尽管克里特古王国只维持了百年,却是在深海时代来临之后第一个从废墟中站起来对抗异常和异象的文明,他们用一百年摸索出的经验,直到今天还在指导着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们对‘异常’与‘异象’的分类方法……” “对‘异常’与‘异象’的分类方法吗?你已经学到这个了?”邓肯扬了扬眉毛,话语中还不忘引导。 他从刚才听着的时候就很在意,这时候才愈发确信,在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眼中,那些不合常理的事物应该是有一套严格区分的,有的事物被称作“异常”,甚至还有编号,但另外一些东西……好像被单独地叫做“异象”,而不像他之前印象里的那样,通通笼统地归类到“异常”里面。 他之前在失乡号上从未从山羊头那里听到这方面的细节知识,而现在妮娜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终于可以补上他在这方面的常识短板。 妮娜点了点头,一边回忆着课堂上听来的东西一边说道:“莫里斯老先生教给我们异常与异象间最简易的划分方式,就是规模。 “通常来讲,异常的规模较小,往往局限于一样物品、一只动物,甚至是一个‘人’; “大多数异常可以被人为移动,其影响范围也有限,很多异常在同一时间内甚至只影响一个目标,而在掌握特定方法的情况下,大多数异常也可以被安全地封印或隔离其中一些较为无害的异常甚至可以像工具一样,通过特定方法来加以‘利用’。 “异象的规模则远大于异常,最小的异象也有一栋房屋那么大,大一些的则可以覆盖整个城邦,甚至比那更大……大到难以想象。 “相当一部分异象是无法人为移动的,它们要么固定在一处,要么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运行,其影响能力也远超过异常。通常情况下,异象在自己的生效范围内可以影响无限多的目标,以至于它们几乎可以跟‘自然现象’画等号,所以才有了‘异象’这个称呼。 “跟异常不同,几乎所有的‘异象’都无法被封印或控制,它们就像自然现象一样存在于世,不受外界干扰地运转,并自然而然地影响范围内符合条件的一切目标,而由于大多数异象都是危险的,所以人们能做的也只有远离这些危险异象,或通过特定方法避免自己成为异象的生效目标…… “幸运的是,那些最危险的异象通常不会移动,先驱者们帮我们探明了这些危险,我们就能安全地和它们保持距离……” 妮娜很认真地说着,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啊对了,老先生还专门跟我们提了一句,说是这些判断方法和特征都只是‘通常有效’异常与异象是不合常理之物,因此不管人们如何总结经验,也总会有不符合定义的异常或异象突然冒出来,甚至有时候异常与异象还会发生互换,也存在异象被人力干涉、消灭的情况。 “比如新城邦历1830年,伦萨城邦就有一个被称作‘菌丝’的异常失控,当地的教会守卫者们用了很大代价将这个失控的异常放逐到附近的一座岛上,而那座岛在1835年被认定晋升成为异象,就是之后的真菌岛但在1844年,伟大的圣徒帕拉丁以生命为代价将真菌岛收容到了自己的骨灰瓶中,于是异象‘真菌岛’便在同年除名,它重新成为了一个‘异常’,被称作‘帕拉丁的蘑菇瓶’,如今被封印在伦萨城邦的大教堂地下圣物库中……” 邓肯全神贯注地听着妮娜所讲述的这一切,头脑飞速地运转着,同时又以平静的表情掩饰着内心中的心绪起伏。 在这短短的一个早餐中,他所收集到的情报已经超过了自己过去那么多天在失乡号上的总和! 与陆地建立交流、在地表城邦设置一个前哨站果然是正确的思路文明社会才是世间大多数情报的汇总! 他下意识地看着眼前仍然在说话的女孩,心中颇有感悟。 一个正常发展到工业阶段的文明,它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社会运转的基础知识压缩汇总在自己的教育体系中,一个生活在这个体系内部的孩子可能很难意识到,他们平日里接触到的课本是怎样一座宝库: 那是无数人在无数岁月中积累下的知识,又通过经年累月的梳理整合成了最适于学习吸收的结构,那些书本中构筑的是世间最精巧的“营养压缩包”,为的就是务求在最小的时间和精力成本内,让一张白纸般的人可以迅速成为社会运行的零件。 这一点,哪怕是平常就热爱学习的妮娜自己也体会不到唯有邓肯这个“外乡人”,才能意识到这些知识是何等宝贵,又是何等易于吸收。 妮娜却没有察觉到邓肯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想起了自己那位可敬的历史老师曾在课堂上讲的东西 “……所以莫里斯老先生在上节课最后跟我们说了一句,他说人们在和‘异常’与‘异象’打交道的过程中总结出了无数的规律,但唯有一条规律是真正永远有效的,那就是‘不管我们总结出了多少规律,都一定会有不符合规律的异常或异象出现在世界上’。 “这条规律也被学者们称为‘永远的第零条’,被默认排在所有相关领域书籍和论文的最首位,人们也据此提出了著名的‘异常与异象永久失准定律’,直到今天,这个定律都没有被打破过……” 第四十七章在圣像前 妮娜很高兴,因为她已经很久不曾像这样正常地与邓肯叔叔吃一顿饭,交流一下在学校中发生的事情,更不曾看到过邓肯叔叔脸上露出笑容了。 这让她甚至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叔叔还没有生病的时候自六岁失去父母之后,这个如同父亲般的男人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但从四年前开始,那连医生都查不清原因的疾病便把叔叔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这段时间的日子……说实话,很难熬。 叔叔仍然在供自己上学,在维持自己最基本的生活,但妮娜能感觉出来,关于“未来”的一切色彩都已经渐渐从这间熟悉又亲切的小店中褪去了,消散在那些烈酒、药片以及那些和叔叔打交道的可疑“朋友”们一次次阴森压抑的聚会中。 她早已不奢望可以让生活回到几年前的模样,但哪怕是让情况稍微好转一点点,都很值得高兴。 邓肯也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更多情报,终于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历史脉络哪怕仅仅是其中一部分,也让他有一种拨开云雾的愉快。 彻底失落的史前“秩序纪元”,重塑万物秩序的“大湮灭”事件,延续至今的深海时代,遍及全世界的异常与异象……这些曾经他完全不知道的,或者仅仅一知半解的事物,此刻终于有了较为清晰的轮廓。 早餐结束了,妮娜起身收拾餐具,她手脚麻利,看得出来平日里经常做这些家务毫无疑问,楼上的卧室也是她在收拾。 一个重疾缠身、生活颓废还把大部分精力和热情都奉献给邪教事业的家伙显然不会做这些事情。 但看着眼前的女孩忙碌,邓肯最后还是没忍住,他起身接过妮娜手中的大托盘:“我帮你拿着吧看你上楼费劲。” 妮娜惊讶地看着邓肯,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后者却已经迈开大步走向楼梯。 女孩只能赶忙跟了上去,一边在后面跟着一边提醒:“叔叔你小心点,医生说你现在的病情还不稳定……” “医生……阿尔伯特医生么?”邓肯没有回头,一边上楼一边在记忆碎片中寻找着对应的印象,却只有几个一闪而过的片段,“没关系,反正他到现在也连病因都查不明白,开的最有效的药也就是止疼片。” “……那也应该听医生的建议,”妮娜跟着邓肯上了二楼,一边走向厨房一边嘀嘀咕咕,“他至少知道该怎么保持健康的作……” 妮娜的话说到一半,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便突然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与邓肯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便看到那扇虚掩着的主卧门缝中有影子一闪而过。 “邓肯叔叔,你房间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妮娜惊讶地说着,随后便上前抓住了门把手,“会不会是隔壁那只猫……” “哎你别……” 邓肯只来得及阻止了半句,就看到妮娜已经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房门,躲在房间中的鸽子随即出现在两人面前。 艾伊正站在柜子顶上,一只爪子抓着根薯条往嘴里塞,突然打开的房门让这鸽子整个鸟都静止下来,它保持着一只爪子塞薯条的姿势愣在那,两个绿豆眼分别愣愣地看着妮娜,以及另一边的墙面。 然后它看到了邓肯,翅膀拍打了两下,发出很大的声音:“啊……咕咕?” 邓肯眼角跳了一下,看到不远处的窗户正大敞四开,那显然就是艾伊的逃跑路线而正对着窗户的远处,则依稀可以看到一座码头正沐浴在阳光中。 这鸽子去码头上整了点薯条回来…… “鸽子?”妮娜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柜子上的艾伊,“邓肯叔叔!你房间里有一只鸽子!” “我看到了,”邓肯面无表情,“我不认识它。” 艾伊立刻把薯条一扔,扑啦啦地飞了过来,落在邓肯的肩膀上摇晃着脑袋。 “好吧,它是今天早上飞进来的,”邓肯叹了口气,“可能是别人养熟的鸽子,但脑子不是很聪明,我给它吃了点东西它就不走了。” 艾伊听着,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而且之前邓肯还下了命令,它这时候肯定已经开始大声“啊对对对”了。 妮娜却丝毫没有怀疑叔叔的说法,她只是眼睛放光地看着这只鸽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一边观察鸽子的反应一边询问邓肯:“那……那您要把它养下来么?我可以养它吗?” 女孩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她眼中的艾伊显然只是一只漂亮又可爱的白鸽子,艾伊则歪头看了看邓肯,喉咙里发出疑问的咕咕声。 邓肯突然觉得这鸟不开口的时候竟然比开口的时候还好懂…… 片刻之后,他装作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可以但前提是这只鸽子愿意留下来,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飞走,你到时候不要抱怨。” 妮娜顿时喜笑颜开:“太好了!我就知道邓肯叔叔你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 深海大教堂的中央祈祷室内,身穿黑底金纹神官长袍的城邦主教瓦伦丁正面色严肃地站在风暴女神的圣像前。 他身形高瘦,白发稀疏,眼神如深水般沉静。 祈祷室内的大烛台正静静燃烧,具备圣性的火焰照亮了房间,葛莫娜的圣像高居于台上,这位女神没有面容,头部覆盖着黑纱,一袭描绘有诸多海浪波纹的长裙则从她身上一直垂坠至平台边缘尽管只是一尊石像,神性的力量仍旧在此彰显,这整尊圣像都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只要是站在圣像周围,便可以感到一种隐约存在的被注视、被庇护的感觉。 这种被注视、被庇护的感觉是真实的,也正是在这种注视和庇护下,前来与主教商议事情的凡娜才能放心大胆地把自己在梦境中所见的画面都说出来。 “……如果你在梦境中所见不错,那确实是失乡号。” 城邦主教瓦伦丁转过身,看着一大早就来找自己的年轻审判官尽管从教会神职来看,司掌武力的审判官和司掌仪祭的城邦主教是平级关系,但在涉及到超凡事件的研判时,审判官找主教寻求建议甚至寻求指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果然是失乡号?”尽管心中已有答案,在听到主教的判断之后凡娜还是忍不住睁大了双眼,“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那艘船如今只是个传说,就和那些紧张兮兮的水手在酒馆里胡乱吹嘘的各种幽灵船的传说一样?”瓦伦丁知道凡娜想说什么,这位白发稀疏的老人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失乡号的存在是得到所有城邦和教会承认的事实,它不是一个传说,而是在教会卷宗里都能查到的东西。” “这我知道,失乡号曾经确实是存在的,普兰德的城邦档案馆里甚至能查到那艘船在一个多世纪前的部分建造图纸和开工档案,但所有这些切实可查的资料都仅限于失乡号还是一艘在现实世界航行的船,仅限于邓肯船长还是个人类的时候……” 凡娜说着,语气严肃,她看向主教身后的圣像,在提及某些字眼的时候表情愈发谨慎。 “关键在于,那艘船是被明确记录坠入了亚空间的……一个世纪前,维瑟兰十三岛有数以千计的逃亡者亲眼见证了那艘船和他们的家园故土一同被边境坍塌吞噬,并直坠入亚空间的阴影中,而在那之后的几十年间,虽然一直有目击报告说看到失乡号重新出现在现实世界,却都缺乏真正的证据,相当多的学者都对那艘船的‘返航’存疑……” 年轻的审判官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眼前的老人。 “被亚空间吞噬的东西,真的可能重新出现在现实世界?”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除了失乡号以外的东西在落入亚空间之后又返回现实,即便是失乡号,也仅有事后的目击报告存在,各界学者都对那艘船的返航存疑,这确实是事实,不过这不是关键……”老人说着,目光突然落在了凡娜身上,脸上带着某种异样的严肃,“关键在于,审判官,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关于今后的更新 我竟然维持双更到了今天!自己都没想到啊,毕竟开书第一天太浪,到第三天手头就只剩下几章存稿了…… 说一下今后的更新今后双更仍然是常态,但每周会有一到两天单更,用来恢复调整状态,预定是周一、周二这样。 毕竟写了十几年书,身上毛病挺多,一直维持这个码字强度还是有点吃不消了。 黎明时期,每天更新量是一章3000到4000字,现在每天两章,加起来是5000到6000,原以为只增加这点难度不高,结果发现这就自己的极限了,有一说一,深刻认识到了自己这个“老年人”确实卷不过那帮触手怪们(手动捂脸)…… 综上,今后的更新计划是:每周一周二单更,其余时间全部双更双更仍然是常态。 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话说……你们今天看到这个标题是不是就以为今后又要退到单更了23333。 ps:虽然今天是周一,但这个更新计划从下周再开始吧,今天明天仍然是双更,中午还有一章。 第四十八章警觉 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前,受赐福的烛火平静燃烧着,又有自穹顶洒下的天光照在圣像周围,令身穿漆黑袍服的城邦主教仿佛沐浴在神恩之下。 主教瓦伦丁就这样在光中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凡娜仍然坚定的灰色双眼,他的话语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隐隐约约中,凡娜听到有温柔的海浪声在脑海中起伏,随后又传来了雷霆般的鸣响在外力的协助下,女神的力量终于冲破了那层帷幔,在她心底炸裂。 凡娜突然猛吸了口气,仿佛从深水窒息的状态中一下子回到陆地般,她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砰砰直跳,神明的注视感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而在半恍惚的状态下,她听到瓦伦丁的声音继续传入自己耳中: “失乡号的存在有历史记载,你遭遇的预兆之梦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在这两点齐备的情况下,你的正常反应应该是首先假设威胁的存在,然后寻求解决方案但你刚才在下意识地质疑失乡号是否真的存在,这说明你在潜意识中回避着预兆之梦向你传达的信息。 “审判官,你在下意识否认失乡号的存在,这就是那艘船真实存在的证据看样子,它确实在靠近文明世界的疆域。” 凡娜感觉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但那种始终遮挡在自己和女神间的“帷幔”仿佛已经消失了,这反而让她心中轻松不少,而城邦主教的话更是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受到了失乡号的影响! 这正是许多具备恐怖倾向的异象或异常所拥有的特征:令接触者认知错乱,产生下意识的忽视和否认,以至于在不知不觉间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 这种下意识的忽视和否认本是智慧生物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是对危险的回避心态,但在和异常接触的时候,这种本能反应却会成为麻痹大意的源头,并最终导致自身不知不觉地成为异象与异常的受害者! 作为一个经常与超凡力量打交道的审判官,凡娜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若指掌,但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落入到这种“心理陷阱”中自己那强韧的意志力竟没有产生丝毫作用?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受的影响,”她坦然说道,在同为虔诚信徒的主教面前,她没有回避自己这次暴露出的弱点被异常或异象影响而陷入心理异常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羞愧和隐瞒是于事无补的,“从预兆之梦中醒来之后我就直接来了这里,中间不曾与任何人交谈,不曾接触过任何书卷、古物,我认为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并未受到外界侵蚀。” “但你刚才确确实实表现出了对预兆之梦的刻意回避……所以影响应该发生在更早的时候,”主教凝神注视着凡娜的脸,仿佛在随时观察她的眼神变化和气息波动,“在最近你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正常的东西?那可能是来自失乡号的……污染,提前在你的潜意识中留下了锚点。” “最近……”凡娜皱起眉头,随后突然回忆起了那个倒在黑太阳祭祀现场的“祭品”,回忆起了对方眼底闪过的绿色火焰,以及自己那根切断的手指。 她睁大了眼睛,猛然注视着主教:“前日我带队去清理下水道那个黑太阳祭祀场,回来之后有没有报告过现场存在无名污染的情况?有没有报告过现场存在一个受到污染的‘祭品’?” 主教摇了摇头:“……没有,你当时把那些邪教徒送到教堂之后直接回去了。” 凡娜心中一凌:“那当日参加行动的其他人,有人报告过这方面的事情么?” “没有任何报告传来所有案卷上都只记录了跟黑暗太阳异端有关的事情。” 在女神的圣像下,主教注视着凡娜,凡娜也注视着主教。 “看来我们找到污染最初‘上岸’的时间点了,”主教轻轻呼了口气,表情仍然平静,但眼神中却仿佛风暴欲来般酝酿着强烈的力量,“以吾主葛莫娜之圣名,审判官,你那晚的记忆还清晰完整么?” 凡娜深呼吸着:“以吾主葛莫娜之圣名,我还记得当晚的所有细节。” 主教点了点头,转身点燃了特制的熏香,随后一边将铜制的熏香炉放在圣像脚下一边声音沉稳地说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于是,凡娜将自己记忆中发生在下水道祭祀场中的一切和盘托出她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在神圣的熏香辅助下,她的记忆和思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当晚的经历就如再临己身般清晰…… 她还记得那个祭品突然睁开双眼,还记得那个祭品眼窝中跳跃着绿色的火焰,她还记得火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但被自己当机立断地执行了净化,在返回教堂的路上,她默默告诉自己,污染已被彻底净化,污染已被彻底净化,污染已被彻底净化…… 她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这句话,所有和她走在一起的守卫者们,也都在喃喃自语这句话!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如今回忆起来,那是何等可怕又诡异的一幕苍凉夜色下,教会的守卫者小队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地低声自言自语同样的句子,直到返回教堂。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却还自认为正常地做着事:看管着刚刚抓获的异端,清理着污浊的祭祀现场,押送邪教徒回程…… “……灵体火焰落在灵魂上,切断肢体所带来的肉体层面净化是无效的,你得到的只是一个欺骗性的安慰正确的做法是立即燃起香料,用圣油洒在地上布置临时的圣地,随后用祈祷仪式呼唤女神的力量,以执行‘灵’的净化。” “……这是我的过错,”凡娜语气沉重,“我本应更警惕、更机敏一些。” “是失误,但不是错误,”老人摇了摇头,“你有强大的力量,但作为审判官终究是经验少了一点。幸运的是你现在摆脱了影响,这说明当时残留在那个祭品上的‘污染’并不太强,它只对你造成了心理层面的干涉……通过刚才的熏香仪式,我能大致判断出它的强度。”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判断着什么:“当时和你一起行动的守卫者们受的影响应该更小,他们只是站在你周围,受到的影响应该会随着在教堂中的祈祷而迅速消退。 “总体上,当时你们受到的污染虽然凶险诡异,但由于源头已经切断,所以后续影响并不可怕,按照刚才你的表现和熏香的反馈,哪怕你今天没有过来,几天之后你也会自己察觉到不对劲的。 “比起这个,我们更需要担心的是将来。” “将来……”凡娜重复着主教的最后一个字眼,表情慢慢变得严肃。 是的,将来,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预兆之梦所昭示的画面是女神降下的警示自己目前所接触到的这些,恐怕只是一场风暴的前奏。 “失乡号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在文明疆域的视线内了,很多人都认为它已经回到亚空间,成为了世界最深处诸多阴影中的一员,但现在看来,那位邓肯船长对现实世界执念仍存。” 主教瓦伦丁慢慢说着,一边转过身去,注视着风暴女神的圣像。 “一个世纪前,失乡号坠入亚空间深处,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很多目击报告都提到,当时有一场大风暴在附近海域徘徊,那艘船的坠落在一定因素上是受到了风暴的影响…… “风暴,是吾主的权柄。” 凡娜皱了皱眉:“你认为那位邓肯船长是要……向神复仇?” “不好说即便是从亚空间返航的鬼魂,要找神明复仇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神明居于神国,神国隐藏在现实之上,而世间万物只有从世界上层向下坠落的道理,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反向前往比现实更高层的‘神国’…… “但如果那位邓肯船长是要找吾主在人间的代行者们执行报复……可能性就很大了。 “神圣的风暴大教堂在无垠海上代主巡视世界,大部分时间都航行在隐匿航路中,无人能够找到它的踪影,而相比之下……普兰德城邦是除了风暴大教堂之外,风暴女神在世间最大的信仰锚点……也是人人都可造访的信仰锚点。 “从这一点考量,那位复仇幽魂选择在普兰德登陆倒也是顺理成章。” 第四十九章两团迫近的乌云 众神居于远离现实世界的神国之中,世人相信那个特殊的维度就是世界的基石,而和常识不同的是,这个“基石”并非位于世界的底层,而是位于所有维度的顶点。 古老的克里特王国在遗留下来的典籍中如此描述他们所认知的世界结构: 世界基石位于顶端,有永恒的真理和秩序守护,神国便在基石之中,自有永有; 自神国向下,是众生所在的现实,尘世众生在这一层得享秩序的余晖,可以在相对安定富饶的现实世界生存; 自现实向下,是渐渐偏离凡人认知的灵界,灵界之中,众神的赐福已经稀薄,扭曲怪诞的力量则开始占据上风; 自灵界向下,是已经不适宜生物生存、被奇诡力量主宰的幽邃深海,那已经不能再算作是物质世界的一部分,而更像是虚无的倒影; 越过幽邃深海,便是世界的最底部——盘踞着万物阴影的亚空间深度,极端危险的古神和各种险恶之物的本体都盘踞在亚空间中。 在克里特古王国的记述中,众神在基石中定下了契约,这契约便是世间所有法则的源头与准绳,这秩序奔流而下,厘定了世界运转的法则,也浸润着尘世万物,而随着“深度”的不断下降,秩序的力量也会开始减弱,并渐渐被亚空间占据上风——众神所处的“基石”与亚空间就如世界的上下两个端点,“秩序”则在这两个端点中单向流动。 这是一万年前那个在深海时代中开创先河的辉煌文明留给世人的古老馈赠,而在漫长的岁月中,无数学者皓首穷经地研究这个“分层结构”,都没有找出这个模型的错误之处,现如今,它已经成为世人公认的“世界标准模型”。 而在这个标准模型中,尘世的凡人会坠入更深的地方,却鲜少有人能从“深层”返回“浅层”,即便偶尔还会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从灵界返回现实,也从未听说有哪个逆天的存在可以从现实抵达众神所处的“基石”维度。 也正是因此,从亚空间中返回现实的失乡号才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离谱的异象——它的返航违背了世人对世界标准模型的认知。 但从另一方面,失乡号的存在却又符合有关异常和异象的那条经典论述:异常与异象永久失准定律。 可不管怎么说,主教瓦伦丁和凡娜都不认为那个幽灵船长有能力去向风暴女神复仇——哪怕他有这个心,也做不到这种事。 因为“基石”和现实世界是不连续的,它不像现实和灵界、灵界和幽邃深海之间那样存在连续下坠、物质互通的关系,迄今为止,都没有任何学者找到“基石”和现实世界能直接连通的证据,甚至就连神明,也只能通过投影、喻令之类的方法来间接降下自己的影响,一艘幽灵船……又怎么可能反攻诸神国度? 既然无法找风暴女神本人复仇,那么剩下的选择当然就只有女神在尘世间的信徒。 作为深海教会总部的风暴大教堂是一艘在无垠海上隐匿航行的“巡礼方舟”,来无影去无踪,坐镇方舟的教皇冕下拥有代主执掌风暴的威能,并不是很好的下手目标。 那么固定在海上、目标明显、对外开放的普兰德城邦自然就成了更好的选择:这座城邦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风暴女神的信徒。 凡娜已经认定那位幽灵船长是为复仇而来——毕竟,一百年前的失乡号就是在风暴中坠入亚空间的,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消失了那么多年的失乡号会突然返回现实世界,还把矛头指向了普兰德城邦。 但那位幽灵船长到底打算怎么做? 凡娜眉头紧皱,在思索中慢慢开口:“瓦伦丁主教,你认为……失乡号与最近一段时间那帮太阳信徒在城邦里的异动有关系么?”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在昨夜的梦境中,我看到燃烧的太阳和失乡号一同出现在普兰德,两场灾难的同时降临或许就是女神给我的预兆……” “但你别忘了,在地下祭祀场,那个受到污染的‘祭品’杀掉了黑暗太阳的神官,那是一个受过洗礼的‘使者’,”主教摇了摇头,“至少在那个祭祀现场,失乡号和黑太阳的立场似乎是敌对的。” 凡娜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因主教的话陷入沉思中,她对面的老人则在短暂沉默之后又接着说道:“关于那些崇拜黑暗太阳的教徒,我今天早上倒是从伦萨城邦那边得到了一些线报……” 凡娜立刻抬起头:“线报?” “太阳异端并不只是在普兰德死灰复燃,最近他们在许多城邦都有异动,一大批太阳异端最近通过伦萨、摩柯港口中转,在向普兰德聚集,其中有一些落网的,”老主教点点头,“在审讯中,那些异端提到了‘太阳碎片’。” “太阳碎片……那些异端口中‘真实太阳神’解体之后剥落的残骸?”凡娜猛然间反应过来,“他们认为有一块太阳碎片藏在普兰德?” “目前看来是这样,不知道那些异端从哪得到的情报,也可能是他们在疯疯癫癫中得到的‘启示’,总之,现在他们坚信自己的‘主’有一部分残骸就藏在这座城市里,”瓦伦丁主教表情沉静,“而他们将这视作黑暗太阳复苏的希望。” “……那帮疯子,”凡娜忍不住低声咒骂,“为了复活那个黑暗亵渎的太阳,他们已经残害了多少人命!” “黑暗太阳是我们的称呼,他们心目中的太阳神可是光明四射,代表着最真实的秩序呐——你不能指望那群失去理智的邪教徒在满手血腥的时候还能有什么良心,”瓦伦丁摇了摇头,“他们坚信自己所言所行皆为正义,跟他们打交道,只有两种语言最管用,一种是口径,一种是磅数。” 听着主教这颇有深海教会风格的发言,凡娜嘴角也忍不住抖了一下:“看来我们要有的忙了。” “无垠海上从不太平,城邦也在无垠海中,”瓦伦丁说道,“船长们要面对海洋中的风暴,我们要面对尘世愚徒带来的风暴,审判官,做好准备吧,普兰德城邦可能要面临一场挑战了。” “两场挑战,”凡娜很认真地纠正道,“除了黑太阳的信徒,还有一个诡秘恐怖的幽灵船长——如果失乡号和黑太阳真的不是一路,那我们的麻烦就从一个变成两个了。” 瓦伦丁主教略作沉吟:“或许还有另一个可能——根据下水道祭祀场上的情况,失乡号说不定会跟黑太阳的信徒打起来呢?” “……那两个麻烦就合并成了一个毁天灭地的麻烦,瓦伦丁主教,”凡娜看着眼前明显已经开始思维发散的老人,“从亚空间返回的幽灵船和一群争抢太阳碎片的邪教徒在普兰德城邦里打起来,中间还可能伴随着黑暗太阳的神降,我想不到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瓦伦丁叹了口气,承认凡娜说得对。 “总之,先和治安官部队一同努力,把那些渗透进城邦的太阳异端都抓起来,在事态严重之前消弭掉黑太阳的威胁,这是较为容易达成的目标,”凡娜说道,在解除了失乡号对自己的精神干扰,同时又进入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后,她的思维明显活跃起来,“至于那艘幽灵船……我们不知道它接下来的行动,暂时无从着手,只能先做好对灵界以及城邦周边海域的监控……” 说到这,这位年轻的审判官不由得摇了摇头,神色严肃又无奈:“该死,谁能知道一个幽灵船长接下来会想干什么……” …… “我想再加点番茄酱……”邓肯对餐桌对面的妮娜招了招手,“你递过来我自己弄就行。” 妮娜立刻把番茄酱递过去:“好的邓肯叔叔。” 现在已经到中午,邓肯与妮娜正在二楼的小厨房吃着午餐,古董店中的饭食很简单——一种普兰德当地特色的咸煎饼,配上番茄酱或辣酱,还有蔬菜浓汤,说不上是什么美味佳肴,但不管是邓肯还是妮娜都吃的津津有味。 邓肯已经很久不曾吃过这样正常的午餐,妮娜也已经很久不曾像这样正常地吃午餐了。 邓肯觉得自己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 第五十章公开的异象 午饭之后,邓肯看着妮娜收拾好了餐桌,他本想帮忙洗碗,却被对方以“叔叔身体不好医生说了要少接触凉水”为由强行拦了下来,于是便只好靠在楼梯口附近,一边看着早上买来的报纸一边看着女孩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这种仿佛普通人家的日常景象让他心中不禁有些怪异的感觉。 就在这时,妮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邓肯叔叔,报纸上有什么新闻么?” 邓肯低头看了报纸一眼,首先看到的是“新城邦历1900年8月14日”的日期,随后便是那教会审判官带队抓捕了几十个邪教徒的新闻:整份报纸上,这应该是最有分量的头版消息了。 “这上面说审判官带队抓了几十个太阳异端,”他随口说道,“还说这是近四年来教会成功破获的规模最大的异端集会活动,后面还有一些提醒市民注意夜间安全、注意甄别身边异端信仰的东西。” “啊,我在来这边的路上也听说了!”妮娜手脚麻利地将洗干净的碗放进碗橱,“真吓人,我以前就听老师说过,那些崇拜太阳的邪教徒甚至会干出把活人献祭给太阳神的事……你说谁会那么丧心病狂地信仰这种教派啊?” 邓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点啥,因为不管说啥他都感觉这事儿过于微妙——是该说自己前不久还在那祭台上沉浸式体验了一下献祭套餐呢,还是该说你叔叔就是这么个丧心病狂的邪教徒?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明显,从妮娜的反应来看,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叔叔”是太阳异端的事实——她甚至有着普通人一样正常的三观,认为太阳神信仰那种活人祭祀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视角中的“叔叔”,只不过是因为生病而有些脾气暴躁,有些酗酒,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罢了。 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身体或许曾经是个满手血腥的烂人不假,但至少,他确实将妮娜抚养到了今天,并且到目前为止都将这女孩保护在太阳神的信仰之外。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某个名叫“罗恩”的邪教徒真的会堕落到最后一步,把自己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也拖入到这个无尽深渊中,但至少在今天之前,这一切尚未发生。 未来也不会发生了。 “叔叔?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妮娜对身后的沉默有些好奇,她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带着关切,“又不舒服了?” “不是,只是有点走神,”邓肯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假,那确实是丧心病狂的事情……报纸上还提到了让市民注意安全,及时举报身边的异端行为,这阵子你也尽量不要在学校和家之外的地方乱跑了。” 妮娜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便“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有些犹豫局促的模样:“可……可我还约了同学,过两天要去博物馆参观……” “博物馆?”邓肯随口问道,“什么博物馆?” “就是在学校附近那个,靠近上城区边缘的海洋博物馆,”妮娜解释着,“我听说那里最近在展出近海矿物标本……可以么?” “想去就去吧,”邓肯想了想,点头说道,“现在到处都是教会守卫者和城邦治安官的巡逻队,那帮邪教徒想来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这两天就跳出来。” 妮娜开心地点了点头:“嗯!” “你下午还要去学校么?”邓肯又问道。 “嗯,下午是历史课,莫里斯老先生的课我可不想错过,”妮娜点头说道,“那可是历史领域很有名气的专家……不过也真奇怪,像他那样有名的老先生,为什么不在上城区的大学讲课,而要来下城区的公办学校呢?班上一大半的同学都不喜欢历史课,老先生上课的时候他们都在睡觉……” 邓肯坦然地摇摇头:“我哪知道。” 笑话,别说那位教历史的莫里斯老先生了,他连妮娜都是刚认识的——妮娜上学的那所公办学校在哪他都得倒腾几个钟头的记忆才能想出来…… 而且即便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对自己侄女近况的了解恐怕也没强多少——在邓肯接管他的人生时,他显然已经在太阳的异端信仰里陷得太深太久了。 妮娜下午还有课要上,所以午饭之后她并没在古董店里待多久,匆匆收拾过东西,带上了那本被她落在家中的课本,女孩便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家——从古董店到那所下城区公办学校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她要不浪费每一分钟,才能避免在莫里斯老先生的课上迟到。 当然,城市里有公共交通,哪怕是在较为落后的下城区,蒸汽机关驱动的有轨机车和无轨巴士也会驶过街头,但这些需要四至六比索的车票费用。 妮娜笑着告诉邓肯,多跑跑步对健康有好处。 如果有一辆自行车,她的上学路就会轻松很多——邓肯在下城区的街头看到过有人骑着这种交通工具。 在一个已经发展出蒸汽机械的社会,自行车这种工业产物还不至于昂贵到普通人难以承担,但对于下城区的居民而言也绝对算不上便宜,一辆最普通的自行车可能需要一个三口之家半个月到一个月的生活费……算得上是一笔负担。 邓肯不知道自己目前所占据的这套身份在未来会走向何处,但看着妮娜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街头拐角,他总觉得……在有余力的情况下,自己似乎应该对这个姑娘好点。 哪怕是为了之前的蔬菜汤和咸煎饼。 更何况,她还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 或许自己应该好好思索一下在这个“文明城邦”赚钱的门路。 心中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他放下手中报纸,慢慢踱步来到了二楼走廊的尽头,打开那扇狭窄的窗户之后,有些出神地望着阳光照耀下的城市街头。 在这个世界,“异常”与“异象”早已和文明进程相伴相生,不管是当局还是教会,都没有对民众隐瞒超凡领域的事情,甚至连妮娜这样还在上学的姑娘,都能从课本上直接学习到跟异常、异象有关的内容。 她甚至知道古代克里特王国留下的、沿用至今的异常与异象分类标准,还知道一部分已被探明规律的异常和异象的公开编号与名称。 是的,这部分知识甚至是向全社会公开的——虽然并非全部。 各个城邦的当局与教会皆认可着一份名单,在这份名单上,那些最有名或最危险的异常、异象都有着自己的特殊编号,这些编号并非永久不变,在特殊情况下,会有某些异常、异象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消灭或转化,其编号也可能会发生转让或空置,但不管其怎么改变,总体上有一点是确定的: 能够拥有独立编号与名称的异常、异象,一定有着自己特殊的危险或强大之处。 当局公开了其中一部分异常和异象的名录,一方面就是为了确保每一个公民都能知道这些特定的危险,做到全民具有自保常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某些异常和异象实在是离人们的生活太近了。 这些东西甚至已经浸入普通人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浸入到社会运转的每一个环节中,人们随时就可以看见,无法隐瞒,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邓肯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天空。 异象001,太阳。 在天空运行的巨大光体,于深海时代主宰天空的伟大异象,诞生于克里特古王国崩溃之后的第二天清晨。 影响范围——全世界,影响单位——无限,自行运转并移动,无法被人力干涉,符合异象定义。 历史记录,古王国崩溃之日海水汹涌,城邦碎裂,初代王朝全员在黑暗中慷慨赴死,其鲜血浸满大海,于是异象001自大海中升起,从此之后,无垠海上才有了白昼的安宁。 克里特古王国,深海时代开启之后由幸存者们建立起的第一个城邦文明,持续时间短短百年,却留下遗产无数,福泽至今。 “克里特”三个字,在古代语中的意思就是“永夜”。 那是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夜幕。 这一切,就写在妮娜的历史课本中。 第五十一章双线操作 这个世界遭遇过惊人的历史变迁,以“大湮灭”为节点,整个世界甚至连基本法则都迎来了一次天翻地覆的巨变,以至于大湮灭之后的深海时代与大湮灭之前的秩序纪元几乎可以视作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即便如此,仍有人坚持不懈地整理着自大湮灭之后传承至今的历史资料,并尝试从各个城邦那支离破碎,甚至互相矛盾的档案中整理出历史的真实模样。 不幸的是,或许是由于传承断绝过于彻底,也或许是各个城邦记录的矛盾之处过于混乱,人们至今都未能寻找到大湮灭之前的较为完整可信的历史记载。 无人知晓秩序纪元时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但幸运的是,自古王国克里特之后的世界,是有相对明确的历史传承留下来的——尽管一座座城邦在无垠海上兴衰起伏,分分合合,但至少文明的延续本身从未断绝,古老王国的记忆或留于书卷,或刻于巨石,或在古老隐秘的家族和结社中代代相传,总有诸多散佚,也有脉络留存。 而学者们认为,深海时代的文明传承之所以能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延续到今日,有一半以上的功劳都应归功于那照耀世界的奇迹: 异象001,太阳。 这是人类目前已知的影响范围和威能最大的异象——事实上由于它的规模实在是太大,其存在又如此的“理所当然”,很多学者都在争论太阳本身到底是异象还是自然现象,但克里特古王国覆灭之后的最初一批记录者,也就是古王国的幸存者们简称它为异象001,这个古老的编号也就这么传承了下来,并且至今不曾改变。 显然,并非所有的异象都是恐怖有害之物,异象001便为这个世界一半的时间带来了安全,在太阳照耀下的白昼,来自世界深层的污染几乎全都会被压制在海平面以下,而正是有了这样稳定的白昼存在,各个城邦文明才有可能发展到今天。 而根据克里特古王国留下的资料显示,在深海时代开启之后,在异象001出现之前,有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这整个世界是被夜幕笼罩的——世界之创清冷暗淡的辉光照耀了无垠海一百年。 所以古王国的人民才会以“永夜”来称呼自己的国度,甚至以此称呼自己所生存的时代。 邓肯站在狭窄的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在阳光照耀下的世界。 大湮灭之前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那可怕的一百年永夜降临之前,这个世界曾有太阳照耀万物么? 想来是有的,因为不管各个城邦在上古记录有多大缺漏矛盾之处,其中有一点都共通:秩序纪元是一个光明、安全又繁荣的时代。 但不论如何,那个繁荣又光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无垠海是被异象001照耀着,世人皆知这一点,并对异象001所带来的白昼心怀感恩。 因此,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那群崇拜远古“真实太阳”,甚至以此攻击如今天上那轮太阳,并将其称作“伪日”的邪教徒才会显得格外偏执扭曲,为世人所不容。 他们攻击的不只是天上的太阳,他们攻击的是人类文明在深海时代挣扎生存到今天的倚仗。 可是邓肯却知道,那群邪教徒所崇拜的太阳……极有可能真的是大湮灭之前曾存在过的太阳的真实模样。 从某种角度看,那群邪教徒掌握了一部分真实的历史——可惜的是,那真实的历史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让他们扭曲的根源。 邓肯不认为那群邪教徒的宏愿可以实现,也不认为他们真能靠献祭活人就把一个熊熊燃烧的聚变恒星给造出来,这个世界的扭曲情况远超想象,深海时代呈现出这副模样,绝不只是失去恒星就能解释的。 这里的夜空,可是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邓肯回到房间,关好房门,对旁边的柜子招招手,把正在上面用柜子顶磨嘴壳子的艾伊招呼下来。 鸽子落在他肩膀上,歪了歪脑袋:“谁在呼叫舰队?” 邓肯没有搭理这鸟,而是走到床边,从床铺角落中找到了之前被自己藏好的太阳徽记,随后他想了想,又来到柜子前,打开门之后找到存放烈酒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瓶烈酒。 酒瓶上似乎贴着什么东西,邓肯好奇地转动瓶身,看到那是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妮娜的字迹:“少喝点酒。” 纸条似乎是很久以前就贴上的。 每一瓶酒上都贴着一张,每一张都没产生过作用。 邓肯笑了下,关好抽屉和柜子,拿着两瓶酒和太阳徽记回到床上,又戳了戳艾伊,让它看清自己拿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试着把它们带到失乡号上。” 鸽子立刻拍了拍翅膀,发出得意的声音:“亲,顺丰包邮哦!” 邓肯点点头,让自己以一个舒适的姿势躺了下来,开始为穿梭做准备。 他已经离开失乡号太长时间了,虽然那艘船没自己看着也不会出什么情况,但自己这个船长总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妮娜下午要去学校上课,课程结束之后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忙完会很晚,邓肯已经跟她商量过,让她今天再在学校宿舍住一晚,明天下午放学之后再回来。 而在这段时间里,邓肯正好研究一下灵界穿梭的细节问题,同时按照自己之前的构想,测试一下在不完全切断灵魂投射的情况下是否能同时控制两边的身体活动。 根据自己在“这边”的时候对失乡号的感知情况,这应该是可行的。 在占据这幅“新鲜”躯壳的时候,自己和失乡号本体之间的联系明显强烈、稳定得多,这给了他信心与灵感。 心中盘算慢慢落定,邓肯轻轻呼了口气,一点幽绿色的火焰在他肩膀上燃烧起来,噼噼啪啪的爆鸣声中,鸽子艾伊眨眼间化作亡灵鸟的形态,其胸口的黄铜罗盘也“啪”一声打开。 无边无际的黑暗,发光的线条,闪烁的星光——熟悉的感觉潮水般涌来,而返回失乡号的轨迹是这片黑暗中最明亮的“航线”。 邓肯的意识沿着这条航线飞快穿梭,眨眼间便感觉到自己的主意识已经在失乡号的船长寝室中苏醒过来。 但在彻底脱离那片黑暗空间之前,他凭借着自己对灵体之火以及自身灵魂的掌控强行进行了一次“刹车”,以尝试保留下自己和那间“古董店”之间的联系…… 失乡号,船长寝室内,邓肯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向四周,所见之处是熟悉的陈设,耳边传来的是熟悉的海浪声音。 他慢慢从椅子上起身,而在他的意识深处,却有另一具身体的触感在清清楚楚地传来! 邓肯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缕笑容,随后按照自己的理解,开始尝试通过那一点遥远的联系去感知、去控制自己位于古董店内的另一具身体。 他尝试了好几次。 普兰德城邦内,邓肯古董店二楼,正静静躺在床铺上的“古董店长”突然睁开了双眼! 下一秒,这具躺在床铺上的身体便带着僵硬的表情一点点转动头颅,仿佛僵尸一般左右观察着房间,接着又慢慢挪动手脚,像是在强行操控一部生锈的机器般,让自己的肢体开始活动。 这一幕如果被外人看见,恐怕当场就会吓得去找附近的治安官举报,说这里有人被邪灵附体了。 换个角度看看,这么举报好像也没毛病? 失乡号船长室内的邓肯一边在脑海中转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一边生疏地用一种“远程视角”遥控着那具躯体开始慢慢活动。 这很艰难,意识不在身体内的情况下仅凭一些远程联系去指挥身体活动,这比让一个新手去操控二十八个关节的提线木偶还难。 但在多次尝试之后,他还是成功让那具位于普兰德城邦内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一秒,他脑海中远程传来的画面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那具身体栽倒在地板上了…… 邓肯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我得练习挺长一段时间。” (推书时间到,书名《我绑架了时间线》,来自一刀斩斩斩,科幻分类,改写时间线,避免未来的末日!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第五十二章船长不在家 一个意志,同时关注着两个视角,控制着两具躯体,做着完全不一样的事情,这对于邓肯而言是一种相当新奇的体验。 也是一种极其困难的挑战。 他认为自己现在应该已经不能算是个普通人,但即便如此,要一心二用毫无负担地控制两具躯壳也不简单,他努力熟悉着这种一心二用的感觉,最后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勉强控制着那具位于古董店中的躯体爬回到了床上,继续挺尸罢了。 但根据意识深处传来的反馈判断,他认为自己迟早是可以掌握这种一心二用的技巧的——只是需要很漫长的熟悉和训练时间。 在将古董店内的躯体安置妥当并留了一点注意力在那边之后,邓肯终于轻轻舒了口气。 在结束灵界行走之后第一时间确保对“远程身体”的联系是最紧要的事情,这直接关系到自己好不容易在文明世界找到的立足点是否能长久使用下去,而这件事搞定之后,他心情便轻松不少,也就有精力去关注其他了。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就在此刻从旁边传来,鸽子艾伊三两下跑到邓肯面前,这鸟挺着胸膛,眼神和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豪:“传送成功!” 邓肯的目光越过了这只鸽子,落在它身后的桌面上。 一枚淡金色的太阳徽记,以及两瓶烈酒,此刻正静静地放在那里。 邓肯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紧接着笑容越来越灿烂。 可行!让这只鸽子在灵界行走的过程中捎带“货物”是可行的!而且不局限于超凡物品,连普通的物品也可以传送过来! 带着满意的笑容,他起身拿过了桌上的几样物品,首先检查了一下太阳徽记的情况,确认这件超凡物品中仍然有淡淡的力量流转,那是已经被他用灵体之火彻底占据、改造之后的威能,随后他又拿起其中一瓶烈酒,取下盖子凑在鼻子前,浓烈的酒气立刻传来。 邓肯低头看了已经开始在桌子上昂首踱步的艾伊一眼。 高效,保质,而且包邮——他开始喜欢上这只神神叨叨的鸽子了。 鸽子也立刻注意到了“主人”的视线,它立刻小跑到邓肯旁边,用嘴壳子啄着桌面,大声逼逼:“整点薯条!整点薯条!” “船上暂时没有薯条,但我想这很快就不成问题了,”邓肯愉快地抓住鸽子捧在手上,跟对方的绿豆眼大眼对小眼,“只是不知道你每次传送物质的上限是多少,是否局限于死物,以及是否会出现‘丢包’的情况……这还要多测试几次……” 鸽子想了想,仰着脖子:“丢包?哎呀,页面不见了……” “……对,我怕的就是这个,你这名字总让我觉得不老可靠的。”邓肯的思维不由得发散了一下,鸽子成功将更多东西传送到失乡号上的事实让他大感振奋,这让他想到了更多可操作的尝试,而不仅局限于向船上运送补给,然而这只鸟飘忽不定的智商和接触不良的逻辑却总让他不敢放下心来,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要多做几次测试,再真正建立起在失乡号和陆地之间的“补给线”。 心中暂时有了下一步的计划,邓肯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他走向通往海图室的房门,但刚迈开两步便停了下来。 他原地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又伸伸腿脚,感受着四肢传来的触感。 灵活,有力,丝毫没有疲惫或迟滞感,就好像他只是在桌前坐了一小会似的。 然而他十分清楚,自己“离开”失乡号已经一天多了,在灵界行走的时候,他的身体就留在船长寝室里,一直维持着坐在桌前的姿势。 邓肯仔细感知着四肢百骸,通过对自身身体情况的精准掌握,他几乎能确定这具身体完全维持着灵界行走那一刻的状态,就好像……在意识离开的一刻,这身体便陷入了某种“静滞”一般。 这也是“邓肯船长”的特殊力量?还是说……因为自己现在本质其实是半个幽灵,所以会像幽灵一样不知疲惫? 他好奇地思索着,却丝毫没有头绪。 他已经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了解文明城邦的兴衰,却连自己身上的秘密都解不开。 但不管怎样,这似乎不是坏事,这具身体不需要太多“保养”,这就意味着他可以更放心地把一部分精力分在别的方面。 邓肯是个很能看得开的人,或者说,他很擅长将那些暂时无解的谜题放在一边,心中想通之后他就来到门口,推开了通往海图室的门。 邓肯船长回来了。 橡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海图室中的安静,下一秒,航海桌边缘的木雕山羊头便突然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这块木头飞快地把头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空洞的注视下,它缓缓开口:“姓名?” “邓肯·艾布诺马尔,”邓肯看了山羊头一眼,“我回来了。” “啊!伟大的邓肯船长回到了他忠诚的失乡号上!抱歉船长,您这次灵界行走时间比较长,我需要额外确认一遍……这毕竟是您定下的规矩。您感觉如何?心情如何?身体如何?这次漫长的灵界行走收获如何?是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您愿意与您忠诚的大副兼以下省略分享一下这次行走之旅么?您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我用了‘以下省略’?爱丽丝小姐说这样可以让话精简一点,您可能比较喜欢这样精简的……” “闭嘴,你精简的那点单词全在后面的废话上找补回来了,”邓肯看了这聒噪玩意儿一眼,“我离开期间,船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邓肯船长的严厉与幽默一如既往,您教训的是——船上一切正常,您忠诚的以下省略完美地完成了您交付的掌舵任务。另外爱丽丝小姐来过两次,但都不是什么大事,一次是跟缆绳打架,一次是跟锚索打架……” 邓肯本来正准备穿过海图室去检查甲板上的情况,听到山羊头的话顿时停了下来,他一脸问号:“她为什么要跟缆绳和锚索打架?” 他在灵界行走期间能感知到失乡号上的情况,但也没有分太多精力去过多关注,只能依稀感觉到爱丽丝在船上走来走去地“探索”……这怎么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她在船上过的还这么热闹呢? “哦,其实爱丽丝小姐也是好心,”山羊头立刻回答起来,“她觉得在船上无所事事很不好,就想找点事做,于是便去整理缆绳和维护绞盘——但我忘了告诉她缆绳怕痒,锚索则需要午睡……” 邓肯:“……” “船长您生气了?”邓肯的突然沉默让山羊头顿时紧张起来,它来回晃动着自己的木头脑袋,“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再者说,一艘船上的新成员总是需要磨合一下才能和老水手们打成一片的——现在他们已经进入‘打’的阶段,这说明爱丽丝小姐融入集体的进度很快。事实上她在船上还挺受欢迎的,失乡号上大部分……” 山羊头话刚说到一半,就听到外面的甲板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船长室的门便被人一把拉开,爱丽丝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山羊头先生,为什么弹药库的炮弹一直在滚来滚去不让我……” 邓肯默默看了爱丽丝一眼。 爱丽丝也发现了站在航海桌旁的邓肯,整个人僵硬又尴尬地看着他。 “好吧,这是第三次了,”航海桌上的山羊头发出一声叹息,“这次她在跟炮弹打架……我承认爱丽丝小姐在船上的磨合过程可能是过于热闹了那么一点点……” 爱丽丝缩了缩脖子(可能是在加固关节),紧张兮兮地看着表情木然的邓肯:“船长,您回来了哈……” “嗯,”邓肯点点头,一脸淡然,“看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在船上过得很愉快?” 爱丽丝:“……” 第五十三章“子嗣” 在自己“离开”失乡号期间,爱丽丝在船上的活跃稍微有点超出了邓肯的……预想。 他一直觉得这位哥特人偶是个优雅得体的大小姐画风——虽然她掉头,冲浪,垃圾话,但她正常情况下确实是优雅又安静的,在船上做什么都很谨慎,身处陌生环境时老实又本分,没事做的时候甚至会像个普通的人偶一样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箱子里躺着,突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画风。 但现在看来,好像只有自己在附近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安静? 房间里突然低沉下来的气氛让爱丽丝感觉有点紧张,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面无表情的邓肯一眼:“船长你没生气吧?我可以解释的……” “我知道,你在帮忙,只是未遂,”邓肯看了人偶小姐一眼,语气有点无奈,“不过既然你也知道这艘船上很多东西是‘活’的,那下次想做什么的时候能不能向我或者我的大副确认一下?” 爱丽丝立刻连连点头,大声答应:“好的船长,没问题船长!” 随后她又立刻扭头转向山羊头,小声嘀嘀咕咕:“有帮忙未遂这个说法么?” 山羊头罕见的言简意赅:“现在有了。” “好了,如果你真的想帮忙,就去检查一下晾在甲板上的鱼干吧,或者去厨房整理一下存放食材的仓库,腾出一些地方来,将来我们可能会有机会补充失乡号上的食物,”邓肯叹了口气,看着爱丽丝说道,“别跟甲板下面的火炮以及弹药库打交道——它们可不像山羊头一样有完整的智慧,那些危险的东西只会对外部刺激做本能反应,万一弹药库认为自己遭到了破坏或入侵,那我可就只能用扫帚和簸箕把你救出来了。” 爱丽丝一听这个顿时缩了缩脖子,连连答应着转身离开了船长室。 不过看着这个人偶离开的模样,邓肯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这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小小的混乱无足挂齿,这死气沉沉的幽灵船倒确实是因为她的上下折腾而热闹起来了。 “看样子您的心情很好,船长,”山羊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啊,您手上拿着东西……那是什么?是您这次灵界行走的收获么?就像上次那柄小刀?” 邓肯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太阳徽记——他把烈酒留在了房间里,徽记则顺手拿在手上,准备无聊的时候研究研究。 “是战利品,”他点点头,“跟上次的仪式小刀一样。” “哦!不愧是伟大的邓肯船长!您总能满载而归,而且还是这样一看就具备奇妙力量的非凡之物……等等,这难道是一枚太阳护符?” “你认识这东西?”邓肯扬了扬眉毛,“没错,太阳护符,几个胆大包天的邪教徒把这东西塞给我——倒是盛情难却。” “我……倒是知道一点……”山羊头似乎是在仔细观察那枚徽记,声音略显迟疑,“追随远古真实太阳的狂人们将此物视作圣物,他们认为用金属铸造成真实太阳的模样并以人血淬火便可以将太阳的力量灌注在符印中,通过这种方法可以批量制造出具备弱小威能的超凡之物……这种护符是太阳追随者中具备一定地位之人的身份象征,也是他们用于确认同胞、辨别信徒和异端的工具……” “辨别信徒和异端么……确实有这个功能,”邓肯了然,“虽然我个人感觉这个功能没什么用。” “那些胆大妄为的邪教徒后来怎么样了?”山羊头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他们多是偏执愚昧的狂徒,连最低劣的海盗都不愿意跟这种追逐上古之物的狂徒打交道,如果他们胆敢冒犯……” “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邓肯一边观察着山羊头的语气变化一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说道,“看样子你对这些自称‘太阳信徒’的人也不怎么喜欢?” 在和山羊头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之后,邓肯其实已经大致摸清了这个诡异“大副”的门道,他基本可以确定,只要自己这个“邓肯船长”好好执掌着这艘船,这个山羊头就不会有什么失控异动,在这个基础上,他和对方交谈的时候胆子也在一点点变大。 现在,他已经可以谨慎地主动向对方询问一些情报了。 “谁会喜欢那些追随远古真实太阳的狂人呢?他们所向往的那些‘光明’与‘秩序’早已不为这个世界所容,”山羊头果然如常回答着邓肯的问题,“哪怕是失乡号,也沐浴在这个时代的阳光下,哪怕是在幽邃深海中徘徊的恶灵,也不会喜欢深海时代之前的‘太阳’——大概只有那帮邪教徒会认为真实太阳复活是件好事吧……” 说到这山羊头顿了顿,又带着一丝感慨说道:“但话又说回来,那帮邪教徒中九成九的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帮被洗脑的蠢货罢了,他们本来也不知道自己追随、崇拜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把所谓的‘太阳子嗣’当做先知和救世主,又把那些子嗣所描述的古代世界当做天国去向往,但在我看来,太阳子嗣压根就没把那些狂热的教徒当成子民看待……他们和深海中的子嗣根本没什么不同。” 太阳子嗣?这是什么意思?而且听上去还有什么深海子嗣?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邓肯心中一动,一个全新的陌生名词蹦在自己脸上,带来了新的困惑,他不动声色地摆弄着手中的太阳徽记,仿佛随口问道:“太阳子嗣?我倒是没遇上他们。” “很正常,太阳子嗣可不敢随随便便在文明世界露面,哪怕他们伪装成人类模样,教廷的鬣狗们也分分钟就能从他们的影子里嗅出异端的臭味儿来——说到底,毕竟也是‘子嗣’的一种,作为远古之物的残渣,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历史的阴沟里面……唉,所有种类的‘子嗣’里,也就他们能这么搞事情了。” 邓肯突然发现了山羊头这时不时就叨逼叨的毛病其实很有好处——虽然它一天一万句话里有九千句都是废话,但只要运气赶上了,它也是可以蹦出有用的情报的! 碍于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山羊头的底细,邓肯的“打听”也只能旁敲侧击,不敢问的太过露骨,但即便是在这样旁敲侧击的询问中,他也迅速掌握了许多之前在普兰德城邦没能掌握的线索—— 子嗣,这似乎是个相当重要的情报,这个世界存在一些被称作“子嗣”的……生物,而且他们无一例外都不为文明世界所容,而山羊头将他们称作是“远古之物的残渣”; 那些崇拜“真实太阳神”的教徒虽然数量庞大,但似乎其中绝大部分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卒,都是愚昧盲目又被洗脑的“狂徒”,在他们的“教会”结构中,还有地位比他们更高的、真正的统治阶层……就是被称作“太阳子嗣”的家伙; 那些太阳子嗣并不经常在文明世界露面,他们似乎另有不为世人所知的隐居之所,并通过遥控的方式影响着世间的太阳神教派,暗中收集祭品、能量; 最后,也是对目前的邓肯而言最应该关注的一点: 山羊头对那些邪教徒以及站在邪教徒背后的“太阳子嗣”充满鄙夷。 这说明失乡号,或者说“真正的邓肯船长”,和这些被称作“子嗣”的家伙不是一个阵营……甚至应该算作是敌对阵营的。 看样子将自己在这次灵界行走过程中和“太阳邪教徒”打交道的事情告诉山羊头是个正确的决定——否则的话,这些有用的情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被自己知晓。 这种过于隐秘的知识可不会写在妮娜的课本中。 邓肯离开了船长室,他拿着那枚太阳护符,若有所思地走在失乡号的甲板上。 子嗣有很多种,而根据山羊头透露的情报——子嗣都是远古之物的残渣,再加上太阳信徒追随的是大湮灭之前的“远古真实太阳”的事实,他有合理的理由怀疑,这些所谓的子嗣极有可能就是大湮灭的产物,其诞生或可追溯到大湮灭发生之前的“秩序纪元”。 海平面上有“太阳的子嗣”,深海中也有“深海的子嗣”。 邓肯不知不觉走到了船舷旁,他探头看了一眼外面深邃蔚蓝的大海,心中略感好奇。 海里……原来不是只有鱼啊? 第五十四章地下圣堂 到最后邓肯也没有搞明白“子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山羊头对这方面语焉不详,而且似乎是因为它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游走在文明世界边缘的古老之物是什么底细,至于邓肯,也只能有限的线索中总结出一点概念—— 子嗣是古老岁月的产物,且对现代世界心存憎恶,他们有着诡异危险的力量,又隐秘低调藏于暗处,除了太阳的子嗣之外,其他“子嗣”几乎从不在文明世界现身,而是在边缘地带威胁着探索者的安全。 而在所有这些情报中,还有很令人在意的一点: 太阳的子嗣似乎可以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只有教会的超凡者们可以把伪装的太阳子嗣从普通人中区分出来。 邓肯联想到了普兰德城邦最近的变化,想到了那些低调数年之后突然高调整活的“太阳信徒”们。 邪教徒的高调活动背后……是受到了“子嗣”的命令么?那些古老诡异的存在,是在图谋普兰德城邦的什么东西? 邓肯站在失乡号的甲板边缘,长久地注视着脚下起伏动荡的海面。 深海中也有子嗣,是和太阳子嗣不一样的古老存在,“它们”威胁着各个城邦之间远航舰队的安全。 邓肯对这些深海中的玩意儿警惕又好奇。 他认为,尽管自己没有和这些东西打过交道,但只要失乡号还在海上游荡,那迟早有一天自己是要遇上这些诡异玩意儿的,在此之前多做一些准备总没有坏处。 不管是收集情报,还是进一步掌控自己的力量,亦或者发掘出失乡号的潜能,都是在为将来做打算。 当然,他也不是畏惧深海中潜藏的危险——毕竟他都跟着这艘船在海上漂这么长时间了,深海里有多少诡异的玩意儿他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子嗣也只不过是那数不清的诡异威胁中的一个罢了,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作为失乡号的船长,他在这里要警惕的东西那可多了去了。 他在甲板上寻思了很长时间,发现自己当前最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补给渠道”会不会受到影响——那些深海的子嗣不会影响到自己钓鱼吧? 鸽子艾伊虽然有运送物资的能力,但现在还无法确定它的运载量以及可靠性到底怎样,更何况普兰德城邦是个有秩序的地方,运到船上的补给物资那也是要花钱去买的,所以这条补给线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再加上上次钓鱼时丰厚的猎获犹在眼前,邓肯很清楚,失乡号的生活条件改善终究是离不开大自然的馈赠。 而那些“子嗣”现在成了个隐患——它们说不定会影响到大自然的馈赠。 邓肯有点发愁,他只希望海里的邪门玩意儿别影响到自己钓鱼就行。 …… 明亮的瓦斯灯发出光辉,驱散了教堂地下设施中的阴暗,铭刻在悠长走廊中的深海符文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力量,那些符文中所蕴含的象征海浪、海岸的线条彼此连接,仿佛勾勒着无形的巨网,将整座建筑的地下结构都笼罩在神圣又静谧的氛围中。 凡娜走在教堂地下圣所中,这个神圣又安静的地方让她略显浮躁的心绪也一点点平静下来。 风暴女神,执掌无垠海上最强大的力量,但她并非只有象征着“风暴”的狂暴一面,这位古老的神祇同时也执掌着静谧、封印的力量。 就如大海存在着一体两面,平静与风暴总是相伴相生,女神的权柄同样如此——大教堂的地下,便象征着“风暴的镜像”。 这个世界有很多神明都是这样一体两面,或者具备一体两面的特征,死神同时执掌着生机,智慧之神同时也有剥夺理智、痴愚疯狂的权柄,普通人或许对这方面不甚了解,但作为一名高阶圣职者,凡娜在这方面的知识很丰富。 她还知道,正是由于许多神明一体两面的特征,还催生出了某些极具争议的,甚至接近异端的思想,有一部分学者甚至认为整个世界也是一体两面的——在某个维度中,甚至存在着一个大海与陆地完全镜像的“枯竭之地”,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干枯大地,而极其稀少的河流与绿洲点缀在干旱之中,那个枯竭之地甚至存在着与现实世界似是而非的智慧文明,他们与现实中的万物互成倒影…… 这些离谱的、完全建立在臆想基础上的推测当然不受承认,就连普兰德城邦那位素以开明著称的瓦伦丁主教,在听到这方面的说法时也是嗤之以鼻—— 用那位老人的原话说,这个世界最底下有个亚空间已经够让人头大了,某些民间神学家就不要再往亚空间下面挂东西了成不成? 凡娜突然摇了摇头,让不受控制的思维再次收拢。 在静谧的大教堂地下,人的思维很容易不受控制地发散出去,这是因为“风暴的镜像”带来了过于安详的心理暗示,女神庇护所带来的安心感可以最大限度削弱凡人的心理屏障,这种效应无形而强大,连她这样受过严苛训练的审判官都无法免疫。 但从另一方面讲,这种特殊的环境又有着特殊的用处。 比如,让某些狂热又疯癫的邪教徒开口。 凡娜在地下圣堂的走廊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有几扇门,通往各个“审讯室”,而一座风暴女神圣像则静静伫立在几扇门之间的门厅中。 这座圣像与教堂地上的女神圣像不同——地上的圣像双手张开,仿若在接受万民朝叩,自有无穷的威严环绕,而在地下,女神的圣像却双手合拢于胸前,静谧温柔,仿佛是侧耳聆听的少女。 不过不管是哪一尊圣像,都以轻纱覆盖着面容——这象征着神明的不可知性。 这双手合拢的聆听圣像就是风暴女神的另一副姿态:静海少女。 她镇压着海平面以下的水体,庇护着城邦地下世界的安宁。 凡娜在静海少女的圣像前躬身行礼,随后转身推开了附近一间审讯室的大门。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破了地下设施中的宁静,大门打开之后,一间宽敞却又灯光较为昏暗的房间出现在凡娜面前。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大桌子,身穿黑色长裙的海蒂女士正从桌旁起身,而在桌子对面,则是一张带有拘束锁链的椅子,一名太阳异端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那异端双目无神,歪歪斜斜地靠着旁边的扶手,似乎理智和力气都已经被抽离了躯体,只余下混沌残留。 房间中还残留着浓烈的熏香气息,海蒂女士的医疗箱还放在桌上,里面可以看到空掉的大型注射器、蠕动的刺藤以及仿佛仍然残留着血迹的黄金尖锥。 “哦,凡娜阁下,你来得正好,”海蒂女士听到开门声,转头打着招呼,“我刚刚完成一个‘疗程’。” 凡娜的目光扫过海蒂的医疗箱,表情倒是一如既往:“说真的,我还是很难把你这套东西跟‘疗程’联系起来……” “这可都是精神医师的标准工具……好吧,我承认自己使用它们的频率可能是比普通的医生高,”海蒂女士说着,耸了耸肩,“但谁让我是受雇于市政厅而且还经常帮教会做事的‘催眠师’呢?我接触的‘病人’可都不是什么正常患者,尤其是像这样的邪教徒,摇晃的水晶和低频摆可没有一针三倍剂量的‘午夜合剂’好用。” “……我很怀疑你每次给邪教徒注射三倍剂量的原因是你这个大针筒里只能装三倍剂量,”凡娜吐槽了一句眼前的熟人,但紧接着摇摇头,“但这并不重要,你能撬开这些家伙的嘴巴就行……说说吧,有什么收获?” “有,而且收获不小,情况诡异,”海蒂女士立刻答道,“我已经对数名邪教徒进行了深度催眠,还用上了一些特殊手段,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些参加献祭仪式的邪教徒极有可能并不是在仪式失控之后才发疯的……” “不是在仪式失控之后发疯的?”凡娜立刻皱了皱眉,尽管在和主教瓦伦丁交谈过之后她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复杂程度会超出预期,可海蒂的话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这是什么意思?” “我搜索了他们的记忆,发现这些人的思维……或者说认知逻辑,在最后那次失败的献祭仪式开始之前就出了问题,更严格来讲,这些邪教徒好像从仪式开始之前就遭到了某种……认知滤镜的影响,以至于他们的记忆中……嗯?凡娜阁下,你好像并不太意外?” 第五十五章晚饭的汤 凡娜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当然没瞒过海蒂,这位时常跟教会合作的“精神医师”立刻便从这位审判官的反应中猜到了什么。 略作犹豫之后,她谨慎地问了一句:“看样子……这次事件背后问题很大?” 凡娜点了点头:“问题很大。” 海蒂想了想,一边收拾自己的医疗箱一边飞快说道:“我明天休假,这阵子可能都……” “海蒂女士,你可能已经与这件事建立联系了,”凡娜看了海蒂一眼,“很抱歉,但包括我在内,当时所有出现在现场的人都曾经暴露在某种认知污染下,你在这些邪教徒身上发现的精神问题,其实曾经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只不过……感谢女神庇佑,我们受的污染不深,所以这时候‘醒’过来了而已。” “……该死,我就知道干这行迟早会遇上这种事情,”海蒂终于停下了收拾医疗箱的动作,她捂了捂额头,“当初真应该听我父亲的建议,去继承他的事业当个古董鉴定师,或者哪怕听母亲的建议去十字街区的公立学校当个历史老师也行……那可比跟邪教徒打交道安全多了。” “想开点吧,至少你现在的工作足以让你在上城区维持体面的生活,”凡娜摇了摇头,在年纪相仿又熟识多年的海蒂面前,她的态度显得比在部下们面前平易近人许多,“还是说说看你的发现吧,这或许有助于教会和市政厅把握事态。” “……其实很简单,一个显而易见的违和之处,”海蒂叹了口气,说着自己从那些邪教徒潜意识中挖出来的线索,“在献祭仪式当晚,一个祭品在太阳的图腾前失控,并反向献祭了主持仪式的神官,而根据我们在现场发现的线索,那名导致失控的‘祭品’其实是一个已经被献祭过的‘尸体’,他死而复生地走到了高台上,对吧?” 凡娜点点头:“当然,我记得很清楚。”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这个祭品已经被献祭过一次,那为什么当时现场的邪教徒就一个都没把他认出来呢?普通邪教徒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那个神官自己,也没有认出眼前的祭品在不久前就曾被自己亲手献祭过?” 凡娜慢慢皱起了眉头:“……现场的邪教徒眼睁睁看着前不久被献祭过一次的祭品再次出现在眼前,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异常……他们的记忆被篡改,认知被扭曲了。” “连我们在当时也没察觉到这个显而易见的违和之处,不是么?”海蒂苦笑着摊开手,“事实上甚至直到一小时前,我都没意识到自己竟忽略了这理所当然的事情,而直到现在,我也才从你口中知道,我自己的精神曾受过影响。” 凡娜一时间没有说话,转身来到了那名仍然处于浑浑噩噩状态的邪教徒面前。 被大剂量神经类药物和强效熏香双重催眠的邪教徒只是微微晃动着脑袋,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高大女士。 凡娜突然回头问道:“这些邪教徒在仪式失控之后互相砍杀,也是因为认知错乱么?” “是的,我在他们记忆中‘看’到一些闪烁的画面,”海蒂回答道,“这些画面似乎给他们烙印了非常强烈的印象,让他们坚信仪式现场的其他人都被恶灵或类似的东西给占据、控制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在砍杀同胞,而是认为自己在把其他同胞体内的恶灵给驱逐出去……” “这多半是他们的灵魂本能在示警——邪教徒也是教徒,他们背后毕竟有个黑暗太阳在给这些人‘赐福’,当巨大而诡异的危险出现时,这些接受赐福的教徒极有可能感知到了什么,”凡娜根据经验分析着,“他们那疯狂的幻觉其实多多少少昭示了真相,可惜,这些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根本不懂得分辨这些警示的意义,反而陷入了集体狂乱状态。” 海蒂看着一脸严肃的凡娜,犹豫几次之后,她终于还是谨慎开口了:“所以……这件事背后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比那个远古太阳还邪门么?” 凡娜想了想,轻轻摇头:“还是别打听了,海蒂,你和这件事的联系还不深,但若是进一步了解下去,某些不可切断的联系恐怕就建立起来了。” “好吧,既然连你这位审判官都如此说,那我还是保护自己的小命要紧,”海蒂一边说着,一边拎起了已经收拾好的医疗箱,“我真的要给自己放个假了……放心,不是跑路,过两天海洋博物馆有一场展览,我还挺有兴趣的。” 凡娜点点头:“参观海洋博物馆是放松心情的好方式,女神的赐福也充盈在那些展品中。” 海蒂笑了笑,拎起医疗箱走向门口,但就在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下来,又回头不放心地看了凡娜一眼:“我说……污染真的消退了么?” “放心吧,当然消退了,”凡娜无奈地一摊手,“我们只是赶上点‘残留’而已,你在这静谧的地下圣堂里待了这么久,女神的赐福早已把你受到的影响清理干净了。” “那我就放心了,”海蒂这才松了口气,推开大门,“那就下次见了,凡娜审判官。” 凡娜目送海蒂女士离开房间。 而在她身旁,那个被强效熏香、神经药剂弄的浑浑噩噩的太阳教徒也半睁着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凡娜。 现代文明制造的药剂,古老年代传承下来的熏香,静谧的圣堂环境,深植于灵魂中的太阳“赐福”,这些混乱的力量纠缠着,汇聚着,在邪教徒体内产生着微妙的影响。 邪教徒的双眼中,倒映出了凡娜朦朦胧胧的身影。 他看到这位审判官站在前方,身姿挺拔而坚定。 他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虚影站在凡娜身后,那是近乎透明的幻象,幻象周围还燃烧着幽绿色的烈焰。 这个高大的幻象静立在凡娜身后,面无表情地站着。 …… 邓肯面无表情地坐在海图室中,看着人偶爱丽丝在自己面前忙活。 她端来了大大的托盘,托盘上有澄明瓦亮的餐具,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 闻上去,可能是鱼汤。 显然,在进一步熟悉了失乡号上的环境之后,这位人偶小姐又冒出了新的点子,要“用她自己的方式为船长做点什么”。 “晚饭?”邓肯好奇地看着人偶,看着对方将餐具与鱼汤摆放在自己面前,“你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个?” “我收拾完厨房的食材库了,然后看到了桶里的……鱼肉,”爱丽丝满脸笑容,带着自豪的神色,“船上的许多工作我都帮不上忙,但做饭总该可以,以后我就给您做饭好了。” “有这份心,是好事,”邓肯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偶,只是面对爱丽丝那真诚的笑容,任谁也不好意思拒绝,他只是有点好奇,“但作为一个人偶,你会做饭么?” “我可以学啊,感觉还挺简单的,”爱丽丝一脸理所当然,“最基础的东西跟山羊头先生打听一下就行了,他之前跟我讲了好多好多做饭的事情……”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山羊头,又看了一眼爱丽丝。 一个木雕,一个材质不明的人偶,俩加起来凑不出一套消化系统,还凑到一块研究做饭,一个敢教,一个是真敢听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怀着什么心情,只是拿起汤勺搅动了一下碗里的鱼汤,心说最起码这东西闻起来味道倒是对的,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便僵住了。 沉默片刻之后,他伸手从汤勺里捞出一根长长的银白色头发。 “你头发掉进去了。”邓肯面无表情地说着。 “啊,我不是把头发掉进去了,”爱丽丝立刻摆着手,“我头掉进去了……不过您放心,我立刻就捞上来了,都没用人帮忙!” 邓肯:“……?” 第五十六章下层 这事儿实在过于邪门,所以邓肯到最后还是没能把那碗鱼汤吃下肚。 毕竟,只要一想到人偶小姐的脑袋曾经在汤锅里起伏滚动,他就觉得这顿晚饭的画风在直朝着咒怨跟死神来了的方向一路狂奔——哪怕爱丽丝真实的画风其实谐的不行,她把脑袋掉锅里这件事也有点过于惊悚了…… 人偶小姐显得有点受伤,她看着被邓肯放到一旁的食物,两只手抓着衣服边的蕾丝装饰:“船长您是生气了么?” 邓肯身心俱疲地看了这个人偶一眼:“你要在船上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直接告诉我……” “啊?我没有啊……” “那以后就尽量别进厨……”邓肯随口说着,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爱丽丝那越来越沮丧的表情,最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改了话锋,“算了,你出发点是好的,其实我很高兴,但做饭这事吧……不熟练就会出点意外,今后熟悉了就好了。” 爱丽丝顿时就支棱起来:“那我以后还可以试试?” 邓肯憋了半天,终于点点头:“……注意点就行。” 他这也是考虑了一番的:这个诅咒人偶显然很受不了在失乡号上混日子的现状,或许她真的有某种“本性”,让她必须要在这艘船上做些事情才能安下心来,而她又是一个有思想有人格的独立个体,邓肯觉得自己不能永远用打击的方式来对待这个人偶。 那么相比之下,让爱丽丝去厨房帮忙总好过让她继续跟缆绳、锚索和炮弹打架——起码失乡号上的锅碗瓢盆脾气还相对好点。 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鱼汤,平心而论,这鱼汤的味道其实挺正常的,虽然船上调料有限,但火候完全没有问题,而作为一个连味觉和消化系统都没有的人偶,爱丽丝可以在仅凭听来几句理论知识(而且这理论知识还来自一个同样不吃人饭的山羊头)的前提下就做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相当不得了。 俩不吃人饭的家伙凑一块能鼓捣出一顿人能吃的饭来,还能要求啥呢?邓肯觉得这人偶以后只要小心一下,应该还是能胜任厨房里的工作的——这样起码他这个船长以后不用亲自做饭了。 “那……船长,要不要我再给您做点别的?”这时候爱丽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邓肯的思索,“我还跟山羊头先生学了烤鱼和炸鱼片的做法,厨房里就有……” “先不了,我不饿,”邓肯摇摇头,他这具身体其实对食物的需求并不怎么旺盛,平常维持一日三餐也只是为了保持自己作为“人类”的习惯而已,这时候的一碗爱丽丝靓汤已经打消了自己半天的食欲,他便干脆从桌子旁站起身来,“我要去船舱里走走。” “您要去船舱?”爱丽丝愣了一下,紧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表情略微紧张起来,“那……那您可以去‘下面’看看么?” “下面?”邓肯皱了皱眉。 “就是更深的舱室——不让我去的那些地方,”爱丽丝说道,“我总是听到那下面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有时候还好像有谁在地板下面嘀嘀咕咕,您要不去看看……下面是不是有情况?” 看着人偶小姐脸上略显紧张的表情,邓肯这颗心顿时慢慢提了起来。 失乡号的深层……那是他还不曾探索过的地方! 因为那最深处给他的感觉实在诡异危险,而那时候他还没有“掌舵”,也没有掌握灵体之火的力量,所以之前的几次探索自己都是在通往深层船舱的地方止步——当然,将来他是有进一步探索的计划的,但如今看来,计划显然赶不上变化。 就在这时,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啊,听上去是舱底有些不安分了,船长您要下去看看么?” 邓肯还没开口,就听到山羊头已经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起来:“仔细想想您好像确实很长时间没有检查那下面了,舱底有些需要船长的安抚,您知道的,那里毕竟长期浸泡在无垠海中……您要带上您的提灯么?还放在老地方,就在门后……这段时间您一直在上层活动,下层的家伙们可是聒噪得不行,您是不知道它们有多烦,唉,我可是个爱安静的,听不得那些在半夜里吱吱嘎嘎作响的声音……” 邓肯默默看了山羊头一眼,后者顿时安静下来。 说真的,在听到山羊头念叨的某些内容之后,他突然对那诡异的舱底更多了一分抵触——听上去,那里明显受到了无垠海更深的影响,已经变成了哪怕在失乡号上都算得上“不对劲”的结构! 但抵触的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盘踞了不到一秒钟。 他迟早要对失乡号的其他结构做进一步的探索,而且晚去不如早去……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其实越早越好。 失乡号很大,不只是长度惊人,其船舱深处也分了许多层,目前邓肯所了解的区域其实只有这艘船的上层结构——包括甲板区,甲板下面的上层船舱和弹药库、火炮区,还有再往下一层的仓库、淡水舱以及一部分船员室,而根据之前几次的探索,他完全可以想象在这些区域下面到底还有多么庞大的结构隐藏在黑暗深处。 那些结构位于水线以下,从深度看,它们完全浸泡在无垠海中。 黑暗,阴森,回荡着空洞的风声或啸叫——越往深处,失乡号里的环境就越是诡异。 邓肯不了解自己的船——这种情况一直拖着肯定不行。 他已经是这艘船的船长,失乡号是他的落脚点,更是他在这个世界活动的大本营,他不能对自己的基本盘都如此一知半解——哪怕只是为了在充斥着异常和异象的无垠海上长久生存,他也必须对失乡号的潜能和危险之处都了解清楚。 天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危机降临,天知道失乡号下一秒会不会就撞上那些深海中的子嗣,或坍塌的现实边境。 更何况刚才山羊头还提到一句:舱底需要船长的安抚。 “船长”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去下层船舱了……再这样下去,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邓肯起身去门后找到了山羊头提到的那盏提灯。 这是一盏相当老旧的提灯,铜制的框架呈上宽下窄的六角棱柱形,玻璃制的灯罩镶嵌在铜框架里,显得有些模模糊糊,而在那灯罩内部,邓肯却没有看到类似灯芯的结构。 他没有表现出好奇,也没有向山羊头询问,在短暂且不动声色的思索之后,他尝试着激活了那幽绿的灵体之火,并将这份力量灌注到提灯中。 一簇明亮的绿色火苗立刻在灯罩内跳跃燃烧起来,这古朴陈旧的提灯开始释放出恒定的辉光。 在提灯照耀之处,一种凄冷的氛围不知为何弥漫开来,但邓肯站在这光芒中却油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平静与掌控感,他仿佛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随着灯光扩散,光芒所照耀的地方,一切事物的细节都清晰地映照在他脑海中。 鸽子艾伊突然扑啦啦地飞了过来,落在邓肯肩膀上。 它已然化作了那骨肉虚幻的亡灵鸟形态——尽管邓肯根本没有主动“激活”这只鸽子,但在提灯的照耀下,它仍然被动地完成了“转变”。 邓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提灯,认为这可能是个好东西……它似乎可以以极小的损耗将自己的力量扩散到周围环境并维持出一个“力场”,这力场兼具探测、预警甚至掌控的机能,这一特性显然相当适合在陌生或危险的区域长期探索。 “船长……我能跟你一起去么?” 邓肯回过头,看到爱丽丝正站在自己身后,她好奇地看着那盏提灯,同时脸上又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我还没去过下层呢!山羊头先生说没有您的允许不能下去……” 邓肯想了想,微微点头:“可以。” 他还不知道船舱下层有什么东西,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失乡号的一部分,在自己已经成功“掌舵”的前提下,舱底想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带上这个人偶说不定还能给自己搭把手。 留在航海桌上的山羊头则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显然在它的视角看来,船长去视察失乡号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情——带上个帮手同样如此。 船舱外,夜幕已经渐渐降临,世界之创清冷的辉光正照耀着海面,照耀着空荡荡的幽灵船甲板,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在空气中鼓动,无人操控地慢慢调整着角度。 邓肯手执提灯,带着自己的佩剑和燧发枪,与爱丽丝一同穿过了空荡荡的甲板,穿过了最上层的两层船舱,沿着木头楼梯一路向下,走向失乡号的船舱深处。 海员舱室尽头的楼梯就是邓肯此前探索时的止步之处。 一种异样的昏暗盘踞在那条倾斜向下的楼梯四周,昏暗中只依稀能看到用于支撑船舱的立柱和一些墙壁结构。 “这下面好黑啊,”爱丽丝站在楼梯口,有点紧张地看着下面昏暗的环境,“这下面没有点灯么?其他地方明明都有一直不灭的油灯的……” “不,那下面有灯光,”邓肯手持提灯,慢慢开口,在提灯所散发出的力量弥漫下,他这一次终于比之前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船舱下面的情况,“……只不过下面的灯光是黑色的。” “……啊?”爱丽丝愣了一下,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有黑色的光?” 邓肯一时间没有回应,只是拎着提灯慢慢向下走去,直到爱丽丝也跟上来之后他才轻声开口:“毕竟,我们已经到无垠海的水面以下了。” 第五十七章胆小的爱丽丝 船长的话如同清冷的夜风,穿过了越发昏暗的楼梯,爱丽丝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更近地跟在邓肯身后,而随着越发向下,她也终于看到了船长所说的“灯光是黑色的”是什么意思。 下层船舱里确实是有灯光的——至少从结构与布局上,她所看到的舱室也有着和上面一样的支撑柱,支撑柱上则挂着不会熄灭的油灯,那些油灯正在燃烧,可是燃烧的灯焰反而导致油灯附近呈现出比远处更加昏暗的状态。 是的,距离油灯越近的地方,光芒越暗,油灯本身甚至几乎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些许轮廓,而离油灯远一点的地方,光芒反而渐增——船舱最角落的地方,亮度甚至接近上层的船舱。 之前在楼梯上看这下面感觉异常昏暗,正是因为这下面的楼梯两侧挂着两盏灯——从视觉效果看,就仿佛是这些灯在主动释放出黑暗,中和、湮灭掉了船舱中本就有的光明一般。 爱丽丝瞪着眼睛看着整体上都处于昏暗状态的船舱,良久才念叨起来:“这……这合理么这……” “你一个不合理的人偶在这里跟我说要讲合理性?”邓肯看了明显紧张起来的爱丽丝一眼,“无垠海的海平面下,事情合理本身才是最不合理的地方。” 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颇为淡然,仿佛这邪门的情况早已是他见惯了的小风小浪,但实际上他心里反应跟爱丽丝一模一样——连肩膀上的亡灵形态鸽子都突然拍着翅膀说出了心声:“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 邓肯无视了肩膀上鸽子的聒噪,而是仔细观察着这个自己从未踏足过的船舱,同时调整着手中提灯的角度,尝试在光影变化中洞悉这里的环境。 在失乡号的水线以下……船舱中的灯光是“反相”的。 灯具仿佛并未散发光芒,反而在吸收空间中原有的光线,就仿佛……某种“世界镜像”。 然而邓肯手中的提灯所释放出的灵体辉光却在遵循正常的光照规律:提灯周围很明亮,越往远处越昏暗。 这背后有什么原理么?这仅仅是无垠海的影响,还是混杂了失乡号本身的特性?船舱中本身的“明亮环境”是真的么?如果那些“吸收光线”的油灯被熄灭,这里会变成个明亮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邓肯心中竟真的冒出了这个大胆的想法,他真的在思考熄灭这一层的油灯会有什么现象发生,然而下一瞬间,他便硬生生地掐住了这个明显不对劲的念头。 他不能熄灭这里的灯光——哪怕看上去是这些灯光导致了整个舱室一片昏暗,它们在这里点亮也一定是有理由的! 他突然想到一点,在普兰德城邦,自己得到的情报是“燃烧的火焰可以驱散诡异危险”——在这句表述中,产生作用的其实是“火焰”本身,而不是火焰散发出的光,这是不是说明在特定的情况下,这个世界上的光与暗就是会出现“反相”,而在这种反相条件下,唯一值得相信的只有“火焰”本身? 这是否也间接说明了为什么“电灯”散发出的光芒没有驱魔的效果——因为那仅仅是光,它缺乏“火焰”这一要素。 “船长?”爱丽丝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人偶小姐的声音带着紧张和关心,“这里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异常。”邓肯表情不变,淡淡答道,同时慢慢迈步向前走去。 那些“吸收光线”的油灯在两旁的支撑柱上静静燃烧着,还有一些散乱的绳索堆放在立柱周围,当邓肯从它们中间走过去的时候,悬挂在立柱上的油灯便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地上的绳索则慢慢蠕动着向后退去,为船长让路。 不知为何,邓肯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光影是深海带来的假象,在不再可信的海平面下,只有火焰本身仍然忠诚地守卫着失乡号的财富。 他看向那些静静燃烧的灯火,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表示认可与感谢。 于是下一秒,整个船舱中所有的油灯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变得旺盛起来,一个个玻璃灯罩下面是猛蹿起来的火苗。 整个船舱更暗了…… 邓肯:“……” 他突然有点后悔夸早了,应该等自己准备返回的时候再给这些油灯打鸡血的。 爱丽丝跟了上来,这人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看到了堆积在船舱角落的大木桶和一些板条箱,还有一些封闭起来的房间和通往不知何处的走廊,小声嘀咕着:“这里似乎也是仓库……这难道曾经是一艘货船么?” “如果是货船,货物可不会放在这么深的地方——有一种概念叫搬运成本,”邓肯摇摇头,随口说道,“这些都是远洋补给,是供失乡号本身在长期远航的过程中消耗的。” 爱丽丝眨眨眼:“远洋补给?” 邓肯没有吭声,而是上前检查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些货物。 一部分木桶里面是某种油脂,深褐色且质感黏稠,却没有太强烈的味道,可能是某种燃料,但显然已经在这里堆放了很久很久——邓肯甚至怀疑这些燃料是在失乡号变成幽灵船之前的“存货”,它们原本可能是用于照明、驱邪的,但在这艘船变成幽灵船之后,货舱里的很多东西都像这样派不上用场了。 在另一部分木桶中,邓肯则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年纪比他还大的奶酪,能够开山裂石的咸肉。 邓肯默默把盖子重新封好。 在这一层,大部分地方都堆积着物资储备,尽管其中相当一部分看上去在如今的幽灵船上已经派不上用场,但足以证明他此前对失乡号的判断: 这艘船,至少在建造之初是为了某种远洋探险而准备的,它能携带大量的补给,且各个补给货仓之间还有严密的安全措施,以防止火灾蔓延或虫害、鼠害损耗给养。 再联想到这艘船上层还有大量火炮以及规模不小的弹药库,他几乎可以猜到这艘船在最初曾经承载着怎样一个雄心勃勃的探索梦想——那是最遥远的航路,最危险的旅程,要面对最凶险的环境以及最险恶的敌人,而这样的探索之旅,还需要整整一船忠诚优秀的水手,以及一个坚定不移的船长才能完成。 然而现在,这个可能存在过的探索计划已经随风而逝,雄心勃勃的失乡号变成了无垠海上最令人恐怖的天灾,水手们也不见了踪影,唯有一位幽灵船长,仍然掌控着这艘失去目标的幽灵船。 他与爱丽丝继续向前走去,在越过几个彼此独立的货仓之后进入了一条走廊,如果这一层的结构和上层对应,那么通往更下层的楼梯应该就在走廊的深处。 “我感觉……越来越阴森了……”人偶小姐抱着胳膊,一边谨慎地四周观望一边小声说道,“您有没有听到风声?船舱里怎么会有风声?” “我听到了,不必紧张,是正常情况,”邓肯随口说道,紧接着又瞥了这人偶一眼,“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你至少也有异常099这个名号不是么?” 一边说着,他同时也想到了之前从妮娜那里得到的情报——在这个世界上,有不少“异常”与“异象”的名录是对民间开放的,这些名录有助于人们规避日常可能遇到的危险或及时识别某些异常失控的征兆,但这个名录并不完整,对民间开放的只有“因威胁受控或性质特殊而距离一般民众较近”的那部分异常与异象,普通人生活中压根没机会碰上的异常与异象则显然不在其中。 他曾尝试从妮娜口中打听异常099的事情,但那女孩压根没在课本上见到过这个编号。 这说明爱丽丝这个“诅咒人偶”要么是有着特殊的秘密,以至于被当局和教会封锁了消息,要么……就是她危险性过高,以至于始终被严密地隔离在文明社会之外,因而完全不会和普通人产生交互。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足以让这位人偶小姐在邓肯眼中多出一丝神秘性。 可这个谜团重重的人偶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却只是缩了缩脖子,一脸紧张:“又不是有编号胆子就能大的,我是异常099,又不是胆子099……” 邓肯叹了口气,心里寻思着眼前这货怕不是这世界上最丢人的异常了,也真亏之前押送她的那些水手们能紧张成那样…… 第五十八章舱底 邓肯一直很好奇,这个自称“爱丽丝”的哥特人偶到底有怎样的特殊和危险之处,以至于那些护送她的水手那般紧张,以至于她在这个危险诡异之物层出不穷的世界上都能占据着异常099的名号。 诚然,一个能够自行活动、具备理智的人偶本身确实就很邪门,她偶尔抱头乱跑或者分头行动的画面也着实惊悚,但在邓肯看来,这点邪门之处还远远够不上“获得上位编号”的标准,最简单的对比就是他从妮娜口中得知的一个情报: 异常196-血液,一个被收容封印在普兰德教堂地下圣堂中的危险异常,其本体是相当于一个成年男性全身血量的鲜血,该异常具备一定思维特征,会自行流动、扩散,会主动尝试替换附近符合条件的“宿主”体内的血液并占据躯壳出逃,阻止其流动扩散的方法是将其分别存放在二十二个血罐中并维持冰冻——但如果存放点附近十米范围内有人流血,封印即刻失效,流血者体内的血液会被异常196替换,宿主本人的理智也会被一并接管。 该异常无视圣徒以下的反制措施,会无条件杀死符合要求的宿主。 作为普兰德城邦负责管理的最危险的异常之一,异常196-血液的相关情报始终对民众开放,以确保一旦该异常泄露至城区,当局可以迅速定位并采取措施应对。 邓肯不知道所谓的“圣徒”是个什么概念,但听名字就可以知道这应该对应着某种相当强大的超凡者级别,或许那位在报纸上出现过的审判官凡娜就是一个圣徒——而像她那样有可能对抗异常196的圣徒在整个普兰德城邦能有几个? 这还仅仅是个异常196,排名一百开外将近两百的东西——爱丽丝的编号,是异常099。 百位以内。 虽然按照妮娜的说法,异常与异象的编号存在些许不确定性,不同的异常、异象之间也并非总能做出明显的强弱对比,但总体上,排名靠前的异常与异象通常都会有更高的危险性,或更诡异难以控制的“特征”,要么,就是曾造成过惊人的破坏或促成过特殊的历史事件,以历史留名的方式牢牢占据着独有的上位编号。 无论如何,百位以内的编号都意味着对文明世界而言极端棘手的诡异特性与危险程度,要么就是在历史上整出过什么惊人的大活儿,可这个名叫爱丽丝的诅咒人偶…… 邓肯回头看了正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的爱丽丝一眼,后者注意到船长的视线,立刻抬起头来,回以一个人畜无害又有点怂的笑容:“嘿嘿……” 指望这货自己搞明白自己的危险性是不太可能了——回头还是得从普兰德城邦的历史档案里找找门道。 但一个在下城区混日子的古董店长要以什么办法去接触到这种“机密情报”呢?那个邪教徒罗恩留下的“古董行业人脉”显然不可能,那家店里大部分玩意儿的历史不超过上周…… 邓肯静静思索着,同时脚步也没停下来,幽绿的灵体之火在他手中的提灯内静静燃烧,渐渐向着船舱的更深处弥漫,而那些由于舱底诡异环境呈现出“反相”状态的环境光与提灯的光芒混合在一起,呈现出的是诡异到甚至令人有些眩晕的、迷幻错乱的光影状态。 对外人看来,这一幕恐怕是极其诡谲、阴森可怕的画面。 然而邓肯的心却感觉到隐隐的平静,他的力量浸润在提灯的光芒中,如涓涓水流般一点点渗透在这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船舱深处,这片之前对他而言完全未知的舱底结构正在他的脑海中一点点清晰起来,并传来了微妙的“触感”—— 失乡号上最后一片不受船长掌控的区域在重回正轨,邓肯能愈发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探索,他身边船舱里各种事物所呈现出的隐隐“躁动”正在逐渐平复。 确实如山羊头说的一样,失乡号的舱底因为长期浸泡在无垠海中而有些许“异动”,但只要船长亲自下来安抚,船上的秩序就会渐渐平复。 “你果然很怕海底,哪怕仅仅是来到位于海平面下的船舱里也会怕成这样,”邓肯突然对跟着自己的爱丽丝说道,“那为什么还非要跟来?” “我……我当时没想到这么多啊!”爱丽丝强行镇定着,“我想的是再怎么走,那也是在船上……我哪有‘水线以下的船舱’这个概念啊!我只是个人偶!” “你连个消化道都没有你还研究做饭呢——别拿人偶当借口,”邓肯随口说道,“你以后需要好好补一补船上的知识了。” 爱丽丝沮丧地哦了一声,邓肯则略作沉默之后又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深海?或者说……你为什么这么怕‘泡在海中’这件事?我知道深海很危险,许多人都怕深海,这个理由你是说过的,但现在看来……你的紧张比我想象的严重,已经到了哪怕仅仅是站在位于水线以下的船舱里,只要联想一下外面的海水就会神经过敏的程度……你别揪自己衣服上那点花边了,现在失乡号上可没有给你替换的衣服,坏了自己缝。” “哦,”爱丽丝赶紧把手放松了一点,但紧接着又不自觉地拽起扣子来,“我……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我就是怕,怕还不行么?” 听着人偶小姐紧张兮兮的语气,邓肯不置可否,他看向走廊尽头,看到一道倾斜向下的楼梯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那是更深的地方,可能会直达舱底——这艘船与无垠海接触最深之处。 邓肯与爱丽丝站在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借着灵火提灯散发出的光芒,他们却没有看到下方的船舱结构,而是有一扇门立在黑暗深处。 在看到那扇门的时候,邓肯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里的结构其实不太正常,首先是通往舱底的路显得过于冗长——上层几个船舱之间的楼梯其实是连续的,可以很快地抵达各层船舱,但在这一层,通往深处的楼梯却位于走廊尽头,需要穿过几乎整整一层仓库区才能走到,这毫无疑问会影响到船只内的通行效率。 其次,那楼梯下面竟然还有一扇额外的门。 邓肯犹豫了一下,还是拎起提灯,慢慢向下走去。 爱丽丝更加犹豫,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跟上——现在让她自己返回上层那是万万不敢的,还是跟在船长身后能有点安全感。 很快邓肯便来到了那扇门前,他举起提灯照亮四周,尝试寻找这扇门周围是否有文字标注——然后一行位于门框上的字母便意料之内地出现在他视线中: “舱底最后一扇门” “这是什么意思?”爱丽丝好奇地看着门框上的字母,“舱底最后一扇门……正常情况下门牌上不是应该写明房间的功能么?” “显然是一句提醒,”邓肯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望向门框的视线,他的一只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在推开门之前提醒着身旁的人偶,“如果进去之后发现有别的门存在,都别碰。” 爱丽丝紧张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看到邓肯一把推开了那“舱底最后一扇门”。 一种异样的苍白微光迎面而来。 他们迈步向前,踏入一片开阔之处。 在看清楚门对面的情况之后,爱丽丝瞬间瞪大了眼睛:“这……这……” 她“这”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船……船长!船底碎了啊!碎了啊!” 她大声嚷嚷着,邓肯却一时间没有回应——因为后者这时候也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周围的情形。 失乡号的最深层,浸泡在无垠海中的舱底结构——支离破碎! 入目之处是完全呈现出四分五裂状态的船舱,是数不清的巨大裂隙和散发出微光的空洞,数以百计的船舱碎片分散漂浮在空间中,又维持着某种“支离破碎的有序性”,维持着舱底应有的轮廓和结构。 而越过那无数碎片之间的巨大裂缝,邓肯能清晰地看到舱底之外的“风景”—— 那不是他想象中的、深邃黑暗的无垠海,而是一片苍白晦暗的虚无,以及无数在虚无中飞快穿梭的、晦暗未明的光影。 第五十九章此门通往失乡号 邓肯与爱丽丝站在通往舱底的楼梯尽头,所看到的是奇诡惊悚的一幕——整个失乡号的船底竟呈现出支离破碎的状态,而在那破碎的船舱之外,分明是弥漫着无尽晦暗微光的某种虚无。 这就是失乡号真正的“舱底结构”?那这支离破碎的船舱之外又是什么东西? 无垠海的海平面下会存在这番景象么? 邓肯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那支离破碎的船舱中,他踩在最大的一块木板碎片上,回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那“最后一道门”仍然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固定在一片漂浮的木板上,门后面是一条黑沉沉的楼梯,倾斜着通往上方——然而在门的四周,却看不到理应存在的墙壁,唯有一片空旷。 这扇门是孤零零地漂浮于这片空间的。 邓肯小心翼翼地绕到门背后,发现那后面什么都没有,透过敞开的大门,他可以直接看到对面破碎状态的船舱。 “船长……”爱丽丝紧张兮兮的声音这是传了过来,这人偶一脸害怕地看着四周,最后目光又落在邓肯身上,“这……这是正常的,对吧?” 邓肯心里其实比这个人偶还没底,毕竟后者还能盲目信任一下船长,他这个“船长”这时候上哪找信心去?然而看着爱丽丝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再联想到山羊头曾说出的那些“船员守则”,邓肯还是硬生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不安情绪,维持着平日严肃沉稳的模样。 “不用担心,”他淡淡说道,“失乡号是一艘你难以想象的船。” “确实,确实难以想象……”爱丽丝惊叹地说着,邓肯的沉稳表现显然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她开始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破碎的船体以及船体外面的混沌光影,“船长,这外面……不像是有水的样子啊?” 邓肯想了想,突然好奇地看着爱丽丝:“你认为这外面是无垠海的海面以下么?” 爱丽丝一愣:“啊?您为什么问我?” 邓肯一脸淡然:“因为你有经验。” “那还不是被您给扔……”爱丽丝下意识开口道,但说到一半就赶紧咽了回去,开始老老实实回答,“我觉得不是……海里肯定全都是水啊,无垠海哪怕再不对劲,那海平面下也肯定是有水的,但这外面看上去就好像……就好像……” “一片充斥着混沌光流的虚无,”邓肯摇了摇头,慢慢向前走去,他来到脚下木板碎片的边缘,低头看着船舱外那些流动的光影,“失乡号的船底……并没有在无垠海内。” 爱丽丝一愣:“啊?那这是在哪?” 邓肯没有开口,显得高深莫测——实际上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但他仍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或许,这艘船其实是同时在数个不同的维度内航行?!表面上看失乡号是航行在现实世界的无垠海上,但实际上这艘船的不同部分压根就分属于不同的维度!?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越往失乡号的深处,周围的舱室就越是显得诡异阴森,或许诡异阴森的根本不是船舱本身…… 那么这船舱外面的晦暗混沌空间如果不是无垠海,又是什么地方?看上去不像是灵界,也不像是执行灵界穿梭时看到的那个黑暗空间……难道是更“深”处?幽邃?亚空间? 心中泛着无数的猜测与假设,邓肯慢慢伸手抽出了腰间的海盗剑,随后一只手提着提灯,一只手握着长剑,慢慢探向脚下这块碎片的边缘——他此刻非常谨慎,尽管这些碎片之间的缝隙看上去一步就可以跳过去,他也没有贸然跨步,而是要先用长剑试探。 天知道这些裂缝里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把贸然跨越的人给吞掉。 下一秒,他在惊讶中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长剑的尖端消失了,而在裂缝对面的碎片边缘,一截剑尖却突兀地浮现出来。 邓肯皱了皱眉,又朝不同的方向进行测试,类似的现象再度发生。 他终于慢慢明白过来。 这些看似裂缝的区域,其实从空间上仍然是连续的!看似支离破碎的舱底结构,其实仍然保持着完整! 他直起身,环视着四周那些裂缝以及在裂缝外面流动的光影,心中有所明悟:这些“断裂”景象只是一种光学结果,却没有影响到空间上的连续性,失乡号的船身在这里并未破裂,但由于某些原因,导致船壳外面的“画面”出现在了船身内部。 但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是空间交叠?还是高维度向低维度的错误投影? 邓肯下意识地调动着脑海中所有靠谱或不靠谱的知识,尝试解释这里诡异的现象,一旁的爱丽丝则一脸困惑地看着船长在裂缝边缘做些奇怪的举动,一会用提灯到处照,一会用长剑到处戳,看了半天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船长……您是在用特殊的安抚仪式来……安抚船舱么?” 邓肯背对着爱丽丝默默收起长剑,硬着头皮:“……对。” “哦!好厉害!”爱丽丝顿时眼睛一亮,“那您要给这里的所有碎片都进行一次安抚仪式么?” “……这就够了,”邓肯继续板着脸硬着头皮说道,然后赶在这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偶继续开口之前赶紧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我们往前走走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手持提灯谨慎地向前迈出脚步——在这一步踏出去的时候,他几乎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随时防备着跨越裂缝时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但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就和之前用长剑测试的一样,他直接“跳过”了跨越裂缝的过程,就像在正常的船舱里走动一样,直接走到了对面的碎片上。 爱丽丝惊奇地看着船长走在前面,像无视了脚下的裂缝般自如穿行,也有样学样地跟了上来,但在跨越裂缝的时候她还是紧张起来,最后忍不住加速往前一跳…… 然后理所当然地一头撞在前面的邓肯身上。 邓肯就感觉身后风声骤起,紧接着什么东西便结结实实地撞击了自己的后背,顿时下意识地一个猛然转身抬手一挥—— 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自己身后手忙脚乱到处乱够的无头人偶,爱丽丝的脑袋则在十几米外一边滚动一边结巴:“对……对……对不……” “你老实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捡回来,”邓肯叹了口气,一边在心里反思自己为啥要带这个废物人偶下来一边快步追上了爱丽丝那已经渐滚渐远的脑袋,将其轻车熟路地捡起,“你要不要考虑给自己的脖子打个螺丝……” 爱丽丝的头颅却仿佛没有听到邓肯后半句的吐槽,她只是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旁边某个方向:“那……那……那边有……有扇……” 邓肯一皱眉,扭头看向爱丽丝头颅拼命用眼神示意的方向。 一扇黑漆漆的木门静静地伫立在尽头的碎片上。 一扇门……竟然还有一扇门,果然还有一扇门! 之前看到楼梯尽头那扇门上的提示时邓肯心里就想着会不会发生这种经典情况,结果这时候看到这“舱底空间”果然还有一扇额外的门时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一跳! 这时候爱丽丝的身体也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邓肯一边把人偶的脑袋还给她一边看向那扇门:“刚才那边有这么一扇门么?” 爱丽丝把脑袋“啵儿”一声塞回脖子上,一边活动颈椎一边朝那边看了一眼:“好像没有,是咱们走过来之后才出现的。” 邓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执提灯小心翼翼地朝那扇门走去。 其实在这处诡异的船舱里,他已经用不到提灯的照明,从那些裂缝外面渗透进来的混沌微光虽然晦暗,却也足以让整个空间维持着基础的亮度,但他仍然始终维持着手中的提灯——这是必要的谨慎。 虽然山羊头没提醒过这方面的事情,但邓肯已经决定,只要自己还在水线以下的舱室里,就绝不熄灭这盏灯。 那扇新出现的门看上去平平无奇,黑黢黢的门板和之前楼梯尽头的“最后一扇门”没多大区别,也和失乡号上大多数舱室所用的门有着相似的风格与材质。 邓肯抬起头,在这扇门的门框上方,他看到一行仿佛是用铜汁浇铸进去的字母: “此门通往失乡号”。 第六十章门对面 此门通往失乡号。 门框上的字母以黄铜铸成,看上去仿佛已经度过了一个世纪的光阴,在灵火提灯以及弥漫于整个船舱的混沌微光映照下,字母上的每一个线条都仿佛镀着一层凝固的时光,透着古朴神秘的味道。 邓肯盯着那行字母看了好几秒钟,面无表情扭头就走。 爱丽丝的声音顿时从旁边传来:“哎?船长咱们这就要走了么?这扇门不需要查看一下么?哪怕不打开也可以……” “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这已经是舱底尽头。”邓肯随口说道。 但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叩击声突然传来,让他停下了脚步。 邓肯转过头,看了看落在自己身后的爱丽丝,爱丽丝则紧张地四周观望了一下,最后转头看向那扇黑沉沉的木门:“声音好像是从这扇门背后传来的……” 邓肯停在原地,面色严肃地注视着那扇突然传来叩击声的木门,他耐心等待了好几秒钟,突然又听到两声敲击传来——敲击声微弱而模糊,就好像隔着一层极其厚重的帷幕,好像那扇门被无形的事物包裹着一般,但绝非幻觉。 短暂却激烈的权衡之后,他终于回到了那扇门前,爱丽丝也跟着凑了过来,紧张地关注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动静。 邓肯一手提着提灯,一手紧握长剑,仔细观察着眼前这扇黑沉沉的木门,就在这时,他才突然发现这扇门其实并没有完全闭合起来——在门的侧面,可以看到一条大概只有一厘米左右的门缝。 门是虚掩着的,仿佛是谁仓促之间从此离开之后忘了关上,又好像是里面的某些“东西”故意留了个门缝,吸引着盲目者的造访。 邓肯拿起提灯,谨慎地朝里面照着,眼睛透过门缝观察着门对面的情况——他的另一只手却已经将长剑抵在门缝旁,随时准备刺向从里面钻出来的任何“事物”。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怎样的光景—— 那门缝对面,是一个房间。 一间不大的房间,看上去好像已经有了些年头,墙上的墙纸显得暗淡起皱,略显杂乱的陈设似乎很久不曾好好收拾,正对着门的方向能看到有一张单人床,床旁边还有张桌子,桌上摆着电脑、书本与一件小小的摆设。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正在书桌前伏案疾书,那身影穿着寻常地摊上买来的白衬衣,头发杂乱缺乏打理,明显不怎么锻炼的身体显得有些偏瘦。 邓肯的目光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那边”熟悉的一切,盯着那个房间,盯着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而那个身影也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书写,猛然抬头,起身跑向门口。 那个身影跑了过来,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外面,盯着邓肯。 邓肯也盯着他,盯着那张熟悉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 就这么相互盯了几秒钟,门对面的那个身影突然激动起来,他开始用力推门,似乎是想要出来,但门仿佛和空间浇筑在一起般纹丝不动,于是他又开始尝试破坏门锁,用工具撬动门缝,他用力拍打着那纹丝不动的房门,似乎在用尽办法脱困,却毫无作用。 门里面的人终于放弃了这徒劳的尝试,他用力拍了拍门缝附近,隔着门对这边大声喊叫着什么——然而从门外却只能听到一些模模糊糊的缥缈噪音,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邓肯震惊又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被困在房间里的“自己”,他知道门里面的人想做什么——他的目光慢慢落在了旁边的门把手上。 门把手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从这边,这扇门或许非常容易就可以打开。 然而他却只是看着那把手,丝毫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 被困在房间里的那个人似乎沮丧起来,他最后又对门外大喊大叫了一通,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无法传到门外之后又跑回到了书桌旁,弯下腰飞快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东西,紧接着又飞快地跑了回来,将那张纸展示给邓肯看。 透过门缝,邓肯看到那张纸上是一串潦草的单词:“救救我!我被困在这个房间里了!窗户和门都打不开!” 邓肯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透过缝隙落在那个被困于房间的“周铭”眼中,后者终于慢慢睁大了眼睛,仿佛感到错愕,又仿佛因受到嘲弄而渐渐恼怒。 下一秒,邓肯手中的海盗剑突然向前探出,穿过那道狭窄的门缝,直接刺入了门对面的“周铭”体内。 后者被剑刃穿刺,张开嘴似乎是在惨叫,模模糊糊中好像有一连串嘶哑嘈杂的噪音传入了邓肯耳中,邓肯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着剑柄往前刺去,贴近那扇门轻声说道: “不会写中文可以不写。” 一路上都很沉默的鸽子艾伊这时候也突然拍了拍翅膀,发出嘶哑的声音:“这是幻象,你在掩饰什么?” 下一秒,门对面的那个身影突然开始如蜡像般融化,并飞快地消散在扭曲错乱的光影中,而那看起来无比真实、无比熟悉的房间也迅速地褪去了伪装,在邓肯眼中呈现出真实的本来面目:一间昏暗陈旧的船舱,空空荡荡,尘封在时光与凝固的破败中。 手中的佩剑传来了空落落的触感,仿佛从一开始刺穿的就只是空气而已。 这扇“额外的门”对面只是一间船舱? 邓肯意外地观察着门缝对面的情况,但这次不管怎么看,那边都好像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船舱。 但……那船舱真的是“真实”么? 邓肯慢慢收回探过门缝的长剑,轻轻舒了口气,后退半步。 刚才所遭遇的异状仍然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他不知道那是单纯的幻象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扇门绝对有着超出他想象的诡异和危险之处。 如果那门对面映照出的幻象是基于他自己的记忆和认知扭曲而成,那说明门对面的危险已经超过了自己这个“邓肯船长”的威能,如果那不是基于自身认知和记忆生成的幻象,而是什么东西“捏造”出来的布景……情况则更糟糕。 因为这个世界本不应该有人知道那间房间的模样,不应该有人知道“周铭”这个个体的存在。 但这扇门对面的“东西”却知道。 他深深吸了口气。 自己刚才的谨慎是正确的,无论如何,不能打开这扇门。 同时他又有些后怕——因为刚才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在看向门把手的时候,自己心中产生过这个想法:要把门打开,把“自己”放出来。 “船长……”爱丽丝的声音突然传来,将邓肯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看向人偶,看到的是人偶关心又害怕的表情,“船长您没事吧?那扇门里有什么?您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邓肯摇了摇头:“没什么,这扇门背后不是你该看的地方——我们已经探到舱底了,可以回去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去,尝试推一下那扇门,看能不能把它关上。 这扇门露出的一条缝实在是让人安不下心。 但是门纹丝不动——尽管他已经用上了很大的力气,这扇门却仍然好像跟空间结为一体般稳固。 就像他那间单身公寓里那些被封死的窗户。 邓肯若有所思地收回了手——这扇门关不上,但他更不会尝试把它进一步打开。 “啊?哦……哦,好的!”爱丽丝则没有在意船长的关门尝试,她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带着开心的表情,“那就赶紧回去吧,这地方说实话还挺诡异的,我又有点紧张了……” 邓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带上爱丽丝转身走向那扇可以通往楼梯的“最后一扇门”。 这地方实在是过于邪门,连他也不想多待了。 在这之后,没有更多异常之事发生。 他们顺利地穿过了支离破碎的舱底,穿过了灯光反相的货仓,穿过黑沉沉的楼梯与走廊,回到了位于水线以上的船舱中。 在返回正常舱室的一瞬间,爱丽丝便感觉到全身猛然轻松了许多,仿佛是某种先前无法察觉的、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阴影被驱散一般,她看到周围的灯光恢复了原状,船舱里也不再阴沉压抑,至于旁边的邓肯船长…… 船长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似乎之前没感觉到压抑,现在也没有感觉到额外的轻松,失乡号深处的环境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只不过回来的时候船长明显很沉默,显得心事重重。 “船长,您累了么?”爱丽丝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我去给您做点吃的?您晚饭都没好好吃……” 邓肯停下心中思绪,看向身旁的人偶。 在人偶小姐脸上,是真诚的关心表情——就和妮娜一样。 他突然放松下来,心中的些许阴霾似乎在悄然消退。 “这次别把奇奇怪怪的东西掉进锅里了。” “我的头不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尤其是你的头。” “……哦。” 第六十一章不稳定航行 邓肯带着爱丽丝返回了失乡号的上层甲板——清冷的世界之创仍然高悬在夜幕中。 邓肯以为自己在船里面探索了很久很久,甚至怀疑一夜已经过去,但现在看着这夜幕深沉的模样,他似乎仅仅在下面待了几个钟头。 但就仅仅这几个钟头里所看到的奇诡异常的情况,已经足够让他印象深刻了。 他仍然记着那光影反相的船舱,以及位于舱底的那扇门……尤其是那扇门,那门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邓肯手中的提灯已经熄灭,他与人偶一起慢慢向着船长室走去,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人偶似乎已经开始在脑袋里演练做饭的事情,而邓肯的注意力则落在周围的甲板建筑物上。 他对比着自己的记忆,确认那扇门对面那个昏暗破败的船舱确实是失乡号的一部分,二者的风格完全一致,且建筑结构存在隐隐约约的连续性。 而且现在回忆起来,他总觉得那个破败船舱的最深处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被隐藏在黑暗中。 那是失乡号不为人知的“隐雪区域”——连邓肯这个船长都感知不到、探测不到的隐雪区域。 山羊头知道那扇门么?它知道那后面是什么地方么? 自己该向它打听么? 船长室到了,邓肯心里的思绪却还是起伏不定,他带着爱丽丝开门进去,看到山羊头仍然静静地待在航海桌上,空洞漆黑的眼珠正循声转向门口的方向。 邓肯转身去挂好提灯,然后就听到后面爱丽丝已经带着一点兴奋跟山羊头打起招呼来:“山羊头先生!我跟船长去了舱底!这艘船底下好厉害啊!最下面的船舱竟然是四分五裂的——而且还有一扇很奇怪的门!” 邓肯心里顿时就不纠结要怎么跟山羊头开启相关话题了——他差点忘了自己还带着个好奇心旺盛且啥都不知道的人偶,爱丽丝这噼里啪啦的不就把场面打开了么? 他努力控制着别让自己乐出声,一边装作不动声色地收拾东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两个“船员”的交谈,他听到山羊头的声音响起,带着毫无意外的语气:“我就知道你会大吃一惊!爱丽丝小姐,现在你意识到失乡号是一艘多么伟大的船了吧?它可是能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同时航行在不同的维度中!” 邓肯听着,顿时心中一动。 情况果然与自己猜测的一样,这艘船的船底裂缝外面之所以是那样古怪的景象……果然是因为那已经不属于无垠海所处的时空!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在飞快盘算:好奇心旺盛的爱丽丝对失乡号下层的奇特景象充满兴趣,她似乎不敢向自己这个“船长”询问太多事情,以至于宁愿跟话痨山羊头打听,但自己如果一直站在这里旁听,反而会显得古怪可疑,甚至可能让山羊头把话题转向自己——万一它给爱丽丝来一句“你问船长去”,自己可接不住…… 想到这他立刻有了打算,整顿好脸上的表情,恢复平常的严肃之后便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在这里聊吧,我要在外面走走——山羊头,爱丽丝已经是船上的一员,关于这艘船的事情,只要不是太隐秘的,你只管告诉她就行。” 爱丽丝一听这个脸上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山羊头则立刻满口答应:“当然,船长,您忠诚的以下省略一向是个热情对待新成员的……” 邓肯推门离开了船长室。 但在离开船长室的下一秒,他便又集中起精神,借助自己与失乡号之间的紧密联系,认真关注着船长室内的动静。 在将精神集中于一处之后,模模糊糊的感知便变成了清晰实时的监控,船长室内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地倒映在邓肯脑海中,他“看”到爱丽丝干脆去搬了个凳子坐在山羊头对面,带着兴奋讲述着自己在失乡号下层探索的经历,讲述着舱底那些光怪陆离的情景。 她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要给船长做夜宵的事情——但邓肯一点都不在意。 他更欣赏这个人偶在关键时候的神助攻。 夜幕下,艾伊突然拍打着翅膀扑啦啦地飞到了附近的桅杆上,仿佛是要站岗放哨,邓肯则像正常巡视甲板一样慢慢向前走去,而在他脑海中,正清晰地传来船长室内的交谈。 爱丽丝已经和山羊头谈到了那扇古怪的门,人偶小姐语气中带着紧张兮兮的感觉:“……那扇门看着有点可怕,船长都不让我靠近的……” “你当然不能靠近,那扇门别说是你,连我都不能碰——你别露出这种眼神,我知道自己没有手脚,我说的‘碰’是另一重意义上的……接触,掌控,了解,窥视,你明白么?那扇门是在这重意义上的不可触碰……你碰它你就完了懂了没?” 爱丽丝似乎是被山羊头格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她又迟疑了一两秒才开口:“那……那扇门到底是什么啊?” 正在甲板上走动的邓肯一下子集中起精神,可他听到山羊头突然沉默下来,良久才沉声开口,却没有正面回答任何问题:“你们确实没有碰那扇门,对吧?” “我没碰!”爱丽丝立刻急匆匆地答道,但紧接着又犹豫了一下,才不太肯定地继续说道,“不过……不过船长凑过去看了看,透过门缝看的,还用剑戳了戳门对面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爱丽丝话音落下,邓肯突然感觉到整艘船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所有的主帆、侧帆都在风中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所有的桅杆与缆绳也紧接着吱嘎作响——而这所有东西目前都是山羊头在接管! 他惊讶地抬头看着那些晃动的桅杆与缆绳,仿佛能通过这些东西感知到其背后控制者瞬间的惊慌失措,在他脑海中,则传来了船长室内的惊呼,那是山羊头的声音:“你说什么?!你说门缝?那扇门开了一条缝?” “对……对啊……”爱丽丝仿佛是被吓到了,“门是虚掩着的,有一条缝,大概……大概只有手指那么宽……” “船长看了一眼门缝对面?然后呢?他还用剑刺了……他当时有什么变化么?他带你离开的时候有显得迟疑或者恍惚么?” “没有,”爱丽丝立刻答道,“船长只是表情很严肃,然后很快就带我回来了,他路上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但一点都不恍惚——啊,他还跟我讨论做饭的事情呢,我一会要去厨房……” “先别想着厨房了!你知道那扇门背后是什么吗?” “啊……那扇门背后是什么啊?”爱丽丝的语气有点茫然又害怕,她还从没见过山羊头如此严肃急迫的模样——这模样给她的感觉简直跟船马上就要沉了一样。 山羊头的语气突然变得很低沉,它慢慢开口:“那扇门背后,是亚空间。” 正在甲板上走动的邓肯停下了脚步。 那扇门背后,是亚空间? 他错愕不已,心中泛起的巨大波澜甚至险些干扰到了对船长室的监控,而紧接着,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那个支离破碎的舱底,舱底裂缝外面所呈现出的暗淡、混沌的光影乱流——失乡号同时航行在不同的维度中,其舱底外面显然是和现实世界不同的时空,而舱底又有一扇门,门的对面是亚空间…… 难道失乡号的下半部分其实是在亚空间里航行的?! 而且听山羊头的说法,这种航行状态似乎并不安稳?不但舱底需要船长时时安抚,而且那扇门理论上也应该是紧闭着的,但现在它多了一条缝……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意味着舱底的“密封性”出了问题?还是说亚空间的某些东西在尝试进入失乡号? 他回忆起自己在离开舱底之前曾尝试去关上那扇门,然而不管自己怎么用力,门都纹丝不动地维持着开启一条缝的状态——就如同和空间融为一体般稳固。 当时他没有多想,可这时候回忆起来,一个古怪的想法却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或许……当自己尝试关上那扇门的时候,门对面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它,在阻止自己关闭那条通道…… 第六十二章交错重叠 失乡号的船底极有可能一直在亚空间中航行——这个震撼性的情报让邓肯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 他是一直都知道失乡号很诡异危险,但他从未想过这艘船会诡异到这种程度——关于亚空间的事情他所知不多,专业性甚至可能比不过妮娜的历史老师,但至少他也知道亚空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物,是可以让圣徒夜不能寐,让众神都深深忌惮的“万物之底”,那玩意儿是如此令人胆寒,以至于在即将出航的船只上,某些迷信的水手甚至都不敢大声把“亚空间”这个单词随便说出口。 哪怕亚空间并不是有理智的神祇,不会因为人们呼唤其名便投来注视,人们也如此惧怕在海上提起这个词汇。 但失乡号,这艘流浪了一个世纪的幽灵船,它的一部分竟有可能一直是在亚空间中航行,甚至……它的船底还有一扇通往亚空间的门。 那扇门对面的昏暗破败船舱,或许就是失乡号上已经彻底被亚空间占据侵蚀的结构——而那扇门,就是一道封印。 邓肯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颜色深沉的甲板,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层层木板,看到那个破碎的船舱,以及船舱外面的混沌光影。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就站在一个已经点燃的火药桶上——那扇门打开的一点点缝隙就是火药桶的引线,而他还不知道这根引线到底有多长。 但在短暂的惊愕与紧张过后,邓肯又渐渐反应过来:山羊头的表现似乎透露出了另一重情报。 按照它在听到爱丽丝的话之后表现出来的惊慌模样,似乎只要“邓肯船长”透过那扇门的门缝窥看过亚空间,那之后就一定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直到现在,那山羊头都还在船长室中反复向爱丽丝确认船长在那之后的精神状态,确认船长返回路上有没有说过什么,有没有发出异常的声音,有没有带出来不寻常的阴影。 但邓肯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切正常。 那扇门背后呈现出来的“幻象”确实让他惊慌了一阵子,他也确实曾有短暂的想法,考虑过要不要把那扇门打开——但这一切都只是单纯的心理层面的变化,他在这个过程中丝毫没有感觉到……“超凡力量”的影响。 一闪念的想法过去也就过去了,他并不觉得那扇门对自己造成了什么长远的影响。 邓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心中一遍遍确认着—— 在这里,他的名字是邓肯·艾布诺马尔,是失乡号的船长。 在另一个时空中,他的名字叫周铭,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被困在迷雾中的单身公寓里。 或许……是山羊头紧张过度了?那只是一道门缝而已,并非敞开的亚空间通道。 失乡号在海浪中微微摇晃着,桅杆与缆绳传来吱吱嘎嘎的声响,半透明的灵体之帆仍有些不稳定,显示着其背后控制者的紧张与……“失职”。 邓肯抬头看了一眼船帆,突然定了定心神,在脑海深处沉声说道:“大副,掌好你的舵,控制好船帆。” “船……船长?”山羊头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带着一点慌乱,“啊,是!是的船长!” 邓肯没有吭声,只是在精神联系中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严肃,他在等着山羊头开口,后者果然没过几秒钟便打破沉默:“船长,我刚才听爱丽丝小姐说……舱底的那扇门打开了一条缝……” “是的,”邓肯平静答道,“我检查过了。” “您确实检查过了,爱丽丝小姐说您确认了门对面的情况……”山羊头似乎在努力斟酌措辞,“您现在有没有感觉……我是说,一点点的精神恍惚?那扇门对面……” “亚空间,我知道,”邓肯不等山羊头说完便打断道,“你看我现在像精神不清醒的样子么?说话就不要这么吞吞吐吐的。” “当然,您看上去毫无异常!”山羊头立刻说道,“可能是我过于紧张了,毕竟这种事从未发生,自从您把船开回来之后,失乡号与亚空间之间的屏障就一直很稳定,我……没想到情况会有变化,这绝非对您的质疑。” 把船开回来?从哪开回来? 邓肯敏锐地捕捉到了山羊头话中透露的情报,并迅速猜测到了些许真相,但他没有显露出任何异样,只是仿佛随口说道:“据我观察,那条门缝现在还很稳定,但不排除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现在稳定就已经是好消息了,船长,”山羊头不疑有他,只是显得十分忧愁,“至于我的建议……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扇门是您亲手留下,又是您亲手关闭的,您从未告诉我这之后有什么计划,也从未提起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舱底的事情一向是您亲自处理的……” “……也是,”邓肯立刻顺势说道,“你在这方面想来也没什么建议。” 看样子,山羊头也不知道舱底那扇门的全部情报。 它只知道那扇门对面是亚空间,只知道一旦那扇门打开绝无好事,而更多的情报……竟掌握在“真正的邓肯船长”手中。 可是现在上哪找“真正的邓肯船长”去? “船长……”这时山羊头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接下来您有什么安排么?” 安排?什么安排?难不成跑路到陆地上?就邓肯船长这个举世皆敌的声望,怕不是只要失乡号出现在任何一个城邦的近海都能吸引来一整个舰队的围追堵截,那除了跟这艘船一起继续在海上漂着还能怎样? 邓肯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仰头看天,之前跑到桅杆上假装站岗的艾伊这时候则扑啦啦地飞了下来,落在他肩膀上一边点头一边咋咋呼呼:“这是个陷阱!弃船逃生!” “逃生?逃个P……”邓肯下意识说道,但紧接着反应过来,“等等,你能听到我和山羊头的交谈?” 他一直在和山羊头通过精神联系对话,这只鸽子为什么会突然飞下来说这么一句似乎很应景的词? 鸽子拍了拍翅膀,一脸趾高气扬:“妈个鸡别说话,我有自己的理解!” 邓肯突然有点好奇鸽子汤是什么味道了。 但他还没忘记另一边的山羊头还等着自己开口,于是在定了定神之后,他无视了肩膀上这个欠炖的鸽子,继续在脑海中说道:“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我会时常关注那扇门的,一如既往。” “遵命,船长!” 失乡号的姿态渐渐稳定下来了,船帆重新调整好角度,让这庞大的舰船在无垠海上继续前行。 船首破开波涛,细碎的海浪拍击着船壳,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邓肯结束了和山羊头的对话,他慢慢来到甲板边缘,望着脚下黑沉沉的大海。 海水中倒映着世界之创清冷苍白的辉光。 他会关注舱底那扇门的,但仅仅“关注”那扇门并不会对情况有任何改变。 他需要更多的知识,需要进一步了解并掌控自己的力量,或许……还需要一些助力。 这些东西,船上没有,普兰德城邦或许有。 明天,妮娜就会从学校返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天放学都会回到古董店中——她的“邓肯叔叔”到时候也要在店里才行。 自己要在这之前把自己的“主意识”转移到城邦里——在能够熟练地同时掌控两具身体之前,这样频繁的视角切换是不得已的选择。 这一次转移的同时,他还要顺便让艾伊做进一步的测试。 他要试试看艾伊能不能把失乡号上的东西带到那间古董店里,如果能,要确认一下它的携带是否有上限,以及携带较多物品的时候是否会出现“丢包”的问题…… 种种计划在心中酝酿,邓肯的目光则无意识地注视着外面的海浪起伏。 世界之创在海中的倒影显得朦胧又混沌,四散的微光仿佛无形的光流。 世界之创?! 邓肯一愣,他突然感觉那海中倒映的天空景色有着某种似是而非的熟悉。 他猛然抬头,看向天空那道巨大的、如同伤痕般的裂缝。 巨大的“伤口”中,充斥着混沌晦暗的微光,伤口周围的天空是逸散出去的光雾,仔细看去,那所谓的光雾……其实正是无数重叠纠缠的、模模糊糊的光流。 就像……失乡号最底部那破碎船舱外面所呈现出的风景。 第六十三章归港 邓肯久久地注视着天空那道散发出暗淡辉光的巨大伤痕,仿佛想要从那些混沌流淌的光雾中分辨出某些曾经见过的细节,以印证自己头脑中那个惊人的猜想—— 失乡号船底外面所呈现出的景象,是否就是世界之创? 如果船底外面就是亚空间,那么世界之创是否也是亚空间的一部分?或者至少存在一定联系? 但最后他也未能看出什么端倪,脑海中的猜想也只能是猜想。 那道伤痕过于遥远了,哪怕拿出单筒望远镜,也不可能看到更多的细节,而仅从目前可见的部分来看,它与失乡号船底外部的景象也仅仅是有那么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接近”,与其说二者相仿,倒不如说是自己在探索过舱底之后神经过于紧绷,以至于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邓肯在甲板上吹了很长时间海风,一边思考一边让心情慢慢恢复平静,他也在关注着山羊头那边的动静,发现自己那位“大副”似乎也已经冷静下来,此刻正认认真真地操控着失乡号。 但邓肯仍然敏锐地感觉到,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紧张感正弥漫在这艘船上——这种紧张感似乎没有源头,而且浸润着这一整艘“活着”的幽灵船,那高耸的桅杆,交错的船帆,堆放在甲板上的缆绳……这些在黑暗中沉默的事物,仿佛都传来了紧张压抑的窃窃私语,在讨论着“那扇门”的事情。 这是邓肯第一次直接从脑海中感知到这艘“船”的情绪变化。 似乎在从舱底返回之后,他与这艘船的联系进一步加深了。 现在,整艘船都在关注着船长,关注着船长在窥探过那扇门对面的情况之后有什么异常。 晚风迎面吹来,邓肯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向船长室的方向走去,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船舷旁的扶手,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放松,此事平平无奇。” 这一次,他终于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变化:那种充盈全船的紧张感慢慢消退了,缆绳不再紧绷,风帆也昂扬起来,从甲板下面传来的轻微吱嘎声也随之渐渐止息。 这艘船似乎终于确认了,船长仍然是船长。 邓肯则回到了船长室门口,但他没有像平常一样拉门进入,而是略作犹豫之后握住门把手,微微用力,将门向里推开。 大门打开,里面是一团涌动的黑雾。 邓肯迈步向那团黑雾走去,而一直停在他肩膀上的鸽子艾伊则突然拍打着翅膀扑啦啦地飞到了不远处的桅杆上,一边飞一边嚷嚷着:“前方道路断交,前方道路断交!” 邓肯有些好奇地看了突然跑掉的鸽子一眼,但还是一步向前迈出。 他回到了自己那间熟悉的单身公寓中。 周铭低下头,确认着自己此刻的身体:熟悉的双手,熟悉的衬衣,熟悉的长裤,不像邓肯船长那般强壮,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他又抬起头,看着房间中的情况。 一切都和他离开之时一模一样,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变多。 周铭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房间中的陈设,随后突然回头看向门口——他看着单身公寓的房门,回忆着自己在失乡号底舱见到的那扇门,回忆着那道门缝的位置和角度。 他站在对应的位置上,首先假设门对面有一个人,然后看向与门相对的方向。 从门缝的位置,确实可以看到房间中央,能看到那张有些乱糟糟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电脑和其他杂物——而他平常就在那书桌前工作,读读写写,或批改学生们的作业与试卷。 周铭慢慢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一点一点地,把眼睛凑在门缝上。 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尽管理性告诉他,这是毫无逻辑的念头,但他仍然忍不住在想……门缝对面,会不会突然出现一只眼睛?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表情阴郁严肃的幽灵船长?会不会……突然刺进来一把海盗剑? 他贴了上去,眼睛看着外面。 外面只有一片翻滚涌动的黑雾,一如既往。 周铭突然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又有点诡异的失落感——有一种预料落空的感觉,又仿佛失去了什么乐子似的。 他使劲甩了甩头,把这有些诡异的心态甩到脑后,随后慢慢来到书桌前——自己离开前留在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原地,包括写满了胡乱涂鸦的废纸,还有整理好的日记本,以及那即便切断了电源也仍然亮着的电脑屏幕。 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 周铭呼了口气,但突然间,他的表情僵住了。 有变化!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书桌一角,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如今赫然多出来一件小小的事物——那是一个精巧无比的摆设,一个栩栩如生的模型,一艘……失乡号。 周铭如遭雷击,整整半分钟都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静,他百分之一万地肯定自己书桌上原本并没有这件陈设……尤其是,这陈设还是失乡号的“模型”! 过了很久,他才突然眨了眨眼睛,伸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桌上的“模型”拿在手中,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这惟妙惟肖的“幽灵船”只有半尺多长,拿在手中的分量也和一个普普通通的模型没多少差别,同时它又是如此细节分明,周铭仔细观察了半天,他甚至可以从那甲板上看到每一根绳索、每一个水桶…… 和真正的失乡号比起来,这艘船仅有的区别或许只有尺寸。 突然间,周铭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把那艘船拿到眼前,又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扣”开了位于船尾的船长室大门,他的视线透过那小小的门看向其内部,在里面仔细寻找。 微缩的航海桌上,看不到山羊头的身影。 同样,船上也看不到爱丽丝。 周铭心中泛起一些古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为“爱丽丝”会出现在这艘微缩版本的失乡号上,这显然是个过于离谱的念头。 或许是这艘船的出现本身就过于离谱? 周铭捧着小小的失乡号,沉思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这艘船是怎么出现在自己书桌上的,但很显然,自己这被封锁起来的单身公寓和“门对面的世界”之间的联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变化或许是在自己“掌舵”之后发生的,也可能是在自己透过那道门缝窥探亚空间之后发生。 他向后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让自己的心神慢慢沉静。 他发现自己仍然能“感觉”到门对面的情况,他能感觉到失乡号,感觉到山羊头,甚至……可以感觉到不知多远之外的普兰德城邦,感觉到那间古董店中的另一副……“躯壳”。 就这样不知道沉思了多久,周铭才突然惊醒过来般眨眨眼睛,他看着仍然被自己捧在手中的幽灵船,随后看向了房间尽头一个空荡荡的置物架。 那架子已经买来好几年了,但直到异象降临,他也没找到机会把它填满,此刻那上面只放了几个上当受骗网购来的装饰水晶瓶,剩下的格子全都空着。 周铭捧着失乡号,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精巧的“模型”放在架子上。 放好之后他退开两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成果”,似乎很满意自己选择的这个地方。 这东西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还是个迷,但至少……在这被困住的日子里,他又能装点一下自己的小屋了。 …… 一阵嘹亮又悠扬的汽笛声打破了海面上的平静,早早就赶到港口的凡娜立刻走到瞭望台边缘,眺望着码头上的情况。 整个港口已经被提前调度清空,曾经繁忙的普兰德主港现在空空荡荡,码头上不见了普通的装卸工人与交接员,取而代之的,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治安官部队,以及教会下属的守卫者们。 十二台蒸汽步行机封锁着所有通往码头区域的道路。 而在海港外的海面上,微微起伏的波浪间,一艘漂亮的蒸汽机械船正在缓缓靠近。 白橡木号。 第六十四章遭了邓肯的白橡木号 白橡木号回来了——在经历了长时间的联络中断与航线偏移之后,这艘隶属于探险家协会名下的先进蒸汽船终于返回了普兰德城邦。 许多人都在等着这艘船返航,无数双眼睛在紧张地注视着那道正在海面上渐渐靠近的剪影。 审判官凡娜看到,在白橡木号汽笛声响起的同时,码头上的人员便立刻行动起来: 引导船舶靠岸的工作人员已经抵达位置,开始用灯光和旗帜向白橡木号发出信号,教会下属的守卫者们则前去激活在昨天晚上便放在一号码头各处的深海圣物:那是大量用青铜铸造的“界碑”,其基座上铭刻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名号,顶部的凹槽中则灌注着神圣的油脂与香料,当这些界碑激活之后,白橡木号靠岸的区域将被封锁,成为受女神注视的“圣域”。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是市政厅派来的治安官们,这些普通人不擅长对付超凡事物,因此他们的主要工作是用重火力封锁所有路口——寻常枪炮难以对付诡异无形的诅咒,但如果从白橡木号上跑出来的是有形体的污染者,那么八毫米子弹和四磅炮将发挥很大作用。 有时候凡娜也会忍不住感谢科技的进步,这些工程学的结晶让羸弱无力的普通人也有了一定力量能介入到这种涉及超凡的事件中,虽然科技进步带来的结果有好有坏,但至少……转管机枪和火炮的支援确实大大减少了教会同胞们这些年的伤亡情况。 凡娜的目光越过码头,看向远处的海面。 白橡木号发出了第二阵汽笛声,在岸边的灯光信号指引下,这艘船开始缓缓减速,并在距码头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站在凡娜身旁的一名牧师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低声说道:“白橡木号执行了指令,看样子至少那艘船还是‘人类’在掌控。” “暂时不可断言,很多受到异常或异象影响的人直到发生突变之前都会显得和常人无异,”凡娜摇了摇头,“发出第二组信号,派出检查艇,让岸防炮随时做好准备,一旦船上出现异动……就开火。” 来自审判官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由于白橡木号的通讯装置已经损坏,岸上的人只能用灯光和旗帜与那艘船交流,在一组复杂的灯光与旗语之后,白橡木号的船首亮起了三盏灯光,紧接着,其侧面的绳梯放了下来。 一艘快艇从码头释放出来,在小型蒸汽机关的驱动下,飞快地向着白橡木号驶去。 那快艇上是一整支守卫者小队,包括八名战斗人员、一名指挥官以及一名深海牧师,这些忠诚的圣职者们在小船上燃起了熏香,并念诵着风暴女神的圣名,他们靠近白橡木号之后并未立刻登船,而是首先在这艘大船周围绕了一整圈,并且在附近的海水中洒下混合着海藻提取物的圣油。 这些油脂落入海水之后立刻便散发出微微的辉光,且渐渐连成一片,最终形成了一道将白橡木号完全包围起来的圆环。 做完这一切之后,快艇上的圣职者们才真正靠近白橡木号,并沿着绳梯登船。 这一切都落在瞭望台上的凡娜眼中。 让一艘曾经在海上失联的船只“回家”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尤其那还是一艘曾负责运送异常物的远洋船——白橡木号不能直接靠岸,它首先需要在安全距离之外接受快艇的登船检查,在初步确认船上没有邪神腐化的迹象之后才能靠近普兰德的码头,但那之后船上的人员仍不能下船,他们还需要接受神职者们的第二轮检查,同时整艘船也要接受更加严格的全面搜索与净化,再之后,船上的所有人员还要在码头的教堂内接受少则数日,多则数周的观察,且整艘船也要被熏香净化至少一周。 只有所有这些流程皆完成且全程不出意外,文明世界才敢重新接纳这些曾在海上迷航的人回家——而如果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白橡木号与它的船员们就只能葬身大海。 风暴女神将接纳这些可怜人的灵魂。 这冷酷到甚至有些残酷的法则并非出自任何人的恶意,而是人类社会发展至今摸索出的“生存之道”。 当然,也有不愿或未能执行这些严苛规矩的城邦,这些城邦如今大多集中于中学历史课第二册的前两个单元,属于期末必考内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在等着登船检查的守卫者小队传回信号,而可能的信号只有两种——如果一切平安,小队将用特殊的灵能通讯传回靠岸申请,如果船上已经被污染,小队将战至最后一人,并在全部阵亡前设法引爆小艇上的硝化甘油。 像白橡木这样规模的远洋船只,如果真的被亚空间或什么东西深度污染,那么登船检查的区区几人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凡娜双手抱胸,轻轻敲击着臂铠上的金属。 码头上的小教堂中突然传来了钟声,钟楼两侧的蒸汽泄压管响起三次悠长的鸣响。 教堂内的神官收到了检查小队传回的密迅,教堂的钟声与汽笛声则是在通告码头上的所有小组: 船上安全,白橡木号申请靠岸,同时有特殊情况汇报。 凡娜顿时松了口气。 那艘船至少目前看来一切正常,这已经是最大的好消息了。 至于有特殊情况汇报……她毫不意外。 一艘离奇迷航的船重新靠港,没有特殊情况需要汇报那才怪了。 白橡木号慢慢靠岸了,这艘经历了一番波折的远洋船终于重新回到了文明世界的码头,尽管船上的人员还未获准登陆,想必也能放松不少。 更多的教会守卫者开始有序登船,准备进行彻底的检查以及问询,凡娜也离开瞭望台,亲自带着一队牧师来到了码头上,她走过长长的跳板,终于踏上白橡木号的甲板,并在前甲板见到了那位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船长。 老船长的神色看起来有点憔悴,显然是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工作了太久,但在看到教会的审判官靠近之后,这位老人还是立刻打起精神,主动来到凡娜面前。 “你好,我是普兰德城邦深海教会的审判官凡娜,劳伦斯船长,”凡娜不喜欢冗余的礼节,她选择开门见山地打招呼,“我们就免去自我介绍吧——首先致以歉意,希望你和你的船员能理解城邦当局与教会的严格检查。” “当然,审判官阁下,”劳伦斯立刻点了点头,他本想说“审判官小姐”,毕竟对方看起来几乎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但话到临头还是改成了更尊敬的称呼,“我早有预料,毕竟……我们失去联系这么久。” 凡娜点点头:“简单说说白橡木号遭遇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失联?之后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未经报备的航路上?你们押送的货物,异常099情况如何?” 这话一出来,劳伦斯脸上的表情顿时充满沮丧与紧张,他叹了口气,先是下意识地飞快看了看周围,才慢慢开口:“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遇上了那艘传说中的失乡号……” 在他眼前,那位表情一脸严肃的审判官小姐突然石化般愣在当场,脸上凝固着怪异的表情。 他说不清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但看起来就跟他前几天被失乡号撞了之后一样。 “审判官……阁下?”劳伦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 “劳伦斯船长,”凡娜仿佛突然惊醒过来,死死盯着眼前的船长,“你再说一遍?” “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说后半句。” “我们遇上了那艘传说中的失乡号……” “我信。” 劳伦斯愣了愣:“那……” “你们可能需要在码头上多滞留几天了,船长,”凡娜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件事很严重,非常严重,你们……等等,你们遭遇了失乡号,但全员幸存?” 审判官小姐脸上的表情突然微微变化,眼神中多了一丝质疑,劳伦斯见状赶忙张开手:“我们人没事,但失乡号带走了异常099,就是那个人偶灵柩。我怀疑那艘幽灵船就是冲着人偶灵柩来的。” “失乡号带走了异常099?”凡娜眉头一皱,紧接着又问道,“那之后呢?它就放你们走了?” “是……是的,”劳伦斯也跟着紧张起来,并且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审判官阁下,最近城里是不是……” “……告诉你也无妨,毕竟现在看来你的‘接触’可能比我们还要严重,”凡娜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老船长,“劳伦斯船长,你可能不是近期唯一跟失乡号打过交道的人。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我需要了解更多情况。” 第六十五章断头台 白橡木号的船长室被临时布置成了一处圣所。 熏香的气息在房间中飘荡,描绘着风暴符文的护符被悬挂在所有的门窗上,牧师们又在房间四角设置了青铜界碑,并在界碑顶端绑上浸满了圣油的布条,最后,一本来自大教堂的《风暴原典》被送入房间,以作为整个圣所的“支柱”。 在完成这一切布置之后,劳伦斯船长才和审判官凡娜一同进入船长室。 “希望你不会介意我们对这里的‘改造’,”凡娜淡淡说道,保持着作为高阶圣职者应有的矜持与得体的礼貌,“一切为了安全。” “当然,一切为了安全——我现在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劳伦斯船长立刻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他环视着房间中那些神圣的事物,微微松了口气,“有这些东西在,寻常的扭曲污染之物怕是进来看一眼就死了……” “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和我谈论失乡号的事情,”凡娜点了点头,“先从最开始说起吧,你们是在哪,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见到的那艘船?” 劳伦斯船长定了定神,开始将自己记忆中那最可怕的一日娓娓道来:“是这样的……” 劳伦斯船长讲的很详细,在专业的审判官面前,他甚至连自己当天早饭吃过什么、船上水手们几点开餐都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那些实在记不清楚的,便翻阅当天的船长日志和水手们的日记。 有经验的船长们都知道这一点:许多异常现象发生之前,往往会有看似寻常的征兆出现,当时的人们或许很难意识到这些事物之间的联系,但事后复盘的专业人员可以从那些日常的蛛丝马迹中总结出经验,并以此警示后人。 无垠海上的每一个船长都有记录航海日志的习惯——与此同时,阅读自己写下来的日志也是除了阅读教会经典之外在无垠海上唯一安全的“阅读方式”。 凡娜听完了那惊心动魄的遭遇,英气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 情况比想象的严重,更比想象的离奇。 她原以为劳伦斯船长所谓的“遭遇”仅仅是打了个照面,或者顶多是和那艘幽灵船擦身而过,因此那个可怕的船长才仅仅带走了船上的货物,而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却没想到那竟然是一次正面相撞。 整艘白橡木号都撞进了失乡号的船舱里,全船从上到下都被那绿色的幽灵烈焰横扫过一遍。 按照劳伦斯船长的说法,当时白橡木号从上到下甚至已经开始向着失乡号转变了!他都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躯体变成灵体状态! 船上的圣徽道标当时处于关停状态,压舱圣物没有反应,船体材料中添加的防护材料毫无作用,牧师仅能自保,整艘船都在灵界深度,无法向外界求援——可以这么说,当时的白橡木号已经是那位船长的猎获,根本不存在什么“侥幸逃生”的可能性。 劳伦斯船长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失乡号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这份战利品。 “审判官阁下,”在终于讲述完自己的经历之后,劳伦斯船长看到凡娜久久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说,失乡号当时到底想做什么?真的只是想带走异常099么?” 凡娜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一直的看法么?” “我……我是一直这么认为的,但现在不敢确定了,”劳伦斯叹了口气,“尤其是你刚才说那位幽灵船长最近曾将力量延伸到普兰德城邦……我就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没有人能猜到那位幽灵船长的想法,”凡娜摇了摇头,“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对白橡木号做最彻底的检查,防止这艘船携带了什么‘入侵物’。你和你的船员们这些日子也要受些委屈,在调查结束之前,你们不可以和除了教会神官之外的任何人接触……包括家人的探视。” 劳伦斯船长低下头:“我能理解。” 随后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那……关于异常099的失窃……” 凡娜知道这位船长在担心什么。 诡异恐怖的海上异象是悬在文明头顶的威胁,但在考虑这些长远又广大的威胁之前,这位船长首先是个需要养家糊口的普通人——他丢失了异常099,这份责任放在一个普通人头上太过沉重。 “放心吧,这件事会有教会出面向城邦当局以及探险家协会说明,”她声音沉静地说道,“失乡号的出现属于不可抗力,异常099的遗失不是你的责任——哪怕当时负责押送的是一艘教堂舰,结果恐怕也是一样。” 劳伦斯船长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一点。 凡娜心中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说到底,“异常”这种东西本身就都游走于封印和失控的边缘,每年都有新的异常失去控制,总有城邦居民在奇诡之物的影响下失去生命,而教会在千百年间都与这些失控的异常进行着斗争,在这长久又庞大的动态平衡面前,一个异常物的遗失其实并不是不可想象——哪怕那异常的编号在百位以内。 但这种话,她这个审判官可不能说出口。 “另外……”就在这时,劳伦斯船长突然又犹豫着打破了沉默,“我想打听一下,异常099到底有怎样的特殊之处?”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赶快补充:“当然,承接押运任务的时候我是得到过一份资料的,但主要涉及到异常099的封印方式以及初步失控之后的紧急处置方法,并未涉及这份异常物的来历背景以及完全失控之后的情况……你知道的,那毕竟是百位以内的异常,在它周围的普通人对它的了解越多,它就越可能失控,这规矩我还是懂的。 “不过现在异常099已经被失乡号掳走,按规定,它应该算作是彻底失控了的,所以……” “告诉你也可以,”凡娜不等劳伦斯船长说完便点了点头,“异常099已经脱离文明社会掌控,本身按照规定,它的相关资料就会向冒险家协会以及各城邦的超凡者队伍公布,以期日后抓捕并重新封印,而你是冒险家协会的成员,又是异常099的最后一个接触者,应该知道这些情报。” 说到这她停下来思索了一下,才一边整理着自己所知的情报一边慢慢说道:“异常099,人偶灵柩,外观为一个如灵柩般的华丽木箱,其内部有一个处于沉睡状态的人偶,人偶为银发紫裙,体型和普通人类相仿; “该异常最初发现于北方冷冽海,其内部的人偶样貌极度接近半个世纪前被叛军斩首处决的寒霜女王蕾·诺拉,但无任何证据证明二者之间存在切实关联; “该异常不具备思考倾向,没有神志,但极有可能会在本能驱使下主动感知外界,并向外界施加影响; “异常099的封印方法你应该很清楚,我就不重复了,至于它的危险之处…… “首先,人偶灵柩会有‘定居’倾向,一旦它在某个区域长期滞留,便会将该区域视作自己的领地,之后便很难再将其转移,而它则会在自己的定居地逐渐扩大影响,同时其封印强度也会急剧减弱,变得越来越容易失控——这也是相当一部分异常物的共同特征,因此异常099需要经常转移封印地点,以防止其过度成长。 “其次,在人偶灵柩失控的情况下,其周围一定范围内,所有人形单位,包括人类、精灵、森金人和吉普洛人在内,都会被作为检定目标。这个范围少则百米,多则近千米,会随着异常099的‘定居’时间而成长。具体检定标准则尚不明确,只知道被选中的目标会立刻仿佛被木偶线操控般失去行动自由,并不自觉地向人偶灵柩的方向跪拜低头,就像城邦子民敬拜女王那样,而一旦这个动作完成……受害者会被即刻斩首。 “该斩首无法回避,无法防护,无法豁免,在受害者身上施加任何祝福或穿戴甲胄都无意义,唯一生效条件就是‘被人偶选中’,受害者会在动作完成之后直接变成已被斩首的状态,而在斩首完成之后,人偶会暂时安静四至六小时,随后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直至范围内无人存活,或灵柩被重新封印。 “人偶灵柩在失控状态下具备移动特性,速度极快,力量极大,且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挣脱捕获,再加上灵柩本身极其坚固,因此其失控之后的危害性也会进一步加大。 “在人偶灵柩的数次失控事件中,只有一位圣徒幸存下来,但那位圣徒正好拥有北方寒霜城邦的血统,因此无法确定是圣徒的力量抵抗了诅咒,还是因为他的血统正好符合人偶灵柩的‘赦免’条件。” 听着年轻审判官这平静淡然的讲述,劳伦斯船长感觉自己的汗毛一点点竖了起来。 他第一想法就是:城邦当局的钱果然不好挣! 怪不得押运异常099的报酬几乎是押运寻常异常物的五倍——这种完全无视防护无视躲闪,生效条件只需要“人偶盯上你了”就会发动的致死伤害,放在逃无可逃的远洋船只上,简直是只要失控就注定会全员丧命的恐怖之物! 也就探险家协会一帮专门跟“极限生存”打交道的船长们会接这种活计了。 而与此同时,他又听到审判官凡娜的声音继续传来:“……对于人偶灵柩如此诡异可怕的能力,教会在对异常099进行建档的时候专门给它的能力起了个名字,这个名字以一个世纪前叛军处决寒霜女王时所用的刑具命名: “爱丽丝断头台。” 第六十六章失乡号上美好的早晨 “爱丽丝!管好你的脑袋!” 失乡号上美好的早晨,从船长在甲板上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开始。 邓肯站在船长室外,抬手指着附近一根横梁上悬挂的人偶头颅,眼角抽了半天,才终于看到一个穿着深紫色哥特长裙的人偶躯体慌慌张张地从旁边站起,把挂在半空的脑袋摘下来。 随着空气中传来清脆的“波儿”一声,人偶小姐把脑袋装了回去,然后小跑着凑了过来:“嘿嘿……” “嘿嘿什么嘿嘿,大早上的你把头挂我门口干什么?”邓肯瞪着眼睛看着这个隔三差五就整活的诅咒人偶,说真的大早上推门看到个脑袋在门口随风飘荡这谁不得吓一跳?也幸亏他在这艘船上待久了,神经比从前强韧,否则怕不是要背过气去,“别跟我说你在瞭望——放哨有鸽子呢!” “我早上洗了个头……”爱丽丝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答道,“头发总也弄不干,就想着挂高一点吹吹风……” 邓肯:“……” 爱丽丝小心地看了邓肯一眼:“船长……您生气了?” “你……合理。”邓肯憋了半天,最终只能从支气管里憋出这么句话来,他一边克制着脸上肌肉的抖动一边不得不承认,至少从爱丽丝这个“异常099”的生活方式来看,把脑袋挂高一点吹吹风那是真没毛病——船上的绞盘还把午睡当习惯呢,擦甲板的水桶每天下午都要滚到船尾晒太阳,在这艘船上生活,要的就是心宽。 从这方面看,爱丽丝这个适应了船上生活的人偶现在倒是真的跟这艘船“打成一片”了…… “船长您没生气就好!”爱丽丝则立刻笑了起来,她似乎不但适应了这这艘船上的生活,也适应或者说了解了船长的脾气,她仍然敬畏这个强大的幽灵船长,却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只有单纯的惧怕,她如今显得放开了很多,甚至敢和船长讨价还价,“那以后我还可以把头挂……” “不可以——除了船长室门口哪都行,自己找地方,”邓肯撇了人偶一眼,“我不希望自己一推门就看到船员的脑袋挂在门口,或者无头的身体在门前乱晃。” 爱丽丝只能老老实实低下头:“哦,好吧。” 邓肯仍然看着她,表情若有所思。 “船长?”爱丽丝被对方这眼神看的有点发毛,“你怎么一直盯着我……” “我只是突然想到个问题,”邓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你会掉头发对吧,洗头的时候也掉么?那……你会长头发么?” 爱丽丝顿时愣住了,表情彷佛突然卡死状态下的鸽子艾尹。 又过了很长时间,她的眼睛才突然一轮,满脸惊愕地看着邓肯:“我……我……我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船长您……” 她后半句话简直带上了哭腔,最后几个字硬是没敢说出口,她其实想问“船长您是魔鬼吗”,但就怕这话说出来之后被山羊头先生骂,理由是低估船长威能且过度美化海上第一天灾的形象…… 邓肯并不在意爱丽丝最后把什么话咽了回去,他的思维早已发散开来:“你看,你虽然会走会跳会说话,但你的身体仍然像个真正的人偶一样,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关节掉了都可以硬按回去,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你的头发是不可再生资源,洗多了就秃了……梳头梳多了也是?” 爱丽丝都快哭出来了:“船长您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邓肯:“其实之前你煮了那碗鱼头汤之后我就一直想问了。” 爱丽丝尽管悲伤,听到这话之后还是愣了一下:“可我煮的只是鱼汤啊……” 邓肯理直气壮:“废话,里面有鱼有头有汤,为什么不是鱼头汤?” 爱丽丝:“……船长您合理。” 失乡号上美好的早晨,从大家都互认合理开始。 人偶小姐精神恍忽地离开了,她似乎突然有了涉及到人生未来的大事需要去思考,邓肯的心情则愉快起来,他吹了一下海风,然后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内容有昨天爱丽丝亲手烤制的鱼片,切碎的奶酪,以及来自普兰德城邦的烈酒,算不上多美味,但却是目前失乡号上的伙食顶配。 在船长室的海图室内,山羊头好奇地看着心情愉快的邓肯:“船长,爱丽丝小姐是怎么了?我注意到她心不在焉地回了船舱,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还两次撞在门上……她似乎心事重重?” “她在面临一项重大的人生挑战,我想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不用担心她跟船上奇奇怪怪的东西打架了,”邓肯晃了晃手中酒杯,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不过我确实是很好奇一件事……” “啊?您好奇什么?” “诅咒人偶的头发掉光了真的会变成秃头人偶么?”邓肯很认真地跟山羊头讨论起来,“这种超凡事物,是不是应该有某种超凡的力量来确保……嗯,确保某种状态?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跟爱丽丝讨论到这一步,她就跑了。” 山羊头:“……” 邓肯好奇地看了这个平日里总是很聒噪的家伙一眼:“你怎么不说话了?” 山羊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您真不愧是无垠海上最恐怖的天灾……这种问题打死我也问不出来。” 邓肯耸了耸肩,从航海桌后站起身来。 “我要再离开一趟,”他对山羊头说道,同时打了个响指,一簇绿色的火焰随之凭空爆燃,亡灵鸟形态的鸽子艾尹从火焰中降临,落在他肩膀上,“还是跟平时一样,你负责掌舵。” “遵命,船长,您忠诚的以下省略不会让您失望!”山羊头立刻语调上扬地答应着,紧接着又好奇地问了一句,“船长,您最近似乎……很热衷于灵界行走?是陆地上有什么东西让您感兴趣了么?” 邓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作思索后才开口:“我最近突然发现,在历经一个世纪的发展之后,这个世界变得更有趣了一点。” 这是他权衡之后给出的回应:这句话没有透露任何指向性明确的信息,也没有暴露出自己在知识上的贵乏,同时又合理地埋下了一个引子,可以让自己之后频繁关注陆地世界的举动更加正常,在必要的情况下,也能作为失乡号重返文明世界的“合理动机”。 而且这个回答应该并没有太过违背“邓肯船长”的形象。 无垠海上最大的天灾,也可以是个乐子人——因为乐子人兼容万物。 山羊头果然没什么异常反应,就好像邓肯船长做的一切决定在它看来都是理所当然:“哦,您说得对,毕竟过了这么多年,那些羸弱的城邦总该弄出点让您感兴趣的东西了,您想以此解解闷也很正常……这样的话,失乡号是否应该做做准备?您是打算入侵哪一个?普兰德?伦萨?还是更北方的寒霜?” 邓肯听着山羊头前半段话还在心里暗暗点头,心说这个头号狗腿子确实懂得揣摩上意捧跟搭台,结果听到后半截顿时血都开始凉了——这货的配合直接变成拱火,他不得不赶紧打断:“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入侵城邦了?有趣的事情刚刚出现,将之破坏岂不可惜?” “啊……是,您说的是,我的建议太过莽撞了,”山羊头立刻改口,“其实我是以为您打算将来开着船过去晃一圈……当然既然您并无此想法,那这个建议理应作废。其实这也很好,毕竟大城邦还是有些实力的,贸然靠近是有点风险……” “以后不要随便提入侵城邦的事情,”邓肯看了山羊头一眼,不放心地又加了一层保险,“我们和世界脱轨了一百年,现在我要重新掌握文明社会的变化,这可能涉及到很多长远的改变——在我有明确命令之前,不要做多余的打算。” “谨遵您的命令,船长。” 第六十七章新的联系 山羊头是个危险的家伙,这一点邓肯从开始就知道——它的危险不仅仅在于其是个底细不明的异常物,更在于它曾效忠于真正的邓肯船长,且直到今天还在按照旧日的规矩行事和思考。 在山羊头的视角中,陆地上的城邦毫无意义,城邦中的凡人愚昧可笑,弱小的城邦舰队都是食粮,而掠夺捕杀他们……是失乡号理所当然的“日常”。 邓肯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这个山羊头的思维习惯调整过来,但他知道这个过程必须潜移默化——用一些合理的理由来改变自己以及失乡号的行事风格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最后看了一眼在航海桌上安静待命的山羊头,确认对方已经接管失乡号的船帆与船舵系统,这才推门走进自己的寝室中。 今天下午,妮娜会回到古董店,而在那之前,他要让鸽子艾伊完成更多的测试项目。 通往船长寝室的门关上了,山羊头在昏暗中静静地注视着门的方向,沉默了不知多久,直到确认船长的意识已经出发进行灵界行走,它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起来:“真的没被亚空间影响……” 昏暗中,木雕的山羊头颅吱吱嘎嘎地转动着,它仿佛是在环视这个房间,又好像目光穿透了房间,在环视着整艘船。 “失乡号啊失乡号……你当年到底捞了个什么可怕的玩意儿上来……” …… 邓肯已经回到了那熟悉的黑暗空间中,他感受着自己的意志在无数星光与微光线条间延伸,而延伸轨迹的两端分别是失乡号,以及位于普兰德城邦内的古董店铺。 似乎随着这种“双线连接”的时间延长,这种感觉也在越发清晰起来,他现在甚至不需要刻意集中精力,便可以感知到古董店那边的情况——还可以远程控制着那具店内的躯体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活动。 这显然是件好事,一个有半数以上的时间要在店里“昏睡”的古董店主显然是令人生疑的,而哪怕那具身体仅仅是起来活动活动,在门口站个一两分钟,都能打消很多不必要的目光。 邓肯没有立即将自己的主意识“传输”到普兰德城邦,而是在黑暗空间中停了下来,他仔细感知着空间中的变化,随后回头看向身旁。 茫茫黑暗中,处于骨鸽形态的艾伊正无声盘旋着,幽灵化的躯体在飞翔中不断洒下星星点点的绿色火光,而在艾伊盘旋的区域中心,则是一些模模糊糊的虚影。 那些虚影中有此前带到失乡号上的太阳护符,一柄古朴陈旧的短匕首,一块奶酪,一枚圆滚滚的炮弹,还有一条硬邦邦的咸鱼干。 这些都是他出发前就准备好的“测试品”,用于进一步检测艾伊携带物品的能力和携带过程中的变化。 短匕首是从船舱里找到的,曾经可能属于某个水手,是没有思想的“普通物品”,奶酪是从厨房拿来的,具有不会腐坏的属性,炮弹来自弹药库,咸鱼干则是上次钓鱼的收获之一,这两天刚晒好——其实还没有晒的很透,但已经硬邦邦的了。 邓肯看着在这些虚影周围盘旋的艾伊,微微点了点头:“原来你每次都是这么携带物品的。” 艾伊拍打着翅膀,发出嘶哑尖锐的叫声:“扶稳坐好,扶稳坐好!” 邓肯笑了一下,便集中起精神,准备进行主意识的投射。 但就在注意力集中的一瞬间,他却突然看到那遥遥指向普兰德城邦的光流尽头浮现出了一片异样的微光! 邓肯立刻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那片在无数暗淡星点中闪烁起来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原本就在那里,只是在他注意力集中的一瞬才由暗转亮,就好像被突然注意到一般,开始散发出明确的存在感来。 那是什么东西? 邓肯在疑惑中尝试向着那片微光靠去,而仅仅是一个念头,他便已经跨越了茫茫黑暗,那片微光在他眼前迅速扩大,并化作一道在他眼前流淌起伏的光流。 他这才看到,这流淌起伏的光流与自己之间竟还有着一条微不可查的“连线”——就好像自己在失乡号上的本体与古董店中的备用躯体之间的联系一样。 这是……又一个待选的备用躯壳? 邓肯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这样的猜想,但很快便摇了摇头——眼前流淌的微光从规模上远胜过那些代表“躯体”的光点,这么大一片光芒……与其说是代表着待选的躯壳,倒不如说是某种和自己建立了联系的庞大物品。 在犹豫中,他下定了决心,伸出手谨慎地触碰了那片光芒…… 下一秒,庞大而陌生的“感知”便突然涌入了他的脑海——他无法看清周围的事物,却感觉到海风吹拂着自己的躯体,感觉到海浪在周围缓缓起伏,他感觉到有很多人在自己四周走动,甚至在自己的躯体上走动,他听到四面八方都在传来人们的交谈声,可所有声音都混杂在一起,又仿佛隔着厚厚的帷幔,完全听不清楚。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正在通过一个庞然大物的视角来感知环境,但这个庞然大物并不适合自己的精神直接降临,亦或者是有某种力量在保护这个东西,阻挡着自己的力量侵入,因此他所有的感知都呈现出了被迟滞、被遮挡的状态。 这个庞然大物似乎正停留在靠近陆地的海面上,有很多人正聚集在此。 有一种紧张又严肃的气氛充斥在人群中,他们似乎在郑重地处置着什么危险因素,每个人的交谈都低沉又简明扼要。 邓肯努力集中起精神,想要听清这些仿佛隔着厚重帷幔的声音到底在交谈些什么东西。 他努力了好久,才终于从这些嗡嗡隆隆交叠混杂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个被反复提起的单词——白橡木号。 邓肯拿回了触碰光流的手,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这片浮动的微光。 微光在黑暗中浮动,隐隐约约呈现出舰船的虚影。 白橡木号……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但完全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听到过。 邓肯努力思索并回忆着,终于在记忆深处翻腾出了一些粗浅的印象,他回忆起了自己初次掌舵时在灵界状态下撞上的那艘船,回忆起当失乡号与对方穿透而过时,自己在那艘船的一侧船舷上似乎看到过它的名字……那艘船,好像就叫白橡木号。 紧接着,他又记起自己在普兰德城邦买的那份报纸,当时报纸上有不起眼的板块似乎也提到了这件事,说是失联数日的远洋船白橡木号将在近期靠港…… 邓肯愣愣地看着眼前浮动的微光。 这是白橡木号,曾负责押运异常099的白橡木号。 那位曾尝试跟自己喊话的老船长和他的船员们看来终于顺利抵达了普兰德城邦——这一点倒是挺值得高兴。 显然,自己和这艘船建立了联系。 难道联系是在当初那场“灵界撞船”事故之后建立起来的?因为当时失乡号的火焰延烧到了白橡木号上? 邓肯心中隐隐约约浮现出猜想,并以此推测着自己的灵体火焰所具备的各种属性,与此同时,他也在思考着自己与这艘蒸汽船之间的联系是否能派上什么用场。 在失乡号上漂流了这么久之后,他对于自己和文明世界之间的每一丝联系都格外看重。 现在看来,白橡木号虽然已经靠港,却还处于某种封锁、监视状态,那些紧张兮兮的人应该就是城邦方面专门对付超凡异象的“专业人士”。 显然,对于城邦里的人而言,一艘曾在海上迷航的船只存在着危险性,而且对方与失乡号负距离接触的经历或许也是重大待审事项。 邓肯现在对自己以及失乡号的赫赫凶名还是有点自觉的。 思前想后了一番,邓肯谨慎地向后退去,没有继续触碰眼前这团光雾。 作为无垠海上的头号boss,他不打算跟城邦的保护者们打交道,而且在不清楚那些“超凡专家”们有什么底细的情况下,他也不想暴露白橡木号已经与“邓肯船长”建立联系的事实。 他可不希望自己与这艘蒸汽船之间的联系被人发现并清除掉——反正联系已经建立起来,就如海水下的锚索般稳固,他可以耐心等待,白橡木号的监视总有一天会解除。 到那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心平气和地跟那位老船长聊聊。 打听一下当时风浪太大的时候那位老船长到底在跟自己喊什么。 第六十八章靠谱的鸽子快递 一阵微凉的海风突然吹过了甲板,让刚刚从室内走到外面的劳伦斯船长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但他也不知道这想要起鸡皮疙瘩的感觉究竟是因为这微凉的海风,还是因为那位年轻审判官告诉自己的事情。 异常099,人偶灵柩,失控之后不但具备活动能力和脱困倾向,还能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范围,并不断检定范围内的人形目标,进行无条件的斩首,只有圣徒才有可能抵抗这种近乎因果的斩首效果…… 在过去的半个月航程里,他和他的船员们一直在跟这个危险的异常朝夕相处——尽管事实上除了最后遭遇失乡号之外这趟押运之旅始终没出什么危险,但这时候回想起来,他仍然感觉有些后怕。 然而也仅仅是后怕罢了。 他是探险家协会的成员,一名资深的海洋探索者,他的工作,就是与无垠海打交道——和那些只在安全的近海区域活动的渔民不同,他的航行生涯中一大半时光都在跟各种各样的异常甚至异象打交道。 承接异常运送任务的时候,当局或者教会都会提前告知运输过程的危险性,而这部分内容往往是整个委托合同里最简短的,通常只有一条:此任务具致命危险,具体细节无法告知。 每个在城邦之间讨生活的船长都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而有半数以上的船长在晚年都饱受这份致命职业生涯的纠缠——常年和无垠海打交道,异常与异象总是会在你的命运中留下点什么的。 他有很多年龄相仿的同事已经退下了,他们或是受困于不间断的噩梦,或是因各种程度的诅咒而产生精神问题,或是在远航中留下了肢体的残疾……抑或更糟。 远洋船上的船长和水手们有着丰厚到远超城邦居民想象的高收入,也有着远超任何职业的“职业病”。 劳伦斯船长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很高尚的人,他干这行主要就是为了挣钱,当然,他年轻时也有一腔探索大海的热情,但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年轻时的热情很难伴随一生,而现在……他觉得这点热情是时候烧完了。 趁着自己精神还正常,趁着无垠海还没有缠住自己的命运,找个时间退休吧。 劳伦斯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向着船长室的方向慢慢走去。 牧师们对全船的搜查和问询还未结束,在此之前,他还不能离开白橡木号,在那之后,他则要和所有人一起被转移到教堂,接受隔离观察与一系列的精神鉴定。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熟悉的船上设施。 这是一艘很好的船,而且很新,自己执掌它才刚刚五年,用无垠海上船长们的俗语来说,“船长和船的新婚期都还没过”,说真的,退休很有点舍不得。 但现在退下去,总好过死在未来的某次远航中,或在疯人院里度过下半辈子。 …… 城邦下城区,老旧的邓肯古董店内,躺在二楼床上的中年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略有些陈旧发霉的天花板倒映进邓肯的视野。 “呼……”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感受着这具躯体所传来的知觉迅速清晰、稳定下来,感受着自己对这具躯体的控制方式从远程操控到直接掌握,缓了两三秒之后,他才胳膊用力把自己撑了起来。 鸽子艾伊扑啦啦地飞了过来,在他的床头磨了磨嘴壳子,咋咋呼呼地嚷嚷:“亲爱的,欢迎回家,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 邓肯正准备伸个懒腰,让这鸽子一句话直接就给抻得差点抽了筋,当时就一巴掌拍在艾伊头上:“你这怎么啥词都有?!” 艾伊显然并非凡鸟,被邓肯拍了一巴掌就跟没事似的,轻快地往旁边踱了两步,嘴里继续嚷嚷着:“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 邓肯直接就把这个脑子不太正常的鸟给放到一边不再搭理,从床上起身看向了不远处的桌子。 桌子上,正静静地放着之前他在失乡号上准备好的各种试验品: 太阳护符,匕首,奶酪,炮弹,还有一条咸鱼。 东西齐全,这么多乱七八糟毫无关联的东西放在一起,艾伊也没有出现“丢包”的现象。 这鸽子竟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靠谱一些。 邓肯上前确认了桌上每一样东西,确认物品齐全毫无损伤之后,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床上踱步的鸽子,心中对这鸟还是冒出了一点赞许。 然后他就看到艾伊在床头踱着四方步,这时候已经背到“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了…… 邓肯:“……” 他把心中赞许藏好,这才坐在桌前开始逐一检查那些“货物”的情况。 首先是太阳护符,它毫无变化——作为一个已经被灵体之火彻底改造、掌控的超凡物品,它体内仍然静静地流淌着温顺的力量,连续两次灵界行走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件物品的性质。 那柄不具备超凡属性的匕首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除了样式古老之外,它的刀刃仍旧锐利,刀鞘也被保养的很好。 邓肯的目光落在那块从失乡号厨房里带出来的奶酪上。 奶酪没有异常,仍然是那副不宜食用的状态,并未如邓肯想象的那样,在离开失乡号之后便迅速腐烂或凭空消失。 他又看向那枚炮弹——炮弹静静地待在桌上,对船长的注视毫无反应。 邓肯推了推炮弹,又敲敲它的铸铁外壳。 超凡的特性从炮弹上褪去了。 在失乡号上,连炮弹都是具备“活性”的,当然这并不是说每个炮弹都有独立的“思维”,而是那艘船的整个弹药系统都有一个统一的“意识”在控制,而作为这个意识的“子单位”,失乡号上的炮弹在被船长注视的时候甚至会立刻调整位置并接受“检阅”。 根据邓肯一段时间的观察,失乡号的武力部分应该是两个“意识”在控制,一个是弹药系统,一个是甲板下面的几十门火炮,这两个意识应该分别负责着作战时的装填和开火工作,并控制着各自系统内的每一个“成员”。 眼前这枚炮弹显然是随着离开失乡号而脱离了其上位意识的控制,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铁坨子。 邓肯若有所思。 如果把这枚炮弹再带回去,它会重新成为弹药库的一员么?失乡号还会“认”这个去而复归的“子单位”么? 他的思路又延伸出去——失乡号上的弹药是有限的,打出去的炮弹并不会再回来(当初用来给爱丽丝压仓的那八个炮弹也没回来),那么……船上的弹药可以补充么?补充进来的新弹药又是如何成为失乡号的“子单位”的? 思路再延伸一点:失乡号可以升级它的火炮系统么?更先进的大炮,更先进的炮弹,这些东西放在那艘船上能用么? 失乡号是一艘幽灵船,这注定了它很难像普通的舰船一样进行轻而易举的补给和……“改良”,搬运到船上的东西只是“外来物品”,如果不能顺利成为失乡号的一部分,那么这些外来物品就没办法像船上的其他设施一样有“自行运转”的便利特性。 但如果能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变成失乡号的一部分……那艘幽灵船或许就会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同时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 邓肯不由得在这方面想了很多。 越是接触现代的普兰德城邦,他就越是能感觉到一个世纪前的失乡号其实并不像它的赫赫威名那般光鲜完美—— 那艘船或许有着诡异可怕的力量,但它连个电灯都没有,也没有薯条,它的武器系统还是古老的前膛火炮,威力如何很不好说,而且没有薯条,灵体之帆虽然好用,但有一套蒸汽机关作为备用动力显然也不错,可船上连个烧热水的锅炉都没有。 而且没有薯条。 邓肯默默地看了一眼已经蹦到窗台上看着外面发呆的鸽子。 鸽子回过头,眨巴着绿豆眼看着他:“去码头上整点薯条?” “闭嘴,不要提薯条。”邓肯带着微妙的心情回绝了鸽子,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一样物品上。 咸鱼,用深海里钓上来的美味馈赠加工而成的纯天然食品,味道还不错,属于“失乡号之外的物品”。 经历过灵界行走之后,这根咸鱼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变化。 晚上给妮娜炖汤用吧。 第六十九章城邦生活 在检查过所有的测试物品之后,邓肯对艾伊的运输能力以及失乡号上物品的性质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艾伊一次性可以运输数种不同的物品,且这些物品包括了有机物、无机物、超凡事物以及普通事物,物品的种类并不会影响其运输过程的稳定性,同时运输过程也不会对物品本身的性质造成影响; 失乡号上一些明显具备“活动能力”的事物本身是更庞大的控制意识下的“子单位”,诸如炮弹就是弹药系统的子单位,而这些子单位在离开失乡号之后便会失去活动性质,成为平平无奇之物; 艾伊的运输过程似乎并不怎么耗费其“精力”,不管是一开始携带的仪式匕首,还是现在一次性携带一堆东西,这只鸟回来之后都仍然活蹦乱跳的,当然这有可能是目前为止让它运输的“货物”总量还太少,远未达到其能力瓶颈; 目前只测试了物品种类不同的情况,尚不知艾伊的运输能力对“重量”或“体积”是否有限制,这还需要更多测试。 邓肯一条一条地总结着目前已知的情报,等确认都思考到位之后才舒了口气,慢慢靠在椅子上。 他知道,自己目前所做的这些测试仍然很不完善,还有很多可能存在的变量没考虑周密,哪怕是从“测试物种类”来看,他所选取的样本也太少,还不足以积累出有效数据。 在未来,他至少还要选择更多的物品种类,同时用不同的物品重量、物品体积来测试艾伊的运输上限以及多次运输的稳定性,只有足够多的对照样本,得到的测试数据才足够可靠可信。 他在这方面十分谨慎,而这种谨慎并不是没理由的——因为他有一个很大胆的计划……或者说想法。 既然艾伊可以把物品完好无损地在陆地和失乡号之间传送,且不限制物品的种类,那……它能送人么? 如果它能送人,那它能送不太算人的人么?比如……爱丽丝? 邓肯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仅凭自己借助灵界行走的能力充当失乡号和陆地城邦之间的纽带,迟早会遇上人手不足、顾及不周的问题,这时候如果有帮手,情况就会好很多。 鸽子艾伊所表现出来的传送能力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思路。 当然,爱丽丝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人选,这个空有上位编号的“异常099”虽然安静待着的时候优雅神秘的一比,但只要活动起来立刻就会暴露出又菜又废的本质,可目前邓肯也实在没有别的人选。 想到自己手底下唯一可用的船员是个做饭都能把自己炖了的废柴,邓肯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失乡号这举世皆敌的定位实在让他头大,他估摸着自己从人类世界是不可能找到盟友了,非要找恐怕也只能吸引来一群中二恶棍,就那种每天一睁眼就期待世界末日,每周一三五去割瓦斯管道,二四六去搞恶魔献祭,礼拜天去跟教会守卫者们打游击的坏逼…… 那路货色倒是可以跟山羊头很快沆瀣一气,他们闲着没事可以在一起合计入侵哪个城邦,却绝非邓肯想要的助力。 “……唉,爱丽丝起码老实听话,”邓肯叹息着站了起来,嘀咕着自言自语,“好好培养的话能成长起来的……大概。” 哪怕当不成帮手,就当让那个人偶在人类世界见见世面也好,毕竟她被关在一口棺材里那么多年,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 整理完了思路,邓肯开始收拾自己带过来的这一大堆东西——他暂时还不会返回失乡号,这些东西有很多无法随身携带,自然是要放在店里。 古董店二楼能藏东西的地方不多,而且妮娜随时会上来帮忙收拾房间,一些明显看起来不像日常用品的东西放在房间会格外可疑(比如一个世纪前的炮弹),不过在短暂考虑之后,邓肯就给这些东西找好了合理的去处。 太阳护符贴身藏好就行,那根咸鱼可以直接放进厨房,显得合情合理,一个世纪前的炮弹和一个世纪前的水手匕首那就更简单了—— 邓肯直接把那两样东西带到一楼的店面,放在柜台旁边不起眼的角落里了——反正这是古董店,类似画风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匕首和炮弹扔在哪都不如扔在一楼那堆破烂假货里隐蔽…… 至于最后一样,从失乡号厨房中拿来的奶酪,邓肯也给它找到了好去处。 垃圾桶里。 处理完这一切之后,邓肯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 随后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那轮被双重符文禁锢封锁的“太阳”正高高悬在天际,此刻刚到中午。 妮娜会在今天晚些时候返回家里,在这之前他打算出去走动走动,以进一步了解这座城市。 反正看样子这古董店今天也没什么生意。 天气有些凉,邓肯换上了一件深褐色的外套,并在出门前打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杂乱颓废的头发,尽量让自己这副曾经被酒精、药物以及疾病折腾的颓废虚弱的躯体看起来精神一些,随后离开了古董店。 他刚一出门,一阵扑啦啦拍动翅膀的声音便从二楼传来,鸽子艾伊自顾自地从房间里飞了出来落在他肩膀上,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得意洋洋地逼逼:“到二仙桥,走成华大道……” 邓肯顿时斜了这货一眼,他原本是打算让这鸽子在二楼看家的,毕竟出门的时候身上顶个鸽子总显得过于扎眼又诡异,反正自己和艾伊之间有灵火相连,真遇上情况自己随时可以用灵体火焰把它召唤到自己身旁,也不怕耽误事情。 只是没想到出门的时候忘了交待,这鸟就自顾自地“上车”了。 看着这鸟子精得意洋洋的模样,邓肯最后还是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算了,你爱跟着就跟着吧。” 他就这样顶着鸽子,来到了古董店对面的主干道上,又沿着主干道走了没多远,便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夹杂在蒸汽机关的运转声中由远而近地传来,抬头看去,一辆褐色为底有着蓝色条纹涂装的双层巴士车正沿着主干道驶来,并渐渐停在不远处的车站旁。 那是在普兰德城邦很常见的公共交通工具,由蒸汽机关驱动,六比索的票价,可以抵达下城区一大半的地方,而根据车厢后面贴着的线路图,它的线路末尾还有两站会途径上城区的边缘,一个叫做十字街区的地方。 邓肯脑海中对“十字街区”有印象,他知道那条街区以及周边区域被视作普兰德城邦的“交界地”,那里有较为繁华的商业和较为体面的住所,许多下城区的居民将十字街区视作自己生活层次跃升的目标与梦想,而很多无力承担上城区高昂消费又想过体面日子的中层市民也都住在那里——那里还有电影院、博物馆和几家上档次的餐厅。 妮娜的学校就在十字街区附近,她提到过的那座博物馆也在十字街区旁。 邓肯想了想,快步走向车站,在巴士车起步之前上了车。 车上没什么人,一层有半数以上的座位是空的,司机的驾驶台旁边站着一个穿深蓝制服的售票员,这个留着披肩发、简单化着妆的年轻女人在看到有人上车之后先是下意识地伸手摸向票夹,但紧接着便注意到了邓肯肩膀上的鸽子。 “抱歉,不能带宠物上车,是规定,”年轻女人说道,抬手指了指邓肯肩膀上的鸽子,“包括鸽子。” 邓肯看了看艾伊,艾伊无辜地拍拍翅膀,歪着脑袋看着他。 “去车顶上扒着。” “咕咕,咕咕。” 艾伊拍打着翅膀飞出了车外,一边飞一边“咕咕咕”地骂街。 年轻的售票员小姐一愣一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跟鸽子交流的男人,以及那仿佛真能听懂人话的鸽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现在行了么?”邓肯不得不出声提醒似乎有些发呆的售票员,又抬手指指车顶方向,“鸟落在车顶上你们应该没法管吧?” 售票员这才反应过来:“啊……是的……票价六比索,通票。” 邓肯伸手摸口袋,摸出两枚硬币换来了一张蓝色的车票,随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准备享受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乘车之旅。 蒸汽机关启动了,伴随着轻微的震动和机械摩擦声,车头的铃铛也随之清脆响起,然后巴士车微微一震,车窗外的景色便向后退去。 邓肯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这机械工程造物在运转间的震颤与加速。 蒸汽机关是个好东西,文明社会是个好东西,科技进步是个好东西。 有机会他一定要给失乡号也整一套——哪怕仅仅是一套能烧热水的锅炉呢,以后船上也能洗热水澡了。 他的思路刚刚扩散开,便感到车子突然一震,窗外的景色慢慢停了下来。 那位年轻的售票员小姐推开了车头附近的窗户,探头对外面嚷嚷着:“上车吗?有座儿!都是大座儿!” 邓肯怔了怔,哑然失笑。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座对自己而言仍然陌生的城邦一下子生活气息浓郁起来。 第七十章自己人 在一个存在超凡异象,陆地被一望无际的海洋封锁,城邦中的守卫者和异常进行着无休止争斗的世界,普通人是如何生存的? 邓肯对这座城邦仍然缺乏了解,但至少在他所见到的地方,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仍旧生活在秩序与稳定的环境下—— 他们工作,学习,休息,他们经营店铺,互通有无,他们会在休息日出门,去影院和餐厅,去公园和港口,他们会参观博物馆,也会在晚餐之后与邻居闲话家常——他们过着不怎么精彩,但通常很安稳的生活。 蒸汽机关驱动的巴士车走走停停,有时候在站台停下,有时候在路边停下,随时有乘客上来,随时有乘客离开,那位沉默的司机先生偶尔会和售票员说两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专心开车,那位年轻的售票员则时不时抬头看看车顶——她似乎还在挂念那只鸽子。 邓肯坐在座位上,带着好奇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看着这些属于普通人的生活。 似乎除了需要了解世界上存在的异常与异象,并将这方面的知识作为一种“安全守则”来遵守之外,这些普通人的生活也和他在地球上所见的差不太多。 在靠近十字街区的时候,巴士车又一次停了下来,这次是在站台,有许多乘客在此上车。 邓肯好奇地看着站台上的风景,看着远方那些伫立的烟囱以及在建筑物上空纵横交错的蒸汽管道,但突然间,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胸口附近有一股不寻常的热量升腾起来。 那热量来自被他贴身藏好的太阳徽章! 正欣赏风景的邓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藏着徽章的位置,下一秒,他便感觉到那徽章不但在发热,而且还在微微震颤着。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这徽章正在和附近的什么东西产生共鸣——通过自己和徽章之间已经建立起的联系,他生疏地感知着这种共鸣的来源,下一秒,他的眼睛便锁定了车窗外一个正快步从人群中穿过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黑色的外套,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但太阳徽章传来的“指向感”正确凿无疑地指向那个身影! 邓肯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向车门的方向,而在他心念一动间,鸽子艾伊也收到指示,扑啦啦地拍打着翅膀从车顶上飞了下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站在车门附近的售票员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邓肯下车之后才小声嘀咕起来:“这鸽子怎么训的……” 但紧接着这段日常生活中的小插曲便从售票员小姐的注意力中退去了,她转头看向刚刚上车的几个乘客:“来这边买票……孩子也得买票,这怎么看都超一米一了……四岁?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四岁,过线了就是全票!” 此刻邓肯却已经走进了人群中,他快步穿过路人密集的站台与路口,追踪着那个身穿黑外套的身影。 那个黑衣人走得很快,下午时分路旁密集的人流也让其能很轻易地躲过视线搜索,事实上仅仅过了几分钟,那身影便已经离开了邓肯的视野。 然而太阳徽章的共鸣仍在,那种从徽章深处传来的“指向感”始终在为邓肯指示着正确的方向。 邓肯一边循着太阳徽章的指引继续跟踪,一边飞快地思索着。 毫无疑问,那个黑衣人很可疑,这徽章一定是感知到了什么才会突然有所反应……或许,它是感知到了来自“真实太阳神”的同源力量。 从山羊头那里他已经知道,这枚徽章拥有识别同胞、指引“太阳赐福”的功能,但正常情况下只有太阳神的信徒才能使用这些功能或感知到徽章的指引效果。 邓肯曾用灵体之火篡夺了徽章的控制权,但当时他以为自己的火焰也一并破坏掉了徽章的大部分能力,不过现在看来……这徽章的识别能力竟然还在! 只不过这份识别能力如今为自己所用了…… 在徽章的指引下,他渐渐离开了路人密集的主干道,并在三绕两绕之后渐渐走进了行人冷清的小路中。 他再次看到了可疑的身影——那身影正快速走过前方的路口,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个追踪者。 隐隐约约间,邓肯感觉到胸口的徽章变得比之前更加灼热了一些,它传来的共鸣感愈加清晰、强烈。 邓肯悄然驱动了灵体之火,读取着这太阳徽章传来的信息,大量指向性明确的“感知”立刻便传进了他的脑海。 这感觉很微妙——尽管太阳徽章并没有思考的特性,但邓肯仿佛都能感到这徽章在兴奋又激动地给自己传达着消息,在告诉自己这个不信仰太阳神的人,其他信徒在什么地方。 他甚至想提醒这徽章矜持一点——好歹不久前它还是太阳神的圣物,这时候当带路党也不至于兴奋的跟个暖手宝似的。 而与此同时,他也越发可以确定,自己正在接近一个有很多太阳神信徒聚集的秘密集会场所。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有更多的“太阳异端”聚集在这座城邦的阴暗角落中,之前下水道里团灭的那一拨人只不过是这些如蟑螂般的邪教徒中的一部分罢了。 他不知道这帮邪教徒到底想干什么,但他知道这些邪教徒一定比妮娜的老师们更了解有关古老历史、太阳信仰、秩序纪元的事情。 要想了解这个世界更深层的秘密,就要接触超凡领域的势力,教会和城邦当局是很难通过正常手段接近的,但邪教徒就简单多了——跟他们打成一片就行。 或者把他们打成一片也行。 邓肯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停了下来。 他已经来到了一条小路的尽头,而那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则刚刚钻进附近的一个路口中,太阳徽章传来的信号清晰且强烈,这附近看不到任何路人的身影。 透过太阳徽章,他感知到有更多的“同胞信号”在靠近自己所处的位置。 邓肯默默拉起外套的翻领,把半张脸都遮挡在领子里——而几乎在这个动作刚完成的下一秒,他便听到有许多脚步声出现在附近的建筑物阴影间。 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十几个人,穿着打扮上与普通的市民没什么区别——毕竟没有邪教徒会在大白天的城区里穿着一身长袍到处走动,就像正常的刺客也不该穿着贼拉显眼的白色兜帽罩衫去闹市街头整活。 只有太阳徽章不断传来的热量和指向性明确的信号让他确信,这些从周围冒出来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真实太阳神的追随者。 邓肯抬起头,看向尽头的路口,看到那个之前被自己追踪的黑衣男人也赫然在其中,对方正充满警惕地看着自己,而在他身旁,一个身形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则低声和自己的同伴说了两句什么,才抬头看向这边。 “这是私人领地,你鬼鬼祟祟地跟进来干什么?”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开口了,他似乎还在努力营造一种“这边都是普通市民,你鬼鬼祟祟才形迹可疑”的感觉,因为对邓肯这个追踪者的底细不清楚,所以他既没有贸然动手,也没有放松警惕。 邓肯心里嘀咕着自己这个外行果然不适合干追踪这种专业活计,同时也很好奇如果自己装傻的话,这些邪教徒到底打算怎么处置自己这个追踪者——他们是打算假装成一群爱岗敬业的黑恶势力把自己吓走呢,还是打算勤勤恳恳发展邪教事业,把自己绑了给他们的太阳神加一顿荤的? “你没听到么?”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道,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周围的人影也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半步,隐隐形成包围,“我在问你话……” 邓肯耸了耸肩,随手从怀里摸出了那枚太阳护符,语气诚恳:“自己人。” 先打成一片吧,兴许套的话多。 如果他们不信,那就打成一片。 第七十一章阴沟里聚集 在邓肯把太阳护符拿出来的一瞬间,现场便出现了数秒钟的安静——他那句“自己人”平平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所带来的是十几双眼睛意外又谨慎地互相对视,随后那个看上去像是小头目的、高高瘦瘦的男人才突然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说道:“快收起来!小心有教会的眼线在附近!” 这护符还真管用?这玩意儿在太阳教徒中间如此有说服力么? 邓肯心中一乐,表面却还维持着面无表情遮着半张脸的神秘姿态,一边把护符收起来一边淡淡说道:“如果这里附近真有教会的眼线,你们这么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可比我的护符醒目。” 他话音刚落,对面就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下意识开口:“不会,我们聚一块顶多把治安官引来,给按扰乱社会治安……” “闭嘴!”那个高高瘦瘦的首领立刻喝止了手下的瞎逼逼,紧接着目光便落在邓肯身上,“这是必要的谨慎——毕竟这座城市现在很不安全。你走过来,不要有多余举动。” 邓肯坦然朝对面走去,对方则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看了半天之后,高瘦男人才低声问道:“你是住在这座城里的信徒?” 邓肯想了想,点点头:“是。”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确实是住在城里的,他现在也住在城里,在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上,他决定实话实说。 他的计划很简单,想办法浑水摸鱼凑到这帮邪教徒中间,然后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不暴露就多听多问,暴露了就让艾伊变身把他们全给鸽了。 高瘦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个“教会同胞”心里在转什么危险念头,而是又紧接着问道:“据我所知,深海教会在几天前袭击了……” “下水道中的集会场,当时那里正在进行一次太阳祭祀,仪式失控了,我们损失很多人——但我逃了出来,”邓肯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着,同时关注着周围那些太阳教徒的反应,他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紧绷的气氛明显已经放松下来,而只有他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小头目仍然维持着谨慎,“和我一起逃出来的还有三个人,但我们走散了,现在我完全联系不上教会——直到遇上你们,太阳给了我指引。” 高瘦男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紧接着目光便落在邓肯的肩膀上:“这是什么?” “我养的宠物,”邓肯随口说道,“看不出来么?就是一只普通的鸽子。” 艾伊适时地晃了晃脑袋,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这鸽子嗓门真大……”高瘦男人似乎终于放松了警惕,大概是潜意识也觉得教会那帮恪守清规戒律的家伙不会有顶着个鸟满城乱跑的习惯,他点了点头,“跟我来,在外面说话不安全。” 邓肯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他觉得浑水摸鱼的第一步似乎成功了。 随后他便跟在这群邪教徒身后,跟着他们向小巷的更深处走去。 这巷子比他想象的还深,它似乎通往了这片破落城区最被人遗忘的阴暗腹地,一群邪教徒带着邓肯七拐八拐,途中经过了不断释放出蒸汽的旧管道系统,穿过了污水横流的小路,最后又绕进一片低矮破旧的建筑群里,而越是往其深处走去,这座繁荣的蒸汽之都那更加阴暗残破的一面便越是在邓肯面前展露无疑。 他原以为自己和妮娜所住的地方就已经是这座城市的底层社区了,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原来那落魄的古董店竟已经是下城区中的“体面之地”。 道路两旁的破旧房屋中大多数都死气沉沉,看上去已经被废弃了有一段日子,但少数房屋的阴影中却仿佛能感受到或麻木或阴沉的注视,似乎有无家可归者躲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城区中,在冷漠地看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们。 但最终,这些阴恻恻的视线都很快收了回去——那个高瘦男人带着的十几个人显然足以让这里蜗居的流浪者们心存畏惧。 “看到了吗,这就是无垠海上最繁荣的城邦,普兰德,”最初引起邓肯关注的那名黑衣男人咕哝起来,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邓肯听,“哪里都一样,伦萨也是这样,冷港也是这样,甚至精灵们那座号称‘和平与公正乐土’的轻风港也是这样……他们宣称那所谓的‘太阳’公平地照耀世界,为万物带来光明秩序,但这些阴沟里还有多少阳光可谈?” 邓肯没有回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从上城区以及工业城区蔓延过来的蒸汽和燃料管道在头顶的建筑上空纵横交织,巨大的阀门和整压结构就好像许多光怪陆离的巨兽般盘踞在周围低矮破旧的建筑头顶,阳光透过这些管道的缝隙洒下来,让建筑物之间的污水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那些污水大多是附近管道泄露出来的蒸汽冷凝而成,随着城市的运作,这些污水混杂了工厂里的化学药剂,日复一日地堆积在下城区里。 不必在这城市里住多久,邓肯看一眼也能大致猜测到这种“城市脓疮”是怎么出现的。 邓肯默默地看了那愤愤不平的黑衣男人一眼,表情仍旧淡然。 被太阳的子嗣蛊惑也好,被恶劣的生活逼迫也罢,这些邪教徒的诞生确实有其原由——但那又如何呢? 这些自认为被城邦逼迫而不得不生活在阴沟里的邪教徒最终还是到这下城区来,去抓捕那些无依无靠的贫民做了活人献祭——那处洞穴中无数衣衫褴褛的人,可没有一个是上城区的体面人。 作为一个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的“异邦人”,邓肯觉得自己没必要对这座城邦做过多评价,但至少作为一个曾经的祭品,他觉得这些邪教徒挺不是东西。 在沉默中,他终于抵达了这些邪教徒的据点。 据点在一处废弃工厂的地下。 这些在阴沟里钻来钻去的邪教徒,似乎总有办法找到合适的阴沟,改造成他们的聚集地,亦或者这座繁荣的蒸汽之都本就有数不清的阴沟,适合用来滋长一些黑暗亵渎的东西。 一群人越过了工厂外围半坍塌的院墙,打开了通往地下结构的铁门,邓肯原本还打算好好观察一下那座工厂里的情况,满足一下自己对于“蒸汽时代”的好奇心,结果也没找到机会,他直接被带到了一条倾斜着通往地下的阶梯,并来到了邪教徒们的“秘密基地”。 这里曾经或许是工厂的仓库,也可能是机械间之类的设施,但现在显然已经被搬空了,偌大的空间中只剩下屋顶上残留的管道系统和墙壁上已经无法再点亮的瓦斯灯具——黑暗的空间很危险,连邪教徒也知道这点,所以他们在地下各处点亮了用鲸鱼油脂为燃料的油灯,而在大量油灯带来的光亮下,邓肯看到竟还有十几个邪教徒聚集在这里。 在教会重创了一处献祭场之后,竟还有这么多太阳信徒聚集在一起?这些邪教徒是哪冒出来的?难不成跟蘑菇苔藓一样,但凡有个阴沟自己就长出来了? 邓肯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宽阔的地下室中聚集的人影,而那些邪教徒也在好奇又戒备地看着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随后那名高高瘦瘦的男人又走了过来,几名看上去颇为强壮高大的教徒紧随其后,站在邓肯四周。 邓肯皱了皱眉:“怎么,进来之后还得再搜一遍身不成?我不知道有这个规矩。” “如果你真是教会的眼线,搜身可没什么用,”高瘦男人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根布条样的东西,递给邓肯,“放松,一次更严谨的验证而已,只是必要的谨慎——我们这些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损失很多同胞了。拿着它,然后跟着我念。” 邓肯看了一眼对方递过来的事物,看到这就是一根脏兮兮的布条,甚至像是从旧衣服上撕下来的东西,其表面还有黑褐色的污迹,仿佛干涸的血液。 这是太阳信徒们验证同胞的另一种道具? 邓肯心中有点诧异,感叹这真不愧是一帮成天被追杀的专业人士,战斗力虽然没看出多少,但这外防渗透内防内鬼的技能确实是点满了的。 随后他便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事物,并听到那高瘦男人开始低声咕哝一些句子:“以日之名,惟愿主的光辉普照……” 邓肯一听顿时就觉得分外耳熟——前不久他才听一个邪教徒跟自己念叨过这个! 那个邪教徒还送了他个护身符来着。 邓肯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指,一簇无人察觉的绿色火焰随即渗入他手中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布条中,随后他便板着脸,有样学样地跟着眼前的高瘦男人把那几句祷词念了一遍。 那根仿佛浸过血迹的布条老老实实地待在他手上,看起来毫无反应。 高瘦男人的目光落在布条上,良久,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一边伸手将布条从邓肯手中收回一边微笑着说道:“欢迎回到主的荣光中,同胞。” 第七十二章集会场上的情报 平心而论,这些邪教徒其实还挺谨慎的。 他们并没有因为邓肯拿出太阳护符就相信了这个陌生“同胞”的言辞,也没有因为邓肯说出了下水道祭祀场中的事情经过就轻易取信这些说法,他们一路上都在观察邓肯的言行举止,甚至到了集会场之后还要进行一次额外的验证来确认这个陌生人的身份——以一群东躲XZ的邪教徒而言,他们已经做到最好了。 但他们所有的甄别措施都是将邓肯当做一个“正常人类”来应对的。 这些手段对失乡号的船长而言毫无意义。 高高瘦瘦的小头目从邓肯手中取回了那根不起眼的布条,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超凡物品中的力量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向新同胞表达了欢迎之后,他便抬手指向集会场的一角:“同胞,先在这里休息吧,这里的陌生面孔不止你一位。” 邓肯点了点头,走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同时关注着出现在这集会场上的每一副面孔。 与之前在下水道祭祀场中所见的情况不同,他惊讶地发现这些太阳信徒都没有穿着那种标志性的黑袍,而是如寻常市民一般打扮,他们也没有戴着遮挡面容的兜帽,而是坦然地把面孔暴露出来。 他好奇地询问着身旁的信徒:“在这里集会,大家都不需要遮掩面容的么?” 被他询问的信徒显得很惊讶:“……你们普兰德城邦的本地信徒之前集会的时候都要遮掩面容?” 邓肯立刻微微皱了皱眉:“你们不是普兰德……” “我们从伦萨来,”旁边的另一名信徒坦然说道,在确认了眼前的陌生人真的是教会同胞之后,这里的太阳追随者们显然都放下了戒心,“大家上周才落脚,但还没等我们和本地的同胞们建立联系,就发生了那次袭击……”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从伦萨来的?”邓肯有些惊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下水道的祭祀场被摧毁之后这座城里竟还有如此多的太阳信徒了。 “嗯,这里聚集的都是来自伦萨的同胞,不过也有从其他城邦来的队伍,大家都分散在不同的据点内,”旁边的另一名信徒参与到对话中,“唉,普兰德城邦的情况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在过去四年里,那个该死的执政官和教会的鬣狗们一直在打击我们的事业……你们也不容易啊,好在都过去了。” 邓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听到一开始被他询问的那名教徒开口了:“你肩膀上这只鸽子还真……别致。” 邓肯眼角一抖。 他知道,现场可不止一个人在关注自己肩膀上这只鸽子。 非要说的话,一只鸽子也没什么奇怪的,但自己顶着个鸽子来参加集会那就怪起来了。 他只能随口敷衍:“这是我的宠物,可以帮我做很多事情。” 他这边敷衍着,脑海中的思绪却已经急速涌动起来——大量太阳追随者正在涌入普兰德城邦,这正印证了他之前的一个猜测: 一贯低调的太阳教会突然在下水道里搞了个高调的大活,这帮邪教徒果然是要干什么大事! 他这次浑水摸鱼混进来,竟正好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这里参加集会的邪教徒都没有遮掩面容,而是如寻常市民一般打扮。 之前在下水道里,太阳信徒们那副完全遮掩身份的装扮以及底层信徒之间单线联系的制度都是为了对抗教会一轮又一轮的清剿,同时规避教会内部出现叛徒或关键成员被捕泄密的情况,是境况窘迫的本地教会在不得已下的选择,而眼前这些刚刚从各个城邦聚集到普兰德的乌合之众们显然还没有这方面经验——他们毕竟只是邪教徒,不是纪律严明的特种部队。 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进行这种伪装的必要:因为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从同一个城邦赶来的“老乡”,他们互相之间早已熟悉,在集会时掩饰身份毫无意义。 现在这种寻常市民的打扮,反而便于他们在据点暴露的时候第一时间逃跑,并分散混入下城区那缺乏严密管理制度的平民中间。 心中这么思索着,邓肯的目光也在从集会场中扫过,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立刻循着感觉望去,看到了那道视线的主人。 一个留着黑色短发、身材娇小的女孩正站在十几米外。 那女孩身上穿着缀有白色花边的黑色连衣裙,容貌清秀而文静,年龄看上去大概和妮娜差不多,而最醒目之处,便是她脖颈间还戴着一道暗红色的颈环,那颈环上缀着一个精巧的银色铃铛,看起来虽有几分可爱,却又显得格外古怪。 当邓肯将视线转过去的时候,那女孩也正好很自然地把目光转向其他地方——她转移的不动声色,可邓肯敢断定,刚才那道视线绝对来自这个年轻姑娘! 这帮邪教徒里为什么还有个这么小的孩子? 邓肯心中不由得泛起疑问,同时他又看了一眼这女孩的穿着打扮……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女孩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这么思索间,一阵门轴转动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那名高高瘦瘦的邪教头目下令关上了地下室的大门,接着,他便走向了集会场的中间。 现场所有的目光立刻集中在这位首领身上,邓肯也收敛起思绪,关注着现场情况的变化,他看到那高瘦男人以一种自信从容的姿态站在众人的目光中,略显阴鸷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笑容,随后他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事物,在众人间高高举起。 那赫然是一个淡金色的太阳面具——与之前在地下集会场中那名主持献祭仪式的邪教神官脸上佩戴的面具一模一样。 “向主的荣光献上敬意,在主的注视下默念真言,”高瘦男人高声说道,语气中虔诚无比,“向这受赐福的面具低头吧,愿太阳之子嗣的庇护依托其中,助我指引聚集于此的兄弟姐妹。” 周围的教徒们顿时齐声念诵着真实太阳神的名号,随后又以手握拳放在眉心,低头做出敬服姿态——他们竟不是在向集会场中央的那名高瘦男人致敬,而是在致敬那张黄金面具,就仿佛那面具才是某个上位者的本体,而手举面具的男人只不过是个载体。 邓肯也装模作样地混在一群邪教徒中做着动作,但他可不知道所谓的真言是什么东西,所以嘴里随便咕哝了两句乘法表就开始认真观察这帮教徒的举动,同时从他们的仪式动作中反推着其每一个环节背后的意义。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郑重其事地将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下一秒,邓肯立刻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就好像对方在戴上面具的瞬间就换了个气质,又好像在他的身影中多出了一个额外的影子,邓肯看着那模仿太阳造型的金色面具,看到面具上的纹路似乎都在缓缓游走着——这一刻,这面具仿佛活了过来,好像有一个遥远又强大的意识将它的微末力量投射到了面具上,让这本来平平无奇的物品具备了超凡的特质。 佩戴面具的普通人,就随着这一个“佩戴”的动作,随着这简短的仪式,完成了“神圣化”,成为了某种神权力量的象征。 周围的教徒们齐声颂叹起来:“惟愿吾主荣光永存!惟愿吾主之道降临尘世!” 邓肯把乘法表背到了第六列,同时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 他之前在下水道那个集会场上也看到了佩戴黄金面具的神官,但当时那名神官已经完成了“佩戴”这个过程,再加上当时邓肯还搞不明白周围情况,所用的临时躯体也状态不佳,所以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金色面具有什么特殊之处,也没有想过为什么佩戴面具的神官会被普通教徒称作“使者”。 现在看来……这所谓的太阳面具,难道正是那些躲藏在文明社会之外的“太阳子嗣”用来遥控信徒、观察世界的“通讯装置”?或者更准确点,是某种精神投射装置? 突然意识到那是一件很有趣的物品之后,邓肯看向黄金面具的眼神顿时有了点变化。 这玩意儿……说不定与他有缘。 第七十三章不完整记忆 邓肯很快便收回了注视黄金面具的目光,让自己像周围的普通教徒一样微微垂下眼睛,做出准备认真聆听教诲的模样。 他还没有听到有用的东西,不能过早地引起这只邪教团体的关注。 而就在低下头的瞬间,那种被人视线扫过的感觉再一次传了过来。 邓肯微微皱了皱眉,顺着感觉看去,果然又是那个穿着黑色连衣裙、脖子上带着奇怪铃铛的女孩在偷偷观察自己——而且当自己视线转过去的时候,她也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 这让邓肯心中分外疑惑。 他确信自己不认识对方,在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个女孩的信息残留——一个初次见面的太阳神追随者,为什么会频繁关注自己? 难道是因为自己肩膀上的鸽子真的很别致?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下,便听到那名信徒头目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在佩戴上金色面具之后,那头目已然成为某种神权力量的化身,连说话时的声音都显得低沉而威严起来,也不知道这是他刻意控制了声线,还是面具真的在他的声音中混入了另一个意识: “祝祷结束了,主已见证了我们的虔诚与敬畏——恩典已经照耀我们的灵魂,兄弟姐妹们,心怀感恩吧,我们在这艰难黑暗的世界上又多坚持了一天,便距离那烈日苏生、秩序重铸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那佩戴金色面具的“神官”张开双手,以极具蛊惑性的语气说着,随后他的视线便突然落在了信徒间的角落,语气放得平缓亲近。 “不过在进行今日的集会之前,我们首先要欢迎两位同胞——他们在艰难的时局中一度被黑暗所困,但幸得主的指引,他们得以重归群体……做一下自我介绍吧,简单即可。” 两位同胞? 邓肯一下子想起刚才这名头目好像确实是跟自己说过,在这处集会场上的陌生面孔不止自己一个,紧接着他便看向了这头目正注视的方向——他看到了那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 不知为何,他感觉并不意外。 “你们可以叫我雪莉,”那女孩很自然地上前半步,落落大方地开口,“我的父母同为信徒,但在四年前便不幸被深海教会的爪牙杀害,这些年我藏身在十字街区,一直不曾与其他手足联络……幸好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不大,听上去文静乖巧,若非亲眼所见,实在很难将这样的孩子跟血腥的邪教徒联系起来。 “欢迎回到我们中间,年轻的姐妹,”那头目点了点头,紧接着便看向周围的教徒们,“雪莉的父母是在四年前被教会大清洗所害,我们在当年的名单上找到了她父母的名字——接下来是另一位同胞。” 头目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邓肯身上。 “邓肯,住在下城区,”邓肯早就做好了准备,很坦然地上前半步,“几天前深海教会破坏了下水道中的一场献祭仪式,我是幸存者。” 他说的很简短,但态度足够诚恳坦然,而且之前深海教会突袭下水道邪教据点的新闻也是广为人知,占据了好几份报纸的头版,因此他话音落下之后周围立刻便有几名教徒低声交谈起来,集会场中央的头目则点了点头,补充着情况:“这也是一位饱经考验的同胞,在经历了深海教会那些鬣狗的残害之后,他仍在想尽办法重回主的怀抱——他身上有受赐福的徽记为信物,是可信的。” 头目话音落下,现场那些不了解情况的教徒们顿时向邓肯投来了目光,有人点头有人感叹,邓肯则继续遮着大半张脸,又把乘法表倒着背了一遍…… “简单的介绍已经结束,”这时,那头目终于开口说到了邓肯感兴趣的部分,“接下来通告最新的情况。” 邓肯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目前,仍有为数众多的同胞在汇聚到这座城邦中来,其中既包括信仰坚定的普通信徒,也有强大的使者与神官,我们在这城邦中的力量正逐渐增强,秩序重塑的日子已经临近…… “但不可否认的是,深海教会的爪牙们也已经反应过来,最近一段时间城邦当局对外来人口的盘查越发严厉,我们有数个聚集点也已经被当局破坏,因此在城中活动的手足们要务必小心,搜集祭品一事可以放缓——主的子嗣已降下喻令,我们近期所收集到的力量已经过半,还有空缺之处,主的子嗣将亲力解决……” 周围的教徒们顿时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感动,竟开始赞颂起太阳神的慈爱与伟大,邓肯则立刻联想到了之前在下水道里所见的那场献祭仪式——这帮邪教徒,果然是在用那种仪式收集力量,而且听上去……那群被称作“太阳子嗣”的幕后操控者们这次竟然也亲自参与进来了? 目前这群邪教徒收集的力量似乎还有不足,因为普兰德的市政厅和教会已经察觉了他们的活动,但如果那些子嗣也亲自上阵……这帮邪教徒的计划恐怕还是要继续推进! 就在这时,他听到那头目又继续说道:“……当前我们最主要的任务,还是确定太阳碎片的具体位置。牢记,我们的目标永远是让真实太阳神重现世间,而寻回失落的太阳碎片是最紧要的一环!” 邓肯心中一动——太阳碎片?那是什么玩意儿? 凑一摞太阳碎片能让亚顿之矛开个大么? 他感觉自己肩膀上的鸽子突然不安分起来,艾伊一边使劲摇晃着身体一边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透过灵体之火传来的联系,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鸽子想干啥。 它想逼逼,想大声逼逼,想让邓肯拿上太阳能战斧,再重新召集一波部队。 但它不能开口——它在这儿只是个鸽子。 这可让它郁闷坏了。 “安静。”邓肯只能小声嘀咕了一句,同时用手背蹭了蹭鸽子的脑袋以示安抚,而与此同时,一名距离头目较近的教徒则开口询问:“我们现在能确定太阳碎片的大致位置么?有什么办法可以……探测到它么?” “太阳碎片目前正处于沉睡状态,尚无法用任何办法探测到,”那头目摇了摇头,“但主已降下指引,那碎片应该就藏身在普兰德的下城区附近。另外考虑到今天有新的同胞加入,我再说明一下情况: “根据已掌握的情报,那碎片最初在人世间现身应该是在十一年前,并极有可能引发过某种大范围的超凡现象——可能是大型火灾,可能是整个街区的反常高热,也可能是集体人体自燃、群体幻象,这正是我们现在的调查方向。 “城邦当局有关于历年超凡现象的详细资料,伟大的神眷者们已经在尝试寻找这些记录,生活在下城区的普通人中也可能有人还记得十一年前发生在这里的‘诡异之事’,我们的任务就是搜集这方面的线索,以推断太阳碎片的位置。 “但要注意,所有的打探行为都要务必小心,虽然当局对下城区的管理一向松散,但深海教会那帮鬣狗的嗅觉有时候格外灵敏……他们已经警觉起来了。” 那头目向周围的教众们说明着当前的情况,邓肯的头脑也在跟着飞快转动,他尤其注意着“十一年前”这个时间点——按照头目的说法,十一年前,是被称作“太阳碎片”的某种超凡事物现身于世的日子,但邓肯注意到这个时间点却是因为别的事情。 十一年前,年仅六岁的妮娜失去了她的父母。 好像就是因为一场大火。 仅仅是巧合么?存在这么巧的巧合么? 邓肯努力整理着脑海中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可这些记忆中有一大半都已经随着身体原主人的死去而消散了,他努力回忆,也只能记起一两个模模糊糊的片段: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冲出大火,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侄女,一座看不清模样的建筑物在他身后熊熊燃烧并倒塌,而在远方,是扭曲昏暗、仿佛幻影一般的城市街道,数不清的狂乱的人群在街道上呼号狂奔…… 第七十四章有内鬼,终止交易 邓肯最终也没有从脑海中挖掘到更多的记忆。 尽管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确实曾牵挂过妮娜,与妮娜有关的事情也确实曾是他脑海中最深刻的回忆,但多年的疾病与烈酒、药品的滥用已经严重破坏了这些东西,当名为罗恩的邪教徒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那麻木的头脑中已经不剩多少有关家人的温情记忆了。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十一年前确实曾存在过一场大火,就发生在下城区——那场大火夺走了妮娜亲生父母的生命,也永久地改变了那孩子的人生轨迹。 这或许是一个巧合,但更有一种可能,这件事背后真的与这些太阳教徒所寻找的“太阳碎片”有关系。 意外现世的太阳碎片在城市中引发了大火,无辜的市民失去生命,一个孩子在大火中变成了孤儿,而在若干年后,这孩子仅存的亲人竟又堕落成了追随太阳碎片的邪教徒之一…… 冥冥中,仿佛有一份孽缘,这孽缘围绕太阳而行,如同被困于重力。 就在这时,周围的教徒中突然有人说话,打断了邓肯的思绪:“我这些日子在周围的居民间打听了一些情况,没听说过下城区在十一年前有过什么比较出名的大火……倒是有人提起当年曾有一座工厂发生泄漏,储罐里露出来的毒气蔓延了几个街区,让许多人陷入幻觉还发了疯,这件事当时还上了报纸。” 邓肯诧异地抬头,看到说话的是一名容貌普通的女性教徒。 不过还不等他认真思考对方所说之事,他便注意到那名邪教头目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同胞,你正好就是这里的当地人,你知道这方面的情况么?” 邓肯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成了现场的焦点——对于这帮正想办法收集情报的外地教徒而言,自己这个“住在普兰德下城区”的本地人无疑是个很好的情报来源! 注意到周围几道视线传来,他略一思索便想好了说辞:“我十一年前还不住在这里,所以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工厂泄露的事情也确实听人提起……” 一边这样敷衍着,他一边看向了刚才那个开口的女性教徒:“十一年前,下城区真的没发生过什么大火么?” “至少就我打听到的情况,是这样的,”那名教徒点点头,“按照我听来的说法,普兰德的下城区已经起码二十年不曾发生过比较大的火灾了……诸如厨房失火之类的小火灾倒是有,但那显然不在考虑范围。” 邓肯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 他明明记得,妮娜的父母就是在十一年前的大火中去世的!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甚至有“自己”带着妮娜冲出火场的画面! 这是哪里出了差错?是这具身体继承记忆的时候发生了错乱?还是说当年那场大火并不在下城区?或者……只是因为眼前这个邪教徒并没能打听到真实的情况…… 他心中泛起淡淡疑惑,因为事情涉及到了妮娜和“自己”,他下意识地对这件事关注起来,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是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十一年前的工厂泄露事件……是发生在第六街区的那次么?” “第六街区?嗯……似乎没错,”女性教徒点了点头,“据说当时这件事影响很大,因为化学物质让很多人留下了后遗症,下城区不少居民到今天都还记着它。” 旁边有几名教徒闻言点头附和起来,看样子他们也打听到了差不多的情况。 “工厂泄露……”位于集会场中央的头目突然打破沉默,低沉威严的声音也打断了现场教徒之间的交谈,“明面上的生产事故极有可能是被当局伪装起来的超凡事件,而且正好是十一年前这个节点……这是非常重要的线索。接下来我们就朝这个方向调查,看这所谓的工厂泄露背后是否指向神圣的太阳碎片。” 现场的教徒们立刻点头应命,紧接着,那佩戴面具的头目又说道:“另外,我们不但要关注十一年前发生在下城区的超凡事件,也要关注最近一段时间普兰德城邦中的不寻常之事。 “虽然太阳碎片目前仍在沉睡,但它的觉醒之日已经临近,其活性每天都在增加。四年前,我们的教会同胞曾尝试提前唤醒那枚碎片,虽然当时的尝试失败了,甚至因仪式失败引来了深海教会的疯狂绞杀,但当时的尝试并非完全没有效果——唤醒仪式的刺激让太阳碎片和现实世界的联系进一步加深,这足以让它在彻底觉醒前的一小段时间里就具备干涉现实的威能,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它。 “近期多多关注城邦内的报纸和街头巷尾的流言,一切看起来不寻常的事件都有可能指向太阳碎片,不要放过任何线索,明白么?” 教徒们纷纷低下头,恭敬领受命令,邓肯则注意到了那头目所提到的另一个关键节点: 四年前! 四年前,普兰德城邦的深海教会确实一举摧毁了城中最大的太阳异端据点,据说当时那事件声势极为浩大,同时那正是如今的城邦审判官“凡娜”的立威之战——而在那之后,这座城中的太阳教徒便一蹶不振,直到今天。 一直以来,邓肯所知的都只有这部分表面情报,现在看来,这件事的真相竟是因为当时城里的太阳教徒想要提前唤醒沉睡在某处的太阳碎片?! 不知不觉间,一连串隐藏在过往的真相便在邓肯面前展露出来,他飞快地在头脑中组合着已知的信息碎片,同时思考着要如何从这些邪教徒口中得到更多的情报,但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味道却突然钻入了他的鼻孔。 那闻上去像是硫磺在燃烧,又夹杂着某种化学药剂般酸臭刺鼻的气味。 下一秒,周围的普通教徒们也纷纷闻到了这股刺鼻又明显的味道,一部分人面面相觑着,似乎在寻找味道的来源,那站在集会场中央的头目则瞬间反应过来,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枚仿照太阳的护符——那护符与邓肯携带的太阳护符一模一样,其表面则正燃烧着虚幻般半透明的火焰! 刺鼻的气味正是从火焰中传来。 “肮脏的杂质……火焰被欺骗了!”头目看了正在燃烧的太阳护符一眼,声音顿时惊怒交加,“我们中间潜藏了一个异端!”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邓肯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已经暴露,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但那名头目身上携带的太阳护符好像终于识别出了自己这个压根不信仰太阳的“异端”。 念及此,他微微叹了口气,就准备把鸽子放出来,但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听到另一声叹息从对面传了过来—— 叹息声来自那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名叫雪莉的少女,她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就知道阿狗不靠谱,伪装根本持续不了三小时。” 话音未落,一团漆黑的火焰便骤然在这女孩身侧爆燃而起! 那火焰凭空而生,有着火的形状,却漆黑宛若阴影,它在女孩的手臂上点燃,又在一秒钟内便蔓延到了她近乎三分之一的身体,下一刻,雪莉的右半身都仿佛化作了黑火的柴薪,在噼啪作响间,火焰流淌下来,其半空中的部分化作了一条漆黑的锁链,落在地上的部分,却眨眼间凝聚成一个骸骨嶙峋、浑身燃烧的怪物! 那是一只漆黑魔犬,足有半人多高的巨大犬类,它的身躯仿佛是由无数扭曲堆叠的骸骨拼接而成,本应是血肉的地方却充斥着燃烧的黑火和蠕动的阴影,它的头颅嶙峋狰狞,本应是眼睛的地方却一片空洞,里面只有血红色的光雾,充斥着无边的饥渴与恶意! 一根漆黑的锁链从这巨犬的脖子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雪莉”的手臂上,竟隐隐与女孩的身躯融为一体。 “幽邃猎犬……湮灭教派的召唤师?!”集会场中央的头目看到这一幕惊怒交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崇拜幽邃的家伙是要与太阳的追随者开战吗?!” 第七十五章打成一片 一看眼前的情况,正准备大大方方站出来表示“内鬼正是在下”的邓肯立刻就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回去,转而以吃瓜看戏的心态看着这集会场上的局势。 合着这场上不止自己一个内鬼——那个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从一开始就给他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原本邓肯还只以为是对方过于年轻又文静的气质与这邪教集会格格不入才给自己带来了这种印象,却没想到竟是这种情况。 他注意到集会头目提起了两个词:幽邃猎犬,湮灭教派。 幽邃猎犬指的显然是女孩召唤出来的黑色骸骨巨犬,湮灭教派则听上去就不是个可以在市政厅正常备案的民间有活力团体——这女孩确实不是太阳神的追随者,而是另外一波邪教里的?! 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奇奇怪怪的黑暗教派在阴沟里窝着? 邓肯这边念头转动着,那召唤幽邃猎犬的女孩已经微微抬起了手臂上的黑色锁链,她一边做着戒备的姿态一边扫视会场,嘴角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湮灭教派……很遗憾,我跟他们可没多大关系——跟你们这帮必须给某个邪神当狗才能睡安稳的杂种不一样,我只为自己做事!” “你这说辞骗不了人,只有湮灭教派才知道如何召唤幽邃深海中的诡异——我劝你放弃抵抗,异端,你站在太阳神的领地上,哪怕幽邃猎犬的魔咒也保不住你!”集会场中央的头目死死盯着雪莉,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湮灭与太阳虽不结盟,但也从未敌对,你为何要伪装身份混入我们的神圣集会?” “只是想从你们这些杂种不太灵光的脑袋里掏点情报而已——”雪莉扬起嘴角,与她身体相连的锁链随之突然发出一连串哗啦哗啦的声音,那质地不明的锁环仿佛活物般慢慢蠕动起来,“还有,我说过了,我不是湮灭教派的……!” 女孩话还没说完,一连串的噼啪声突然从四周响起,设置在房间中各处的油灯仿佛受到了不知名力量的鼓动,骤然间全部熊熊燃烧起来! 油灯明亮的光焰一下子将整个地下室照的亮如白昼,每一盏油灯上空都逸散、升腾起了一个小小的火球,那些火球竟宛若一个个小小的太阳,开始不断散发出浩大的威能,而站在集会场中央的头目则不知何时用力握紧了他的太阳护符,护符边缘锐利的火焰尖刺扎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渗入护符,如油脂般燃烧,让这头目握着护符的整只手都燃起火来,与那些骤然异变的油灯遥遥相应。 显然,这个经验老到的邪教神官只是用三两句话来拖延时间,在雪莉不注意的时候,他已经发动了某种超凡能力。 “束手就擒吧,异端,”金色面具下传来了威胁的声音,“太阳神的力量已经封锁了整个集会场,我知道你们湮灭教徒的能力,你们能从自己召唤出来的恶魔口中借用魔咒,并以魔咒伤人,幽邃猎犬本身的暗影吐息也确实可怕——但此地已被封锁,你和你的狗都不可能从幽邃深海中借到任何力量!” 邓肯插在口袋中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在思索要不要出手相助,虽然这看上去是两波邪教徒在狗咬狗,但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可能也知道一些东西,而现在看上去她显然寡不敌众。 就在这时,那佩戴金色面具的头目向雪莉伸出了那紧握太阳徽章、正在熊熊燃烧的手掌,面具下传来的声音显得低沉又蛊惑,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混杂在他的声音中:“放弃抵抗,在太阳神的领域中皈依,然后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仁慈的太阳会赦免你的罪过……跪下吧,年轻的姐妹……你用不出魔咒的……” 然而面对这太阳神官的威胁,雪莉却仿佛充耳不闻,她只是扭头看了看那些燃烧的油灯,又看着周围已经纷纷拔出短剑、匕首甚至左轮枪的太阳教徒们,很冷静地问了一句:“你维持这个禁制力场应该挺费劲吧?” 太阳神官一声冷哼:“哼,吾主赐下的威能……” 他这边话音未落,黑裙女孩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雪莉猛然一步上前,燃烧着黑火的右臂猛然抬起,漆黑的铁链在空中发出呼啸的声音,铁链尽头的幽邃猎犬随之被她抡圆了高高甩起——这足有普通猎犬好几倍大的巨犬被一股怪力轮了一个整圆,紧接着便发出恐怖的一声巨响,“砰”一声砸在那太阳神官的胸口!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传来,太阳神官本来正全力维持着禁制,所以压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狗砸飞出去,整个人跟个破麻袋般撞在对面的墙上,没了动静。 邓肯:“……” 这个他真没想到。 说时迟那时快,这突发的情况让现场所有邪教徒都没反应过来,那些太阳追随者们还等着头目的命令,下一秒便看到自己的老大飞了出去,而紧接着,锁链在半空中呼啸的声音便再一次划破空气! 雪莉再次扬起了手臂,漆黑铁链咂咂作响,一股怪力将幽邃猎犬如流星锤般甩起,那巨犬在空中划过恐怖的圆弧,砰砰砰几声巨响之后,又是好几个邪教徒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这一次,邪教徒们终于反应过来,顾不得心中震惊之情,所有人都怒吼着冲向了那正再次扬起铁链的女孩,十几把匕首与刀剑破空而出,而回应他们的,是雪莉抡圆了的幽邃猎犬,以及女孩的破口大骂:“去TM陪你们的主吧!杂种玩意儿!” 巨犬破空而来,邪教徒无不筋断骨折倒飞出去,雪莉一手好流星锤使的出神入化,场上一时间竟只见铁链横飞,巨犬呼啸,女孩则在其中辗转腾挪,手起狗落手起狗落…… 就在这时,几声砰砰枪响突然传来! 那些带着左轮手枪的太阳教徒终于找到了空隙,在确认近战根本不可能拿下眼前的怪力女孩之后,他们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黄铜子弹划破空气,两发打在铁链上,迸发出明亮短暂的火花,另外几发则先后钻入了雪莉的身体。 “呜……”女孩的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子弹钻入体内带来的冲击与痛楚让她一下子没站稳,然而下一秒,就在邪教徒们以为局势逆转的时候,铁链呼啸的声音竟再一次响起。 “阿狗!帮我屏蔽痛觉!” 被抡到半空的幽邃猎犬发出一阵混沌的咆哮,下一秒便将一个持枪的邪教徒直接撞飞出去,那教徒脑袋撞在远方的柱子上,当场成了个青春mini版的爱丽丝…… 而集会场中央的流星狗则比刚才更加声势凶猛! 邓肯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一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等着这一切结束。 他现在主要是怕溅自己身上血——这衣服今天新换的,回去了跟妮娜不好解释。 至于那个使得一手好流星狗的……女壮士,应该用不着自己帮忙。 她状态好着呢。 整场战斗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黑裙女孩的流星猎犬力道奇大速度又快,这逃无可逃的地下室对她而言简直就是个专享的猎杀舞台,邓肯就站在墙角默默背第二遍乘法表,没等背完场上就打完了。 而等到所有邪教徒都被打成一片之后,地下室中终于安静下来。 雪莉终于停了下来,她紧握着束缚幽邃猎犬的铁链,在房间中央大口喘着气,但突然间,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站在墙角的身影。 她终于注意到了邓肯,这集会场中的最后一个“邪教徒”。 尽管对这个古怪“邪教徒”的淡定模样感到错愕困惑,雪莉还是毫不犹豫地拎着狗走向那最后一个目标。 她的敌意毫不掩饰。 第七十六章狗子洞察人心 看着雪莉杀气腾腾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邓肯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这个麻烦最后果然还是要落在自己头上。 他倒是不怎么紧张,虽然平心而论,他知道自己几乎没有战斗经验,而眼前的姑娘看起来就是个放在长坂坡都能七进七出的女壮士,但他一点都不慌。 首先,他有个擅长延迟斩的鸽子,艾伊的能力在影响范围内是即时生效,发动起来比抢还快,雪莉真抡狗过来怕是在半空就会被鸽子用高Ping打败,然后丢包而死。 其次,他掌控着对一切超凡事物都有奇效的灵体火焰,这火连失乡号都能控制,眼前的幽邃猎犬想来总不至于比失乡号上那一堆妖魔鬼怪还难搞吧?大不了一个火焰附体缠绕全身,然后就是他擅长的领域了:姑娘,我看你这狗与我有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反正这身体不是他的本体。 此刻他所用的不过是一具化身,虽然从生理学角度看,这具化身好像是活着的,但本质上“它”仍然只是一个被幽灵力量驱动起来的尸体,邓肯并不需要这具躯体保持生理完整来驱动它活动,就像之前在下水道里那个失去心脏仍然能活动的“化身”一样,他只需要这具躯体“存在”,就可以继续把它用下去。 他甚至怀疑哪怕自己当前这个化身被大卸八块了,自己也能控制着它分批次回家…… 唯一要发愁的,就是万一自己被雪莉一个流星猎犬砸的全身骨折,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妮娜解释她叔叔骨骼精奇的事儿…… 他就这么坦然地站在这里,好整以暇地看着那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孩来到自己面前,看着对方手中的黑色铁链在半空晃动,而那奇诡恐怖的幽邃猎犬则迈着难以捉摸的步伐,慢慢跟在自己主人身边。 因为之前的一场激战,女孩手臂和脸颊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这完全破坏了她一开始给人的那种文静乖巧之感,反而尽显诡异危险。 “你倒是不怕,果然有古怪,”雪莉在邓肯面前两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太阳教徒”,同时右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慢慢抬起,“是放弃抵抗了么。” 邓肯想了想:“我要说我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你信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在口袋中搓了搓手指,让虚幻的灵体火焰在自己的衣服与皮肤间缓缓游走,以防止这姑娘一言不合就用狗砸人。 雪莉怔了一下,沾染血污的脸上慢慢露出“你TM在逗我”的表情:“你以为我……” 她话音未落,跟在她旁边的那只幽邃猎犬竟突然口吐人言,骸骨交织的喉咙中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我信。” “啊……啊?”雪莉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召唤物,“阿狗你刚才撞坏脑子了?这个……” “你先等会,”那幽邃猎犬晃了晃头,然后在邓肯木然的注视下走到旁边,一伸脖子,“呕——” 分外响亮的呕吐声回荡在血迹斑斑的地下室中,这来自幽邃深海的恐怖恶魔当场翻江倒海,吐出了无数呛烈刺鼻的黑焰、灰烬以及仿佛酸液般的漆黑污物,钢筋水泥的地面被那些污染物腐蚀的嘶嘶作响,眨眼间便凹陷下去一片。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掌握了这个“雪莉”战斗力上的短板——这姑娘虽然力气大,下手狠,作战风格奇诡难防,但显然不擅长持久作战。 关键就在于她那个打法,人受得了,狗受不了。 于是现场气氛就这么尴尬了有两三分钟,等那幽邃猎犬的呕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邓肯才忍不住探头看了它一眼:“……你没事吧?” 那狗立刻低下头,骸骨盘曲而成的尾巴紧紧夹在胯下:“承蒙您的关心,希望我的失礼之处没有污了您的眼,您看您还有什么吩咐?要没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邓肯都还没反应过来这狗怎么回事,雪莉便先惊呼起来:“阿狗你真的没事吧?我刚才真把你脑袋撞坏了?!你平常跟人类说话可没这么客气,站你对面的人就没有能在十秒钟后还保住自己母亲的……” 邓肯此刻已经隐隐反应过来,他突然看向那外貌凶残可怕的幽邃猎犬,眼神变得深沉。 根据刚才从那太阳神官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眼前这只“巨犬”竟是某种从幽邃深海中召唤出来的恶魔,姑且不论所谓的湮灭教派是怎么回事,也不考虑幽邃深海中到底都有些什么奇怪玩意儿,为什么还能召唤出狗来,有一点起码很明显: 这只“狗”在惧怕自己,这个来自幽邃深海的恶魔,它……很可能有着和普通人类不一样的“视野”。 “你知道我是谁么?”邓肯淡淡开口了,“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不认识,”幽邃猎犬连头都没抬,“真的不认识……但您肯定是位大人物,这个毫无疑问……” 邓肯皱了皱眉,又问道:“在你眼中,我不像个人类,对么?” 幽邃猎犬一下子迟疑起来,它分外谨慎地抬头看了邓肯一眼,才犹犹豫豫地说道:“您……是像……还是不像呢……” 邓肯收回了目光,看向一旁的雪莉。 黑裙女孩正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边——她终于收起了一开始的敌意,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错愕与戒备。 这姑娘的性格看上去有点莽撞,但显然还不是笨蛋,在自己的“宠物狗”连续表现出如此异常的反应之后,哪怕是再莽撞的性格这时候也会冷静下来,并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一边悄悄收紧了与幽邃猎犬之间的锁链,一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小心打量着邓肯:“你刚才说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是啊,”邓肯摊开手,“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是混进来打探情报的……” “我信。”雪莉干脆利落地说道。 这次轮到邓肯有点意外了,他突然发现这女孩带给自己的印象竟一直在变,最开始从外表看着他以为对方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结果她就表现出了狂暴血腥的一面,刚才他以为对方是个莽撞的一根筋,结果现在她这因势而动借坡认怂的速度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快…… 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来? 心中转着古怪的念头,邓肯同时也被对方这过于干脆的态度弄的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定了定神,才组织出问题:“刚才在集会时,你为什么连续两次看向我。” “是阿狗一直在关注你,”雪莉回答的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配合,“我也就跟着好奇看了两眼……” “阿狗?就是这个么?”邓肯皱了皱眉,扫了那只漆黑的骸骨猎犬一眼,“我刚才听那个神官提起湮灭教派——这是一个崇拜幽邃深海的教会?你和这个湮灭教派有什么关系?” “我和他们没关系!”雪莉立刻说道,带着格外强调的语气,“他们崇拜幽邃深海是他们的事,我和阿狗是因为别的原因认识的!” 邓肯的目光落在女孩和幽邃猎犬之间的锁链上。 根据刚刚得到的情报,崇拜幽邃深海,能够从幽邃深海中召唤出恶魔,并且在正常情况下借用恶魔的力量使用“魔咒”作战,这似乎就是“湮灭教派”的特点,那名太阳神官也正是因为雪莉召唤出的幽邃猎犬才下了这方面的判断——虽然他因为判断失误而遭受了飞狗流星锤的重击,但邓肯相信,最起码在“正常情况”下,这些情报应该是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只不过是眼前这个古怪的女孩。 她似乎十分抵触别人把她和邪教徒联系在一起——尽管她拥有一只来自幽邃深海的猎犬。 “没关系就没关系吧,”邓肯摇了摇头,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要调查什么?” 雪莉抿了抿嘴,她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旁边猎犬不断释放出的紧张信号却让她明白,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恐怕极端危险,自己最好能配合对方。 “我……” 雪莉张了张嘴,然而就在她开口的瞬间,一声爆鸣骤然在地下室中炸裂,一团炽热的火球突然从旁边飞了过来! 第七十七章关于火的思索 爆鸣声在地下室中炸裂,一团炽烈的火球突然从旁边飞了过来——但在这火球靠近之前,邓肯便已经有所反应。 他的感知远比躯体更快,异常能量在地下室里出现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时候更是顾不上细想便下意识地抬手一挡! 一点点灼热感从指尖传来,但下一秒,喷薄而出的灵体之火便以反冲爆燃的气势卷入那火球中,邓肯凭空抓住了从地下室角落射来的火团,这炽热的烈火几乎立刻便被染上一层幽绿,爆裂的能量瞬间变得服服帖帖,开始在他手中静静燃烧。 邓肯就这么抓着已经变成幽绿灵火的火球,慢慢转头看向了袭击传来的方向。 而就在他视线转开的一瞬间,那只被称作“阿狗”的幽邃猎犬立刻便向后猛然跳开,一道涌动着无数阴影与黑雾的裂隙在其落地的位置凭空浮现,它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漆黑铁链同时又拖拽着雪莉,后者在飞入裂隙之前朝旁边用力啐了一口,几枚带着血的子弹被她吐在地上。 下一秒,一人一狗便消失在地下室中。 邓肯听到动静便诧异地回头看去,却只看到那女孩裙摆落入裂隙的最后一幕——这古怪的人狗组合就这么趁着他一转眼的功夫跑了。 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没来得及问! 而这全都因为某个生命力异常强悍的邪教徒突然偷袭。 邓肯的心情微妙地不爽起来,他再次看向火球飞来的方向,正看到那个戴着太阳面具的邪教神官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正撑着最后一口气维持抬起手臂的姿态,他似乎正惊愕于自己拼尽气力召唤出的火球竟不但被凭空抓住,甚至被篡夺了权限,隔着金色面具都能看到那双眼睛呆滞的状态。 “打完不补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邓肯脸色阴沉,一边念叨着某个打完架不知道补刀的抡狗女孩一边慢慢向着那重伤未死的邪教神官走去。 他手中仍然托举着那静静燃烧的幽绿火球,而这火球逸散出的力量正悄然在地下室中扩散。 随着邓肯的每一步前进,设置在地下室各处的油灯与火把皆仿佛受到了莫名的感召,那些跳动的火焰一个接一个地染上一层幽绿,而在这不断迫近的阴森火光映照下,那名脸戴面具的太阳神官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恐惧—— 他感到自己与太阳神之间的联系正在迅速减弱,随着一盏又一盏灯火被“篡夺”,太阳神的注视如春日冰雪消融般在飞快地离开他的灵魂! 在巨大的恐惧中,面具下终于传来了颤抖的声音:“你……你不是普通的异端,你到底是什么……” 最后一盏灯火变成了幽绿的灵魂烈焰,邓肯在这神官面前停了下来,他微微低头,面孔在灵体之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我刚才还没问完,就被你打断了,这很不礼貌,你妈没教过你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注意到了那太阳神官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错怪雪莉了——这个邪教徒胸口有一半都已经完全瘪下去,断裂的肋骨甚至可能已经扎穿其心脏和肺叶,这是毫无疑问的致命伤害,理论上根本没有补刀的必要。 这个神官还活着,是因为某个更加强大诡异的力量在吊着他的命,那或许就是这些邪教徒口中的“太阳神”。 但即便如此,邓肯仍然能很明显地看出生机正在迅速从这名神官的体内流逝,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得微弱下去,咽气就在早晚。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显然太阳神的赐福正在迅速远离这个神官。 “看样子太阳神降下的赐福也不怎么可靠啊,”邓肯摇了摇头,语带感慨,“你的主已经离你而去了。” 他就是随口感叹,却没想到这一句话竟刺激到了本已奄奄一息的神官,后者顿时目眦欲裂,在巨大愤怒的驱使下迸发出最后的气力来,并在邓肯意外的注视下突然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根血迹斑斑的布带! “我向主献上此身!愿圣骸布净化眼前异端!” 那神官高喊着,污浊的血块和内脏碎片沾满金色面具,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圣骸布”,并向他的主献上了最彻底、最疯狂的祭品—— 他献祭了自己的全部,只为点燃圣骸布,要与眼前这篡夺火焰的异端同归于尽! 然而邓肯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最终的疯狂献祭——尽管这神官刚才突然从袖口里取出东西的时候确实让他吓了一跳,但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他整个人都淡然下来。 那正是之前刚刚进入集会场时,对方用来验证自己“同胞身份”的古怪布条——只是没想到这布条竟然还有“圣骸布”这样不得了的名号。 就如邓肯预料的那样,圣骸布安安静静毫无反应,邪教神官临终前最极端的献祭也没有唤醒任何奇迹降临。 面具下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茫然,那邪教神官勉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在绝望中看着手中没有丝毫动静的圣物,不信邪地再次咳出一口污血:“我向主献上此身……” “我猜,你想要的是这个。” 邓肯看不过去了,他摇了摇头,抬手指向那块沾满血污的布带。 下一秒,一簇幽绿火焰便爆燃而起! 灵体之火点燃了圣骸布,点燃了邪教神官咳出的污血,点燃了这疯狂之徒的血肉,神官在灵火中惊怒交加地发出嘶吼声:“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主不会背弃,主……主会惩戒你这异……你到底是谁?!” 在熊熊烈火中,那邪教神官的声音终于渐渐虚弱消散,超凡力量支撑起的生命力终究也未能让他抗住这直接灼烧灵魂的火焰——或者说,正是由于超凡力量的存在,才让他在这灵火反噬中化作了灰烬。 灵体之火终于渐渐熄灭,靠在墙角的太阳神官已经被彻底烧尽,原地只留下了一套散开的衣物,以及那个模仿太阳造型的金色面具。 甚至连那片所谓的“圣骸布”,也因充当“介质”而在火焰中烧成了灰。 邓肯皱起了眉。 说实话,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尸体——之前地下洞穴中见到的那些“祭品”以及那个被“献祭”掉的神官早已锻炼了他的神经,他此刻只是有些意外。 正常情况下,他的灵体之火是只作用于超凡物品的,这一点他在失乡号上的时候就曾用各种东西做过测试——被火焰烧过的超凡物会被“篡夺”成为邓肯船长的所有物,而如果不是超凡物,哪怕是一张纸,也不会被灵体之火影响。 刚才灵体之火产生了实际焚烧的效果,这是他的主动激发——他担心那邪教徒真的用那块圣骸布搞出什么事情,出于谨慎便命令圣骸布自我焚毁,而从结果来看,这圣骸布也确实忠实地执行了命令。 但他没想到那蔓延出去的火焰会把这个邪教神官也一并烧成灰——这不符合他当初做完测试之后得到的结论。 圣骸布被焚毁是正常的,因为它是超凡物品,会被灵体之火影响; 邪教神官的衣物完好无损地留了下来也是正常的,因为那些衣服显然是“凡物”,灵体之火对凡物而言就如同平行时空的幻影,不会产生丝毫影响——除非那衣服本身被附过魔,或者织造过程中掺入了什么超凡的材料; 那金色面具完好无损地留下也是正常的,因为邓肯对这件明显超凡的物品很感兴趣,在火焰开始蔓延之后他便立刻下达了命令,以防面具在火中受损。 那……为什么这个邪教徒会被灵体之火烧成灰烬? 邓肯带着困惑蹲了下来,仔细检查着那些灰黑色的灰烬。 与圣骸布焚毁之后的灰烬差不多。 邓肯从未用活人测试过自己的灵体之火,更别提主动用这火焰去夺取人的性命,而这邪教神官应该算是他火焰下第一个真正的牺牲品。 至少,是在他有意识控制的前提下第一个真正的牺牲品。 慢慢地,邓肯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这种因为崇拜特定神明而接受过“赐福”的“凡人”,也可以被视作“超凡物品”? 第七十八章收尾工作以及好市民的自觉 邓肯的思索没有结果,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该上哪找第二个还喘气的太阳教徒来测试自己的结论。 这种事,是要看缘分的。 邓肯慢慢站了起来,地下室中一盏又一盏幽绿的灵火之灯在密闭的空间中无风摇曳,影影绰绰的光影中,他的思路又慢慢扩散开来。 信仰神明并接受赐福的教徒可能会被灵体之火视作是一种“超凡物品”,那……普通人呢? 这火焰烧在普通人身上,除了表面的“光影特效”之外,它是否还能产生更多影响?如果不能的话,那究竟要信仰神明到什么程度,才会被这火焰视作能够生效的“超凡目标”?信仰邪神的邪教徒可以烧,那信仰正神的人呢? 邓肯平静地看着房间中的幽幽灯火,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们是人。” 于是所有的思索便止步于思索,他没有在这个思路上继续下去。 这火焰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强大的力量本身无罪,但软弱的意志却极有可能招致堕落,自从发现自己掌握着一种超乎想象的能力之后,邓肯就时时刻刻不忘提醒自己这一点——不管“邓肯船长”多么威名赫赫,不管灵体之火有多强大,他都要随时警醒自己作为“人”的边界。 他不能为了测试或掌握自己的力量,就把人不当人看——哪怕是在这异世界,哪怕他面对的不一定都是标准意义上的“人类”。 战斗中出手是一回事,为了满足好奇心就找弱者试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看着仍然在自己手上燃烧的幽绿火球,挥手将其散去。 火焰忠诚地服从了他的命令,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邓肯微笑起来——他是,且永远是这火焰的主人。 在灵体之火散去之后,地下室中的环境也迅速从诡异恢复到平常,那些幽绿的灯火一个接一个地复原成了一开始明亮澄净的样子,邓肯则环视四周,看着这一片狼藉的现场,思索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个名叫雪莉的古怪女孩是不见了,而且看上去还是用了某种超凡手段逃跑的,他在这方面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该上哪找她——这着实令人遗憾。 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但邓肯总觉得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遇到那女孩——这并非毫无根据的猜测,而是因为那女孩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找这帮太阳教徒的麻烦,要从这帮邪教徒中间打探什么,而最近一段时间普兰德城邦里的太阳教徒活动正是高峰,会有无数类似的集会在阴暗中活动,以雪莉和“阿狗”的行事风格…… 他们迟早会搞出很热闹的大乱子的。 邓肯身上揣着篡夺了权限的太阳徽记,可以感知到城内太阳教徒的活动,虽然目前看来这玩意儿的感知范围也不太大,但只要自己闲着没事就在城里走走,说不定就能碰上新的乐子。 至于这里这一片狼藉,邓肯是没兴趣帮忙收拾的。 他只是从地上那一片灰烬中捡起了太阳神官留下的金色面具,并细细擦去其表面沾染的灰烬与尘埃——这是他的战利品,是要带到失乡号上研究的。 那神官被烧的很干净,其身上所有涉及到超凡领域的物品也都变成了灰,太阳面具算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了。 “……巴掌大的护符还好说,这玩意儿的尺寸可能有点大了……”捧着太阳面具掂量了几下之后,邓肯若有所思地嘀咕着,“而且万一遇上深海教会的专业人士说不定还会被用特殊手段探测出来……” 这面具随身携带很难安全带回古董店里,而且即便带回去了也有可能被妮娜发现,到时候少不了出些乱子。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把它送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思索中,邓肯回过头,看向正停在自己肩膀上的鸽子,他有了个全新的测试想法——在自己不一起行动的情况下,这只鸽子独自进行灵界行走可以把东西带回失乡号么? 鸽子歪了歪头,跟邓肯大眼对小眼:“大锤八十,小锤四十!” 邓肯一乐:“就当加个班,回头我想办法在船上给你整点薯条——你试试看能不能自己把这个面具带到失乡号上。” 鸽子顿时拍了拍翅膀,一边飞向邓肯手中的面具一边发出那独具特色的尖锐女声:“我本想拒绝的,但你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话音未落,邓肯便看到眼前光影一闪,鸽子与面具同时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而在他意识深处的感知里,则清晰地感觉到艾伊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了失乡号的船长寝室里。 前后延时几乎只有一秒不到! 这鸽子好快的速度!原来它传送物品可以这么迅速的么? 邓肯心里刚感叹了这么一句,便感觉眼前一花,骨鸽形态的艾伊从空气中凭空蹿了出来并落在他肩膀上——这鸟拍拍翅膀,亡灵态的身躯重新化作白鸽,得意洋洋地仰起脖子:“传送成功!” 邓肯一看对方蹿出来时候的状态顿时心里点点头,觉得事情合理起来:骨鸽比艾伊快那是理所当然的。 随后他便整理了一下衣服,确认了自己身上没有残留任何可疑的血迹,现场也没有自己的痕迹(事实上从进门开始他就什么都没碰,生怕留下指纹之类的东西),这才小心翼翼地用衣服垫着手指打开那扇铁门,通过来时的步行梯回到了外面。 那轮被双重符文圆环约束的太阳已经渐渐下沉到地平线附近,瑰丽的晚霞沿着下城区参差杂乱的屋顶弥漫过来,而在晚霞中,天空最高处那到苍白的裂痕已经若隐若现了。 邓肯一看这天色,顿时便打消了继续在城市里查探的念头——妮娜快放学回家了。 那孩子的“邓肯叔叔”才刚变好一点,他不能夜不归宿。 邓肯快步离开了废弃工厂,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主干道的方向走去,他穿过七扭八歪的小巷,穿过污水横流怪味弥漫的管道交汇区,终于渐渐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 天还没有彻底黑下去,最后一班巴士车应该还能赶上。 但邓肯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前面不远处的路口,他看到了四名身穿制服的人——其中两人穿着深蓝色带有肩章的治安官服饰,腰间配着警棍与左轮,另外两人则穿着略带教会风格的、形制介于风衣和礼服间的黑色外套,腰间不但可看到大型左轮的枪套,更可以看到一柄仿佛与当前时代格格不入的精钢长剑。 那两名身穿黑色长外套的人腰间还有另一样显眼的东西:一种带着符文装饰的提灯,显然是巡夜所用。 路口那身穿制服的四人似乎是在交接工作,邓肯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 他们是隶属市政厅的治安官与教会名下的守卫者。 治安官维系着日间城市的秩序,守卫者保护着夜幕中城邦的安宁,现在太阳正渐渐下沉,昼夜交替之时快要到了——正是世俗与神权交换位置的时刻。 这算是这个世界独特的“风景”。 那四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邓肯。 邓肯坦然地走了过去——虽然刚才犹豫了一瞬间,但他很快就想到,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守法市民趁着天没黑在外面走走又不犯罪。 正在执行交接工作的一名教会守卫者终于注意到了向自己走来的身影,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到邓肯之后立刻摆着手高声提醒:“市民!天快黑了,尽快回家去,外面不安全。” “先生们!我向你们举报个情况,”邓肯加快脚步,走过去之后特诚恳地说着,“刚才我听到那边的废弃工厂里传来很大的动静,更早些的时候还看到有很多鬼鬼祟祟的家伙在那边进进出出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我看报纸,说让大家积极举报身边不正常的集会和异响……” 第七十九章陋巷灯火 远离废弃工厂的某处陋巷深处,一间不起眼的陈旧小屋中,一盏油灯突然被点亮了。 在摇曳的灯火中,可以看到小屋中简单陈旧的陈设,略微发霉的天花板,褪色脱落的墙纸,以及房间角落一道正在缓缓蠕动收缩的漆黑裂隙。 外貌骇人的骸骨猎犬正趴在这道裂隙旁边,仿佛浑身脱力的死狗般一动不动,而在漆黑铁链的另一端,身穿黑底白边长裙的雪莉则认真调整了一下油灯的灯芯,又来到窗前,不放心地确认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世界之创出来了,”女孩轻轻呼了口气,“幸好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回了家,否则怕是要像条狗一样死在某个臭水沟里。” 不远处趴在地板上挺尸的幽邃猎犬立刻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嘶哑劈裂的声音:“你说就说,别拿狗说事。” “还能说话啊?我还以为你这一趟幽邃穿梭就丢了半条命呢,”雪莉扭头看了阿狗一眼,“现在能说了么?为什么突然就要跑路——而且还是用最危险的幽邃穿梭?你不是说幽邃深海里有无数恶魔在等着嚼烂你这副黑骨头么?” “幽邃深海里的恶魔再多我也可以绕着走,打不过还跑得过,但刚才……那可真是不赶紧跑说不定就跑不掉了,”幽邃猎犬这时候才终于好像喘匀了气,微微抬起头看着雪莉,“你应该庆幸我反应快,在那个可怕的家伙转移视线的瞬间打开了裂隙,否则只要他的目光还落在你我身上,我连逃跑的通道都打不开!” 雪莉皱了皱眉,慢慢来到幽邃猎犬面前:“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怕成这样?那个名叫‘邓肯’的家伙……阿狗你难道见过?他是湮灭教会的某个大人物?还是他背后站着某个幽邃恶魔?” 幽邃猎犬似乎一下子回忆起了某种极端可怕的感觉,它浑身的骨骼都咔啦作响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咕哝着:“没见过,我也不认识他。” 雪莉顿时瞪起眼睛:“没见过你怕成这样!?” “即便没见过,作为一个幽邃恶魔,我也能‘看’到比死亡更可怕的影子!”幽邃猎犬突然抬起头,那空洞赤红的眼窟窿直勾勾地“注视”着雪莉,“一个人类的躯壳里,塞着一团TMD连我看一眼都感觉精神错乱的光影漩涡,你说我能不怕么?!” 说到这它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要组织语言好向身为人类的雪莉描述自己当时的感觉,组织了半天才慢慢开口:“他说话的时候,我能听到有一万个重叠的声音在同时嘶吼,他注视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从诞生到消亡所有的命运都被摊开碾平地放在地上供人观阅,我跟你讲,上回我遇上这么吓人的玩意儿,还是在幽邃深海里远远地看见‘圣主’那次!但圣主祂不会动弹啊,今天咱们遇上那个人,他能走能动的!” 雪莉被阿狗这吓人的语气和眼神(虽然它的眼睛只是两个发光窟窿)弄的浑身发毛,但还是下意识嘀咕了一句:“我当时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呢……我还觉得他挺和善的……” “所以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人类这种低效迟钝的感知——这层无知的屏障真是世界赐予你们的至宝,它能让你们在疯狂扭曲的灭顶之灾中都面带微笑地死去,”幽邃猎犬有气无力地再次趴了下去,“继续眼瞎目盲吧,这世界还能更美好一些——我这样可怜的小狗可就没那么幸运了,隔三差五就要看到能吓死狗的玩意儿……” “……世界上怎么TMD会有你这么胆小的幽邃恶魔,”雪莉忍不住斜了阿狗一眼,紧接着便好像若有所思地考虑了些什么,犹豫着说道,“但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咱们不该跑啊……如果那个真如你所说,是个超级厉害的大人物,那说不定可以抱大腿啊!你看,他刚才对咱们还是挺和善的,还跟咱们打听事情,而且看起来他也跟那帮太阳杂种不对付,这不是机会么?我撒撒娇,扮扮可爱,万一是个靠山……” 女孩话没说完,就听到漆黑铁链哗啦一声,前一秒还在躺尸的阿狗顿时就蹦了起来:“立刻收起你这疯狂的想法!你的狂乱程度已经快够开启亚空间通道了!” 紧接着它顿了顿,又不放心地继续叮嘱着:“听着,永远不要跟这种顶着人类外壳,内在又不可名状的东西打交道,他们比纯粹的恶魔更狡诈,比真正的人类更险恶,他们与你心平气和的交谈永远只是一场盛宴的开胃——别看刚才他挺和气的,但你觉得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他之后,他还能让你完完整整地离开?” 似乎是幽邃猎犬这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产生了作用,雪莉好像有点被镇住了,她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大胆想法,但还是咕哝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不过阿狗你的语气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幽邃猎犬往地上一趴:“废话,我养大你的!” 雪莉哼了一声,随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在看到夜幕已经渐渐低垂之后,她迈步走向窗口。 黑色铁链紧绷,随着女孩的脚步,本想趴着休息的幽邃猎犬无奈地被拖着在地上移动起来,这庞大沉重的幽邃恶魔在雪莉手中竟好像没什么重量般被拖来拖去:“你又想干什么,就不能让我趴会么,今天打了那么大一场累死我了……” “打架主要是我在出力好么?”雪莉头也不回地看着外面,“我在看外面的情况……完全黑下来了,路灯刚刚才亮起来。” “毕竟是贫民区,当局能确保这些路灯维持最基本的驱邪能力已经很不错了,别指望它们跟别的城区一样能在暮钟之前就点亮,”阿狗嘀咕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放在陈旧餐桌上的油灯,“一会把灯熄了吧,油挺贵的。” 雪莉抿了抿嘴唇:“……睡觉前再熄吧,要不屋里太黑。” 阿狗肚子里咕噜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在城邦内,城市的管理者和建设者们严格规划了“路灯”这一最基础驱魔装置的位置和数量,分布全城的瓦斯灯可以确保在入夜之后将整个城区置于保护内,因此地表的民居里不管是使用电灯还是油灯都一样安全,甚至在路灯燃起之后熄灭房间里的灯也是安全的。 但再繁华的城市中也有被遗忘的角落,在比下城区还要陈旧破败的贫民窟深处,瓦斯路灯的数量远远少于其他区域,这些路灯几乎堪堪够维系昼夜间的安全,而这种“堪堪够用”的状态显然是不够让人安心的。 所以在贫民区,使用火焰照明的油灯和油脂蜡烛便是家家户户必备的东西。 如果路灯晚了一时半刻,那么家中的火光至少能暂时抵挡太阳落山之后的黑暗。 当然,许多贫民家庭使用油灯和蜡烛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们付不起相对高昂的电力改装费用。 电灯明亮清洁又安全,在安全无忧的城区里,早已是家家户户的照明首选,但在这间位于贫民窟的小屋中…… 能带给雪莉和阿狗安全感的,仍然只有那盏旧灯中摇曳的火苗。 昏暗的灯火中,幽邃猎犬的声音打破沉默:“……这阵子还要出去活动么?” “嗯。” “继续找那帮太阳杂种的麻烦?” “是找他们打听情报。” “反正差不多……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今天的情况,连他们都在找当地人打听……” “这是因为今天这波人正好都是从伦萨来的,下次说不定就有收获了。” “行吧,你乐意就好。” “阿狗你下次给我编织伪装的时候靠点谱就行,别再到一半就暴露了。” “我只希望别再碰上今天那个可怕的家伙——我怀疑今天咱们的气息提前暴露就是因为现场有一个那么强的‘干扰’……”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 第八十章家访? 在天边最后一线霞光消散之前,邓肯见到了古董店那熟悉的门面。 道路两旁的瓦斯路灯早已点亮,略微泛黄的灯光照亮了门前的招牌与灰扑扑的墙面,大门两侧的橱窗中正亮着灯光,显然,妮娜早已回家——她打开了一楼的灯,正等着邓肯回来。 严格来讲,从邓肯的视角看自己与妮娜其实只不过刚刚认识,但不知为何,在看到一楼的灯光时,他心中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歉意。 这歉意是因为自己出门迟迟不归么? 邓肯迈步上前,推开古董店的大门,悬挂在门口的铃铛清脆鸣响,下一秒,他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 穿着朴素长裙的女孩仿佛一阵风般从楼上跑了下来。 “邓肯叔叔!”妮娜在楼梯上停下,惊讶又喜悦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邓肯,眼神中还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今天又……” “去城里转了转,没注意天已经快黑了,”邓肯摇摇头,“抱歉,其实我本来还想去十字街区接你放学来着,后来遇上点意外。” “您去十字街区了?”妮娜惊讶又困惑地看着邓肯,她上下打量着,仿佛在确认叔叔是否又在外面喝了酒,或者正因为药物作用而精神不振,“接我……放学?” 邓肯叔叔又表现出了陌生又熟悉的一面,这让妮娜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只是有些好奇你现在在学校的情况罢了,”邓肯随口说道,“不说这个了,你以后不用担心我出门喝酒或者去跟‘朋友’厮混,如果我回来晚了,也是因为去办正事,知道了么?” 妮娜一愣一愣地看着邓肯叔叔进屋关门,看着对方步履稳健精神充沛的神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邓肯一边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边对站在楼梯口的妮娜说道,“吃饭了么?” “还……没有,”大概是因为仍然不适应叔叔如今的变化,妮娜回答时总显得有些迟疑,“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不在家,也不知道你今晚还回不回来,就……还没做饭。不过我买了些面包,本来是打算……” “只吃面包不够营养,走,厨房有点好东西,”邓肯正要踏上台阶,他回头对妮娜笑了笑,“今天我下厨。” 叔叔要下厨?! 妮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但还不等发问,她就看到邓肯叔叔已经大踏步地向上走去,于是只好赶紧跟上,与此同时,她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正稳稳当当停在邓肯肩膀上的艾伊,顿时有些惊讶:“叔叔,这只鸽子一直跟你在一起?” “对啊,它还挺粘人的,”邓肯随口说道,“啊对了,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艾伊。” “艾伊?作为一只鸽子……好奇怪的名字……”妮娜挠了挠头发,她已经跟着上到二楼,看着邓肯叔叔真的向厨房走去,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您买什么了吗?” “其实只是个咸鱼干,”邓肯从厨房柜子里找到了被自己放起来的咸鱼,拎着这根硬邦邦的食材对妮娜晃了晃,表情颇为得意,“别看长得不怎么样,用来煮汤味道还挺好的。” “鱼?!”妮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今天是什么日子么?鱼那么贵,平常不是都……啊?” 她终于看清了邓肯手里的鱼干,这其貌不扬的玩意儿让女孩十分困惑,她眨巴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是什么鱼?我怎么没见过?” 邓肯就知道妮娜会是这个反应。 城邦中的居民当然是见过鱼的——尽管无垠海很危险,深海中还有被称作“子嗣”的危险玩意儿在威胁人类安全,但并非所有海域都和深海地区一样诡异极端,由于众神庇护以及城邦本身的防御体制,在靠近城邦的浅海以及少数蒙受神恩的航线上,海洋会相对安全一点,而这些区域往往为城邦文明提供着宝贵的资源。 人们从近海区域采集海产,矿物,在众神庇护的航线上捕猎鲸鱼等具备极大工业价值的鱼类,用这些东西维持城邦生存,以及支撑工业发展。 在这一前提下,“渔民”这种职业当然也会存在。 不过这个世界的海洋终究不像地球,即便是安全海域,也是和深海区相比的“安全”,因此在这个世界哪怕是近海捕捞,也是一件极端专业、惊险甚至需要考验超凡知识和战斗技巧的事情。 鱼,对生活在城邦中的人而言是一种已知却又昂贵的食材。 哪怕他们身边就是海,哪怕海中有数不尽的鱼。 妮娜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鱼了——哪怕是在叔叔生病之前,她这样的平民也没多少机会看到鱼被端上餐桌。 寻常的鱼尚且如此珍稀,就更不要提来自深海的馈赠了。 邓肯甚至怀疑自己在失乡号上钓到的这种深海鱼是第一次出现在普兰德城邦境内——别说妮娜这个平民姑娘,恐怕就连城邦的执政官和教会的高阶神官们也没机会尝这个鲜。 妮娜今天有口福了。 “就别在意是什么品种了,你等着吃就好。”邓肯知道有些事情解释不清,便干脆没有解释,他转身回到厨房,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餐。 这怪鱼个头不小,哪怕风干之后尺寸都很可观,用来做汤的话一次是吃不完的,所以他把咸鱼干分成两段,准备先用鱼头部分——剩下的可以用绳子穿起来之后继续吊在橱柜里,进一步风干之后或许反而会更具风味。 叔叔真的开始做饭了。 看着熟悉的身影在厨房中忙碌起来,妮娜觉得跟做梦一样。 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叔叔拿出来的那条怪鱼是怎么回事,她甚至根本不在意今天的晚饭。 和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比起来,叔叔身上发生的变化才是最古怪,又最值得她好好关注的事情。 刀与砧板撞击的声音传来,瓦斯灶在嘶嘶作响,锅中的底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妮娜有些恍惚,她几年不曾见到这样的景象了? 她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片刻之后才仿佛突然下定了决心,在厨房门口对着里面忙碌的背影说道:“叔叔,明天……莫里斯先生要来家访。” “家访?”正忙着做饭的邓肯听到这话顿时一愣,“莫里斯先生……你那位历史老师?” 妮娜点点头:“是的。” “那座学校的老师竟然还会做家访?”邓肯将处理好的鱼块投入锅内,一边将刀具放到水池中一边惊讶地回头看了妮娜一眼,“我还以为这是上城区那些学校才会有的‘特色’。” “学校……确实没这个规矩,”妮娜一边关注着邓肯的态度一边小心说道,“但莫里斯老先生比较特殊,他……格外关注学生。”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 事情稍微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可没想到自己这个“邓肯船长”在城邦里展开活动的时候竟还会突然遇上这种情况需要应付! 他考虑过跟教会打交道,考虑过跟治安官打交道,甚至考虑过跟城邦海军以及军警部队打交道——不管愿不愿意,他的预案里充满了灵火、刀剑与失乡号的一百多门侧舷炮。 但他从没在自己的预案里考虑会出现一个在公立学校里教历史的老头。 这现实怎么就总这么出人意料呢? “叔叔?”妮娜看邓肯久久没有反应,不由得有点担忧,“您是不愿意么?那我可以跟莫里斯老先生说的……其实今天我就跟他说了,我告诉他您的身体不太好,所以这次也没办法接受家访,他当时没说什么……” 邓肯看着妮娜这有点紧张的反应,心中泛起思绪。 那位莫里斯老先生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出家访的要求。 那么妮娜又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多少次呢? “……他是教历史的,对吧?”邓肯突然又问了一遍。 虽然不知道叔叔为什么又问这个问题,妮娜还是点点头:“对啊。” “挺好的,我正好想跟历史领域的专业人士打打交道,”邓肯笑了起来,“他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第八十一章记忆偏差 一个不知因何原因跑到“平民学校”里教历史的学者,一个通晓古代史知识而且貌似跟妮娜关系不错的老师,他的到来对邓肯而言是个意料之外的情况——但也是个机会。 那位莫里斯老先生在专业领域的造诣必然可以帮邓肯解开很多问题,而且如果可以和这种专业人士打好关系,将来或许也会有意想不到的便利——一个较有地位的老学者,在城邦中是必然有一定地位的。 妮娜不知道自己的邓肯叔叔为什么突然答应了家访的事情,她也没有细想,只是感觉格外高兴。 这恍惚间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的生活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在渐渐……回到过去。 窗外夜幕渐深了,世界之创的苍白清冷光辉映照着古董店二楼的窗台,静谧的夜色下,整座城市在渐渐变得安静。 在这个被奇诡之物充斥的世界,绝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夜生活可言。 “来吃饭了,”邓肯招呼着正在窗前发呆的“侄女”,他把炖煮好的鱼汤端上餐桌,还有妮娜下午买回来的面包以及刚才随手炸出来的洋葱圈,在他看来,这晚餐其实算不上丰盛,但考虑到“鱼”的特殊性,这一餐放在下城区这地方或许也算得上是盛宴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哦,好的邓肯叔叔。” 妮娜答应一声,乖巧地来到餐桌旁,鱼汤的香气已经飘散开来,她惊奇地耸了耸鼻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邓肯:“好香啊……叔叔你的手艺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这也能算手艺好?”邓肯不由失笑,寻思着自己这做饭的本事恐怕也就比爱丽丝强点有限,竟然还有被评价为手艺好的时候,“难道我以前手艺很差?” “那已经不能用很差来形容了,你以前做饭都是按照吃不死的标准来的,而且明明手艺差得要死还总要野心勃勃地研究什么新菜色,每次都拉着我跟你一起试毒……”妮娜balabala地念叨起来,她回忆着往日的时光,竟有点眉飞色舞,“有一次你弄出来的东西实在太难吃了,你自己都吃不下去,只好把那东西扔垃圾桶,然后拉着我去隔壁街的家庭餐馆解决午餐问题,回来之后就看到邻居家的狗趴在门口的垃圾桶前吐了一地,从那以后狗见了你都绕着……” 妮娜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又慢慢低了下去。 “算了,都好几年前的事了,而且你一向不喜欢听我提起这些……” 邓肯沉默不语。 在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中,丝毫没有留下妮娜所回忆的这些东西——这些对妮娜而言几乎是她和叔叔在一起时仅有的美好记忆,却已经随着歧途之人的最后一口气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妮娜默默地掰开干硬的面包,用鲜美的汤汁将面包一点点泡软。 邓肯突然伸出手去,揉了揉这孩子的头发。 妮娜惊讶地抬起头:“叔叔?” “叔叔的新菜色研究成功了。”邓肯一本正经地说道。 妮娜一愣一愣地看着邓肯,她的表情变化了数次,不知多少思绪在脑海中盘旋起伏,最后所有的表情却变成了个憋不住的笑容:“叔叔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太好笑啦!” “不准取笑大人,”邓肯瞥了妮娜一眼,紧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间提了一句,“对了,我这阵子准备好好整理整理店里的情况,你要是看到一楼有什么奇奇怪怪又不认识的东西,别乱碰。” 他这是在为接下来的两地穿梭、“物资”集散周转做准备。 随着艾伊的能力被开发出来,他少不了要频繁在失乡号和古董店之间传送货物,而这很难完全瞒过妮娜的眼睛——所以不如提前打个预防针。 妮娜丝毫没有怀疑,她很快点了点头,邓肯则紧接着又说道:“另外,我也打算在店里增加个人手,这样万一我白天出门也有人能留下照应——当然这只是个初期计划,不一定能实现,就是提前跟你说一声,免得哪天你突然见到店里有陌生人会感觉奇怪。” 这一次,他是在给爱丽丝的到来做铺垫——当然也仅仅是铺垫。 要让人偶小姐进入城邦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将其传送过来仅仅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环,他还要想想该怎么避免爱丽丝的“人偶”真相被人发现——爱丽丝的外貌几乎与真人无异,只要戴上长手套遮挡手部关节就不会有大问题,顶多再戴个面纱,以遮挡她那甚至比真人还要精致的容颜,这都是小问题,真正的大问题……是那货的脑袋。 他把爱丽丝弄过来是要给自己帮忙的,那货成天在人前表演抱头鼠窜可不行。 妮娜则惊奇地看了邓肯一眼:“叔叔你竟然还要给店里招店员了?!这可是大事……你有人选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邓肯想了想,努力把一大串不太良好的形容词从自己脑海里过滤掉,这才板着脸:“有个初步目标,是一位……勤劳的年轻女士。” 他仔细想了想,爱丽丝身上似乎只剩下“勤劳”还算个褒义词了。 然后他就看到妮娜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微妙起来。 这姑娘上下打量了自己的叔叔好几眼,终于没忍住:“年轻女士?叔叔难道你……” 邓肯是个过来人,一看妮娜这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用手指敲敲桌子:“好好吃饭!胡思乱想什么!” 妮娜立刻憋着笑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继续低头吃饭,在尝了一口鱼肉之后她又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真好吃!” 邓肯笑了起来,一边随手掰了点面包扔给正在旁边踱步的鸽子一边开口:“那就多吃点,厨房里还有呢。” 古董店小小的二楼上,妮娜与她的邓肯叔叔就这样结束了简单又久违的一顿晚餐。 而在晚餐结束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邓肯叫住了正准备回房间休息的妮娜。 他有些事情想要确认。 “妮娜,”他看着刚刚收拾好杯盘从厨房出来的女孩,“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啊?”妮娜有些好奇,“什么事情?”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么?”邓肯一边斟酌切入点一边回忆着自己在那场邪教徒聚会上听来的情报,“就是你六岁那年。” 妮娜皱了皱眉,她不知道叔叔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十一年前的旧事,但还是跟着思索起来。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一年,当年的她更是只有六岁,因此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她心中其实也谈不上有太多伤感。 “我那时候还小,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就记得那天很乱……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大人。有人说十字街区附近有工厂泄露了,有人说下三街发生了集体狂乱,甚至有人说上城区都出了事……很多事我当时都没印象,还是后来听大人谈起才对上号的……” 邓肯想了想,看着妮娜的眼睛:“那你记不记得有一场大火?我当时带着你从火场逃离,你的父母……就是在那场大火里……” 他也只是试探着提了一下,却没想到妮娜竟陡然睁大眼睛:“大火?叔叔您果然也记得当时有一场大火?!” “……我当然记得,”邓肯一看妮娜这反应就知道这件事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我记得大火有什么不对么?” “我也记得当时失火了,很大很大的火,”妮娜有些激动,她飞快地说道,“但后来我说给周围的大人听,却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件事,他们都说我当时是被吓傻了,根本没有地方失火……后来长大一些之后我还专门去找了当初的报纸……”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带着古怪的表情慢慢摇头:“可连报纸上都没提起有什么大火的事情……所有的记录,都只说当时有一座工厂泄露,化学物质引起了大范围的幻觉……” 第八十二章仅存于梦中之火 妮娜回房间睡觉了。 在这个世界,大多数人都是早睡早起——太阳消退之后的时间是危险的,世界之创的微光会让整个世界的扭曲程度达到顶峰,哪怕城市中有灯火保护,人们也必须谨慎地面对夜幕。 没办法出门聚集,没有太多的娱乐手段,夜晚阅读书籍虽然不像在海上读书一样危险,却也很容易导致精神疲惫、幻听幻视,偶尔的时候还会引来夜幕中不必要的窥探,所以综合考虑,最安全的办法还是早早睡觉,等待第二天太阳升起。 邓肯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熄了屋子里的灯,披着衬衣站在窗户附近,一边随意地欣赏着夜幕下的普兰德城邦夜景,一边回忆着自己晚餐之后和妮娜的交谈。 妮娜记得有一场大火,他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中也有那么一场大火——在大火中,“他”带着只有六岁的女孩从一座坍塌燃烧的建筑中逃离,遥远的街头则是狂乱的人群与弥漫的雾气。 然而只有他们两个记得这场大火——妮娜曾找其他大人提起这些事情,却被当成是“小孩子吓傻之后的错乱记忆”,十一年前的报纸也清晰地记录着“真相”:当时普兰德下城区和十字街区的交界地只有一座工厂泄露引发群体幻觉,并无任何火灾记录。 邓肯微微皱着眉,这件事中另一个疑点则是在“他自己”身上。 按照妮娜的说法,“邓肯叔叔”其实也是不记得这场火灾的,一直以来都只有她自己记得这件事情而已,她小时候甚至跟邓肯叔叔(虽然那时候的应该是“罗恩”)提起大火之事,而邓肯叔叔当时也是认为她“被吓傻之后记错了事情”的大人之一。 但是现在,邓肯的记忆中却出现了大火的画面——那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残留在脑海最深处的回忆。 问题出在哪?为什么在妮娜的记忆中,自己的叔叔压根不记得这场火灾,可邓肯却在这具身体的记忆深处找到了对应的画面?是妮娜的叔叔一直在说谎?还是这记忆一直被封存着,直到一个幽灵船长接管了这具身体,最深层的记忆才浮现出来? 邓肯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在脑海中默默地整理着时间线。 他把自己从那些太阳教徒口中得到的情报整合在了一起: 十一年前,太阳碎片第一次出现在普兰德城邦境内,碎片引发的超凡现象可能波及很大区域。 同样是在十一年前,妮娜成为孤儿,在她与邓肯的记忆中,当时有一场大火,就发生在下城区——但除了他们之外,所有人都不记得这场火灾,也没有任何能证明曾发生过火灾的证据。 此后太阳碎片在城邦中蛰伏下来,不再有任何异动,当年的某场事件所留下的唯一记录就是“十字街区工厂泄露事件”。 数年中,妮娜与她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 时间来到四年前,普兰德城邦中的太阳神追随者们尝试提前唤醒沉睡中的太阳碎片,并举行了危险的献祭仪式,但仪式未能成功便被当时新晋升的见习审判官凡娜带队扑灭,其教团势力遭到沉重打击,声势浩大的清剿运动之后,太阳神教会被逐出城邦。 但尽管当时的仪式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那帮邪教徒的“唤醒”尝试也有可能产生了一定影响,太阳碎片在那之后开始逐渐脱离沉睡。 也是在那前后,与妮娜相依为命的“叔叔”染上怪病,并在病痛的折磨下逐渐堕落,最终接受了城内残存的太阳教徒的引诱,成为一名邪教爪牙。 时间到前不久,太阳碎片活动的消息开始吸引太阳教徒重新聚集到这座城市,低调蛰伏了四年的邪教徒们重新举行献祭仪式,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邓肯介入了。 整个时间线中,许多事情似乎都隐隐相连,却又都缺乏关键的证据。 最可疑的就是十一年前,当时太阳碎片到底引发了什么超凡异象,那场大火到底存不存在? 城邦当局抹掉了那场事故的真相,抹掉了大火的痕迹?然后出于维持秩序考虑,将整件事对外公布为工厂泄露导致的集体幻觉? 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许多人的记忆中也完全不存在那场大火——除非当局还大费周章地重塑了所有当事人的记忆。 而且还有一点——在这个世界,异常、异象本就是对大众公开的,连小孩子都知道超凡事物的存在和危害性,当局方面也明显知道这一点,并且一直秉持着“提前公布危险以确保市民具备自保常识”的方针来治理城市,如果那真的只是一场由于超凡力量导致的火灾……又为什么非要隐藏起来? 除非……那火灾背后还有更大的问题,以至于哪怕仅仅是消息披露,都会导致某种危险因素蔓延失控。 邓肯突然皱起眉头。 或者还有一个可能。 超凡现象的特性诡异,很多时候它所造成的危害不仅局限于物理层面,甚至还会扭曲人的认知,以至于扭曲已经落在纸上的证据——如果人们对这次事件的记忆、认知甚至城邦当局和教会的记录都被太阳碎片污染了呢? 邓肯觉得自己的脑洞有点开的太大了,作为一个在异常和异象领域半吊子的“新手”,他的想象力未免过于放飞自己,但另一方面,他这个念头一出来便有些止不住。 人们的记忆,当局的记录,甚至档案卷宗里十几年前白纸黑字写上去的东西,都是可以被扭曲替换的——这种事放在以前他可能不信,但放在现在,他比任何人都要相信。 因为他所在的这个地方,现在叫“邓肯古董店”。 这里每一个人都认识他们的老邻居,开古董店的邓肯先生。 邓肯轻轻舒了口气,他低下头,透过二楼的窗户看着被瓦斯灯照亮的街道。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不管十一年前那场大火是否存在,不管是不是太阳碎片污染了当事人的记忆以及城邦留下的记录,只有一点很关键: 为什么妮娜记得那场大火。 …… 上城区,一座隶属执政官名下的宅邸内。 凡娜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但这一次,这噩梦不再与黑太阳有关,也没有指向那艘从亚空间返航的失乡号——她只是突然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在那个充斥着雾、烟、血腥以及狂乱人群的夜晚,年仅十二岁的她被自己的叔父背着从暴徒围攻中逃离。 在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无助、脆弱的样子,引以为傲的武技和强大的神术力量化作乌有,她只能在狂人和阴影的追逐下仓皇逃窜,和叔父越过工厂上空的管道与阀门,她在浓烟和热浪中惊恐地俯瞰城市,看到无边火海四处升腾,弥漫在目之所及的整个城区…… 身披睡裙的年轻审判官坐在床上,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窗外的天空——世界之创的清辉仍然高悬天际,而挂在窗户附近的挂钟显示这才刚过午夜。 她觉得自己简直在噩梦中沉沦了一个世纪。 凡娜起身扭亮电灯,来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低声念诵风暴女神的名字,获得内心的平静之后才叹了口气,仿佛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语:“至少现在不会梦到那艘船了……” 她话音刚落,便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从屋外的走廊响起,紧接着传来了敲门声:“凡娜?凡娜你做噩梦了么?” 是叔父的声音——这座城邦最令人敬仰的执政官。 “我没事。”凡娜定了定神,随后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去打开房门。 丹特·韦恩站在门口,这个灰发灰眸、不算太魁梧的中年人显然也是刚刚醒来,他随意披了件外套,在门开之后便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由于曾在某次事件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他如今拥有一只红宝石制成的眼球——这眼球内部还可看到精巧的黄金纹路,眼球周围的眼眶上则可看到十一年前留下的狰狞疤痕,这让他的面容令人生畏。 但凡娜早已看习惯了,她知道自己的叔父其实是个宽和而公正的人。 “做了个噩梦,”她揉揉眼睛,语气有些无奈,“没想到把您吵醒了。” “没什么,上了岁数本就睡眠很浅,”丹特·韦恩关心地看着凡娜,“又梦到小时候了?” “嗯,又梦到那时候了。” 第八十三章幽灵亦与现实纠缠 叔父取来了安神的草药酒,药力和酒精的力量让凡娜略有些烦躁的心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她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站在阳台上吹着风,看着远方大教堂的方向。 丹特·韦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每次回来住都会做噩梦,而且总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 “……作为一名审判官,这是不应有的软弱表现,”凡娜嗓音低沉,她足足比自己的叔父高出一头还多,但在这位相依为命将自己养大的长辈面前,她总不介意表露出内心中的真实一面,“我很苦恼。” “……跟海蒂谈过么?” “她跟我推荐了四种脑外科手术和两种神经穿刺疗法,”凡娜叹了口气,“考虑到多年交情,我没动手。” “……是她的风格,她不怎么跟正常人打交道,”丹特·韦恩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被那一晚的噩梦所困。” “我也总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凡娜揉着眉心,“或许真的跟这座大房子有关吧,只要回到这里,我就会梦到当时的情景……或许我该考虑为这座房子再举行一次驱邪仪式,要不我总觉得这座建筑物里封存了当年那场灾难的阴影……” 丹特叔父思索了一下,倒是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这次你的噩梦中还是有那场火灾么?” 凡娜点点头:“是的,到处都是大火,您背着我从火场中逃出来,我甚至清晰地记得我们从工厂的管道上逃离城区,附近有一座燃烧的建筑物正在大火中渐渐倒塌……”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自己的叔叔身上:“……您并不记得有这场火,对吧?” “不只是我不记得,所有人都不记得,”表情严肃的城邦执政官慢慢摇着头,“我只记得毒气泄露的管道以及那些发了狂的邪教徒……那一晚的当事人有很多,但似乎只有你见到了熊熊燃烧的火海。” 凡娜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思考了不知多久,才突然轻声开口:“除了‘火灾’这件事之外,我和您的记忆都是吻合的……当时我什么都不懂,但现在我很清楚,这一定是某种超凡力量在施加影响,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晋升成为一名圣徒,这种影响仍未消散。” “这说明要么这种影响的位格极高,以至于在你的灵魂中烙下了终生不灭的印记,要么就是影响的源头并未随着那次事件平息而消失,反而一直隐藏在城邦某处——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但很遗憾,到现在也没什么进展。” 丹特·韦恩的语气到最后带上了一丝歉意,他不仅是在为无法解决侄女的苦恼而抱歉,也是因为自己身为城邦执政官却始终调查不清一桩旧案而心怀遗憾。 十一年前那次“大混乱”,留下的疤痕太长远了。 凡娜知道这件事不只是自己的心结,也一直是叔父的心病,但她并不擅长安慰别人,想了半天,她也只能把话题引开:“我记得当时抓了很多邪教徒,从事后的清算来看,那一次事件甚至比四年前的‘黑太阳’事件规模还大。” “是啊,抓了数千人,多到我都怀疑这么多邪教徒是怎么能藏在普兰德这一座城邦里的,”丹特·韦恩叹了口气,“而且还不止一个教派……有追随黑太阳的太阳异端,有崇拜幽邃圣主的湮灭教徒,甚至还有崇拜亚空间本身的终焉传道士……这些阴沟里的蛆虫在那一晚全都冒了出来,神经错乱地四处破坏。” 凡娜看着丹特:“但根据后来的审讯结果,当局抓捕的数千破坏分子竟无一人可以称得上‘主谋’,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当晚为什么要引发混乱,与其说是那些邪教徒在组织起来搞破坏,不如说他们只是在同一时间被引爆了精神深处的疯狂,陷入了集体失控状态。” 丹特一时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思索着,随后突然看着凡娜的眼睛:“你烦躁的原因应该不只是因为做了那个噩梦吧——突然提起这些事情,与最近城邦不安稳的局势有关?” 凡娜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确实有一定关联——太阳异端在向城邦汇聚,他们在寻找一个被称作太阳碎片的‘异常’,而失乡号也几乎同时重新出现在现实世界,其‘航向’隐约指向普兰德,虽然这两件事还说不好有什么关联,但这种乱流涌动的气息……总让我忍不住想起十一年前那次混乱。” “……我已经下令所有港口严查人员流动,并和其他城邦的执政官通了消息,有不少太阳异端在船上被揪了出来,他们流入城邦的途径基本上是掐断了,至于已经流入普兰德的那些……主要还是看教会方面的动作,守卫者是寻找并锁定超凡犯罪的专业人士。” 说到这,这位中年执政官突然停了下来,他仿佛是在仔细斟酌有些事情是不是该现在提出,但在片刻犹豫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至于失乡号的事情,在超凡领域我帮不上太大的忙,但在世俗方面,我有个想法。” “世俗方面?”凡娜皱了皱眉,她刚想说失乡号那艘幽灵船能跟“世俗”扯上什么关联,便紧接着想起了某个说法,“等等,您是说……” “先锋探索舰璀璨星辰号的船长,露克蕾西娅·艾布诺马尔,还有北方海域那个海盗头子,海雾号的船长提瑞安·艾布诺马尔,”丹特不紧不慢地说道,“失乡号是一艘超出现实理解的幽灵船不假,但只要它曾是现实世界的一员,现实世界就留有它曾存于世的‘锚点’……不知道邓肯船长的一双儿女,对自己的‘父亲’再度现世会有什么反应。” 凡娜慢慢睁大了眼睛,她习惯了用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解决敌人,却从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与失乡号有关的事情,但很快她便皱起眉来:“但我听说那两个人几乎不和城邦势力打交道……他们在无垠海上自成势力各霸一方,和所有城邦都保持着冷淡甚至紧张的关系。” “这很正常,毕竟他们是那个幽灵船长的子女,璀璨星辰号和海雾号更是当初失乡号的两艘护航舰——尽管他们在一百年前就分道扬镳,但在大多数城邦眼里,只要跟那个幽灵船长沾上过关系的,就意味着诅咒和危险,与其说是他们疏远了城邦,不如说是城邦在主动回避他们。” 凡娜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叔父:“那您难道指望他们能来帮普兰德对抗他们的父亲?” “只是个想法,但值得一试,”丹特竟很认真,“毕竟,我们都知道璀璨星辰号和海雾号在一个多世纪前就与失乡号分道扬镳,露克蕾西娅和提瑞安在维瑟兰十三岛事件之前就与他们的父亲决裂了,半个多世纪前更是有传言说某些远洋船长亲眼见到海雾号在北方海域和失乡号的幻影交战——那个时候失乡号已经成为传说中的幽灵船,这或许能说明那两位船长在面对自己‘父亲’时的态度。” “半个多世纪前……那时候海雾号还是寒霜女王麾下的总旗舰,那位提瑞安船长或许只是在奉命保护城邦,”凡娜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不过您说得对,至少这足以证明海雾号确实有和失乡号对抗的记录。” 但她仍有些疑虑,并在思索了几秒种后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如果璀璨星辰号和海雾号不理会普兰德怎么办?” “所以这只是个尝试,”丹特静静说道,“我会把消息散布出去,找途径把失乡号现世并驶向普兰德的情况送到那两位船长的桌子上——我只做这么多,之后那两位船长会有什么反应就看他们的了。” 第八十四章邓肯船长的儿女们 即便是幽灵,也曾是现实世界的一员,一个世纪前坠入亚空间的失乡号如今再怎么可怕,也是被现实世界的工匠打造而成的舰船,就如那位邓肯船长,在化作亚空间的阴影之前也曾是个人类。 对普通的海员而言,与失乡号有关的一切都必然要蒙上一层“诅咒”、“诡异”的面纱,就好像那恐怖的幽灵船长是直接从亚空间中滋生出来的造物一般,没有人会思考一个在无垠海上游荡的天灾是否有什么个人喜怒,是否有什么人际关系,许多人心目中的“邓肯船长”甚至就像一个符号化的自然现象——存在即可,无需追本溯源。 恐惧在凡人心中筑起了高墙,让他们下意识地不去思考高墙对面究竟还有什么细节。 但作为专门与这种恐惧对抗的审判官,凡娜懂得该怎么从一系列的传说、夸大、呓语中分辨出那些真实的部分。 失乡号那位可怕的船长……在他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在维瑟兰十三岛事件之前,他也有自己的至交好友和家族成员,他手下也有忠心耿耿的水手和副官,他也需要去港口维护补给,去跟城邦当局打交道。 他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个移动天灾。 邓肯船长有一对儿女,分别是长子提瑞安·艾布诺马尔,以及女儿露克蕾西娅·艾布诺马尔——而且他们现在仍存于世。 据说某种诅咒的力量延长了他们的寿命,让这两位船长能够和他们那可怕的父亲一样永生不朽地在世界上徘徊。 这两位船长各自执掌着一艘强大的舰船,并长期徘徊在文明世界的边缘,他们与所有城邦的关系都很冷淡甚至隐隐对立,以至于许多人甚至都不敢想象邓肯船长竟还有一对儿女在世间活动,而只有一部分通晓历史又足够理智的人才了解他们的事情。 另一方面,尽管与各个城邦关系冷淡,这两位船长却至少还站在人类这边——失乡号可怕的诅咒并没有让他们步上邓肯船长的后尘。 露克蕾西娅·艾布诺马尔女士执掌的璀璨星辰号是一艘强大的先锋探索船,这位女士热衷于探索世界的极限,据说她曾抵达已知世界的最边缘,并在那里见证了世人难以想象的奇观。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世界边缘寻找什么,但在极偶尔的情况下,她会派出使者造访某些城邦的探险家协会,并将自己在航路上发现的一些知识告诉世人——这仅有的善意联系是她仍站在人类一侧的证明。 据说冷港城邦的探险家协会甚至给这位神秘的女士颁发过一枚名誉会员的勋章,但没有人知道后者是否接受了这份……“名誉”。 提瑞安·艾布诺马尔则是一个比他的妹妹更加“接近”人类世界,却又更加危险的存在——在半个多世纪以前,他曾效命于北方海域的寒霜城邦,现在的他则是冷冽海域最强大的海盗船长。 这位喜怒无常的船长控制着冷冽海将近半数的主要航线,以海雾号为旗舰,有十余艘战船为其作战,他事实上已经成为冷冽海上除了冷港、寒霜之外的一支半官方势力,其所占据的岛屿也发展到能够与城邦分庭抗礼的程度,俨然超过了“海盗团”的概念。 至于这位提瑞安船长是如何从寒霜女王麾下将领摇身一变成为海盗首领的,人们众说纷纭—— 一部分人说他正是半个世纪前寒霜叛乱的主谋,是亲手将寒霜女王推上断头台的人,他则在那之后洗劫了城邦财富,以此建立了强大的海盗团。 另一个说法则截然相反:少数学者认为提瑞安·艾布诺马尔在寒霜叛乱的时候为女王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他最后变成海盗并频繁袭击寒霜、冷港之间的船只则是因为心灰意冷,以及为女王复仇的执念。 凡娜不知道这纷纷乱乱的世人猜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考虑到那两位船长的性格,他们应该也没兴趣向世人解释自己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失乡号重现世间,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件需要关注,甚至需要警惕戒备、全力备战的大事。 毕竟,这对兄妹在一个多世纪前便带着各自的舰船背叛了失乡号——而现在,他们那暴怒的父亲又从亚空间回来了。 当然,就像丹特·韦恩说的那样,这也只是一张备用的牌——能派上用场更好,但不能把希望就押在这张牌上面。 真正能指望上的,还是自己的力量。 …… 当街区教堂的钟楼鸣响,特殊节奏的汽笛声也同步打破夜晚的寂静,沉寂了一夜的城邦也就渐渐苏醒过来。 阳光正沿着远方的建筑群渐渐蔓延,天空中的“世界之创”在阳光中逐渐变淡、消隐,车马行人的声音从街道上传了过来,这座被无垠海包围的城市又经历了一次夜幕,并安然迎来了日出。 妮娜早早就起床准备好了早饭,蘑菇酱和烤面包的香气帮助邓肯驱散了这具人类之躯在清晨时的困倦,听着外面街道上传来的自行车铃声,他突然说道:“你想要辆自行车么?” “自行车?”妮娜愣了一下,紧接着摆摆手,“那好贵的……而且我也用不到啊。” “上学会方便一点,”邓肯说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他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这间古董店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从仓库中货物的堆积轮换情况以及店内存放的现金判断,它平日里其实应该是有稳定销量的,至少养活两个人是绝对绰绰有余的事情。 如今妮娜这生活拮据的状态,完全是因为她原本的叔叔将一半以上的家财都捐给了邪教,剩下的钱又有一大半被挥霍在了烈酒、赌场和药品上。 现如今这堕落的生活已经结束,在浪费的大额开销被堵住之后,他别的不用干,只要正常维持店铺的生意就能让妮娜过上比之前更好一点的日子。 当然,他并不懂得开店,记忆中所知的几个进货渠道也有些模模糊糊,但……这都可以慢慢适应。 最关键的,还是要让妮娜真正安下心来,让她习惯自己的“叔叔”已经重新变得可靠这一转变。 妮娜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有些发硬的面包,过了一会还是重复道:“那好贵的……” 邓肯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突然听到有敲门声从一楼传来。 “这么早……还没开门就有人来?”妮娜听到敲门声愣了一下,下意识念叨着,紧接着便起身向外走去,“我下去看看情况!” 女孩飞快地跑下楼去,邓肯则随手掰了块面包扔给正在桌上踱步的鸽子:“你说……除了正常开店,还有什么赚钱比较快的法子呢……要不用你开个物流公司?” 这鸽子顿时往旁边跳开两步,气急败坏地拍着翅膀:“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然后它就开始叨叨起来,什么“那黛玉大怒,抡起丈八蛇矛”,又“唐长老双拳祭出,直打得那裘千仞陀螺般旋转”,接着又“待抬头看时,如来头上现一血条,盈满全屏,三兄弟冷汗尽出”…… 邓肯整个人都傻了:“……” 他能理解妮娜在的时候这鸽子没法说话,因此憋的不轻,但他完全不能理解这鸟憋了半天之后脑子变成了什么结构——它这词库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跟这鸽子说话,妮娜的声音便突然从一楼传来——她的语气听上去颇有点紧张:“邓肯叔叔!有……有两位治安官先生来找您……” 治安官?两个治安官一大早来找自己? 邓肯一愣,立刻命令鸽子去房间里待着,紧接着便起身飞快地下了楼。 刚到一楼,他就看到了正一脸紧张回头望向楼梯的妮娜,以及那两位站在古董店门口、身穿深蓝色制服的治安官。 第八十五章报酬 邓肯定了定神,向门口的两位治安官走去。 他心里是坦坦荡荡的——反正自己又没搞任何破坏,也没跟当局起过任何冲突,邓肯船长虽然名声在外,但无垠海上的移动天灾跟他一个老实本分的古董店长有什么关联? 仔细想想自己最可疑的行动也就是参加了一次邪教徒聚会——那他出来之后还热心举报了呢! 等等……举报? 邓肯突然想起了这茬,立刻便隐约猜到了两名治安官上门的原因,向前迈出的脚步顿时变得更加自信起来,但妮娜显然没这份沉稳,她见到叔叔下楼便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同时在两位治安官看不到的角度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说着:“叔叔,一会两位治安官先生问问题的时候您一定要老实交代啊……” 邓肯脚步顿时一个踉跄,眼神怪异地看着自己的“侄女”:“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个形象?” 妮娜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这位风评不佳,隔三差五就因为酗酒或赌场斗殴而被人找上门的“叔叔”:“……不然治安官先生还能因为什么上门找您?” 邓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来到店门口,对两位身穿深蓝制服的治安官露出灿烂的微笑:“早上好,两位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邓肯·斯特莱恩先生,”两名治安官中较为年长的那位开口了,礼貌且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按照登记的地址找到了这里——您昨日向巡逻人员举报的线索得到了证实,我们代表市政厅感谢您为维护城邦秩序做出的贡献,并送来奖励金。” 话音落下,旁边的年轻治安官便上前一步,将一个看上去颇有点厚度的纸包递了过来。 站在一旁的妮娜已经瞪大了眼睛。 邓肯刚才已经猜到了两名治安官的来意,估摸着应该是自己之前举报邪教徒窝点的事情有了后续,却没想到人家竟然还直接把奖励金送上了门,他有些意外地接过纸包,在封口的位置看到一次性的蜡封上有着“435索拉”的字样——对于下城区的居民而言,这算得上一笔非常丰厚的奖金。 “原来还有钱拿啊……”邓肯捏了捏纸包,感受着钞票的厚实,“当时我都没想这么多。” “当然是有赏金的——执政官极端重视对城邦内罪恶行径的打击,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一切有效的举报皆会得到切实且丰厚的奖励,”那位年轻治安官笑了起来,“更何况你提供的线索……很不一般。” 听到这邓肯心中不由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我当时听到那边动静不对就没敢过去细看……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两名治安官对视了一眼,随后向前两步进到店内,妮娜见状则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赶快上前关上店门。 “我们没有去现场,这件事是守卫者们在处理,但根据传来的消息……现场情况很惨烈,”那位年轻一点的治安官开口说道,他还没有完全学会资深者那种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没有贸然靠近而是第一时间找到巡逻人员举报是正确的,否则一定会身陷险境。” 年轻人话音落下,另一名治安官也跟着开口:“具体情况普通市民不需要了解,我们只是要提醒一句——近期城内邪教活动渐多,不要和外人提起你举报领赏的事情。” 邓肯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这里是下城区,污水毒障下坠汇流之地,普兰德最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藏在这些破旧曲折的陋巷里面,而当异端邪祟蠢蠢欲动的时刻,他们也必然会藏身于这种地方。 虽然古董店所处的这条街区已经算下城区比较体面的地方,离那些最破落的贫民窟还有一段距离,但从藏污纳垢的角度看,整个下城区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而从另一方面,即便不考虑下城区的普通人中可能潜藏着邪教分子,一个“向当局举报并收取赏金的人”在这里也极有可能是受到旁人警惕的对象。 熟悉当地情况的治安官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们这是例行公事的提醒,同时也确实是出于善意。 邓肯想了想,觉得人家提醒的对。 这地方确实容易出邪教徒——他兜里现在还揣着那个太阳徽记呢。 “感谢你们提醒,”他诚恳地道了谢,尽管不知道这里大部分治安官的平均水平如何,但至少眼前这两位给了他不错的印象,“要在这里歇歇脚么?” “不必了,”那名年长的治安官摆了摆手,转身走向店门,“我们还有巡逻任务。” 那名年轻的治安官则在离开前又回过头来:“如果今后仍遇上这方面的线索,欢迎及时举报——城邦的安全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 “当然,”邓肯捏了捏手里的纸包,脸上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我一向是关心城邦秩序的好市民。” 两位治安官离开了“热心好市民邓肯先生”的古董店,而直到那两个穿着制服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上,妮娜才终于回过神般看向自己的叔叔——邓肯叔叔正在打开纸包,数着里面一张张蓝蓝绿绿的钞票,纸币翻动间传来的悦耳声音让她一点点有了实感:“叔叔……这真的是市政厅的奖励?您竟然……真的……” 女孩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没好意思把“您竟然真的能做出好事”这句话给问出来。 邓肯却知道妮娜在想什么,也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他笑了起来:“就是昨天回家的时候举报了一些不法行为——叔叔我一向热心公益。” 妮娜:“……” “不过能有这么高的奖金倒是挺让我意外,”邓肯没等妮娜开口,便又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钞票,小声嘀咕,“这个可比做生意来钱快啊……”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根据之前掌握的情报,可还有不知多少来自各个城邦的邪教徒藏在城里呢。 那都是钱呐! 妮娜一下没反应过来:“叔叔您说什么?” “没什么,”邓肯摆摆手,一边在心里寻思着这新的赚钱门道一边随口说道,“你不是该上学了么?早点出发别迟到了——对了,莫里斯先生什么时候来家访?” “下午,下午我只有一节课,”妮娜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叔叔你今天还要出门?” 邓肯点点头:“嗯,出门一趟,不过会赶在你的历史老师来之前回家的。” 妮娜一听这个顿时投来了怀疑的目光:“叔叔你要干什么去?” 邓肯笑的格外灿烂:“叔叔出门打猎去。” 他已经有了个想法,既然太阳徽章那么好使,当局发钱又如此痛快,这门道不用白不用——反正哪怕没有“举报领钱”这个因素,只为了确保自己周边环境的安定,他也高低是要找邪教徒麻烦的,现在确定了找完他们麻烦之后还能再多薅一遍,何乐不为? 妮娜却是个聪明的姑娘,哪怕不知道邓肯别的底细,她也一下子猜到了叔叔话里的“打猎”是个什么意思,女孩清秀的眉毛立刻皱巴起来:“……叔叔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昨天还说了要踏踏实实开店,还说要整顿店里的情况,要招店员……” “关心城邦治安跟踏实开店又不矛盾,”邓肯大手一挥,“你上学去吧,叔叔自有分寸。”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妮娜听到这话反而在旁边找椅子坐了下来。 “妮娜?” “叔叔,这样危险。”妮娜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邓肯。 邓肯:“额……其实……” “我要看着你,”妮娜执拗地坐在那里,“刚才那两位治安官先生都说了,最近城邦里不安全……不小心遇上事情就算了,怎么还能主动去找那些危险呢?” 邓肯有点发愣地看着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真的是在关心自己——以一种她认为正确且安全的执拗方式,关心着在她眼中“重病多年,身体虚弱,做事莽撞,最近又急迫想要赚钱的邓肯叔叔”。 “我不要自行车。”妮娜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去上学吧。”邓肯突然吁了口气,带着笑上前按了按妮娜的脑袋。 妮娜惊讶地抬起头。 “你说得对,这样危险,”邓肯很认真地看着妮娜,“我哪也不去,在店里等你回来。” 第八十六章更好的方案 妮娜出门上学去了,就像过去许多年的许多次一样,她又一次相信了叔叔对自己的承诺,相信叔叔会在店里等着自己放学回家。 也可能她其实早已不信,却还执着地做着相信的样子。 邓肯站在古董店一楼的橱窗后面,看着妮娜小跑的身影快速转过尽头的街巷,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邓肯叔叔会在店里等她回家的,他答应好了的。 “艾伊,过来。” 心中念头一闪,一道绿色的焰流便在空气中骤然划过,鸽子的身影出现在邓肯面前。 这鸟歪着脑袋,用绿豆眼看着自己的主人。 通过灵体之火建立的联系,邓肯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只鸽子的位置,感知到它的状态——虽然现在还做不到完全共享五感的程度,但目前这种层次的感知已经能做很多事情了。 邓肯低下头,看着艾伊的小眼睛:“你其实是很聪明的,能完全听懂我的话,也能做很多事情,对吧?” 鸽子立刻自豪地拍了拍翅膀:“忠不可言,忠不可言呐!” “那我现在有个大胆的想法,想让你试试看。”邓肯微笑起来,随后从怀里摸出了那枚如今已经变成“邪教徒接近报警器”的太阳徽章。 他用一块布仔细地将徽章包好,以防其暴露在普通人面前,然后又用布条小心翼翼地把它绑在了艾伊后背。 鸽子从头到尾都格外配合,甚至还用嘴帮邓肯给布条打结,它似乎完全明白自己的主人想干什么,除了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准确说出来之外,聪明的就像人一般。 “你就在城里乱飞,徽章发热的时候就搜索产生共鸣的地点,最好能具体到某座建筑,”邓肯认真跟鸽子交待,“我会感知你的位置……对了,先在下城区和十字街区附近活动,别去上城区,那边我不熟,光凭定位也确定不了地址。” 鸽子拍拍翅膀,歪了歪脑袋:“整点薯条?” 邓肯板着脸:“但凡你能定位到一个,我可以用薯条把你埋了。” 鸽子二话不说,拍着翅膀就冲向了大门,仿佛生怕主人反悔一般。 邓肯面带微笑看着鸽子在天空中渐飞渐远,感知中则清晰地追踪着这只鸽子目前的方位以及其周围大致的环境状态,随后他又返回房间,取了张普兰德城邦的地图放在柜台上,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下城区的平面细节,一边在感知中追踪着艾伊,不断确认着那只鸟的方位。 这竟比他预想的还简单——灵体之火建立的连接比最初还要稳固,艾伊的飞行路线在他的脑海中几乎是一条清晰且明亮的指示线,再有地图以及记忆的辅助,要定位那只鸟完全不难。 这是个不错的方法。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柜台后面——他答应了妮娜不会出去“自讨危险”,那自然是要做到的。 但他可以把鸽子放出去打猎,自己在家写举报信…… 平心而论,这反而是个更好的方案,能够飞行的鸽子可比他自己坐车在城里乱逛的搜索效率要高不知多少——当然这么做也有缺点,那就是找到邪教徒窝点之后没办法再混入其中打探情报了,只剩下点举报价值。 但邓肯并不怎么在意这点遗憾,反正根据上次参加集会的经验,那些能够被轻易找到的邪教徒实质上也都是一群在基层里打探消息的小喽啰,他们的情报价值本就有限,而如果艾伊真的感应到了什么“大鱼”……他也有后续的办法把大鱼单独“捞起来”。 毕竟,艾伊的能力可不止是驮着个感应器飞来飞去——它的本职工作是干快递的…… 真发现了大鱼,就让艾伊直接原地开门把人传送到失乡号上,自己的本体在船上,反而可以更方便地细细盘问。 正好自己还没试过让鸽子传送人类,他不能拿无辜市民做这种实验——但那帮闲着没事就杀人剜心的邪教神官就不一样了。 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是“耗材”。 邓肯就这样一边靠在椅子上感知艾伊的位置,一边在脑海中盘算着自己的方案,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完美的计划——他的举报信草稿、审讯草案、搜捕及传送流程都规划好了,现在就差一种名叫“太阳信徒”的两腿钱袋了。 目前这全套方案中唯一还需要考虑的,就是如果自己的举报信真成了,当局再下发奖金的时候该怎么跟妮娜解释——他可是答应过人姑娘不出门“打猎”的。 邓肯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这个已经发展到工业时代的世界上,是存在“银行”这种东西的。 这是经济和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必须条件。 虽然这个世界的银行系统远不如地球上那么便利,也没有那么普及,但最起码的账户功能总是有的。 无垠海上各城邦之间甚至以此构筑了互通流动的金融体系——尽管维系这套体系远比在地球上艰难,他们还是把这套体系建了起来。 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混的不怎么样,也没有在城邦银行建立过账户——这在下城区是很正常的事情,通常情况下,只有上城区的体面人才会达到能够和银行打交道的“层次”,但银行本身是对所有市民开放的。 十字街区就有银行。 邓肯心中有了盘算,他决定这一两天就去一趟十字街区,给自己在这个世界建立第一个“银行账户”,这样之后如果自己在人类世界的活动扩大,资金流转方面也会变得比较方便——而哪怕不考虑将来,今后自己写举报信的时候也可以省去留下地址的环节,直接留个账户就行了。 当然,这么做具体是否可行到时候还要试一试,毕竟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没多少和城邦治安部门打交道的经验(或者严格来讲是没多少正面经验),但邓肯认为这么做是合理的。 在这个不怎么安全的世道,匿名举报应该是许多热心市民在谨慎心理下的正常选择才对。 至于今天……他还是决定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古董店里面。 这倒不全是因为他要严格遵守和妮娜的“约定”,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将鸽子放飞那么远之后再借助灵体之火的力量进行定位,操作上的不熟练让他必须格外集中精力,因此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也确实该认认真真做一天“生意”了——这店到他手里还没开过张呢。 邓肯伸了个懒腰,从柜台后站了起来,他慢慢来到大门口,将“营业中”的牌子挂在外面。 他现在又有了一些规划,有了新的方案,而这一切的开端,竟只是因为自己和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定下了约定,这还真是……有趣的体验。 …… 十字街区附近,破败的废弃工厂内,身穿黑底银边长外套的教会守卫者们已经在周围拉起了封锁线,身穿轻质甲胄、背着赐福巨剑的审判官凡娜则在两名深海牧师的陪同下穿过了那条倾斜向下的楼梯,来到了工厂地下一层的废弃空间。 这里的一切还维持着最初的模样——在第一批守卫者接到举报并发现这处集会场之后,他们便将现场封锁到了现在。 偌大的地下室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格外浓郁,中间又夹杂着火焰炙烤化学物质之后的刺鼻气味,邪教徒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但除了这些太阳异端的尸体之外,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属于“袭击者”的痕迹——没有额外的尸体,甚至没有额外的衣物碎片。 凡娜微微皱起眉头。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之战,袭击者力量远超这些基本上都是普通人的邪教徒,而且看上去事情发生的又极其突然,以至于这些太阳异端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在没来得及反抗的情况下就被直接干掉的。 谁动的手? 与这些邪教徒有私仇的野生超凡者?另一支实力强大的异端教团?还是某种失控的血腥献祭,这帮自寻死路的异端从“深层”召唤出来了他们根本无法控制的怪物? 年轻的审判官陷入了沉思。 第八十七章凡娜的调查结论 集会场中只留下了邪教徒们横七竖八的尸体,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袭击者身份的证据,这给调查工作带来了很大难度。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制造这场袭击的绝对不是普通人。 空气中残留着特殊的刺鼻气味,这是“火焰”曾被污染过的痕迹。 凡娜认真检视着那些留在地下室中的油灯,在她身旁,一名牧师则从工具包中取出了特殊的粉末和药剂,以分析油灯中是否残留了不该出现在现实世界的东西。 火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事物。 火是可视的秩序,是众神为世界订立契约时的笔迹,是代表“文明仍然存续”的证据——火焰燃烧中,万物变迁皆会留下印记。 如果这里曾发生过超凡级别的战斗,那么火焰中一定会残留对应的痕迹。 在牧师开始忙碌之后,凡娜又回到了地下室中央,看着一个倒毙在此的太阳异端的尸体。 “全身骨骼有几十处断裂,就像被一头狂奔的野牛直接撞上,实在很难想像是怎样的武器能造成这种结果,”一名验尸官在旁边说道,“单纯的蛮力钝击,未发现任何法术痕迹。” “蛮力钝击……一下子撞断几十处骨头的蛮力钝击?”凡娜微微皱眉,“这是什么?直径一米的流星锤么?” 验尸官摇了摇头:“比起这些,尽头那边的灰烬更加可疑。” 凡娜来到地下室尽头,看到了对方口中所讲的“灰烬”。 有一套完整的衣物散落在地上,衣物间是灰黑色细腻的灰烬,这让人可以很容易联想到——这里曾经倒着一个人。 “毫无疑问,是某种超凡力量,从痕迹判断可能是异变火焰的一种,”凡娜简单判断了一下,便对身旁的验尸官说道,“正常的火焰很难将人烧成这样的灰烬,而且还在焚烧过后完整保留了衣物。” “墙壁有受到撞击的痕迹,这个邪教徒似乎是先被巨大的力量撞到墙上,随后又被火焰烧尽的,”现场的另外一名牧师说道,“整个现场只有这一个邪教徒是被超凡力量杀死——而且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超凡力量。 “另外,我们在地下室角落还发现一处被不明力量严重腐蚀过的地面,但未发现任何残留的实体物质,这也有可能是超凡力量的效果。” “可能是由人施展的法术,也可能是异常物,”凡娜随口说道,“这里是由市民举报才被发现的么?” “是的,一名热心市民听到了废弃工厂里的异常响动,在昼夜交替时向街口换班的治安官和守卫者举报了这里,”旁边的牧师点头说道,“这些邪教徒其实很谨慎,他们抹掉了进入城邦之后的活动痕迹并顺利潜伏到了下城区里,一直都没被发现,如果不是这场袭击,他们恐怕还能再潜伏下去。” “现在暴露了一个窝点,就意味着可能还有更多藏在暗处,”凡娜沉声说道,“下城区的阴沟陋巷是这段时间的排查重点,要……” 她话刚说到一半,一名守卫者便突然急匆匆地从旁边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什么事物:“审判官,您看看这个!” 凡娜立刻抬头看去,看到那守卫者正拿着一个小小的托盘,托盘中是几枚沾染着血迹的、略显变形的铜制子弹。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两把开过火的左轮手枪,这几枚子弹应该就是从那两把枪里发射出来的,”守卫者汇报着,“子弹上的血迹极有可能来自袭击者!” 凡娜的目光落在那几枚子弹上,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弹头的变形情况——子弹沾染着血迹,这说明它们曾被射进血肉之躯,然而那弹头收缩变形的状态……却绝非柔软脆弱的血肉所能造成。 除非这每一发子弹都正好打在骨头上,或者……中枪的人有着极度强悍的身体强度。 而且这几枚本已打入人体的子弹是怎么落在现场的? 凡娜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袭击者在现场给自己做了取出子弹的手术,要么,袭击者具备特殊的肉体能力,依靠强大的肉体将子弹“排”出了体外。 而不管是哪种可能,有一点都显而易见:这强大的袭击者在身中数枪的情况下仍然毫无迟滞地干掉了这里的所有邪教徒,并在事情结束之后相当淡定地把体内的子弹取了出来。 凡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种事情她可以做到,但也正因为自己可以做到,她更清楚这对于普通血肉之躯的凡人而言有多高难度。 “杀死这些邪教徒的应该是一名身体极度强化的超凡者,使用武器是某种大型钝器,”脑海中有了考量,凡娜转过头,对一名随从说道,“对方战斗经验丰富,意志坚韧,极度强壮,考虑到所用武器,身材应该也很高大,同时可能掌握某种火焰力量,初步判断与太阳异端属敌对关系,但暂时不能确定是否站在我们这边…… “通告各级守卫者和治安官,近期注意符合上述特征的人,一旦发现疑似目标,优先回报,不要贸然接触。” 担任随从的守卫者立刻低下头:“是,审判官。”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脑海中大致勾勒了一下那大闹集会现场的袭击者可能的模样:挥舞巨型狼牙棒或流星锤的两米壮汉,武艺超群冷静坚韧,还能召唤火焰。 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样。 …… 邓肯面带微笑地送走了第二位客户,看着那位胖乎乎的夫人慢慢走远,心情颇为愉快。 那位夫人算是这家店的老主顾,她今天看上了一对花瓶,要当做送给新邻居的礼物。 那花瓶是从批发市场进的货,虽然生产日期是上周但距今已有八百年历史,原价二十多万,打完折二十六,还附赠一对上礼拜三出厂的、索兰德王朝时期的石雕摆件。 老客户知道东西是假的,但从头到尾都认为邓肯店长是真的。 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扔进抽屉之后,邓肯坐回到柜台后面,感觉浮躁的心情略显平静。 至少就目前为止,开着这家古董店对他而言还算一件新奇有趣的事情。 当然,靠这点小生意赚钱确实有限,两只花瓶搭着两个摆件卖出去的利润也就六索拉多一点,而这大半天过去了,他这古董店里也就来了两个客户——他不知道这“客流量”对于平常而言算多算少,但显然是不如举报邪教徒来的有前途。 邓肯分出一部分精力,关注着艾伊那边的情况。 那鸽子正低空掠过第四街区上空,遗憾的是,绑在它背上的太阳护符目前为止都没什么反应。 当然这也正常——虽然说现在有很多邪教徒涌入了普兰德城邦,但他们也没到能遍地开花的程度,再加上他们会刻意分散行动,躲在各种被人遗忘的犄角旮旯里头,要发现自然是不容易的。 打猎嘛,要的就是耐性。 邓肯悠闲地享受着这清静时光,分出精力关注鸽子动向的同时又偶尔关注一下失乡号那边的情况,或者控制着自己在船上的身体去甲板走动走动,观赏观赏爱丽丝跟船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打架然后被追的抱头乱跑的奇景,突然觉得这奇妙的人生也还不错。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响声突然从门口方向传来,打断了他闲适安逸之下的胡思乱想。 “欢迎光临。” 邓肯一边随口说了一句,一边抬起头看向门口,便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推门进来。 这是一位穿着很考究的老先生,深褐色的外套崭新整洁,脚上的皮鞋擦得很亮,手中提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黑色手杖,头发与领结都一丝不苟。 这不像是会出现在下城区的装扮,倒更像是十字街区,甚至上城区的体面人。 邓肯对这个世界的所谓“体面人”倒是没什么概念,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老先生不是个寻常客户。 “有看上的么?”他笑了起来,像个真正的古董店长那样,“有缘就带走吧。” 第八十八章有一件真货 老先生走进这家古董店,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陈设,那陈旧的橱窗、廉价的铁质货架以及几乎是随意摆放的“古董”们几乎完美体现着这家店铺的定位: 整间店里除了收的钱是真的,就没一样不假的。 可即便这样,这位穿着打扮完全不像是下城区普通市民的老绅士仍然在满怀兴趣地打量着店铺里的东西,直到邓肯的声音从柜台方向传来,他才终于转过视线。 “很有趣的说法,”老先生笑了起来,“带走有缘之物……抛开东西不谈,这本身是很美的句子。” “其实光有缘不行,还得有钱,”邓肯同样回以微笑,“好在这里的东西都不贵——有想要的么?” “额……我不是来买东西的,”老先生张了张嘴,“其实……” 结果他这边还没说完,邓肯就特热情地接着说道:“买不买看一看也是好的嘛,兴许就有入眼的呢?” 老先生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无奈:“你这……东西都是假的啊。” “对啊,”邓肯一脸理所当然,“真货能摆这儿么——我这店连个防盗门都没安,靠的就是让贼回不了本。” 老先生脸皮明显抽了一下,大概是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卖假货的古董店长能有这么坦然的心态,硬是噎了好几秒钟才开口:“……那……” “擅长说服自己的呢,就拿我这儿当古董店,图个自我满足,现实主义的呢,就拿我这儿当个杂货店,图个物美价廉,又认清现实又想骗自己的呢,我就恭喜他垃圾堆里发现了金砖,整间店里就一件真货还被他给碰上了,极为有缘——反正花个三十五十的主要是为了开心,你就是在我这儿上再大的当也超不过一百,还能到手个现代工业的结晶,想一想是不是也挺划算?” 老先生一愣一愣地听着邓肯这套歪理邪说,大概是平常没有这方面的社交经验,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而紧接着,他的目光便突然落在了柜台旁边的一处角落,脸上表情微微有了变化。 邓肯本来正认真沉浸在做生意的愉快中呢,这时候注意到老先生视线变化顿时心中一动,紧接着就猛然想起了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到老先生朝那个角落伸出手去:“这东西……” 在一堆杂物中间,他发现了一柄样式古老,保存却极为完好的匕首。 他把那匕首取了出来。 那正是邓肯之前藏到杂物堆里的,来自失乡号的老物件——整间古董店里仅有的两件真货之一。 另一件是放在杂物堆更深处的铸铁炮弹。 邓肯一开始还想转移老先生的注意力,但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对方表情间的变化以及检查匕首刀鞘纹路时的专业神态,立刻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位老先生可能是个“专业人士”。 邓肯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匕首。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这玩意儿不是超凡物品,也没有携带诅咒、污染之类的“海上特产”,虽然是从失乡号上带出来的东西,但本质上它跟平常的“古物”也没什么区别。 一件平平无奇的物品,他要是反应太大那反而不对劲了。 “这东西……”老先生又重复了一遍,他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邓肯,“也是店里的‘商品’?” 这位绅士话很委婉,言下之意却挺明显:你这一堆假货里面怎么混了个真的?工作失误是怎么的? 邓肯一看对方的反应就猜到这是个懂行的,这时候自己装傻不识货那就不太对了,反而应该恰到好处地承认,于是他收敛了一下笑容,转而带着一丝高深莫测:“你看,这不就遇上有缘的东西了么?” 紧接着他清了清喉咙,一脸认真:“店里绝大多数商品都打折,少数除外,比如你手中这件。” 老先生立刻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货架,目光扫过那些标价几十万打完折好几十的“现代工艺品”,也不知都脑补了些什么,顿时就觉得这看似破落唬人的古董店神秘有趣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放在柜台上,似乎正要开口询问价格,但这时一阵铃铛响动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邓肯抬头看向店门口,便看到了妮娜的身影。 “邓肯叔叔我回来了!”妮娜一进门头也没抬就先对着柜台方向喊道,“莫里斯先生到了么?” “没见到啊,”邓肯看了一眼店里面,“我正招待……”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眼前的老先生干咳两声,又抬手指着自己:“我叫莫里斯。” 邓肯:“……?” “莫里斯先生!”妮娜这时候也看到了柜台前的老绅士,顿时惊讶地叫道,紧接着便像每一个在放学之后撞见老师的学生一样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啪一下子站的笔直,“下午好!” 邓肯看看妮娜又看看眼前的老人,视线来回倒腾了两遍,感觉气氛终于尴尬起来。 “我一开始就想自我介绍的,”老先生无奈地摊开手,“没开口就被你打断了,然后你开始给我介绍店里的东西……” 妮娜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并紧接着注意到了放在柜台上的那把看起来灰扑扑的匕首,赶紧上前两步:“老师您别买啊!我家店里东西都是假的!” 邓肯眼神古怪地看了这姑娘一眼,心说这孩子怎么如此实诚,在老师面前一秒钟不到就把自家底细给卖了——虽然就以这店里商品的水平和莫里斯这个历史专家的眼光,她卖不卖也没什么区别…… 而另一边的莫里斯老先生则在听到妮娜的话之后摇了摇头,抬手指着柜台上的匕首:“这件是真的。” 妮娜一愣:“……啊?” “这把匕首应该来自一个世纪以前,是当时普兰德及伦萨等中部城邦的海员们钟爱的工具匕首之一,但由于锻造工坊破产以及出海物品易受风浪腐蚀的原因,如今存世量很少,且大多数状态极糟……” 莫里斯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柜台上的匕首,将刀刃拔出一截之后带着惊叹的语气继续说道:“我……我从未见过保存情况如此之好的,它简直像是前不久还在被正常使用,刀刃锋利的能滑开纸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瑕疵……” “它还带个原装的刀鞘呢,”邓肯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它连刀鞘背面的搭扣都是原装的。” 莫里斯一听,赶紧又仔细检查了匕首的刀鞘及配件,眼神中的惊讶更甚:“这……我刚才确实没注意……我的天!这东西简直像刚刚从一位来自一个世纪前的水手口袋里掏出来的!如果不是对自己的眼光有足够的自信,我甚至怀疑这是一件惊人的仿品……可它连刀柄连接处的花纹和刀柄末端的一处特殊瑕疵都……” 说到这他突然疑惑了一下,抬头看看邓肯,又看看旁边的妮娜,这位历史专家竟不自信起来:“真的不是仿品?” 妮娜一听赶紧摆摆手:“叔叔仿不出这么真的东西……” 邓肯眼角一跳,看着自己的侄女:“上楼写作业去!” 妮娜愣了一下:“我今天没有作业啊……” “那就看书去!” 妮娜吐了吐舌头,小步小步地往楼梯方向走去,但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历史老师:“莫里斯先生,您别忘了您是来家访的啊……” “当然,我有很多事情要和邓肯先生聊,”莫里斯满脸笑容,这位老先生显得容光焕发,“你先上楼看书吧——放心吧,我不会在背后告自己学生状的。” 妮娜疑惑地看着邓肯叔叔与自己的老师——她似乎并未想到这场“家访”会以这样的形式开始。 但下一刻,她不知为何又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女孩轻快地跑上了楼梯。 第八十九章妮娜的不对劲 看着妮娜脚步轻快地跑上楼梯,邓肯一时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有些困惑地抓了抓头发:“这孩子傻笑什么呢……” 然后他便听到莫里斯老先生的声音从柜台旁传来:“老实说,你和我印象中的大不一样,邓肯先生。” “大不一样?”邓肯抬了抬一侧眉毛,“你对我印象是怎样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去将“暂时休息”的牌子挂在门口,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柜台旁边——在确认了对方是来家访的老师而非普通客人之后,再让人家站着显然就不合适了。 “谢谢,”莫里斯点头道谢,坐在椅子上之后看着邓肯的方向,脸上带着温和儒雅的笑容,“我没见过你,但我从一些渠道听说过……妮娜的家庭情况。恕我失礼,但据我听到的传言,妮娜有一个酗酒、滥赌且暴躁的叔叔,那孩子生活在恶劣的家庭氛围中,以至于她在学校甚至几乎没有朋友——其他学生都不太愿意和她打交道。” 邓肯正在一旁冲泡咖啡,听到莫里斯的话之后他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两秒,随后才不紧不慢地完成手中活计,他端着两杯咖啡回到柜台前,将其中一杯推给老人:“希望你不介意我这里只有这种便宜货——下城区最好的咖啡也就这水平。” 他在老人对面坐了下来,一人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那柄古旧的匕首放在他们中间,但现在双方的注意力显然都暂时没在它上边。 “严格来讲……这些传言都是真的,”邓肯慢慢说道,“我之前生了场病,好吧,比较严重的病——止痛药不管用的情况下只能依靠烈酒来麻痹神经,那是一段颓废的日子,不幸的是那段日子也正好是妮娜青春期中的关键几年,现在看来这对她的影响比我想象的还严重。” 莫里斯认真观察着邓肯,良久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是这样么?但我却感觉你不像是刚刚从颓废中走出来的人——而更像是一位从未陷入颓废,一直都很积极乐观的绅士,你与人交谈时的机敏与幽默可不像被酒精影响过。 说着,他品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没有对咖啡作出任何评价,只是仿佛随口提了一句:“我觉得我看人还是挺准的。” “或许只是我心态调整比较快,”邓肯笑了起来,语气格外坦然——他必须承认这位老人确实看人很准,但他相信再准的眼神也看不出自己这副躯壳中的秘密,所以压根不慌,“妮娜已经快成年了,我是她唯一的监护人,我得拿出点责任感来。” “……不管怎么说,这对那孩子而言是好事,”莫里斯深深看了邓肯一眼,“她正在学业的关键阶段,虽然很多人都说公立高中毕业出来也只能去工厂中拧螺栓,但他们总是忽略掉一点:知识本身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它总会在你人生中的某一天突然展现出意义来,而那往往是在你已经没有机会返回校园之后。” 老先生说着,摇了摇头:“可惜我打过交道的大多数家长都不认同这一点——他们的注意力放在让自己的孩子尽快毕业并找到工作上。” 邓肯一听到这里就顿觉亲切:老先生这番话他熟啊!类似的话他当老师的时候也经常跟学生或者学生家长说,但没人听他的…… 不过很快他便收敛起了这种“同行相见”的心态,思索了一下自己当前所处的环境之后,他微微摇头: “因为这里是下城区,莫里斯先生——你的看法确实智慧而充满远见,但这里的大多数人是真的很需要尽快还上上个月的账单,你不能因此就说他们的目光不够长远。” “确实如此,很多人其实也想往远处看,但生活中的高墙总会挡住我们看向更远处的视线,”老先生感叹着,“抱歉,在书本里泡久了,就总会忽略掉生活中的实际问题……你是一个很善于思考的人,看样子我的一些担心是没必要的。” “担心?”邓肯皱了皱眉,“说起来,是妮娜最近在学校里出什么问题了么?她的成绩退步了?” “她的成绩一向很好,但最近……她确实是有些心不在焉,”莫里斯斟酌着词汇,“她在课堂上走神,自习的时候睡觉,实验课的时候还会分心——上周的化学课上,她甚至点燃了实验台。这在以前都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至少在她身上从未出现过。” 说到这,老先生顿了顿,又补充道:“前两天的测验中,她的成绩倒是没出现什么下降,但如果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就很难说她毕业时的成绩会怎样了——虽说公立高中毕业之后能选择的出路确实有限,但在下城区的工厂里组装机器和在上城区的教堂里维护蒸汽核心还是不一样的。作为妮娜的监护人,你应该重视起来。” “妮娜最近经常在上课的时候走神分心?”邓肯皱了皱眉,“她倒是没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 “这个年纪的女孩,肯定不会跟你说太多的,”莫里斯摇摇头,“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或者是她那‘酗酒的叔叔’最近做了什么,才影响了她在学校的状态,因此才来做这次家访,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方面原因。” 邓肯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认真回忆着这几天妮娜在自己面前是否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回忆着妮娜平日里的作息起居,莫里斯则在过了几秒种后又问道:“你是最了解她的人,那孩子最近有什么异常么?比如休息不好,身体不好之类的?” 邓肯寻思了半天,只能摊开手:“……说来惭愧,我想不出答案。” 他是想不出答案——一个礼拜前他甚至还不认识妮娜呢!他哪知道那孩子最近和以前比起来有什么变化? 莫里斯对邓肯的回答好像也不怎么意外,这很可能是因为他来之前就根据坊间传言调低了对“妮娜的叔叔”的期待,所以这时候也只是习惯性说了一句:“你应该对她多一点关注——尤其是对于这个年龄的女孩而言,仅仅物质生活上的支持是不够的。” 邓肯一听这个,脑海里顿时冒出个想法:“她会不会是谈恋爱了?” 坦白说,这想法多多少少有点出于“周铭”作为人民教师的经验了…… 莫里斯听到这句话之后却露出了有点古怪的表情,老人眼神怪异地看了邓肯一眼:“那是一座女校……” 邓肯想了想,一脸认真:“女校也是可以的。” 莫里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位一贯醉心于学术的老先生大受震撼! “咳,好吧,我只是随口一说,”邓肯一看老人家的反应就知道这个话题可能有点超纲了,赶紧干咳两声把尴尬打断,“我会好好跟妮娜谈一谈的……她应该愿意跟我说。” “啊……哦,当然,”老先生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仍沉浸在某种震撼中,说话给人的感觉都慢了半拍,“据我了解……妮娜是一个很坦诚、很老实的孩子,你好好跟她说,她应该不会太抗拒。” 邓肯点点头:“此外还有什么情况么?妮娜最近在学校里还有别的不对劲么?” “除了走神分心精神恍惚之外倒也没什么,”老先生想了想,摇摇头,“今天我来其实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顺便了解一下她的真实家庭情况……对了,说起这个,妮娜的父母是因为……” “十一年前的事故,”邓肯说道,“官方记录有这次事件,第六街区的化工厂泄露。” “原来是这样,”老先生叹了口气,“我记得这次事故,当时我和我的女儿正好在十字街区附近,化工厂泄露的时候动静很大,受到影响的人群甚至一度冲到了上城区的边缘……事后调查还说当晚有很多邪教徒在趁机作乱,化工厂也是他们破坏的……” 邓肯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随口说道:“当天晚上下城区是不是还发生了一场大火来着?” “大火?我不记得有什么大火,”莫里斯皱了皱眉,“你记错了吧?” “……看样子是我记错了,”邓肯按了按额头,笑着说道,“我真的应该远离酒精。” 第九十章古董店第一笔大生意 对于莫里斯的反应,邓肯早有所料,他提出这个话题也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罢了。 正如他此前掌握的情报,莫里斯这样的普通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大火的存在——那场火海,仅存在于妮娜和自己的记忆中。 或者严格来讲,直到自己执掌这具躯体之前,那场火都只存在于妮娜自己的记忆里。 这个话题很快便被带了过去,莫里斯也没有因这个莫名其妙的话题而产生什么疑问,接下来他又向邓肯介绍了一些关于妮娜学业、班级的情况,并询问了一些有关妮娜的家庭情况。 看得出来,这位关心学生的老先生很早以前就想了解这些了,但妮娜的叔叔此前那糟糕堕落的生活让这一切推迟到了今天。 邓肯从身体中继承来的记忆有限,老先生的很多问题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但好在他思路灵活,可以根据已有的记忆以及充分的脑补能力应对过去,至于那些实在无法应对的……就推给当初生活颓废,酒精害人,今后一定改过自新…… 他对于“家访”这事儿经验丰富,知道老师一般情况下的提问习惯和关注重点,虽然如今换了个世界又换了个身份,但这些经验多少还能派上用场。 而等到这方面的“正事”终于谈完之后,莫里斯老先生的注意力也毫不意外地落在了他第二关心的事情上面。 老爷子看向柜台上那把保存完好的古董匕首,眼神中的热切谁都看得出来:“这东西……卖么?” 邓肯顿时露出微笑:“这里是古董店。” 摆在古董店里的古董那当然是卖的。 他这时候是想明白了,这把匕首虽然来自失乡号,但仔细想想卖出去好像也没有什么隐患——失乡号上东西多了,又不是全都跟超凡有关,像这把匕首这样的,扔到别的地方那也就是个普通古董……有什么不能卖的? 跟店里那一堆假货比起来,失乡号的货仓那才是来钱的好手段啊! 思路一捋顺,顿觉天地宽,邓肯这心里马上就敞亮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都坐拥宝库——那些被他当成破铜烂铁的玩意只是摆错了地方的财宝,只等着有钱的有缘人来,看看眼前这位莫里斯老先生……这不就是个有缘人么? 莫里斯却不知道眼前的古董店长脑袋里都在转什么念头,他的注意力这时候已经全都扑在眼前这把保存完好的匕首上面,犹豫了半天之后他才谨慎开口:“多少钱?” 邓肯:“……” 天地不宽了,因为他不知道该定多少钱。 哪怕他完整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他也不知道该定多少钱——这家店从开张那天起就没卖过真的……而且古董这玩意儿也没个定价标准,他是个彻底的门外汉,这时候喊多少合适? 邓肯飞快思索起来,首先排除了按着店里那堆价签给定个二三十万的选项——因为哪怕这匕首是真的而且品相极佳,它距今的历史也只有一百多年,同时按照老先生刚才透露的情况,这种一个世纪前的匕首虽然存世量不多,却也不算孤品,当年的水手们是拿它当工具刀用的……这就注定了这玩意儿的价值有限。 年代较近,并非孤品,没有特殊的历史背景,属于品相极佳但收藏观赏价值一般的近代产物,老先生看起来很喜欢它,这能稍微提高一点价钱,但再怎么提价也有限——人家还是妮娜的老师呢,这份关系也得考虑在里面。 邓肯寻思了一整圈,总共也就用了不到几秒钟,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带着微笑:“你开价吧——莫里斯先生,你是妮娜最尊敬的老师,我实在没办法按照普通客户那般开价。” 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见识的局限性,这时候自己开价要蒙一个靠谱的数字那实在比让山羊头三天不说话都难,开高开低都显得水平不行,那还不如随便给个台阶,让眼前这位老先生帮忙掌掌眼。 他相信这位莫里斯先生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用意。 至于这场交易会不会吃亏……邓肯倒是很看得开。 无本的买卖,能亏到哪去——他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得一笔意外收入,顺便还能积累点经验,认识一位历史领域的专业人士,无论如何其实都是算赚的。 莫里斯认真思索起来。 他倒是没想太多,他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这把匕首上面。 “三千……三千四百索拉,这是我的估计,”莫里斯终于开口了,他似乎很是斟酌了一番才定下这个数字,“邓肯先生,你可能觉得这个价格过低了点,但要考虑到这把匕首本身的年代以及它的历史定位……这种非孤品的藏品在市场上折价是很厉害的。当然,它的品相很好,这很难得,但也要考虑到并不是所有收藏家都会对它感兴趣……” 老先生似乎在努力解释自己定出这个价格的理由,邓肯一边听着,脑海中却已经开始飞快地盘算起来—— 在下城区,普通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全部开销加起来也只有两百多索拉——而大部分下城区平民的月收支几乎是没有结余的,有也极少。 这把匕首,几乎相当于下城区普通人家一年半的收入。 这就是一件“真货”在这里的价值,而且还是一件不那么贵重的“真货”。 他不知道是该感叹古董行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状态,还是该感叹这下城区普通人的生活与所谓“上流社会体面嗜好”之间惊人的差距。 或许他该感叹眼前这老爷子真有钱。 “成交。”他轻轻呼了口气,面带微笑地对老先生说道。 他没有考虑讨价还价来浪费功夫。 无论如何,这对于现在的妮娜和他而言是很大一笔钱——举报个邪教徒窝点都远远没这么多。 他前不久还在考虑赚钱的门道,这时候却发现这件事似乎已经没那么急迫了。 世事无常。 莫里斯却感觉邓肯答应的过于痛快,他甚至因此产生了一点歉意:“其实……这个价格你是吃亏的,正常的估价,以这把匕首如今的存世数量以及品相来看,它至少还应再贵个一两成……但……” 老先生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窘迫:“我最近一段时间在收集古物方面的花销比较大,手头稍微有点……” 这位老先生比邓肯想象的还要坦诚。 “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价格,中间的差价就当做‘缘分’吧,”邓肯笑着说道,紧接着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向柜台后面,“对了,为庆祝这笔‘大生意’,我还有件赠品。” 莫里斯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就看到邓肯从柜台后面的某个格子里取出了一枚小巧的紫水晶吊坠。 老先生眼尖,一眼就看到那吊坠上某个玻璃工坊的标签都没摘。 莫里斯:“……” “具备安神祛邪效果的吊坠,水晶被施加过祝福,可以在幻象与诅咒中指引出正确的方位,古老的催眠师们用它来保护自己的精神,以应对梦境世界中潜藏的危险,”邓肯把吊坠推过去,表情一脸严肃,“它曾保护过一代又一代的主人,现在与你有缘……” 莫里斯犹豫着指了指吊坠的标签:“但这上面写着约翰尼玻璃工坊出品……” “我知道,忘摘了,”邓肯面无表情地把标签摘掉,“这是赠品,我这店里哪有那么多真货当赠品?” 莫里斯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声:“好吧,说的也是——非常感谢你的‘赠品’,有了这东西……希望我女儿能少唠叨我几句。”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下吊坠,紧接着又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支票本:“我出门没带那么多现金——这张支票可以在十字街区或上城区的普兰德城邦银行兑付,你看可以么?” 邓肯面带微笑:“当然。” 一边这么说着,他的目光随之落在了莫里斯的支票上面。 最初听到妮娜提起自己的历史老师时他便有些疑问,今天真正接触到这位莫里斯先生之后,他的疑惑再一次冒了出来。 不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从日常言行,以及在历史、文物方面的专业素养来看,这位老先生都显然不是寻常人——哪怕不知道上城区的情况如何,邓肯也能判断出这样一位学者更应该出现在上城区的大学里,而不是在十字街区的公立学校里面。 哪怕不考虑别的因素,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一个普普通通的公立学校历史老师,可以这么轻松地拿出下城区普通人一年半的收入,来买一件恰好看上眼的收藏品么? 第九十一章错乱历史 普兰德城邦所谓的“公立学校”与上城区那些真正的大学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些由市政厅拨款扶持的学校并非培养真正学者的学府,它们更大的作用是为下城区的工厂以及为教会的蒸汽机关培训熟练的工人,并在这个过程中对大众进行基础的扫盲教育。 在这一前提下,十字街区那所公立学校的资源水平自然可以想象。 邓肯是第一次与莫里斯接触,但哪怕是第一印象,他也能看出这位老先生的学术造诣不凡,这是一位可以仅凭第一眼就从一堆杂物里准确识别出一件古物,并准确说出其年份和历史背景的真正的专家,他这样的专家,放在上城区的大学里都绰绰有余。 就事论事地讲,他的一肚子学识放在十字街区的公立学校里完全是在浪费,妮娜都说了,她班上几乎就没几个学生在意老先生教授的内容,大家能保持一堂课不睡觉就算尊师重道了。 更何况这位莫里斯先生还能拿出一大笔钱来购买一把一个世纪前的匕首——随身带着支票本的人可不像是一般市民。 邓肯想了想,直接开口问“您老怎么这么有钱”显得过于突兀,但用语言的艺术换个说法就很自然: “其实我有些好奇,你这样的学者,怎么会留在十字街区的公立学校当老师?”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莫里斯似乎早已习惯了旁人在这方面的疑问,他只是淡淡一笑,一边小心地收好东西一边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年纪大了,厌倦了上城区那些大学里过于紧张的学术氛围,与其和年轻人争夺本就不多的资源,还不如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完成自己的研究……而且晚年还能把自己的知识传给更多的年轻人,这不是很好么?” 老人似乎没有全部说实话,但邓肯看出对方不想谈得太细,也就没有追问,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不过我听妮娜说,她的同学们倒是不怎么珍视你教导的知识啊……在这生存艰难的下城区,追索克里特古王国的光辉是否过于遥远了一点?” “哪怕是在最深邃黑暗的阴沟陋巷里,只要灵性的头脑仍在思考,‘历史’就永远是有价值的,”莫里斯摇着头,“正是有了过去千百年的历史,我们才能走到今天。 “凡人的寿命很短暂,是对历史的继承和敬畏,才让文明的寿命可以远远超过个体的极限,而这也是我们有别于深海中那些诡异盲目之物的关键——它们悠久,却不懂得记录文明,便永远无法消灭我们。 “当然,邓肯先生,你说的也没错,在这下城区,很少有人会愿意听我的长篇大论……但哪怕只教会了一个学生,我也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时光没有白费。” 莫里斯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后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露出一个温和而歉意的微笑:“抱歉,职业习惯,我有些说教了。” “没关系,我认为是很有价值的‘说教’,”邓肯立刻摆摆手,“事实上我倒是很乐意与你谈谈——你看,你是一位历史专家,我是一个古董商人,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行。” 从“老师”这方面,也是同行——邓肯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说真的,如果只从走进这家古董店的第一印象……我是真不相信你口中的‘同行’一词,”莫里斯摊开手,“但现在我多少有点相信了——你好歹还有一件真货呢。” 邓肯脸上表情特坦然,心说岂止一件真货——在老爷子填支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把失乡号所有的货仓在脑海里划拉了一遍,要不是担心冲击市场,他这时候连第八家分店的装修风格都给规划出来了…… 心中定了定神,邓肯继续保持着面带微笑的淡然姿态:“我听妮娜说,您更擅长的其实是古代史,尤其是克里特古王国前后的历史?” “严格来讲,只有‘后’,没有‘前’,”莫里斯立刻纠正道,“克里特古王国是深海时代的文明开端,在古王国之前就是大湮灭事件,那是文明的熔断之处,没有人能说得清那个时间点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有也只是各个城邦流传的荒野怪谈中自相矛盾的表述。” 邓肯若有所思:“文明的熔断之处……就像一道横亘在历史河流中的‘视界极限’么……” 莫里斯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视界极限?” “一个概念,放在‘大湮灭’事件上的话,你可以将其看做一堵无形的时间墙,墙对面的一切信息都无法传递到墙的另一侧,不管是光学上的观测,还是事物的因果联系,都在那道界限前被切断,你永远无法站在边界一侧了解到另一侧发生了什么,就仿佛万事万物的时间轴都是从那道边界开始才突然出现一般。” “相当有趣的说法!”莫里斯老先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中甚至都微微放出光来,“横亘在历史中的视界极限……一堵时间墙……确实,非常贴切!邓肯先生,原谅我一开始对你的错诶印象和……轻视,你比我想象的更专业,难道你也时常研究古代史?” “不,我在古代史方面没什么了解,只是思路比较灵活,有时候能想到一些奇妙的比喻罢了,”邓肯立刻谦虚地说着,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现得无知一点,“不过我确实很好奇大湮灭时期的事情……你刚才提到,正统学界对大湮灭前的历史尚无公认,但各个城邦的‘野史’中却有很多互相矛盾的记录?这些记录又是什么样的?” “野史怪谈而已……不过我确实也研究过一些,”莫里斯思索着,慢慢开口说道,“比如普兰德城邦曾有一份记录,是新城邦历1069年的一份手抄本,其原件已不可考,那份手抄本中如此描述大湮灭之前的世界: “世界是一个球体,漂浮在茫茫星海中,有无数天体作为星辰点缀夜空,天空有一轮太阳,还有三轮月亮,人类占据了三块大陆,其中一块大陆常年冰封,因此人们建造了一种名为‘穹顶’的装置,让它笼罩大陆,以制造‘永恒之春’,这穹顶的能源仿照了天空的太阳,以海水中的某种成分为燃料,几可永恒……” 莫里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给邓肯一些思考、记忆、整理的时间,紧接着又继续说道: “而在冷港附近的一座岛屿上,探险家们却发现一份刻在岩石上的记录,那记录也是在描述大湮灭之前的世界,学者们费尽心力将其破解之后却大感困惑—— “石板书上描述,一个被称作‘母星’的故乡已经枯竭,世人皆乘坐在名为‘阿比尼克斯’的巨大舰船上,这巨舰能跨越星海,以虚无中捕获的尘埃和气体为燃料,巨船航行了四万七千个日夜,突然被卷入‘巨大的闪光和旋涡’,随后船只在漩涡中解体消失,后裔们则从海水中生还,在洞窟中留下了关于故乡的回忆。 “当然,这些记录都不如轻风港的精灵们留下的传说离奇。 “精灵拥有千年寿命,他们的历史本应比其他短寿种族更加详尽、可靠,但不知为何,轻风港的历史反而是所有城邦历史中最支离破碎、荒诞离奇的,他们的许多卷宗甚至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扭曲成了无法阅读的‘失落书卷’,因污染严重而不得不封存,而在精灵口耳相传的记述诗中,则如此描述大湮灭之前的世界: “世界是一个梦,是大魔神萨斯洛卡在半梦半醒间的一次呼***灵们则在梦境中诞生,维持着萨斯洛卡的安眠,但有一天,这位魔神突然梦见大洪水来袭,祂惊醒过来,于是洪水从祂的梦境中泄露到了现实世界,精灵们也随之被洪水席卷到了现实……魔神萨斯洛卡因苏醒而消失了,精灵们再也回不去那个安宁祥和的家园,便在洪水之后的深海时代定居下来。” 第九十二章无尽猜测 莫里斯叹了口气。 “当我们这些在历史中挖掘的人拼尽全力来到大湮灭这堵高墙前,穷尽一生去寻获文物、比对典籍,想要窥见那堵高墙对面的风景时,我们所面对的就是这样光怪陆离的东西。” 老人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沮丧,仿佛是一位已经跋涉了大半生的旅者,在旅途的末尾仍旧看不到终点,而不得不接受现实。 “大湮灭之前的历史支离破碎,互相矛盾,不同城邦之间的记录宛若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抑或是互不相通的梦境……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能够证明其中哪一个记录是正确的,或有一套理论能够把这些互相矛盾的东西整合在一起。” 邓肯却一时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思绪已如海浪般起伏,在莫里斯所描述的这些不可思议的“野史残片”中,他仿佛正在经历一场信息风暴的洗礼。 作为一个经历过信息时代,又有着不错联想能力的“异邦人”,他能够从对方的描述中想象或猜测出一些东西—— 覆盖整个大陆的穹顶,那可能是某种人造生态装置,与太阳同源的能源系统,依靠海水中的物质为燃料,那可能是聚变科技。 在虚无中航行的巨船,依靠捕捉太空中的尘埃和气云来提供动力,这可能是一艘或数艘殖民星舰。 至于所谓魔神的梦境……从梦境中来到现实的海水……这个他一时间难以想象是什么东西,但这听上去很像是一个奇幻概念,是与前两段历史中的科技氛围画风截然不同的东西。 许多东西他都能找到解释或猜想,然而这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拼凑到一起。 就像莫里斯说的,它们更像是一个个互不相通的梦境,在勾勒着完全不同的“史前历史”。 矛盾而破碎,完全无法用来重现大湮灭之前的世界样貌。 “或许你的说法是正确的,在大湮灭这个关键事件上,存在一道‘视界极限’,”莫里斯的声音从柜台对面传来,打断了邓肯的思绪,老人扶着额头,语气低沉,“我们无法观察到视界对面的‘事件’,因此大湮灭之前的历史对我们而言就是一个永远无法溯源的概念。” 看着满心感慨的莫里斯,邓肯的思路却仍然没有停下,渐渐的,他反而冒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想法:“那……如果这些记录全是真的呢?” 莫里斯抬起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邓肯:“哦?” “如果这些记录全是真的,每个城邦或每个种族记录的历史真的是他们认知中‘大湮灭之前的世界’真实的模样呢?”邓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我们一万年前的祖先们真的来自一个个完全不同的‘故乡’,有着截然不同的文明呢?大湮灭将这些来自不同世界的流亡者困在了这片大海上,而流亡者的后代在文明传承完全断绝之前把自己所知的东西勉强记录下来,一万年之后,就变成了让学者们困扰的‘矛盾历史’……” 他的思路活跃起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大湮灭的本质或许不是世界末日,而是一次‘大传送’呢?” 莫里斯惊讶地看着邓肯,突然说道:“……布洛克·本迪斯学派的猜想?世界漂流说?这是个比较冷门的流派,你对古代历史的研究原来这么深么?” 他这是一句赞叹,邓肯反而一下子有点蒙:听这意思,原来早有人想到这个可能性了?! 他眨了眨眼睛,倒是没让自己的惊讶暴露出来,只是装作顺着话题往下:“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知识,但我很喜欢这个猜想。” “我也很喜欢这个猜想——虽然它很冷门,”莫里斯摇了摇头,“但就像其他所有猜想一样,我们没有证据,那它就只能是个猜想。 “克拉克学派曾假设亚空间对现实世界的干涉扭曲了所有的历史记录,维伦蒂姆学派认为大湮灭之前的世界是无数个互相隔绝的晶格,博洛尼亚城邦的人甚至认为大湮灭之前的世界根本不存在,所有关于史前历史的记录都是亚空间中的阴影制造出来的幻觉…… “说句不该说的,甚至连一些异端邪教都对世界历史有着自己的理解,崇拜亚空间的终焉传道士们坚信世界末日其实已经开始,而且正在沿着历史长河追逐、吞噬我们的文明,各城邦矛盾的历史记录就是真实的历史在逐渐被亚空间撕碎的结果,大湮灭则是一道阻挡在末日前的屏障,等到大湮灭之后的历史也逐渐被污染撕裂,就是整个世界落入亚空间的日子……” 邓肯越听越是惊愕,良久才下意识地摇摇头:“我倒是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假设……” “普通人不会涉猎这种领域的,研究历史在神秘学意义上毕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莫里斯说道,“但有一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有成千上万的学者已经皓首穷经地在一个看不到出路的领域中摸索了几百甚至几千年,那么他们一定已经提出了所有能提出的假设。” 邓肯慢慢理解了这位老人的意思。 对于这些真正在典籍和文物堆里钻了一辈子的人而言,提出一种能够解释现状的假设是很简单的,作为学者,他们缺乏的从来不是想象力和眼界。 他们缺的是证据,能够证明哪怕任何一种假设的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留下么?”邓肯问道,“任何来自大湮灭之前历史的,能证明某些‘野史’所言非虚的‘物证’,一个都没有么?” “迄今为止尚未发现,”莫里斯缓缓说道,“一万年的岁月,再加上中间一段又一段黑暗时代,无数城邦在无垠海中兴亡起伏,太难有上古时代的东西遗留下来了……能流传下来的要么是来源不可靠的手抄本,要么是口耳相传的故事,而这些东西本身也可能早在流传的过程中变了样子。”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 在他的精神深处,在遥远的失乡号上,海浪正轻缓地起伏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一如既往,覆盖着整个世界。 也覆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真相。 他不由感叹着:“研究上古历史真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 “是啊,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支离破碎的‘岁月’,更有空无所依的现状,”莫里斯叹了口气,“城邦这样有限的土地上,能挖掘出什么东西的话早就挖出来了,如果挖不出来,那就说明能够证明我们历史的东西被藏在凡人无法触及之所。” “比如海底?”邓肯突然说道。 “海底?哈,真是惊悚又大胆的说法,”莫里斯笑了起来,“不过这还真是很多走到尽头的历史学者们穷极无奈下仅存的念想……海底有证据,有堆积成山的文物,有古代文明的城市,有能够解释一切的遗址,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向下潜去,只能触碰到阴影,凡人是无法触及这个世界的最深处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又开口道:“不过这也确实衍生出了另一个猜想……虽然未成学派,但倒是有不少人猜测历史中那失落的‘旧世界’其实就在无垠海的海平面下,甚至精确地定位在幽邃深海和灵界之间的某个‘深度’——大湮灭之前的世界就在那个深度沉睡着。” “为什么这么说?”邓肯有些好奇,这煞有介事却又无凭无据的假设引起了他的兴趣。 莫里斯想了想,解释道:“因为许多破碎的古老历史中都提到了大湮灭之前的世界有‘星空’笼罩四野,而众所周知的是,‘星空’就在幽邃深海和灵界的交界面上嘛。” 邓肯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咳咳……啊?” “你没事吧?”莫里斯被邓肯的反应吓了一跳,“这应该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 “我没事,只是听的太入迷,呛了一下,”邓肯赶紧摆摆手,“星空就在幽邃深海和灵界之间嘛,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 第九十三章“这是常识” 邓肯飞快地调整好了表情和心态,好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是个常识错乱的“异邦人”,然而他的心绪却再也无法平复下来,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息。 事实证明,当你突然来到一个奇诡异常的世界上,那么最初这段日子里不管适应力再强,伪装的多么到位,都随时有可能在一些平平无奇的“常识”上被本地的世界观给糊一脸——寻常的历史知识可以系统学习,艰深的专业知识在生活中无需顾及,而只有“常识”,那是只有迎面撞上的时候才会让你惊呼卧槽的玩意儿。 这个世界的天空中没有群星,这是常识。 这个世界的星空在深海之中,在灵界与幽邃深海的交界地带,这也是常识。 对这第二点所谓“常识”,邓肯只能卧了个槽。 他从未接触过这个领域,也不曾抵达过这个深度——他曾驾驭着失乡号在灵界深处飚过船,也在失乡号的船舱底层见到了从亚空间泄露过来的错乱光流,却唯独不曾见过幽邃海域与灵界间的那片“星空”……这恰好是他目前为止的认知“盲区”。 他一边应付着莫里斯的交谈,一边在脑海中飞快地思索。 群星……藏在海水深处……这会是怎样古怪离奇的光景?莫里斯提到的那所谓“星空”,和他自己所知的“星空”是一个东西么?灵界与幽邃海域交界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形态?那里是一片更深邃黑暗的海洋?还是仅仅被冠以海洋之名的特殊空间结构? 不知为何,邓肯突然想到了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以及她形影不离的宠物兼武器“阿狗”。 阿狗是一只“幽邃猎犬”,按这个世界的说法,那是一种被从幽邃深度召唤到现实世界的“恶魔”。 邓肯无法想象那样一只骸骨猎犬有着怎样的生理结构,但从其外观来看,它显然不是个“水生生物”……那么便可以大胆推测,所谓的“幽邃深海”也不一定就是“海”。 那可能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奇异空间,而且……被星空包裹。 邓肯脑海中勾勒着幽邃深海可能的空间模型,莫里斯则注意到眼前的古董店主突然有些心不在焉,这位老先生好奇地看着邓肯:“关于星相学,难道你也有涉猎?” “我只是……有些兴趣,”邓肯扯了扯嘴角,心说在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没有星空的事实之后,这突然又听到“星相学”三个字,那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奇妙,“星空隐藏在那么深的地方……要探索它可不容易啊。” “那当然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但好在我们也可以通过一些间接的科学手段来观察星空的投影——这点应该感谢技术的进步,灵界透镜出现之后,远洋船只的导航员在导航过程中的发疯情况就少多了,”莫里斯笑了起来,他似乎是很久不曾找到愿意与自己交流这些问题的对象,此刻谈兴正浓,“要知道,在一个世纪以前,导航员这个职业一向是远洋船只上死亡率最高的岗位……其实我一直想收集一套最早期的灵界透镜,可惜实在没有门路。” 邓肯眨了眨眼,他压根没在意老先生最后一句话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心中一个长久的疑问突然得到了解答: 在这个天空没有星体的世界上,远洋的舰船是如何校准航线的? 答案是仍然依靠“观星”——通过特殊的科学仪器,观察从灵界深处倒影出来的“星空”投影。 在新城邦历1800年以前,为船只导航甚至是一项致命的工作。 毕竟,普通的船上可没有失乡号那样跟卫星定位一样实时更新的“海图”,也没有可靠的“山羊大副”。 “你真是一位博学的人,”又交谈了许多问题之后,邓肯终于忍不住诚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妮娜有你这样的老师,是她的幸运。” “我也很高兴看到她有你这样的叔叔,”莫里斯矜持地点点头,“现在我所有的疑虑都消失了,你不但是个称职的监护人,而且兴趣涉猎广泛、求知欲旺盛,说真的……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和人谈的这么愉快了。” 老人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我现在的生活哪都好,清静,平和,少了许多在上城区的琐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大部分时间都很难找到人愿意听我说这些枯燥的东西……哪怕是一同工作的老师们,也往往跟不上我的思路。真难得,你竟然能听我说这么多。” “我很乐意当你的听众,”邓肯一听这个顿时露出笑容,“我对历史可是格外感兴趣的。” “看得出来,”莫里斯老先生舒心地笑着,随后他朝橱窗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惊觉时间流逝,赶紧站了起来,“哦,女神在上,我竟然已经在这儿待了一整个下午?” “如果不介意的话,留在这里过夜也没问题,”邓肯随口说道,“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应该还能赶得上返回十字街区的巴士车,”莫里斯看了一眼正在渐渐下沉的太阳,婉拒了邓肯的好意,“感谢你的邀请,但我想我还是回家吧,最近一段时间城里可不太平,彻夜不归会让家里人担心的。” “说的也是……那我就不挽留了,”邓肯想了想,起身相送,“我先把妮娜叫下来,” 莫里斯刚想说什么,邓肯便已经转头对着二楼招呼道:“妮娜!莫里斯先生要回家了,下来送送老师!”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换了一身居家长裙的妮娜轻快地跑下楼,她先是对老师打了招呼,接着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惊讶地看向邓肯:“你们竟然聊了这么久?!” “我们谈的非常愉快,”莫里斯笑着说道,“你叔叔是一个涉猎广泛且乐于学习的人,我们交流了很多历史方面的问题。” 邓肯在旁边保持一脸严肃,默默点头。 所谓交流,其实就是老先生单方面地讲,他假装很懂地一边听一边糊弄,但既然老先生自己都这么说了,邓肯自己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而且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这个听众还挺合格的,能够适时地提出一些问题让持续下去,这对于平时苦于无人听自己念叨的老学者而言可不就是最好的交流环境? 妮娜却一脸狐疑地看看自己的叔叔,又看看满脸愉快的老先生,她想说自己的叔叔什么时候就涉猎广泛乐于学习了,但话到临头还是咽回了肚,紧接着她突然又有点紧张,拽着邓肯的袖子小声嘀咕:“你们都说我什么了吗?” “一点学校里的小状况而已,”莫里斯别看上了年纪,听力却很好,立刻听到了女孩的小声嘀咕,“你叔叔会告诉你的——放心吧,我可没有乱告状。” 一边说着,这位老人一边拿起了进门时放在一旁的手杖,又确认了一下放在怀里的那把古旧匕首,这才与叔侄两人道别,慢慢走出门去。 等送走老先生之后,邓肯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干脆挂上了关门的牌子,锁了店铺的大门——这个时间,想来也不会有更多的生意上门了。 而且他刚刚有了很大一笔进项,寻常的“生意”也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妮娜看着邓肯在那边忙碌,又是锁门又是收拾柜台,感觉憋了一肚子疑问,但还不等她开口,邓肯便突然抬起头来,笑着看着她:“过两天我带你去买辆自行车吧。” “啊?”妮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 “之前得了一笔市政厅的奖金,钱就已经够了,然后刚才又做了笔大生意,我想……咱们就可以过得稍微宽裕一点,”邓肯扬了扬手中支票,“至少一辆自行车总是能派上很大用场的,不是么?” “大生意……”妮娜终于反应过来,“啊,您真的把那把匕首卖给莫里斯先生了?” “卖了,”邓肯点点头,“卖三千多索拉呢。” 妮娜:“……!?” 对金钱很有概念的女孩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紧接着便表情怪异地看着她的邓肯叔叔。 “老师来家访,您拉着他聊了一下午,还卖给他三千多索拉的东西……这以后传出去怎么办啊!” 邓肯想了想,一脸认真:“咱家店就出名了?” 妮娜:“您认真的?” 邓肯一摊手:“那不然呢,老先生看上那东西了,我总不能白送吧——店里难得有件真货。” 妮娜插着腰,腮帮子鼓了起来,但最后,这憋着的一口气还是突然变成了笑容。 (推书时间到~~书名《我立于亿万生命之下》,以下直接贴简介: 如果有一天,你穿越成为了一颗星球,会怎么办? 是迷茫,是惊恐,还是欣喜若狂? 对此,某位穿越者有话要说: 住在我身上的孩子们啊—— 你们不要再打了!!! 再打下去我就亲自教你们做人! 咳咳。 总而言之,本书讲述了一位谨慎小心的慈父,充满关爱的照顾自己孩子的故事。 (小伙子上本书手机号长时间未用被转让,结果作家号被注销了,有点可怜) ) 第九十四章妮娜的怪梦 街道上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在送走莫里斯并收拾好一楼店面之后,邓肯也终于有时间跟妮娜提起了这次家访时她的老师所说的情况。 毕竟这其实才是莫里斯老先生今天登门拜访的主要原因——虽然后来俩人聊着聊着就跑题了。 “你最近是休息不好么?还是身体不太舒服?”在二楼的餐桌旁,邓肯一边在面包片上涂抹黄油一边关心地问道,“我听你的老师说,你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妮娜显然有点紧张,她大概也猜到了今天老师来一定会提起这些事情,但截至不久前,她都不曾想过自己的邓肯叔叔会真的开始关注她在学校里的情况——一种久违被人关心却又忐忑不安的别扭情绪在她心中弥漫着:“就是有点……犯困。” “那看来莫里斯先生说的是真的了,”邓肯认真观察着妮娜的表情,“身体方面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如果有心事的话可以跟我说。”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斟酌着补充道:“当然,你在这个年纪可能有些事情不愿跟我这样的大人讲,这也很正常,因为你在成长,你有独立的人格和自己的想法,这都应该得到尊重——但你仍要记住,人在遇上困难的时候寻求帮助并不丢人,如果是我可以帮忙的,你大可以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他尽量让自己的言辞显得可靠亲切一点,这并不容易,因为他从前也没有过这个年龄的血亲需要照顾,但他多多少少有些面对学生的经验,因此这时候也就是按照面对青春期学生的经验来和妮娜交谈——他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温柔可靠了。 “我……我真的没事,真的!”妮娜似乎有点不适应如此亲切的叔叔,但内心深处更不抵触,她使劲摆了摆手,迎着邓肯的目光,“我就是最近总感觉犯困,睡觉的时候总是惊醒,有时候还做梦。” “做梦?”邓肯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什么,“噩梦?难道是梦到小时候那场大火?” 或许是因为最近正关注太阳碎片以及十一年前的悬案,他突然下意识想到了这件事情,但妮娜却摇摇头:“不是,不是小时候的事。” “那是什么?” “我总是梦到……梦到自己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好像是城里的塔楼,然后脚下的街区都是黑漆漆一片,到处是废墟和灰烬,”妮娜回忆着,慢慢说道,“废墟和灰烬就好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沿着下城区的中心一路延伸到十字街区,又延伸到上城区的边缘,仿佛要把城市撕开一般可怕,我被困在那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想要离开,却又被看不见的墙挡住……” 妮娜回忆着,突然轻轻摇了摇头:“梦中就总是这样的景象,要说可怕……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也没什么危险靠近,就只是看着城市被不知什么东西碾压出了一道疤痕,然后我自己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每次醒来还会很累,第二天上课就开始犯困……” 邓肯认真听着女孩的描述,慢慢皱起了眉头。 妮娜所描述的……确实不是她童年所经历的那场大火,也不是邓肯脑海中所记忆的场景。 那更像是一幕静态的“展示”,在向她昭显着不知哪个时空中的普兰德所呈现出的景象。 如果是在地球上,邓肯只会把这当场是一种不断出现的怪梦,但是在这个奇诡异常的世界,他不由得心生警醒。 前有妮娜不知为何记得一场仅存在于她和邓肯脑海中的大火,后有她连续不断的、仿佛“预兆”般的怪梦。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梦的?”邓肯表情严肃地问道。 “大概一两周前?也可能更早点……记不清了,”妮娜喝了一口蔬菜汤,声音有些含混,“当时我没在意……” 邓肯听到之后本想说“你应该更早点说出来”,却一下子想起那时候妮娜的“叔叔”还是一个沉溺在邪教活动和酒精麻醉中的烂人,而她身边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倾诉又可靠的对象,于是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开口:“你有咨询过专业人士么?比如医生?” 凡娜抬起头:“您是说精神医师?” “对,精神医师。”邓肯想了想,立刻点头。 在这个世界,“精神医师”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职业,因为夜幕与深海中有太多东西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城邦,普通人的精神受到这些气息的影响便极有可能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噩梦,幻听,幻视,认知偏移,甚至人格错乱,这些病症困扰着许多人,以至于这个世界在相关领域的治疗技术已经发展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最高明的精神医师甚至会用超凡力量来矫正被扭曲的心灵。 妮娜这频繁的怪梦,应该也属于这些精神医师关注的“病症”。 “我还没有,”妮娜闷声闷气地说道,“他们的诊金很贵的……我只是做些怪梦而已。” “但这些怪梦已经开始影响你的生活了,”邓肯很严肃地说道,“持续梦到这种怪异的场景,说不定是一种危险征兆,你在学校里应该也是学过这些的。” 一边这么说着,他心中也在飞快考量——妮娜这连续不断的怪梦一定有问题,无论如何,既然他已经生活在一个奇诡异常的世界上,那就必须对这些超凡领域的“元素”有所警惕,但他自己在理论方面是个门外汉,这件事就必须找些专业人士才行。 正好,他也想找机会接触接触文明社会中的“专业人士”,看他们是如何与可能涉及超凡的事件打交道的。 妮娜明显还有些犹豫,但在邓肯严肃的表情面前,她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那……那我们周末的时候可以先去一趟社区教堂,请那里的深海牧师做一次安神赐福,这样费用很少,如果不管用,再找专门的精神医师看看,行么?” 教堂?深海牧师?信仰风暴女神葛莫娜的神官? 邓肯心中一动,突然觉得这也很好——他同样对那些侍奉神明的神官很感兴趣。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立刻点了点头,“正好你周末的时候要去博物馆,等你回来咱们就顺便去一趟教堂。” “嗯!” 晚饭之后,妮娜如往常一样早早回了房间,邓肯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中,并一眼看到窗台上正趴着艾伊懒洋洋的身影。 这鸽子在外面飞了一天,毫无收获地回来了。 邓肯随手关好房门,走向窗户,鸽子则见到自己的主人之后懒洋洋地举起翅膀打个招呼,发出叨逼叨的声音:“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你确实辛苦了,”邓肯一看这鸟半死不活的模样就知道它这一天确实累得不轻,他上前解下鸽子背上的“邪教徒感应器”,一边安抚道,“这事确实不那么容易,毕竟他们都藏得很深,而且最近深海教会盯得很紧,他们肯定会更加谨慎……” 鸽子翻起眼皮,抖了抖翅膀,继续趴着不动弹了。 邓肯一看顿时乐了:“即便这样,今后这事儿还是得做……当然一飞一天确实有点强度过大,我给你安排的劳逸结合一点。” 他是决定将搜寻城内邪教徒当成现阶段的长期工作来做了,虽然在做了今天一单“大生意”之后,他在金钱方面已经不那么紧迫,不必指望着依靠“打猎”来贴补家用,但找那帮邪教徒的麻烦本身还是颇有意义的。 一方面,这样做说不定能从邪教徒中钓到大鱼,来满足自己的情报需求——更高一级的神官必然知道更多关于“太阳”的秘密,也有可能知道十一年前太阳碎片的更多情报,这正是邓肯在关注的事情。 另一方面,还有个貌似野生的超凡狗萝莉在城邦中活动,对方也在不断找太阳教徒的麻烦,而且她也可能知道一些超凡世界的秘密,邓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跟她谈谈有关幽邃深海以及幽邃恶魔的事情——在与莫里斯交谈过后,他现在可是对幽邃深海上空那层“星空”好奇得紧。 注意到邓肯脸上认真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将来被迫加班的命运,艾伊极为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唉……”这鸟的语气中充满忧愁,“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邓肯:“……你词库还挺丰富!” 第九十五章渗透 又一小撮从冷港搭乘私运船渗透进来的太阳异端被揪了出来,关押在港口区附近的教堂内。 凡娜从教堂地下的监牢区返回,来到上层圣堂的休息室中,负责此处教堂的地区主教已经在房间中等待。 “凡娜审判官,”身材略显消瘦的地区主教向年轻的审判官行礼致意,“愿海浪庇护您的灵魂。” “愿海浪庇护你的灵魂,”凡娜对主教回礼,随后迈着有些疲惫的脚步走向一旁的座椅,“仅仅在港口区,这都已经是第二批被投进监牢的太阳异端了吧?” “是的,三天前我们就抓到十几个人——他们在尝试杀害一名市民的时候被及时发现并阻止,现在这是第二批,他们在公寓楼里举行黑暗仪式的时候引起了一名抄表员的警觉,”地区主教点点头,眼神中略有些忧虑,“不知不觉间竟有如此多的邪教徒渗透了进来……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否则他们的黑暗仪式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普兰德是无垠海上的交通枢纽,而在过去四年一切风平浪静,这让很多人的神经麻痹了,”凡娜点点头,“不过……现在还说不准我们发现的是早是晚,那些提前抵达的异端极有可能已经在黑暗中活动了一段时间,只是最近才暴露出来。” 地区主教看了一眼审判官的神色,犹豫片刻后问道:“听说其他地区也抓到不少人?” “是的,几乎各个城区都有,”凡娜没有隐瞒,“现在几乎每座教堂的地下监牢中都关押着被抓到的太阳异端,少则几人,多则数十人……但大都是最底层的爪牙,为了打探情报而在城邦中活动,没经过多少训练,因而暴露的也很容易……真正的上层神官迄今为止还未被发现。” 凡娜在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也不自觉地严肃起来,脸上带着隐隐的担忧。 自从这些异端教徒寻找“太阳碎片”的行动暴露,普兰德当局和教会方面便迅速反应了过来,并在全城隐秘渠道展开了大搜捕,又积极发动市民进行举报、排查,这一系列行动的成果不可谓不丰厚—— 极短时间内,确实有大量没来得及反应的邪教徒行踪暴露落网,这些肮脏血腥的教徒如今几乎塞满了各个教堂的地下监狱,其数量几乎达到过去四年在城邦内发现的邪教徒数量的总和。 然而至今为止,落网的都只是四处胡乱行动的喽啰而已,顶多有一些拿着“量产圣物”、刚刚接受过赐福的底层神官,那些真正的高阶力量至今还隐藏在幕后。 这让凡娜隐隐有些烦躁不安。 “每天都有成果,但始终抓不住他们的‘主干’,这给我一种事态仍然在视线之外恶化的感觉,”她对眼前的地区主教说道,“如此大量的邪教徒在城邦内活动,不可能没有一个高阶指挥者在他们身后做统筹安排,但这个‘指挥者’到现在还未曾现身。” 地区主教略做沉思,慢慢开口:“根据目前的审讯结果,这些爪牙都只听从‘使者’的调令,而所谓的‘使者’就是一群基层神官,他们通过仿制的太阳面具直接聆听来自子嗣的声音……您说,会不会有一个太阳子嗣已经潜伏在城邦里面?” “太阳子嗣潜伏在人类城邦里?说真的……逻辑上不太可能,”凡娜眉头微皱,“它们虽然有强大的力量,却也有明显的‘存在痕迹’,污浊恶臭的气息根本藏不起来……城邦里到处都是教堂和巡逻的守卫者队员,理论上不该有‘盲区’存在。” “所以也只是猜测,”地区主教摇了摇头,“我也知道太阳子嗣很难在文明社会隐藏,但那些低级‘使者’确实都随身携带着太阳面具,他们哪怕没有直接被子嗣控制,也肯定在一定程度上和太阳子嗣保持了联系……毕竟,量产圣物也是圣物,那些邪教徒也是要考虑行动成本的,他们不会做无意义的安排。” 凡娜曲起手指抵着下巴,在思索中突然开口:“我看了昨天的审讯记录,那些异端主要是在打听十一年前发生在城邦中的超凡事件……他们认为那与太阳碎片有关?” “现在看来是这样,”地区主教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情报来源,但他们似乎坚信是太阳碎片引发了十一年前普兰德的那次‘化工厂大骚乱’……我记得您当年也是……” 地区主教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凡娜左眼位置那道醒目的疤痕,微微低下头:“抱歉,我失言了。” 凡娜下意识抬起手,拂过脸上的伤疤,但很快便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没关系,一道疤而已,你说的没错,我也是那场骚乱的亲历者,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场骚乱中也有那帮邪教徒的身影,当年事后抓捕的破坏分子中有多达百人是太阳异端,”地区主教沉声说道,“但现在渗透进城邦的太阳异端却又在打听十一年前的事件真相……就好像他们真的不知道十一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您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要么,十一年前是普兰德城邦的太阳异端擅自行动,所以其他城邦的邪教徒并不知道这里的真相,要么……十一年前太阳碎片现身普兰德只是个意外,或者是某个第三方势力的手笔,而当年那些参与骚乱的异端只是被当了枪使,”凡娜淡淡说道,“根据当年的审讯记录,那时候被抓获的‘破坏分子’们也确实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他们的疯狂失控不像出于本意,倒更像是被强大力量影响了。” “……追逐扭曲诡异之物,又被诡异之力支配发狂,在浑浑噩噩中成为混乱之火的柴薪,最后被抛弃在灰烬中……”地区主教叹了口气,“真是可悲至极的人生。” 凡娜一时间没开口,她只是默默站起身,来到了休息室的窗户旁边。 透过这里的窗户,她可以遥遥看到港口区的情况——整个港口的全面封锁已经结束,目前许多码头和栈桥已经重新投入使用,但一号码头仍然维持着最高等级的封锁状态,那艘漂亮而崭新的蒸汽船“白橡木号”仍然静静地停泊在栈桥尽头,按计划接受着不间断的监控以及每天一次的净化仪式。 白橡木号上的船员们则已经被转移到中央大教堂——作为近距离接触过失乡号的当事人,他们现在正接受最高等级的监控。 教堂地下关押着追随黑太阳的异端,港口上停泊着一艘接触过失乡号的“迷途归航之船”,还有一群近距离跟邓肯船长打过照面的海员住在中央大教堂里面……想想都让人头大。 夕阳已经渐渐下沉,但还未到昼夜交替的时间,地区主教提前点亮了房间中的几盏油灯,摇晃的火苗倒映在玻璃窗上。 凡娜收回了望向港口区的视线:“我听说关于异常099的失控通告文件已经下发到港口区了?” “是的,今天下午刚刚送到,您要过目一下么?”地区主教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处摸出了被叠好的文件,“不知为何,比预想得晚了一点。” “给我看看吧,”凡娜伸手接过文件,直接借着窗口旁的夕阳余晖看起来,同时随口解释着,“晚一点是正常的——毕竟异常099的失控情况很特殊,它是在和那艘幽灵船的正面接触中挣脱封印的,各个城邦的主教们必须仔细权衡通告文件中的措辞和信息指向,以防这份即将分发到所有航路上的文件产生太多的‘指向性联系’……否则这本应帮助船长们规避风险的东西反而可能把他们和失乡号联系起来。” 在夕阳临近的昏昏天光中,休息室内距离凡娜最近的一盏油灯突然跳动了一下,伴随着她无意识间随口说出的“失乡号”一词,油灯中的火苗发出了细微的噼啪声。 第九十六章注视 失乡号船长室内,正双手抱胸坐在窗前闭目养神的邓肯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熟悉的房间陈设,感知了一下身体的情况,微微舒了口气。 现在,他将自己的主意识再次转移到了失乡号上,留在普兰德城邦的那具身体则留在古董店中,他正略显生疏地控制着那具躯体收拾一楼店铺,并将休息的牌子挂在门口。 船长寝室的邓肯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看向不远处的书桌,他看到鸽子艾伊正在书桌边缘闲庭信步,此前送到这边的太阳面具则仍然静静地躺在桌上,在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夕阳余晖中,面具金色的表面泛着迷幻的色彩,仿若有虚幻的火焰在其金色纹路中流淌。 古董店前的邓肯店长挂好了晚间休息的木牌,转头与正好回家的一位邻居打着招呼,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与这位“老街坊”谈论着今天的天气,以及最近的生意情况。 古董店前的他表情有些僵硬,语速也略显迟缓,但邻居并未产生怀疑——一个前不久还沉溺在酒精中的烂赌鬼现在竟然在认真生活,这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相比之下一点点反应上的迟缓根本不算什么,被酒精搞坏身体的人还能精神到哪去? 船长寝室中,邓肯脸上露出一缕微笑,在控制着自己的“远程交互用外壳”完成一次社交尝试之后,他便随手拿起了那放在桌上的太阳面具。 在普兰德城邦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并非所有事都能朝夕完成,尤其是入夜之后的城邦有严格的宵禁制度,自己那具人类躯体在晚上也最好乖乖留在店中,以防引人注目——傍晚之后的时间,最好是留给失乡号的“本体”。 他准备趁这时候研究研究此前从那个太阳神官身上拿到的面具。 面具入手冰凉,似乎是纯金属铸造,拿着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 看着手中的金色事物,邓肯的思维突然就活跃起来,他第一时间想的是这玩意儿是不是纯金的——如果是的话,那研究完之后把这玩意儿融了说不定还能卖不少钱…… 虽然现在他在城邦那边暂时没了经济上的压力,但金钱这玩意儿在人类社会那是永远都不嫌多的,万一将来用得上呢? 那帮太阳邪教徒身上的羊毛多种多样,可以用来套情报,可以举报来换赏金,可以拿到与自己有缘的超凡物品,那如果有富余派不上用场的超凡物品,稍微加工处理一下卖掉当然也很正常…… 这就叫立体化开发,可持续性薅羊毛。 脑海里寻思了片刻,邓肯突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太阳教徒全身都是宝啊……” 正在散步的艾伊突然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了邓肯一眼,发出尖锐的女声:“做个人吧,做个人吧!” “你一个鸟没资格说我,”邓肯瞪了这鸽子一眼,紧接着便搓了搓指尖,准备召唤出灵体之火,先把这面具从里到外“清理一遍”,在掌握权限之后再对其进行深入“测试”。 一簇幽幽的绿色火苗在指尖燃起,邓肯正准备将火焰导入面具,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那声音微弱缥缈,竟仿佛是在他心底耳语一般: “……反而可能把他们和失乡号联系起来……” 邓肯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向旁边的鸽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鸽子想了想,拍打着翅膀跑调至极地大声唱了起来:“听~海哭的声音~叹惜著谁又被伤了心~” “停停停……我就不该问你!”邓肯赶紧把这鸽子摁住,心说自己跟这鸟的交流过程简直是tm量子态,说的跟听的都没一点能测得准,而在把鸽子摁住之后,他也立刻集中起了精神,尝试去追踪刚才那一声“耳语”响起时在自己心底浮现的短暂“感知”。 他敢肯定,自己刚才没有幻听!敢肯定自己刚才绝对是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年轻而沉静的女性声音! 而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他也模模糊糊地感知到了一种“联系”,这联系比他和“远程躯壳”之间的联系要微弱得多,但绝对存在! 邓肯将金色面具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又看了一眼仍在自己指尖静静燃烧的灵体火焰。 那微弱的联系,似乎也基于火的燃烧。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感知着这火焰带给自己的“指向感”,在随之而来的黑暗中,他似乎看到有一道微光在眼前浮现出来。 那微光隐隐约约是个“窗口”,窗口中好像有人影在晃动,可他看不清,也听不清那窗口对面的情况。 但即便如此,邓肯也在冥冥中感知到了火焰的指引——他睁开眼睛,循着黑暗中那道微光曾浮现的方向寻找着,突然看到了一面挂在房门旁边的镜子。 那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椭圆镜子,有着古朴暗沉的木质镜框,并不是什么超凡物品,就像很多平常人家里用的一样。 但邓肯能感觉到,他的火焰现在需要一个介质,来增强这突然建立起来的微弱联系——联想到自己在黑暗中看到的模糊景象以及隐隐约约感知到的方位,镜子或许就很合适。 镜子,在很多神秘学仪式中都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它被视作是“洞察”的象征,也能用于延伸心智的感知能力,用以观察原本不可见、不可知的真相。 邓肯来到镜子前,随手将手中的火焰触碰镜面。 绿色的灵体之火宛若流水,在玻璃镜面上荡漾开来,一层微微泛着绿光的光影通道瞬间建立,下一秒,邓肯在黑暗中所看到的那个微光窗口便无比清晰地浮现于镜面上! 他好奇地凑了过去。 微微荡漾的光幕中,他看到一个被灯火映亮的房间,有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女士正站在窗户附近,她在借着天光的余晖阅读着什么东西,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正有一个目光透过她旁边的玻璃,观察着房间内的景象。 凡娜的目光扫过文件,逐字逐句确认着上面的内容。 这是由各个城邦的主教们共同商议、拟定的通告,并由坐镇风暴大教堂的教皇冕下亲自审阅、核准,通告的商议过程在灵能共鸣的状态下远程完成,全程由女神注视并庇护,以确保通告上的文字在拟定过程中不会被任何异常、异象干扰。 这种极其特殊的通告文件只有一个作用:告知每一位在无垠海上航行的远航者,有一个上位异常物已经脱离文明世界掌控。 这很有必要。 在无垠海上失控的异常物并不会永远消失在世人眼中,尽管深海会吞噬一切,却从不会吞噬落入其中的“异常”,那些脱离掌控的异常往往会以更加奇诡难防的方式游荡在文明世界的边缘,就像在牧场周围游荡的狼群般追逐、威胁着远航者的安全,几乎每年,都会有远航的海员因遭遇失控异常而丧命。 而作为异常物的保管者和封印者,每一个教会都应在自己名下的异常物失控之后将情况告知所有可能会与其遭遇的船长们——没有人认为这会损伤教廷的“脸面”,因为这就是教会的责任和义务。 及时通告失控情况,说不定就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挽救一艘不幸遭遇异常的舰船,或让一个失控的异常物有被重新封印、收容的可能。 正常情况下,这种通告会在失控事件发生的二十四小时内下发至港口单位,但这份涉及到“异常099”的通告晚了一些。 因为这次失控事件不但涉及到异常099-人偶灵柩,还涉及到异象005-失乡号。 教皇和主教们必须仔细斟酌文件中的内容,以确保在信息披露准确的前提下,又避免人们在阅读这份文件的时候引来失乡号的关注。 凡娜面沉似水,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文件,确认着文件中的字句是否符合神圣而无形的祷言结构,是否能避免失乡号那位幽灵船长的注视。 而在她身旁的窗户玻璃上,在她和地区主教都无法察觉的光影缝隙中,邓肯正使劲探着头瞄着文件上的内容。 幽灵船长大受震撼.jpg。 第九十七章谁在拟定名单? 镜中所呈现出的视角似乎是基于一扇窗户,邓肯感觉自己是一个紧贴窗口的人,正透过玻璃观察着房间内的景象,而房间中有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年轻女性,她的侧颜看上去有些眼熟。 略作回忆,邓肯便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张脸——这是那位普兰德威望正盛的审判官,凡娜·韦恩! 她的身影曾出现在报纸上。 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为什么会突然透过一扇窗看到这位风暴女神的信徒?某种隐秘的联系?这种联系又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为什么之前自己一直未曾察觉,此刻却突然感知到了这道无形的“线”? 邓肯心中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的念头,但下一秒,他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便被自己视线扫到的一样事物给打断了。 他看清了镜中那位审判官小姐正阅读的东西。 那是一份文件,用严谨的格式写成,纸面上印着风暴女神的神圣符号,开头第一句就是:兹通告无垠海上各船长及随行牧师、向导,异常099-人偶灵柩已于近日失控,至圣至明者见证,诅咒之物迷失于风暴中,现将此异常失控情况及其特征公告如下…… 邓肯慢慢瞪大了眼睛,他的视线越过凡娜肩头,看着那份文件用仿佛某种特定祷言般的格式书写着有关异常099的事情,看到了具备斩首威能的危险诅咒,看到了人偶灵柩的发源地,看到了“爱丽丝断头台”的相关记录…… 在惊愕中,他的目光一路下移,在文件末尾又看到了白橡木号遇“袭”的记录,然而最后一句话的关键部分却被审判官小姐高大的身影挡住,怎么也看不清楚。 邓肯在镜子前面左右探头,心里着急便下意识念叨:“往旁边让让,往旁边让让……” 休息室中的凡娜突然感觉仿佛有一缕微风吹过耳垂,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看到窗户开着一条缝,傍晚寒凉的海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 房间中的几盏油灯火焰摇动,柔和的灯火驱散了夜幕临近时弥漫在天地间的恶意,也带给她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她将文件放在一旁,转头看向地区主教:“收起来吧,城邦主教们的处置肯定是周密的,这东西很安全。” 地区主教点点头,一边上前收起文件,一边又扭亮了房间中的电灯,比油灯更加明亮的光芒驱散了昼夜交替时的昏暗:“您今夜还要赶回中央大教堂么?” “瓦伦丁主教还在等我商议事情,”凡娜微微颔首,“最近一段时间城邦中诸事不宁,我们可能需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祝祷活动来强化大教堂对整座城邦的防护。” 说着,她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垂下的吊灯,吊灯中安装的灯泡让房间亮如白昼:“……哎,如果电灯也能有驱邪的效果就好了,明明如此明亮,照明范围也远胜过火焰……” “谁说不是呢,”地区主教摊开手,“只可惜电力并无圣性。” 凡娜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在向地区主教告别之后,她便迈步离开了这间休息室。 在凡娜离开之后,靠近窗户的一盏油灯突然微微摇曳,紧接着又恢复平静。 镜中的景象渐渐消散了,绿色光膜褪去之后,玻璃上重新倒映出船长寝室内的事物。 在刚才,那位审判官小姐转头的一瞬间,邓肯还是看清了文件末尾的那行字——对他而言,那行字最有用的信息也就是几个单词: 异象005-失乡号。 “失乡号的分类果然是‘异象’……而且编号竟然如此之高。”他回到书桌前,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但紧接着又有些疑惑,“话又说回来,这编号到底是怎么排的?” 妮娜的课本中提到了许多异常和异象的编号、名称,也提到过这份“名单”以及名单背后的制定规则是源自古老的克里特王国,但具体那些异常、异象的编号如何确定、由谁确定却语焉不详,只说是各教会拥有解释权及公布义务,并提到在正常情况下,越是靠前的编号便越是诡异、危险,或具有特殊的历史地位——最初邓肯还没细想,但这时候他却突然冒出了疑问。 这编号……是按照发现顺序排列的么? 如果是按照发现顺序排列的,那么至今历史只有百年的失乡号就不可能占据这么靠前的数字,毕竟这世界上有的是比失乡号古老的异象,理论上所有的上位编号肯定早就被占满了。 可如果不按发现顺序排,而按照危险程度排列的话,岂不是这些编号就要时时变动?每当发现新的异常或异象,都要重新评估一遍其危险值,然后对整个“排行榜”进行校正,这就变成了一个大工程,而且使用起来也极不方便。 虽然课本上说异常和异象的危险程度不一定百分之百和排名正相关,但也明确提过,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编号靠前的异常和异象都比靠后的要危险恐怖。 这就有了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如果现有的异常、异象列表是较为稳定、轻易不改的事物,那么它的排列者就简直是个先知般的人物,他在列表的时候几乎要预知每一个异常和异象的“排名”,不但要在新的异常和异象被发现时准确赋予其位置,还要提前在表格中给未来会出现的强大异常、异象留下“空位”才行。 邓肯因看到“异象005-失乡号”这一表述而突然对这份“名单”及其背后的制定者产生了疑惑,但很快,他便把这些疑惑暂时放在一边。 因为目前有件事比“超凡事物排行榜”背后的制定规则更加重要——爱丽丝。 那个谐门的诅咒人偶竟然有那么大来头! “我出去一趟。” 邓肯随口对桌上的鸽子说了一声,迈步走出船长寝室。 海图室的山羊头听到房门动静,立刻吱吱嘎嘎地转过头,看到邓肯之后例行公事般开口:“姓……” “邓肯·艾布诺马尔——先别说这个了,爱丽丝在哪?” “啊,伟大的船……”山羊头确认完名字之后刚想习惯性地巴拉巴拉几段,结果刚蹦出几个字就被船长堵了回去,憋的脖子里吱嘎作响,接着才反应过来,“您找爱丽丝小姐?她可能在自己的房间数头发呢吧……” “数头发?”邓肯一愣,“她又添什么新毛病了……算了我自己去一趟,你继续开船就行。” 这话撂下之后他也没等对方回应,扭头就开门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船长室,留下山羊头在海图桌上一愣一愣地看着已经重新紧闭的门口。 “我都还没来得及多说点……”憋了半晌,山羊头才终于反应过来,语气郁闷的不行,“我这打开话题的能力是不是减弱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到角落那扇通往船长寝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鸽子艾伊大摇大摆地从门缝里挤出来,扑啦着翅膀飞到了桌子上。 “聊五块钱的?”鸽子歪着头,眨巴着小眼睛。 “好啊好啊,有个能陪我聊天的就行!”山羊头顿时愉快起来,本着船上都是自己人的标准,他对自己的交流对象一点都不挑,“你想聊点什么?话说你真能正常说话么?总感觉你……” “整点薯条。” “啊?”山羊头一愣,“不,我的意思是,你真能意识到自己……” “整点薯条。” “……如果你要聊的是海上美食的烹饪……” “整点薯条。” “你还能说点别的么?” “整点薯条。” 山羊头:“……” 邓肯并没有关注在自己离开之后船长室的动静,他径直穿过了上层甲板,很快便来到了甲板下的海员舱,在爱丽丝的房门前稍微整理一下思路之后,他伸手敲门:“爱丽丝,是我。” 结结巴巴的声音很快从门内传来:“请……请……请进……” 邓肯一听这动静就下意识挑了挑眉毛,接着一把推开大门。 那身穿哥特长裙的人偶坐在床旁边的桌子前,正对着桌上的一面梳妆镜,她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一头银白色的发丝如瀑般披散——那头颅的视线转了过来,漂亮精致的脸上渐渐绽放开笑容:“船……船……船长,晚……晚……晚上……” 邓肯:“你把脑袋安上。” “啵儿。” 第九十八章爱丽丝啥都不知道 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你在一艘吱嘎作响的幽灵船上,推开了走廊最深处的一扇木门,昏暗的油灯在轻轻摇晃,摇曳的灯火中,身穿哥特长裙的无头人偶坐在梳妆镜前,人偶手中捧着自己的头颅,那头颅转向你,慢慢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邓肯觉得要不是自己已经在这船上待了这么多天,又跟爱丽丝这么熟,这时候他已经一个瞬步拔枪A上去了。 爱丽丝却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把气氛弄的有多邪门,她特听话地把脑袋“啵儿”一声按回了脖子上,反应迅速重新灵敏起来,笑容灿烂地跟邓肯打招呼:“船长晚上好啊!您找我?” 邓肯这才定了定神,狐疑地上下看了这人偶好半天:“你在这儿干嘛呢?为什么山羊头说你在舱里数头发?” 爱丽丝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又用手指轻轻理顺稍有些杂乱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尴尬:“就是……看看头发还剩下多少。” 邓肯跟看弱智一样看着这个人偶,紧接着便终于注意到了桌子边缘的一样事物:那是一根不知道从那翻腾出来的线轴,线轴上缠绕着几根银白色的发丝,发丝的来源显而易见…… 邓肯面无表情:“……” 爱丽丝则注意到了船长的视线,她立刻拿起线轴,一脸认真地跟邓肯解释:“您看,这一根叫米菲,这一根叫珀利,这一根叫菲米亚,还有这一根,名字叫……” 邓肯终于大惊::“你甚至给自己掉的每一根头发起了名字?!” “留个纪念,”爱丽丝一脸郑重,郑重中又带着一点忧愁,“您不是说了么,我是个人偶,人偶又不会自己长头发……万一哪天掉完了,我还能拿着名单回忆回忆跟它们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 邓肯让这人偶弄的有点蒙,甚至一时间都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目瞪口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往心里去吧……话说怪不得这两天你总待在船舱里,合着每天都在干这个?一边数头发一边给掉下来的头发起名字?” 爱丽丝特人畜无害地点点头:“嗯啊。” 邓肯绷着脸,半晌才叹了口气:“好吧,回头我在城邦里给你找找,看有没有擅长这个领域的工匠能帮你……” 爱丽丝大吃一惊:“您要把人绑了带到船上?” 邓肯瞪了她一眼:“……我给你买几顶假发备用着!无垠海移动天灾跑人类城邦绑架一个人偶师这像话么?” “那移动天灾渗透到人类城邦买假发也不怎么像话……”爱丽丝下意识嘀咕起来,但刚嘀咕道一半便赶紧咽回去,“啊我不说了,嘿嘿……” “别傻嘿嘿,”邓肯突然感觉一阵脱力,他摆了摆手,也终于想起自己过来这里的真正目的,“算了,让你一打岔正事都忘了——爱丽丝,你坐下,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爱丽丝一看船长的严肃表情就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赶紧收敛了那讨好的笑容,一边把线轴收起来一边飞快地在床边的木箱子上坐下——坐姿笔直,双手交叠于膝上,十足的优雅端庄。 邓肯则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在爱丽丝面前总是很容易被破了定力——哪怕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在山羊头面前也能保持冷漠淡定,甚至附身到一个胸怀敞亮的祭品身上面对满地遗骸的时候他也能绷住表情,可唯有面对这个过于邪门的人偶,他的表情和气势就总是游走在崩与不崩的边际上。 仔细想想,这大概就是画风的力量——爱丽丝这个画风,属实是很难让人绷住。 他朝旁边勾了勾手指,房间中的一把椅子立刻吱吱嘎嘎地跑到了他身后,他在椅子上坐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阴沉威严,并注视着爱丽丝的眼睛。 “蕾·诺拉,这个名字你有什么印象?” “蕾·诺拉?”爱丽丝眨眨眼,脸上是毫无作伪的困惑,“没听说过啊……听上去是位女性?而且有一种优雅高贵的感觉……您的熟人?” “理论上应该是你的‘熟人’,但你说不认识……好吧,我相信,”邓肯对爱丽丝的回答并不怎么意外,他接着问道,“那寒霜城邦呢?你熟悉么?有什么印象么?” “寒霜城邦?在箱子里的时候听说过,好像是冷冽海上的一个城邦,还有个叫冷港的地方,是寒霜和中部海域的门户,”爱丽丝想了想,“不过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也就只听过名字。” “那‘爱丽丝断头台’呢?” 人偶一脸迷惑:“爱丽丝我知道啊,我就叫爱丽丝——但断头台是什么?” 邓肯就这样连着提了好几个问题,得到的回应却大同小异。 而这情况基本在他预料之中。 爱丽丝对这一切都稀里糊涂,就像见面第一天时她自述的那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过往,不知道“异常099”背后的真相,她不曾了解那座寒霜城邦,更没有听说过半个世纪前便死去的寒霜女王。 哪怕她的容貌与那位寒霜女王一模一样。 邓肯提出这些问题本就没指望得到多少正面答复,他只是想试试,看爱丽丝在听到这些“关键字眼”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特殊反应——现在测试结束了,人偶仍然是那个憨憨人偶。 他相信这个胆子奇小的人偶不敢在自己面前伪装真实反应——她的智力应该也不支持她进行这种高端操作。 所以……或许自己应该关注的不是人偶,而是“灵柩”? 邓肯的眼神慢慢犀利起来,他的注意力落在了爱丽丝那口华丽沉重的木箱上。 那曾用来容纳人偶的华丽木箱仍然放在房间中,现在爱丽丝就稳稳当当地坐在它上面。 爱丽丝很喜欢自己这口箱子,她把它当凳子和储物柜,有时候还会在里面睡觉——尽管房间里有正常的床铺。 “你把箱子打开,让我看看。”邓肯说道。 爱丽丝感觉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从箱子上跳下来,随手打开木箱。 邓肯上前看去。 木箱中衬着柔软的红色天鹅绒,角落的地方堆着一点点杂物:有梳子,有缠绕头发的线轴,一面小镜子,还有几样金属制的小饰品。 “我从船上找到的,在别的舱室里,”爱丽丝指着箱子角落的杂物,小心地解释道,“我问过山羊头先生了,他说这些都是无主之物,我……我能收着吗?我觉得它们很漂亮……” 邓肯看了看那些陈旧的饰品。 或许在一个世纪前,这艘船上也曾有人将它们佩在发梢,戴在胸口。 那是失乡号曾归属人间的留证。 “送你了,留着吧,”邓肯点点头,不过紧接着他的目光却突然注意到了杂物堆中的一件小物件,忍不住伸手将其拾起,“这东西……” 那是一枚小巧的发卡,精致的不像是会出现在失乡号上的事物,它形似一片银白色的羽毛,边缘又点缀着些许碎浪,虽然历经一个世纪时光,仍崭新如初——这一点与那些陈旧的物件截然不同。 邓肯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发卡的时候,他心中竟隐隐有点……怀念。 甚至有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始终回忆不起来那个要脱口而出的名字是什么。 邓肯眨了眨眼,他略有些错愕,不知这突然从心底浮现出来的感情是怎么回事,但渐渐的,他明白过来。 就如他来到这艘船上的第一时间便知道了“邓肯·艾布诺马尔”这个名字……他刚才再次接触到了自己这具躯体中残存的“回响”!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发卡,思索着这样一枚精致小巧的事物怎么会跟无垠海上最大的天灾产生“共鸣”,但很快,爱丽丝的声音便将他从思索中惊醒:“船长?船长您……” “抱歉,这个发卡不能给你,”邓肯回过神,对爱丽丝说道,但紧接着他又觉得这对于人偶小姐好像有点冷硬,便补充道,“之后有机会我去城邦给你买些新的——这些东西都很旧了。” “真的?!”爱丽丝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船长您真好!” “先别忙着夸了,”邓肯摇摇头,随手将发卡收好,“正事还没说完呢……爱丽丝,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一些事情,事关你的‘本质’,你要认真听。” (推书时间到~这次是蛤蟆的新书《异仙列传》,不可名状的修仙世界,蛤蟆的书应该不用过多介绍了,总之看就行了~) 第九十九章测试与掌控的第一步 在确认爱丽丝对所有的“关键词”都没有反应,且完全不知道关于“斩首”这一能力的情报之后,邓肯决定把自己刚刚掌握的情况告诉这个糊里糊涂的诅咒人偶。 因为他这时候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想:或许异常099-人偶灵柩这一异常物的关键其实并非爱丽丝这个人偶……而是她的“灵柩”。 无垠海上风浪和缓,船舱在随着风浪轻轻摇晃,油灯摇曳不定的辉光中,幽灵船长缓缓讲述着人偶灵柩的前世今生——然后把人偶吓的差点缩成一团。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坐在床角,背靠着墙壁抱着脑袋的爱丽丝:“你至于紧张成这样?” “这……这听上去真的吓人啊!”爱丽丝语调都变了,就像个刚刚听完鬼故事的普通人类姑娘,“什么无差别斩首,什么范围内死光了才会停手,什么不断扩大领地范围……这这这……这我完全不知道啊!” “我现在相信你是真不知道,”邓肯看了爱丽丝一眼,“但这确实是异常099-人偶灵柩的情报。” 爱丽丝扶着脑袋,脖子僵硬地看着邓肯:“那……” “所以我现在有两个猜想,第一,上述‘斩首’事迹或许是你无意识间发动的能力,因为你本身是个异常物,你的力量极有可能只是个被动的范围特效,哪怕是你之前的‘沉睡’状态,也不影响斩首效果的发生。” 邓肯说着,慢慢从椅子上起身,他来到那华丽的木箱前,用手中长剑的前端碰了碰那箱子。 “第二,人偶灵柩的‘斩首’力量可能并非来自你这个人偶,而是来自你的‘灵柩’。” “灵柩……你是说我的箱子?”爱丽丝慢慢瞪大了眼睛,目光下意识地随着邓肯的动作落在床边的木箱上,这个后知后觉的人偶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异常099的完整名字是‘人偶灵柩’……换句话说,你和你的木箱加起来,才是完整的‘异常099’,而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下意识地认为你是其中的‘主导部分’……因为那时候我还不清楚‘人偶灵柩’这个完整的名字,”邓肯摸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现在仔细想想,‘人偶灵柩’这个词……本身其重点似乎就是后半部分?”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脑袋里颇为运转了一番,终于一拍巴掌:“哦!我是这箱子附带的!”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了这个缺心眼的人偶一眼:“……你可以不用这么自豪的语气说出来。” 爱丽丝却仿佛没有听出邓肯语气中的揶揄,她只是心事重重地看了自己的木箱一眼,语气有点发愁:“那这么说……我的箱子一直在给人‘斩首’?可我在这里面住了这么久,也没觉得它如此邪恶危险啊……而且也没感觉到它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废话,你是整个异常099的一部分,你的感觉能参考么?”邓肯皱起眉头,“而且你摸摸自己的脖子,我都怀疑你这脑袋隔三差五就掉下来的原因就是在这箱子里睡久闹的!” 爱丽丝顿时感觉船长说的对,表情立刻复杂起来,但紧接着她又有点迷惑:“可要这么说的话……‘斩首’是我这灵柩的固有属性,那它都在船上放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没见它的能力发动呢?” 她这话一出来,便迎上了邓肯幽幽注视的目光,后知后觉的人偶小姐顿时感觉一股无言的压力哐当砸在脑袋上——她是在船上住了一阵子松懈了,这时候才突然回忆起来,眼前这位船长是个怎样的人物。 邓肯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这人偶,等爱丽丝缩成更小的一团之后才幽幽说道:“这船上除你之外唯一的人形生物就是我,你的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爱丽丝差点要跳起来,赶紧一边摆手一边说道,“您听我狡辩,我是说这箱子……” “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样,”邓肯无奈地看着她,“你现在是失乡号的船员,我是你在无垠海上的保护者,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能不能好好坐着?这样显得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 爱丽丝这才哦了一声,慢慢挪回到床铺边上,邓肯的心中却因为爱丽丝这一打岔泛起了别的思索——是啊,不管人偶灵柩的主体到底是人偶还是灵柩,异常099都在失乡号上待这么久了,早已超出了它每一次进行“检定”的周期,而这个异常始终呈现出人畜无害的状态……显然,这是由于受到了压制。 那么压制它的,是失乡号,还是自己这个“船长”? 邓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知道,自己掌握着相当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不但让他完全占据了名为“罗恩”的邪教徒的人生,甚至强大诡异到了可以让爱丽丝这个上位异常第一眼就瑟瑟发抖,让身为幽邃恶魔的“阿狗”夹起尾巴的程度,他尚不知这力量的本质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渐渐对自己的特殊性有一定的认知。 而另一方面,失乡号更是无垠海排名第五的异象——是“异象”,而非异常。 这意味着只要是在失乡号范围内,就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生效的“场域”,在不断对范围内的一切目标施加影响。 有了船长+船的压制,异常099自然是人畜无害的,但如果他真的按照计划把爱丽丝带到普兰德城邦去……那情况很可能就会失去控制。 因此,他必须搞明白一系列的事情——异常099产生效果的主体到底是人偶爱丽丝,还是这口木箱?对异常099产生压制的到底是自己这个船长,还是失乡号?将爱丽丝和木箱分离的话,异常099的效果是否还会出现?如果产生压制效果的是自己这个船长,那这个压制距离又是多少? 他的思路延伸开来—— 如果产生斩首效果的是“灵柩”,那么自己将爱丽丝单独带到普兰德城邦是否就是安全的?如果“灵柩”是一个可以拆分出来的异常要素,那么自己的火焰是否也能对它单独施加影响?如果用火焰彻底支配这口箱子,是否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原先不受控的斩首效果?就像用火焰去控制艾伊和黄铜罗盘? 邓肯脑海中一大堆问题罗列着,而这些问题又渐渐形成了一套复杂的对照测试方案,但在方案的最后,他却沮丧地发现一件事: 他缺乏许多进行测试的必要条件。 失乡号并不是合格的试验场,因为幽灵船的力量会干扰结果的准确性,他也没有合适的测试目标——因为异常099的斩首效果比较氪命……氪“测试者”的命。 邓肯抬起头,看向正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的爱丽丝——人偶小姐正有些忧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木箱,心中所有的纠结仿佛都印在脸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船长的视线,爱丽丝突然打破了沉默,她低声说道:“从我有意识的那天起……我就一直住在这口箱子里,它是我的床,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庇护所,睡在里面的时候,我会感觉很安全。” 邓肯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偶。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类会如此惧怕了,”爱丽丝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木箱,“他们怕的是‘我们’啊。” “我原本正计划着在下次灵界行走的时候带你前往普兰德城邦,”邓肯沉声说道,“我在那边需要一个帮手。” 爱丽丝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紧接着便暗淡下来:“啊,这可不太行……” “计划推迟了,但并未取消,”邓肯表情与语气都没有太大变化,“我们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确认你……‘你们’的力量,掌握这个‘斩首’效果的生效条件。陆地上的人类城邦都能通过各种取巧的办法封印甚至利用多种异常物,而这里是失乡号,我们能做的事情更多。” 爱丽丝疑惑地看了邓肯一眼,从船长平静深邃的目光中,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句安慰的空话。 “您有计划?” 邓肯想了想,抬起指尖,点亮一簇幽幽火苗。 “首先,我们可能需要一点小火。” 第一百章历史中的虚与实 “船长,您确认这样真的没事啊?”爱丽丝紧张兮兮地看着邓肯手中的“小火苗”,两只手不断抓着衣服边的蕾丝装饰,“别把我房子烧了……” 邓肯手中托着一团灵体之火,一边在爱丽丝的“灵柩”旁边寻找着下手的地方一边无奈地回头看了这人偶一眼:“我的灵体之火完全受控——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力量?” 爱丽丝一听这个赶紧摆手:“我信,我信……” 邓肯这才收回目光,定了定神。 以现在失乡号上的条件,要对爱丽丝的“灵柩”进行完整测试是不太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能先做一些“前期研究”,在自己对灵体之火掌控愈发纯熟的现在,他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些利用这火焰来探究超凡之物内部秘密的门道。 他仍然不敢轻易将这火焰用在爱丽丝身上,但如果是用来研究她的木箱……那便另当别论。 做了一番准备之后,邓肯终于慢慢伸出手去,将指尖的一簇火苗延伸至那华丽木箱的表面。 火苗如同虚幻的倒影,悄无声息地沉入箱中,爱丽丝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动静,在短暂的两三秒沉寂之后,她便看到一片幻影般的光焰突然在视野中扩散开来—— 灵体之火开始在木箱上燃烧,从里到外地燃烧!整个箱子眨眼间竟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而在这似真似幻的景象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开始飞快填充这箱子内的每一处细节,就仿佛在重构它的“骨架”结构! “哎,船长船长,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人偶大惊小怪地咋呼起来,但她的咋呼却没有得来回应——邓肯此刻已经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火焰的操控以及对“灵柩”的感知中,他表情肃穆地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焰与虚幻的木箱,耳边传来的爱丽丝的声音缥缈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样。 邓肯的心神在渐渐沉静,他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安静,连无垠海上永不休止的风浪似乎都渐渐远离了自己的感知,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渗入了一个极为广阔的“地方”,而越来越多的“感知”正在通过火焰建立起来的通道传入自己的意识中—— 这与他之前用火焰改造太阳护符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非要类比的话,用火焰改造太阳护符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接满一个水杯般轻松,而此刻他却感觉自己的火焰在汹涌不断地注入一片大湖,两者的体量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这就是人工量产的超凡物品和排名099的异常物之间的差距? 邓肯心中突然有所明悟,而就在这一闪念间,他突然感觉火焰的联系终于达到某种顶峰——力量的传递骤然间变得如河流般顺畅,紧接着,汹涌的“记忆”便涌入头脑! 海浪声……海浪在拍击着陌生的海岸线,冷冽的寒风在吹过高墙,巍峨的墙垒在远方伫立着,模模糊糊仿若冰封,还有人群……晃动的,昏暗的,仅有轮廓的人群…… 邓肯的视野漂浮在某个地方,似乎是距离地面两三米的空中,他惊愕地环视四周,却只看到陌生的城邦与海岸线上的高台,他看到高台周围聚拢着数不清的黑影,那似乎是影影绰绰的人群,但一个都看不清楚。 嗡嗡隆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好像是人们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却响亮、吵杂的出奇,邓肯努力分辨着,最后发现那根本不是人们交谈的声音,而是数不清的“心声”——是头脑中纷繁错乱的念头,是紧张压抑气氛下的自言自语,是对神明的祷告以及在恐惧中的哀求。 那些“黑影”没有开口,但他们的声音却如风暴般席卷海岸高台。 邓肯心中一动,突然回过头去。 在远方苍白又昏暗的天光映照下,他看到一个高耸的事物。 一座断头台——它锐利的刀锋在昏暗中泛着冰冷的光。 通过脑海中仅有的那点历史知识,联想到异常099背后的起源,邓肯已经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他看向那断头台下方,似乎随着他的认知渐渐稳固,断头台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也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那位女王,那位在半个世纪前被叛军处决的寒霜女王——她银发如瀑,淡紫色的眸子在昏暗中仍然明亮,她在寒风中穿着略显单薄的衣裙,却咬牙让自己的身体没有丝毫颤抖。 她果然有着和爱丽丝一模一样的面容。 邓肯心中泛起一些古怪,他看着那位与爱丽丝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士,尽管知道这才是历史上的“正体”,却仍忍不住在脑海中先入为主地浮现出了船上那个活蹦乱跳的人偶形象,而下一秒,一个突然不知从何传来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的时间到了,寒霜‘女王’。” 这个声音冰冷又遥远,却仿佛穿透了历史的帷幕般在断头台旁响起。 下一秒,邓肯看到断头台旁突兀地浮现出了两道幻影,那两道幻影来到寒霜女王身旁,似乎想要按着女王的胳膊令她跪倒在断头台下,然而女王的身姿岿然不动,那两道高大的幻影竟如孩童般羸弱无力。 邓肯听到周围吵杂的声音骤然变得比刚才还要汹涌,那数不清的黑影突然纷纷晃动起来,中间甚至夹杂了一些清晰的喊叫——之前那个冰冷又遥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似乎多了一分愤怒:“安静!维持刑场的秩序!” 更多的幻影在断头台周围浮现出来,寒霜女王终于被压制到那森寒的刑具之下,她跪倒在冰冷的尘埃中,却仍然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远处城邦的高墙,而在她的脖颈上方,锋利沉重的刀刃伴随着吱吱嘎嘎的绞盘声开始渐渐上升…… 邓肯皱了皱眉,尽管知道这只是历史记录下的幻影,但在看着“爱丽丝”那张脸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向前迈步,想要伸出手…… 但就在他刚有“动作”的瞬间,那断头台下的寒霜女王竟突然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颅——她注视着邓肯所在的方位,注视着在她所处的时空中本应空无一物的地方,她张了张嘴,清晰又轻声地说道: “无论您是谁,请不要污染历史。” 邓肯惊愕地停了下来,而紧接着,他更加惊愕地听到了断头台旁边有人在惊叫:“你在跟谁说话?!” 寒霜女王却已经收回视线,她仿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原本冰冷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她转过头,似乎是在对着身旁的行刑者说道:“动手吧,在太阳落山之前。” 断头台猛然下坠。 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历史中的幻象开始撕裂成四分五裂的光影,邓肯感觉自己与“这里”的联系正在飞快变弱,他知道,这一幕“回响”已经到了尾声,而在不断崩裂远离的幻象中,他仍能听到一些嘈杂破碎的声音,那些声音忽远忽近,他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其中几句片段—— “……寒霜女王已死,我们斩断了失乡号回归现实世界的渠道……” “……蕾·诺拉妄图建造第二艘失乡号……她与亚空间的阴影勾结,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新的执政官会很快重塑秩序,所有与‘潜渊’探索计划有关的资料都将被销毁……积极举报者尚有机会得到宽恕……” “全力追击叛舰海雾号及叛逃海军……生死勿论……等等,什么声……快离开,这里要塌了!” 惊呼声,喊叫声,巨物断裂坍塌的巨响,呼啸汹涌的海浪…… 邓肯猛然脱离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从一场深潜中返回海面,在黑暗的最后,他听到的是轰然而至的一连串巨响,听上去就仿佛整片山崖从海岸线上坍塌落入了大海。 他亲眼见证了一段历史,又听到这段历史在黑暗中坠入虚无。 他在历史中见到一个幻影,那幻影请求他不要污染历史。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船舱,听到熟悉的海浪声,他还看到那熟悉的人偶坐在床头,正把脑袋“啵儿”一下拔掉,又“啵儿”一下塞回去,玩得不亦乐乎。 邓肯:“……?” 第一百零一章豁达的爱丽丝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他头脑中那段来自历史的回响还未完全散去,半个世纪前寒霜女王那冷静又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仍然盘踞在他的脑海——一可这本应令人思绪纷杂的残像现在迎面怼上了爱丽丝这个智障人偶,怼的稀碎不说,还在她“啵儿啵儿啵儿”拔脑袋的动静中渐渐要变成谐门的模样。 就这么看了半天,邓肯终于忍不住了:“......你在干什么?” “啊!船长!”爱丽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一手扶着头看向邓肯,“哦,我总感觉有几根头发夹在脖子关节里面...….”邓肯面无表情:“你再拔两下就又该给新头发起名字了。” “我已经起好了啊!它们要是掉了就叫威廉姆斯—家....…” 邓肯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并克制着没有把这涸人偶扔出船舱。 过了几秒钟,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绪渐渐平静。 平心而论,爱丽丝的出现确实给死气沉沉的失多号带来了一点欢乐的气氛,但有时候实在乐过头.……/山羊头都时时无法跟上这个人偶的节奏,邓肯更是大部分时间都搞不明白这家伙的脑壳里是个什么结构。 说不定是实心的。 邓肯的目光扫过爱丽丝,心中不由得又回忆起了自己之前在那片黑暗空间中所见到.…”残响”,他的表情严肃起来,那残响中所见的细节让他眉头微皱。 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传说中在半个世纪前被叛军处决的寒霜女王蕃诺拉,是关于异常099背景资料中所提到的、爱丽丝这个人偶的“原型”,他见到了那“处决”的现场,而其中的契机,毫无疑问就是源自眼前的“人偶灵柩”。 灵体之火让他和灵柩间建立了连接。 但那些画面的本质是什么?是“灵柩”在有意识地告诉他一些事情?是一些被动记录下来的“影像”?是异常09的记忆?是真实的历史片段,还是存在一定扭曲、修正的“幻象”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位年轻女王望向自己的冷静目光,回忆起了对方的轻声请求—— “无论您是谁,请不要污染历史。” 这句话是对谁说的?真的是对自己说的?这句话真的跨越了时空?还是说,这仅仅是灵柩所勾勒出的幻象在根据自己的‘“造访”做出一定反应?而且在女王说完这句话之后,断头台下还有个略显惊恐的声音,在问她是在对谁说话.…... 这连续的反应都是如此真实,甚至真实到让人有些不寒而粟。 至于“残响”的最后,黑暗中传来的那些声音,同样让邓肯格外在意. 寒霜女王被叛军处决,其“罪名”之一,竟然是“妄图让失乡号进入现实世界”以及“建造第二艘失多号”,还有一个“潜涨”计划,似乎也是导致那位女王众叛亲离的原.…可这些事情,他从未听山羊头提过! 山羊头是经常向他念叨一些“失乡号的伟大事迹”的,比如在眼条航路上吞噬了多少多少船只,在哪个城引起过多么巨大的强动,虽然他的话十句里有八句都不怎么可靠,但如果真有一位城邦统治者曾与失乡号“勾结”,那他肯定早就说出来了——那货没事都要硬编三千字,何况这么大的事儿! 除非.....这件事是假的,只是叛军给女王编造的罪名。 “船长?船长您没事吧?“ 爱丽丝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邓肯的胡思乱想。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将脑海中纷纷乱乱的思绪强行压下去,他看了爱丽丝一眼,想要从这家伙身上找到一点“寒霜女王蕾诺拉”的影子,但很快便摇了摇头 “没事,我刚才看到了 灵柩中保存的一点‘记录’。” “记录?”爱丽丝好奇地睁大眼睛,“是什么样的记录?“ “半个世纪前寒霜女王被斩首的一幕,”邓肯淡淡说道,“我见到了她——确实与你一模一样。” 爱丽丝立刻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人偶小姐不知道是该感觉紧张还是该感觉此事平平无奇,纠结了半天才终于憋出话来:“难不成我真的是那位寒霜女王?被斩首之后没有死,反而被超凡力量影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邓肯想了半天,实话实说:“如果你不说话,不活动,就安安静静躺在这口箱子里,我真的会这么想。”爱丽丝反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过她很快便把这点疑惑甩在脑后,转而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灵柩”︰“那您兜....火’烧过它之后,它有什么变化么?您成功控制住它了么?”邓肯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那木箱上,并仔细感知着自己与这木箱间残留的联系。 火已褪去,然而火留下的痕迹长存。 在无形的感知中,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留在这灵柩中的印记,感觉到自己与它之间丝丝缕缕的关联,这有些类似他和那变异太阳徽记间的联系,却又更加复杂、更加微妙。抛开这灵柩中所记录的信息带给自己的巨大谜团,他确实成功和这东西建立了联系,然而和结构简单的太阳微记不同,他对如何控制这灵柩毫无头绪。 他甚至感觉不到这东西存在“控制”的选项。 他只能确定一点:这灵柩现在很安稳,很......“驯服”。 在火焰拂过之后,它似乎已经完全“驯化”了,就好像..….失多号的一部分—样。 “我不确定,或许我们需要作进一步测试才能知道它是否已经安全,然后还需要更多的测试来确定‘斩首’这一效果到底是源于灵柩还是源于你,”邓肯摇了摇头,“不过就目前我感觉到的,它现在很‘服帖’,就像失多号上的其他物品—样....…” —边说着,他—边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偶。 “现在的关键是你——你感觉有什么异常吗?” 爱丽丝好奇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没有啊,您为什么这么问?“ “‘你和你的木箱本是一体,你们加起来才是‘异常099’,现在我用火焰篡夺了灵柩的权限,你这个人偶或许会受一定影响,”邓肯很认真地看着爱丽丝,他知道这人偶反应慢,也就渐渐习惯着把话给她说透,“活动活动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告诉我。” 爱丽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检查着自己,她绕着房间跑了两圈,又原地跳了跳,最后回到木箱前,向自己的木箱勾了勾手指头。木箱纹丝不动。 “它.....它它不听话了!”爱丽丝大惊,终于发现了大问题,“原先我只要一下令它就会飘起来的!“邓肯心中一动——在爱丽丝对木箱勾指的时候,他似乎确实感觉到灵柩有了一些响应,但是...... 这灵柩在等待他的命令。 他眉毛跳了一下,突然有点尴尬:“可能...….是因为在接触过灵体之火后,这灵柩已经将我视作了更高一级的‘主人’。”爱丽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船长,紧接着表情肉眼可见地委屈起来。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解除自己对它的限制,”邓肯一看人偶这委屈巴拉的表情就顿觉更加尴尬,赶紧挥了挥手,“它仍将听从你的命令。” 爱丽丝愣了愣,又扭头对自己的木箱勾了勾手指——这一次,她终于看到木箱再次响应了自己的命令,就如往常一样。 人偶小姐顿时笑逐颜开,让木箱落回地上之后立刻便扑上去抱着它的盖子:“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听话了!“邓肯一脸微妙地看着情绪飞快完成切换的人偶小姐,憋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这豁达的人生态度。” 爱丽丝听到船长的话之后—怔,又反应了半天,又没反应过来....... “算了,你开心就好,”邓肯叹了口气,“你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爱丽丝低头看看自己,“一点不舒服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反而感觉好像比以前更好了?”“比以前更好?“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休体很轻松?还有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爱丽丝想了想,努力寻找词汇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就有点像以前躺在箱子里时的那种安心感 但现在我站在箱 子外面,也感觉同样安心......” 人偶一边说一边思考,最后不等邓肯帮她分析,她自己已经颇为豁达地一摆手:“无所谓了,反正不是坏事!” 第一百零二章山羊头克星 爱丽丝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箱子已经被改造成失乡号零件的事实,然后飞快地把关于寒霜女王蕾诺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豁达的程度让邓肯望尘莫及。而按照人偶小姐自己的说法,她之所以如此坦然,是因为这一切对她而言都算“身外之事”。 “反正我现在就住在这搜船上,今后也不打算离开,箱子变成失多号的一部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寒霜女王的事情就更简单了——我都不认识她”爱丽丝重新坐在了自己的木箱盖上,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也不知道她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反正这都是半个世纪前的.事……历[史的,就归历史吧。” “你心宽就好。”邓肯只是静静地看着爱丽丝那淡紫色的眸子,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向对方提起那回响中的“细节”,没有提起寒霜女王蕃·诺拉在被处决前突然对自己说的话。毕竟即便提了,这人偶也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倒也挺好。 “就这样吧,现在我们已经对你的‘灵柩’有了初步的了解和掌控,但对于‘异常099’的斩首效果是否也一并得到独制,之后有机会还要做一些测试”邓肯轻轻呼了气。“我先走了。” “哎,船长您慢走~~” 离开爱丽丝的房间,邓肯回到了甲板上,他怀着满腹心事慢慢向船长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整理着目前遇上的问题。 他本是要查明异常099的“斩首”力星是否可控的,但到最后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却意外触及了半个世纪前的一桩旧事.…被新军处决的寒霜女王,与夫多号勾结的指控,以及某个神秘的“潜渊”计划,这些东西在他脑海中盘旋着,久久消散不去。 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件事也让他很在意。 邓肯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枚小小的发卡,造型宛若被海浪包围的银白羽毛。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粗犷的男性海员拥有的东西。 在自己看着它的时候,会感到一种遥远而模糊的怀念情绪,这发来......乎对曾经真正的“邓肯船长”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邓肯心中满是问题,但他知道,这件事不能直接向山羊头询问。 他收好发卡,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返回了船长室,山羊头仍然在这里兢兢业业地控制着船只,而让邓肯意外的是,本应留在寝室里待命的鸽子艾伊竟然也跟他在 一起。 那鸟正趾高气扬地站在山羊头的椅角上,嚣张无比地用山羊头的脑门摩着自己的嘴壳子。 邓肯开门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鸽子拍拍翅膀滂,高冷地没有开口,山羊头则吱吱嘎嘎地把脑袋转了过来,黑濯石磨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邓肯:“伟大的船长.……您下次带着艾伊灵界行走的时候能不能5便弄点薯条回来?“ 邓肯一愣:“.....你怎么也开始来‘整点薯条’这套了?“ 山羊头的声音几乎有点颤抖:“求您了,整点薯条吧......就当是为了让您的鸽子闭嘴....…” 邓肯目瞪口呆地看着鸟跟羊的组合,半晌才隐隐约约猜到发生了什么,顿时一乐:“你终于遇上天敌了啊?“ “我换了七十六个话题!七十六个!穷尽毕生所学,纵贯千年历史,从诗词歌赋到前煎炒烹炸,从众神祭祀到母猪养殖!但得到的所有回应都是‘整点曹条’!’山羊头那声音听着都有点崩溃,“您平常到底是怎么跟这只鸽子打交道的?“ ”简单,少跟它说话就行,你不跟它说话,它自己就会很快安静下来,”邓肯一摊手,“我猜你做不到。”山羊头想了想,—声叹息:“.....那您回头还是整点薯条吧。” 邓肯不置可否,只是对文伊招了招手,鸽子便立刻扑棱棱飞过来落在他肩膀上,随后他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并转向山羊头貌似随意地说道:“寒霜城邦半个世纪前的统治者,寒霜女王蕃·诺拉——你有所了解么?“ ”寒霜女王?半个世纪前被叛军处决那个?”山羊头愣了一下,“倒是听说过这件事,说起来几十年前咱们好像还在那付近跟他们打了一仗来着…不过除此之外也投更多交道了。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邓肯平静注视着山羊头的眼睛,他知道,这位“大副”没有说谎。 山羊头真的不清楚那位寒霜女王的事情,失乡号并没有和那座寒霜城邦有过联系。 非但没有联系,失乡号当年甚至还和那座城邦的守卫部队产生过冲突——就像和其他城邦、其它航路的舰船发生冲突一样。 既然在山羊头的记忆中,失乡号从来都不是寒霜城邦的盟友,那就说明半个世纪前叛乱者安在寒霜女王头上的罪名完全是虚构的。 当然,现在下这个结论也可能过早了点,毕竟是一桩半个世纪前的日事,被掩埋的历史中可能还有很多曲折的细节,他这边更是只有山羊头的一面之词,这位大副或许只是实话实话说,但他所知的也不—定就是全部的真相——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邓肯现在也没有要为半个世纪前的寒霜女王翻案的意思,他只想知道跟失乡号以及爱丽丝有关的事情。 “你知道么﹖爱丽丝的容貌和半个世纪前的寒霜女王一模-样——所谓的异常099,极有可能就是被处决的寒霜女王受到无垠海沮咒之后诞生的,”他用手指逗弄着肩膀上的鸽子,一边随口说道,“而那位寒霜女王当年被叛军处决的最主要‘罪状’,就是与失乡号勾结。” 山羊头—下子愣住了。 ◆ttkΛ n◆¢o 邓肯可很少看到这家伙会愣住的。 “跟失多号勾结?』那些城邦中的思蠢人类连背叛自己的君主都必须要绵造个如此可笑的理由么?”过了好几秒钟,山羊头才终于大声嘲笑起来,他显然觉得此事可笑至极,“您别怪我嘲笑得太大声,实在是那些人类过于愚蠢又软弱,他们怕是连出门摔个跟头都要怪罪到失乡号的诅咒上!这‘罪状’编造的实在是过于离谱了!” 说到这他频了顿,才接着说道:“不过您说爱丽丝小姐长得很像那个寒霜女王?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如果爱丽丝小姐真的是那位寒霜女王转化而来……1 这件事可就充满讽刺喽。” ”是啊,如果她们真的存在这种联系,可真充满讽刺,”邓肯向后靠去,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寒霜女王生前从未与失多号联系,却被叛军安上了一个勾结失多号的罪状,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爱丽丝真的成了失乡号的船员——那群叛军当年硬按上去的罪名倒是跨越时空地成真了。” “怪不得您一回来就急匆匆地去找袭丽丝小姐,原来是找到了关于异常099的关键情报,”山羊头立刻开始拍马屁,“真不愧是伟大的邓肯船长,您的每一次出行都必有收获』这就让我想起—位航海家说过的—句话,也可能是个…..….” 邓肯立刻瞪了这山羊头一眼,随手把鸽子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在山羊头面前:“你俩聊吧。”山羊头:“...!? ” …… 昔兰德城邦,中心大教堂内,凡娜将—份刚刚签署好的文件递给自己的随从:“将这份文件送交西部教堂——这是最后一份搜查令了。” 年轻的守卫者战士接过文件:“是,审判官。“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活动着因为处理文书工作而略有些僵硬的脖颈,感觉跟笔杆子打交道比挥舞巨剑与异端作战还要令自己疲累。 桌子边缘,油灯正在静静燃烧,铜制j薰香炉中冒出了枭袅青烟,这两样东西是在夜间处理文书时必备的防护措施——哪怕是在神圣的大教堂内,该有的防护还是要有的。“希望今天晚上别再有更多麻烦事了。” 年轻的审判官小姐—边伸着懒腰—边忍不住咕哝着。 就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这一句咕哝,凡娜话音刚落,一阵略显急促又尖锐的钟声突然从教堂主楼的方向传来! 刚拿上文件还没来得及离开房间的守卫者战士听到这钟声顿时停下脚步,他疑感地看了一眼窗外,又看向自己懒腰刚伸到一半的上司:“夜间讯钟鸣响……发按生什么事了?”“是召集聆听的钟声,”凡娜迅速分辨出了钟声所传达的信息,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七次连续短鸣,来自‘无名王者墓室’….道是发现了新的异常或异象?“ 第一百零三章无名王者的陵墓 晚间讯钟响了三遍,而在第三遍响起之前,凡娜便已经来到大圣堂中。 老主教瓦伦丁已经在此等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身披黑色的神官长袍,正静默伫立在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前闭目祷告,他听到了有人踏入圣堂的声音,没有回头便知道是凡娜. “凡娜审判官,”瓦伦丁沉声说道,“风暴大教堂发来了召集聆听者的命令。” “风暴大教堂直接发来的? !”凡娜吃了一惊,她快步来到圣像前,让自己全身置于灯火的辉光中,“难道不是发现了新的异常或异象么?” ”如果仅仅是发现了新的异常或异象,讯钟不会连响三遍”瓦伦丁摇了摇头“是‘墓室’那边的守墓人直接传来消息,说无名王者之躯有异动,虽然尚不清楚 社要传达什么信息,但似乎......是已有的名单正在发生变化。” —边说着,这位老主教—边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凡娜的眼睛 ”这次我们需要派一名聆听者进入墓室内部,直接从无名王者之躯那里听取情报,目前轮值墓室的是深海教会,聆听者将从风暴女神的追随者中选出——具体人选还未定下,我和你都在待选名单内。” 凡娜定了定神,冷静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瓦伦丁点了点头,示意凡娜跟上,他走向女神圣像身后,而一扇描绘着诸多神圣符号的门扉已经敞开,露出了后面深邃悠长的甬道,“灵能通道已经准备好了。” 凡娜向葛莫娜的圣像躬身行礼,随后转身跟上了老主教的脚步。 他们穿过那扇门,又穿过长长的甬道,在摇曳的灯火照耀中,两名虔诚的信徒抵达了这座古老教堂的最深处———间特殊的密室正位于甬道尽头。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与教堂主体的水泥和砖块结构不同,这小小的密室竟全部用石块砌造而成,灰扑扑的不规则石块彼此严丝合缝地堆砌成了房间的墙壁和屋顶,房间中央的地面则是一个凹陷下去的火塘,劈啪作响的火焰在那石坑中熊熊燃烧——但火焰底部却看不到任何燃料,就仿佛这火是自空气中凭空凝聚的一般。 除了房间中央的火焰之外,这整个密室中没有任何家具陈设,唯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微的流水声不断从四面八方虚幻响起,四周的每—面墙壁都显得湿漉漉, 连房间的地面都仿佛随时有细小的水流在流动——这给人一种感觉,就仿佛这石砌的小屋并非大教堂中的某个房间,而是...间位于海底的浸水洞窟。 凡娜并非第一次来到这间密室——作为城邦中地位与主教平齐的“审判官”,她也有权使用这里的“灵能通道”,这间看上去不起眼的房间正是构筑灵能通道的“端口”。每一座城邦的中心教堂中,都有类似的设施,每一个教会也都有类似的技术——风暴女神的神官们使用的是这样的“浸水洞窟”,死神的神官则在“苍白蔓室中构筑彼此联通的途 径,这些看似阴沉压抑的设施实则有着神奇的作用:它们能将使用者的精神剥离,并送入一个庞大而彼此互通的灵能空间,不管这些城邦之间相距多么遥远,不管无垠海上的风浪如何汹涌。 这是在众神赐福下实现的奇迹,它让无垠海上相距甚远的教会分部能够及时进行通讯,而在更加古老的时候,在远洋舰船还不像现在这么可靠的年代里,这甚至是许多城邦之间维持通讯、确认彼此存活的唯—途径。 密室的门缓缓关闭了,那扇漆黑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两扇门扉上复杂密布的符文立刻飞快游走,如同活物股彼此纠缠、啮合,将整个房间完全密封起来。 凡娜与瓦伦丁一同站到了密室中心的火塘旁边,他们低下头,注视着那跳跃的圣洁火焰,默默念诵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名。 虚幻的水流声连续不断从四周传来,升的奔蒗,并开始无比激是地上升,oe中,凡娜看到地面的涓涓细流骤然化作翻腾的波浪,并开始无比迅猛地上升。 她注视着房间中央的火焰,火焰—如既往,在上升的波浪中熊影燃烧。 凡娜闭上了眼睛,平静坦然地任凭那虚幻的海水将自己完全浸没。 冰冷的触感迅速消散了,她再度睁开银睛,看到的不再是浸水洞瘤般的岩石密室,而是一片极为宽广的混沌空间——这似乎是一片广场,近乎无边无际的广场,古朴而浩荡,又有许多宏伟的立柱支撑在视线的尽头,那些立柱顶端皆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模样,其顶部仿佛碎裂、消散在遥远的天空中,浑浑睚照的光流笼置着广场上方,在那光流深处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却绝非凡人的目光所能穿透。 凡娜定了定神,她看到广场上已经伫立着许多人影——都是一些仅有轮廓的黑色虚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通过每个身影上传来的熟悉气息,她可以确认这些都是风景女神的虔诚圣徒——是来自各个城邦,以及各个移动教堂,甚至来自风暴大教堂的圣徒们。 只有“圣徒”,才能成为备选的“聆听者”——因为有些“声音”,只有强大的圣徒才能在保持清醒的前提下完成聆听。 “看来我们是最晚一批,”一个黑影飘飘忽忽地靠近,因为平日里就很熟悉,凡娜在这黑影开口之前便辨认出他是瓦伦丁主教,这位老人的语气似乎略显尴t “上次开会我也是最晚到的....….” “其他城邦的圣徒难道是住在密室里么..……”凡娜咕咕哝哝,“每次召集的消息一出来,不到十分钟他们就能聚齐一半.人.….” “自从二十年前圣徒福尔松在集会场的登记湾上写了个‘第一’,他们就开始了,争相早到。”瓦伦丁摇摇头,“说真的,无法理兰.……女神又不会因为这个而降下格外的关注。”凡娜不置可否,而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鸣声突然从人群的尽头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索,也打断了所有圣徒虚影之间的交谈声。 凡娜与瓦伦丁不约而同地抬头,赫然看到广场中央的地面正在隆起——那支离破碎的古旧日石砖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层是叠叠的波纹中,有庞然大物在迅速上升,先是苍白的尖顶,紧接着是倾斜的石壁与古朴立柱。 几乎是片刻间,那东西便完全进入了凡娜的视野———座以苍白巨石堆砌而成的庞大建筑。 那是一座嘉气沉沉的“宫殿”,一座在早已失落的历史中建造起来的古老建筑,它以一座金字塔为主体,周围则是数座方尖碑和塔楼,世间没有任何一座城邦是这样的风格,它那低沉玉抑的氛围也完全不像是给活人居住的建筑。 与其说那是一座宫殿,倒不如说那是—座巨大的陵墓。 事实上,那确实是—座陵墓———座属于某个古老强大存在的陵寝。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凡娜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巨大金字塔建筑的底部,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座陵墓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沉重苍白的石门向两旁退下,一个极为高大的身影从陵墓中缓缓走出。 在凡娜看来,很难说“他”还是个活着的人类。 他的躯体包裹着层层叠叠的囊尸布,其一半身躯和辜尸布都呈现出近乎烧焦的漆黑状态,另一半身体则维绕着沉重的符文加锁,那些阴沉的锁链有一些甚至是直接从他的血肉中延伸出来,其末梢缠绕着跳动的血管和神经——这古老的守墓人就如一个由血肉之躯、钢铁束嬉和死亡诅咒混合而成的可怕生物,从无名王者的陵寝中迈步而出,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些聚集在广场上的黑影。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守墓人”,凡娜这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感觉肌肉有些紧绷。 然后,她便看到那“守墓人”径直朝自己走了过来。 人选已经抉出。 守墓人毫不迟疑地越过了广场上的每一个人,直到在凡娜面前停下脚步,他那被妻尸布和铁链缠绕的头颅上只有一只独眼暴露在外,这只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凡娜——尽管后者身材已经相当高大,可守墓人仍然比她高出了整整一头。 “你,可以进入墓室。”守墓人开口了,声音仿佛是从一具尸体中传出来般嘶哑,随后他又抬起那只仿佛被火烧焦的右手,那手中抓着一根羽毛笔,以及一卷羊皮纸。“记下你听到的。”守墓人言简意赅地吩咐道。 (妈耶!) 第一百零四章纸条 看着守墓人递到自己面前的羽毛笔和羊皮纸,凡娜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迅速平静下来。“我可以进去多久?”她抬起头,注视着那无名的守墓人。 守墓人微微垂下头颅,这个同时兼具生死之姿的存在似乎认真判断了一下眼前灵魂的强度,给出一个冰冷的答复:“一瞬间,或者永恒。” 这个回答意味着即将从墓室中传达的信息是简短且单一的,但可能会指向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源头”,聆听者存在死亡可能。 凡娜轻轻点了点头,从守墓人身上收回了目光。 她迈步向不远处的那座巨大陵墓走去,守墓人也随之跟在她身后,腐朽暗沉的铁链在地上拖拽着,发出刺耳尖锐的桑声,而那些聚集在广场上的黑影则只是静静地看着,目送一位被选中的圣徒前往陵痘。 在陵寝的大门前,凡娜停了下来,她抬头仰望着那高耸的苍白石门,后者所传达出的某种古朴苍凉的气息让她心中微微触动。 她并非第一次在灵能集会中见到这座陵墓,却是第一次被选中,以“聆听者”的身份进入陵墓。 异象004,“无名王者陵墓”——这座位于某个奇异时空夹缝中的古代陵寝并不是深海教会名下控制的异象,而是由各正教轮流值守、共字的上古之物从外观上它是一座有着浓郁芫里特古王国风格的陵寝,而现有的种种证据也表明,这座陵墓确实是那个古老王国留下的遗产——然而没有任何人知道昊体是谁建造了它,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古老的陵墓为何会化作异象”。 人们只知道,这座陵墓中的主人会不定时向外界传达一些信息,这些信息中所携带的污染在大多数情况下足以要了凡人的命,但从另一方面,这些信息又足够可靠,精性,甚至可以直接揭示某些强大异常和异象的“真实情报”。 每当陵墓的主人向外传达信息的时候,都会有一名“‘守墓人”从墓室中走出,并选召聆听者进入陵墓——守墓人本身就是异象004的一部分,他无名无姓,忠于职务,谨守秘密,他会优先选择那些靠近集会广场的灵魂,而如果广场周围没有灵魂,他便会在全世界范围内随机带走受选者。 在人们尚未总结出异象004规律的年代里,这样的“随机选召”曾带走过成百上千的性命——直到数千年前一位天生圣徒的出现,才第一次打破这可怕的循环那位圣徒活着从无名王者陵墓返回人世,并向世人公布了第一份来自“无名王者”的馈赠:异常与异象最初的名单。 世人皆知异常与异象的分类方法及名单是克里特古王国遗留后世的馈赠,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份馈赠其实是以这样的方法流入人世——古王国留下了异象004,异氯004则在千百次失败的选召之后才成功公布了最初的名录。 而在那之后,各大教会才渐渐掌握通过灵能集会来主动靠近陵墓、派遣圣徒成为“聆听者”的办法,让这古老的异象渐渐能够相对安全地为人所用。“进入陵墓,准备聆听。”守墓人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凡娜随之向前迈出脚步。 石门斯渐闭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守墓人的气息也同时消散在空气中——那个古老的看守者重新成为了陵墓的一部分,现在.他正通过无形的感知监视着进入坟墓的灵魂的一举一动。 苍白的火焰在通往墓室的走廊两侧燃烧起来,凡娜沿着火焰照亮的道路走向墓室深处,她的目光扫过两侧的墙壁,在巨石堆砌的墙壁上,依稀可以看到仿佛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纹路”。 “笔直向前,不可回头。” “不可向守墓人询问墓室主人的身份和名字。“ “不可奔跑,不可喊叫,不可向任何神明祈祷。” “保持谦卑与敬畏,但不可跪拜。” “在进入墓室之后,不可开口。“ 那是在过去无数岁月中由无数的“聆听者”留下的记录——在古老的年代里,绝大部分聆听者都死在了这条墓道中,而其中有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人或许足够强大,便能够在死前留下这些警示后人的“叮嘱”。 这些宝贵的“叮嘱”如今已经被写在各大教会培养圣徒的典籍中,凡娜对它们烂熟于心,一字一句都不敢忘。 不过此刻凡娜突然又有些好奇——她听说过这墓道中存在先辈们留下的叮嘱,却没想到这里只有这些叮嘱,那些歇斯底里的,那些陷入疯狂的,那些在绝境中丧失希望而苦苦哀求甚至疯狂破坏的人呢?他们不曾在这墓道中留下痕迹么? 人性复杂,在各大教会成功控制住异象0144之前,守墓人曾将成百上千的人带进这里,那些人中肯定也有精神崩溃者,有怨天尤人者,也免不了会有人在墓道的增壁上留下疯言疯语甚至唾骂诅咒.......可这一路走来,凡娜所见的只有先辈们留下的勉励与叮咛,就好像... 这里只允许那些坚毅而高尚的灵魂留下痕迹似的。 凡娜心中有些困惑,但最后也没有呼唤守墓人问出自己的疑惑。 理论上,她是可以在墓道阶段向守墓人搭话的,这并不违背陵墓的“规则”,守墓人本身也确实存在回应访客、主动解答问题的记录,但这是凡娜第一次以聆听者的身份进入这里,她很谨慎,不敢做多余的事情。 就这样在神经紧绷的情况下,年轻的审判官终于抵达了墓道的尽头——前方的微光摇曳间,她已经可以看到最深处的“无名王者墓室”。 她迈步跨过了走廊尽头的石门。 —座宽阔而古朴的墓室出现在她眼中。 偌大的金字塔状房间内,四面倾斜的苍白石壁上刻满了模湖不清的纹路,又有两排黑褐色的金属火盆分布在入口两侧,火盆中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升腾着刺现的烟露,墓室中央却看不到棺椁之类的东西——那里只有一把石质的座椅,座椅上,便是陵墓的主人。 那是一具无头的躯体,看上去似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性——其四肢被锁链牢牢地束缚着,手臂、胸口仿佛动物般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毛发,他的双足畸形扭曲,像是变了形的动物肢体,又仿佛曾被烈焰灼烧,呈现出焦黑溃烂的模样。 这具躯体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王座上,似乎对凡娜的造访没有任何反应。 但凡郑藿记着自己曾学习过的内容,她在看到那“无名王者”的瞬间便拿出了羊皮纸和羽毛笔,一边集中起精神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精神污染,一边准备记录下自己听到的...凡娜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自己正平躺在集会广场的地面上,那些遥远而高耸的破碎支柱连接着混沌的天空和破碎的地面,更远处则聚集着成群的黑影。有几个黑影正在朝自己走来,其中—个看上去似乎是瓦伦丁主教。 “你醒了,离开吧。” 守墓人嘶哑低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凡娜惊愕而艰难地抬起头,赫然发现自己竟销在异象0o14的门口,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那个高大的守墓人正转身走入陵墓石门,紧接着便是—阵轰然震动——巨大的陵墓建筑在她身旁迅速下沉,并消失在广场的地面中。 凡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几个黑影便已经来到了她身旁,其中一个黑影发出瓦伦丁主教的声音:“凡娜你没事吧?我看到你从陵墓里走出来之后直接就晕在门口.”“.我.……凡娜缓慢地支撑起身体,感觉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但现在体力又在渐渐回流,这让她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我进去多久?” “一瞬间,”旁边另一名圣徒的虚影沉声说道,“你进入大门,然后大门闭合了一下,紧接着你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凡娜怔了证,随后她又听到瓦伦丁主教开口:“羊皮纸呢?你看看自己都写下了什么东西?“ “哦,哦对,羊皮纸!”凡娜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并紧接着感觉到手中确实握着什么东西,她赶紧抬起手,下一秒,她的视线却凝固下来。 她手中原本那张完整的羊皮纸不知为何竟只剩━点点被撕碎剩下的纸片,只有几厘米长的小纸片上,仅有潦草的几个数字和字母; “异常099-人偶。” 第一百零五章集会解散之后 异常099-人偶。 这就是羊皮纸上仅有的内容,是凡娜从无名王者陵墓中返回之后所携带出的仅有的情报。 在看到那几个潦草字母的一瞬间,凡娜的表情就有些呆滞,她能感觉到,自己身旁的瓦伦丁主教以及另外几个身影同样陷入了错愕中,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其中一位圣徒的黑影才突然沉声开口:“一个已有的‘异常’被凭空改变了.......而且是在文明世界的视线之外。” “它落入了失乡号手中,”另一名圣徒紧接着点了点头,“可能是那个幽灵船长做了什么……” ”可究竟是怎样的改变,会产生这样的结果?”之前开口的圣徒显得忧心忡忡,“人偶灵柩与人偶之间所差的不只是几个字.…而且这次改变直接触动了无名王者陵墓,甚至让守墓人突然召集聆听者进入墓室以传达这份情报...…”” 几位圣徳严隶地低声讨论着,而他们的视线最终又都汇聚在凡娜身上凡翅此刻也已经斯浙恢复过来,她在瓦伦丁主教的帮助下起身,看着手中仅剩的纸片:.…….完全不记得墓室中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在墓道中行走。” ”遗忘在墓室中的经历是很正常的情况,这是你的心智在进行自我保护,所以才需要守墓人提供的羊皮纸和羽毛笔来记录下有用的情报,”瓦伦丁主教慢慢说道 “但你的羊皮纸上只 剩下这几个单词,这情况就......不太对劲了。“ 凡娜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良久才有些迟疑地嘀咕着:“羊皮纸是被我自己撕碎的么.……” ”理论上,只可能是你,”瓦伦丁主教看着她。“陵墓中不会有别人,守墓人从不干涉聆听者与墓室主人的交流,而墓室主人除了传达消息之外不会有任何多余行动。”凡娜心中困惑丛生,但在她想要继续开口之前,一个低沉庄严的女声却突然从广场边缘传来,打断了圣徒们的交流:“集会结束的时刻就要到了。” 圣徒们两时纷纷肃立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凡娜也赶快整理好自己的状态,并看向广场尽头那个发出声音的身影———位似乎身披华服的女性正静静站在那里,注视着聚集起来的一个个圣徒。 那位女性身影的旁边没有跟着任何随从,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便已经散发着足够的威仪与气场,她的身别和其他“灵魂”一样也呈现出黑色剪影,但那黑影知比任何人的都要清晰、凝实,甚至凝实到了能隐隐约约看出容貌轮廓的程度,让人能看出她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性。 凡娜心怀敬畏地向那身影微微低头。 那便是深海教会的领袖,风暴女神葛莫娜在人世间的代行,坐镇风暴大教堂的教皇冕下,这位蒙受神恩的超凡者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她的灵魂都已经发生质变,甚至在这灵能集会场中都可以依稀呈现出作为“人”的完整样貌。 要知道,哪怕是力量远远凌驾于一般超凡者的“圣徒”们,在这集会场上也只不过能勉强维持人类轮廓而已。 凡娜感觉到教皇冕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圣徒凡娜,”教皇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威严却又温和,安抚着凡娜略有些沮丧的心情,“聆听者能从墓室中带出多少信息向来是一件不可控的事情,而且很多时候,聆听者带出来的情报并不只局限在羊皮纸上。” “您的意思是.……”凡娜好奇地抬起头,大着胆子问道。 “羊皮纸上残留的内容越少,就说明墓室主人所传达的信息越危险,是你的灵性预警在驱动着你,让你在墓室中销毁了自己写下的字句,以防那些危险的真理被昭之于.……有这条情报足矣,这足够让风暴大教堂作为参考,以拟定接下来的航路,并向吾主进行特定的祷告以寻求指引。”” 凡娜认真聆听着教皇的言语,她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知道,这并不是随口而来的宽慰——教皇冕下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冕下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说明这件事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女神的认可。 她已经从无名王者陵墓中带出了足够有价值的情报。 ”先散去吧,”那位雍容优雅的女士经声说道,“这次集会到此结束,风暴大教堂将谨慎评估异象0144这次所传达的信号——若有必要,我会降下喻令或再度召集诸圣徒。” 凡颇赶震收了收心,她向着教皇的方向腉身行礼致敬,随后身异渐渐消散在这片混沌宽广的空间中,其他圣徒的身影也紧随其后,一个个黑影从广场上消失,不过眨眼功夫,这里便再度恢复了寂静。 偌大的集会场上,只剩下了古朴龟裂的石砖,支撑混沌天穹的立柱,以及风暴教皇海琳娜的灵魂投影。 这位蒙受葛莫娜恩眷的教皇并没有离去,在解散集会之后,她仍然静静地伫立在广场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广场中央那片空地。 过了不知多久,海琳棚突然扭头,看向了自己身旁不远处——那里的空气正如水波般荡漾起来,顷刻间,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似乎穿着一身袍服,与海琳娜—样,他的容貌竟也依稀可辨——那是一位表情严肃而苍老的男性. 紧接着,在这位苍老的高瘦男性身旁又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那是一位身材矮矮胖胖的老人,容貌依稀可辨,又带着和善的笑容。 ”班斯待,”海琳规先是对那高高瘦瘦的严肃苍老男性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看向那位笑容和善身材矮胖的老人,“卢恩——怎么,你们很空闲么?死亡教派和真理学院难道不用巡查边境?“ “边境最**稳,留有可靠监控。”被称作班斯特的高瘦苍老男性言简意赅地说道。 “我们暂时把巡查边境的任务交给靠谱的人代劳了,”名叫卢恩的矮胖老人也跟着点点头,“这次主要是过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样子文明世界不太平啊。“上次陵墓出现类似情况,也是在深海教会值守时期,”班斯特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像是一百年前?“ ”明知故间,”海琳娜淡淡开口,“上次当然是一百年前——那一次是我作为聆听者进入陵墓内部,那时候我还不是风暴大教堂的掌舵人,我记的很清楚。” '是啊,上次是你进去,我也记的很清楚,”矮矮胖胖的老人卢恩抚着胡须,颇为感慨地回忆道,“你也是进去之后立刻就被陵墓‘扔’了出来,晕头转向地过了好久才清醒,而且就跟今天那个小姑娘一样,你带进墓室的羊皮纸也只剩下一个小纸条,上面也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海琳娜,还记得你一个世纪前从墓室中带出来的信息是什么吗? 风暴大教堂的掌舵人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记得很清楚——‘异象005-失多号’。” 卢恩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是你第一个带回了失乡号化作异象的消………而你当时带回来的几个字母在短短一个月后便得到了证实,失多号的幻影从死亡教派的大墓地边缘呼啸而过,班斯特这个倒霉蛋眼睁睁看着自己刚造好还没来得及剪彩的护航舰当场被吞的只剩下剪彩用的绳子.…” 死亡教派的领袖,教皇班斯特面无表情地看了卢恩—眼。 海琳娜则仿佛没有听到卢恩的最后几句话,她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管是‘人偶’还是‘人偶灵柩’,都只是一个排名接近百位的 ‘异常’,与排名第五的异象没有可比性。” ”是没有可比性,但你也知道,问题的关键并非纸条上留下的信息——反而是那些没能留下的部分,是那些可以让圣徒的精神都濒临崩溃,以至于在本能驱使下必须将其毁去,令其埋葬在墓室里的‘真相',”卢恩脸上的表情终于渐渐严肃起来,“异常099的名字从人偶灵柩变成了人偶,这本身不算什么,但那些与其相关却又被隐去的情报才最要命..” “现在唯一的猜测方向,就是这背后与那艘幽灵船有关,”海琳娜说道,“但前几日我向主寻求启迪...…”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随后摇了摇头,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弗雷姆为什么没有来?”她看向眼前的两个身影,“他不是也一向喜欢看热闹么?” “弗雷姆和他的传火者教会在忙很重要的事情,”矮矮胖胖的卢恩笑着说道,“四大正教的领袖总不能全都凑到这边来凑热们闹.……” “很重要的事情?”海琳娜皱了皱眉,“他在干什么?“ “在巡查边境。”班斯特言简意赅地说道。 海琳娜:”“......”” 第一百零六章邓肯的馈赠 虚幻的海水如黎明时的梦境般迅速消散,凡娜的糖神再度回归肉体,她在一次深 呼吸后猛然睁开了眼珠,看到自己仍然站在那仿佛海底洞窟起的岩石密室中,一蕰火 焰在睍舠熊熊燃烧着。 她看向身旁,看到瓦伦丁主做也正在睁开眼编。 灵能集会时的记忆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凡娜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心———当 然,她手中空空如也,那一片仅存在于集会场上的羊皮纸并没有被她带到现实世界。 ”我们才刚刚向外发出通告,告知远洋船长们‘人偶灵柩失控的消息,”瓦伦 丁主做叹了口气,“现在看来又要显新发布通告了。 凡活动了一下手眈,若有所思地看向主:“问题……………迺告该怎么写?除了 异常099的名字发生变更之外,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老主做一时间没有说话,显然他也认为这是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凡娜从异象004中带回了消息,然而那消息仅仅是异常099新的名字,或许她确 实曾从那陵墓主人口中听到了更多更详尽的情报,甚至听到了异常099更名为“人 佣”之后的新特性,但这部分内容显然已经随着那撕碎的羊皮纸而永远被留在了主墓 “现阶段,只能先公布异常099由‘人偶灵柩更名为‘人偶’的情况,同时将 异常099的一切特性描述修正为“可能存在异变”,”沉默许久之后,瓦伦丁才突然 说道,“那是百位以内的异常,其名字发生改变一定会伴随着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它 的威能、触发条件、封印条件甚至外在特征都极有可能也跟着发生了变化,再按照日 博报对待很可能会出大事…………… 凡娜默默点了点头。 异常099的编号未变,它的绝对危险性和诡异程度或许也没有太大变化,可对于 人类而言,它却已经从一个已知异常变成了未知异常———曾经用无数人命堆出来的 经验就此化为乌有,而“未知” ……………便成了它如今最大的危险。 如果说上一次通告发出之后,无垠海上的船长们在遭遇异常099之后还有可能技 照旧资料的经验来尝试显新收容封印“人偶灵柩”,那么从今天开始…………所有人在遭 遍“人偶”之后的唯一选择就只剩下立刻远离,并期待四大正数的守卫者们能将其置 新封印了。 密室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凡娜和瓦伦丁都在思考着各自的事情,这气氛持续了不 知多久,凡娜才突然打破沉默:………………世间所有异常和异象的编号都来自异象004, 是吗?” “当然,”瓦伦丁点了点头,“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我在………………那座陵墓中的无名尸体,还有那個总是很沉默的守墓人,他们到底 是…………………“谁’”凡娜若有所思,“他们明显不是人类,甚至也不是现实世界的存 在,不是神明,又不是亚空间中的古神阴影………………一个能够与外界交互的异象,为什么 会用这种方法‘帮助’世人?陵墓的主人又是如何确定异常和异象的名单的?” 瓦伦丁看着凡的眼珠,等对方一口气说完所有问题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这是 你第一次作为聆听者进入墓室内部,绝大多数人在从那里离开之后也会和你一样产生 这么多问……………….但遗憾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对异常和异象的了解越来越多, 对异象004的本质却始终无法触及,那座陵墓.....从不会解释跟自己有关的信息。” “我记得你也曾进入过那座陵墓,”凡娜转过头,好奇地看着老主故,“当时你 带出来的是什么信息?也是跟异常或异象有关么?” “那倒不是,”瓦伦丁摇了摇头,“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那座陵墓向外公布的都 是跟异常或异象有关之事,但其实陵墓的主人也会偶尔传达一些别的东西,有的时候 甚至会是…………古怪甚至无用的信息,在收到守墓人召集的时候,谁也无法确定陵墓 主人要传达的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来自基中的情报一定是真的……………… 凡娜仍旧好奇地看着老主:“那你当时带出来的情报………………? 老主数显得有点纠结:“不是很有用,就………………一句话而……………… 老主教的回避震图很明显,然而凡娜是个执着的人,她愣是没察觉老人的态度: “所以具体的呢?” 瓦伦丁无奈地看了这个死心眼的审判言一眼,摊开手:“七月二十四日,普兰德 天气晴,东南风四到六级………………… fb: ”......?” “你别这么看着我,有时候就会是这样的信息,”瓦伦丁捂着额头,“异常与异 象不可捉摸,这种‘不可捉摸会体现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我正好赶上了比较特殊 的………………你要笑的话,能不能转过身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抱歉,”凡娜使劲绷着脸,紧接着一边背过身一边说道,“不过说实话,我反 倒有点满算了,听到一句天气预报也好过今天这般离奇诡异的经历————无事发生才 是好事,不是么?” ………………哎,我就相信你说的吧……………… 上城区边缘,一座较为老旧的独栋宅院内,海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情略显局促 的父亲:“………………所以,您前两天去学生家家访,中间有好几个小时都在跟学生家长闲 聊,总共就抽出二十分钟谈了一下学生的情况,走的时候还掏了三千多索拉买了一把 旧匕首,以及一个玻璃做的假水晶吊坠?!” 莫里斯坐在桌子后面,桌子上摆放着一枚紫水晶吊坠(标签已经摘了),身后的 架子上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收商品,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表情有些尴尬: “吊坠没花钱,是贈品……………… ……………….那您把它当成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不是问题更大了?!”海带忍不住捂着脑 门, ”您哪怕假装这是精心挑选的呢…… 莫里斯认真想了想,无奈地摊开手:“那家店里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件真东西,真 没什么可挑的…………. 气鼓鼓地又对峙了几秒种后,她终于没憋住,自己先泄了气:“算了算了,反正 “这次我没吃亏啊!吃亏的是那位邓肯先生,”莫里斯立刻说道,“我买下那把 也不是第一次…………………你怎么总是当这个冤大头呢?! 匕曲可比市价便宜两成……………… 海蒂本来正摇头叹息,突然听到父亲提起的名字之后顿时愣了一下:“那家古董 店的店长叫邓肯?” “啊,对啊,他叫邓肯·斯特莱恩。”莫里斯随口说道, “一直传言说他是个酒 鬼+赌鬼,但实际接触之后才发现真是语言害人,那明明是一位风趣幽默又涉猎广博 的人………………吧?你怎么这个表情?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么?” 海蒂张了张嘴,犹豫一下之后才说道:“唉,最近正接触很棘手的案子’,正 好与这个名字有关,听到就有点神经过敏。 “这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莫里斯点了点头,不过紧接着又 有点在意,“是什么样的案子?” “不是您的专业,您就别问了,反正肯定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海蒂摆摆手, “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幽灵船长和一个在下城区开古董店的店长能是同一个人么?” “那必不可能,”莫里斯一听这个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经常以顾问身份 协助市政厅甚至教会去处理一些危险案件,有时候甚至与超凡者有关,在这方面自然 会紧张一点,但现在他放松下来,并将目光落在桌上的水晶吊坠上,“那这个吊坠你 还要不......” “要!当然要!”海蒂一把抓过了桌上的吊坠,“好不容易您能想起来给我带一 次礼物,哪怕是贈品呢……………” 莫里斯想了想,很认真地提着建议: 其实你可以假装我花了三千多索拉给 你买了一个吊坠,而那把匕首是赠品。 海蒂一边把吊坠戴在脖子上一边看了莫里斯一眼:“您要真花三千多索拉上这个 当,我绑也得把您绑到我的治疗室里! 第一百零七章传染性超强 轻柔的海浪正在缓缓起伏,失乡号正平稳地航行在无垠海上,在扬帆多日之后,这艘古老的幽灵船仍旧没有寻找到任何可以作为航线标记的鸟屿或航标。 漫长的漂流之旅似乎没有尽头,但它的船长仍有许多事情要忙。 邓肯再次回到了船长寝室内,那金色的太阳面具仍然静静地躺在桌上,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思考。 爱丽丝的事情可以之后再安排,对”异常099” 的后续测试和研究也不急于一时, 半个世纪前的寒霜叛乱更不是现在就要调查的事情,但除了这些事之外,还有一件事是与自己息息相 关的。 邓肯抬起头,看向那面挂在墙上的镜子。 曾经漂浮在镜面上的绿色火焰早已消散,普经出现在镜子中的、来自远方的景象也已经消失无踪,但邓肯仍然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份微弱而模糊的“联系” 并没有 随着镜中倒影的消 失而消失一它仍然存在着, 而且正遥遥指向普兰德城邦中心那座宏伟的大教堂。 这份联系给他的感觉有些类似自己与“古董店长”以及“白橡木号”之间的“连接”, 却又 更加微弱,更加缥缈,非要说的..... .就像 是某种衍生物,是从一个清晰而明确的连接中延 伸出来的“次要通道” 邓肯微微闭上了眼睛,而在他身旁的桌面上,艾伊胸口的黄铜罗盘也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院 幽幽的绿色火焰在其中静静燃烧。 邓肯再度回到了那个充斥着无数星光、光流的黑暗空间中。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执行“灵界行走”, 而是维持着进入灵界行走的临界状态,仔细地观察着这片黑暗空间中的微光流动以及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首先看到了一颗最明亮的“星辰”,那颗星辰指向古董店,代表着他的另一副躯壳,那副躯壳正在打扫仓库的卫生,顺便清点库存中的货物; 他又看到一片朦胧无形的光雾,比普通的星辰要大得多,那代表着“白橡木号”,一 艘曾经与失乡 号正面相撞,并被他的灵体之火彻底焚烧过一遍的蒸汽船; 最后,他终于在一-片 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的朦胧星光中分辨出了那個与自己隐隐有些联系的”星辰”, 邓肯好奇地凑了过去,想要仔细观察这簇星光。 但他刚刚靠近,便感觉到一股微妙的排斥从那簇星光中扩散出来。 这排斥的力量并不是很强,似乎只是一股纯粹的坚定意志在保护着自身, 邓肯觉得如果自己强行将灵体之火延伸过去的话,应该就能焚毁这份下意识的保护。 但他还是立刻停了下来,和那星光保持着距离。 这星光背后的主人应该就是那位名叫”凡娜”的审判官,一 个风暴圣徒, 一个强大的超凡者。 过于莽撞的接触首先可能惊动星光的主人,而更糟糕的情况下,甚至可能惊动那位圣 徒身后站着的”神明” 在对这个世界的神明还不甚了解的情况下,邓肯还不打算冒这个险。 而且从另一方面讲,这种隐隐约约的排斥感或许也是在提醒着他这些星光存在着各自不同之处 最初占据那个“祭品”的躯壳时,他没有感觉到排斥,占据那个刚刚死亡的邪教徒“罗恩”的躯壳时也没有排斥感,现在为什么凡娜的星光周围会有这种排斥存在? 是因为她还“活着”?是因为活人的心智力量会自发地抵御不可名状的侵蚀?还是因....所谓信仰和神恩的庇护? 邓肯后退了一些,-边思索着这片 黑暗空间中星光的意义,-边尝试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另一 簇星光慢慢伸出手。 他在触及到那簇星光前的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没有排斥感。 随后他又在四周尝试了许多次,那每一颗星 辰都不曾排斥他的靠近- -而在其中一 些星辰中,他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些新.... “要素” 他感觉到了鲜活的生命感,甚至感觉到那些星辰本能的颤栗和畏缩一那是生 命在面对无可抵挡的死亡阴影时的本能退避。 邓肯回到了星光无法照耀的黑暗区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些绿色的火焰在 黑暗中游走着,在他手指间勾勒出似真似幻的光影。 似乎是随着灵界行走次数的增多,他对火焰的掌控和感知也在变得愈发精准、敏锐起来,他如今竟能从那些星辰中感知到生机的存在! 邓肯微微皱皱眉头,看向无尽黑暗的远处,那星星点点的光辉在黑暗混沌中繁密延伸出去,望去甚至有一点壮观之感。 出于谨慎,他从未向这片黑暗空间的远处探索过,但仅仅眺望那星光的规模,他便可以想象这里的光点到底有多少。 在一开始, 他以为这里的星光代表的都是刚刚死去又符合条件的”尸体”,因为最初的两次 “依附”他都是附身在尸体上,但现在他从某些星光中感受到了生机的存在,这说明他一开始的猜想有误。 这些星光中不仅有亡者,也有生者,他只是巧合地在最初占据了两具尸体。 那位名叫凡娜的“审判官” 也在这些星光中,她当然是个毫无疑问的活人。 ....这里无数的星光难道代表的就是全世界所有的生者和亡者? 邓肯在黑暗中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个猜想如此自然地浮现在心中,看上去似乎台情合理,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认为自己还不能如此快地下结论。 虽然这里的星光很多,虽然这个世界的人口数量远少于地球,但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那些星光应该也抵不上全世界的人口,而且活人还好说,亡者的数量又该如何界定? 古往今来所有的亡者都算么?还是只有残存着尸体才能算?是只要有尸体残留就算呢,还是死亡时间不能超过一定程度才能算数? 更何况,这里还出现了像”白橡木号”那样的光辉聚团.....艘船都能在这里呈现出对应的投影 ,这该怎么解释? 所以现在贸然将这里的星光认定成”世间的亡 者和生者”还为时过 早一最起码他也要 有了足够的证据才能下定论。 但不管这里的星光到底是如何和现实世界产生联系的,有一点都很明显: 绝大多数星光都不会对邓肯的接近表现出排斥,只有凡娜这位“圣徒”的光芒产生了这种自我保护的反应。 这或许就是她所信仰的那位神明在发挥作用。 邓肯对这个世界的“信仰”力量产生了些许好奇。 但不管凡娜通过信仰建立起来的保护屏障如何强大,它也显然出现了漏洞一这 层屏障并没能阻止失乡号的船长和她之间建立起一种深层次的“隐秘连通”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这份联系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建立的? 邓肯在黑暗中认真思索着,思索自己与那位素未谋面的审判官之间有何交集,为什么会凭空出现这么一 层联系, 在排除了一个又一个的猜想之后,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突然浮现在他脑难道,是自己最初附身的那个“祭品”! ? 邓肯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踏上普兰德城邦土地的经过,回忆起了那次太阳献祭 他以祭品的身份大闹会场,随后将自己附身过的“躯壳”留在了现场,而在那之后不久,审判官凡 娜便带队突袭邪教徒据点,抓获了留在现场的邪教徒,也肯定参与了对现场“残留物”的善后。 非要说的话,他和那位审判官小姐唯一的“交集”就只可能出现在那时候。 仅仅是一具附身过的躯壳, 仅仅是一个普 共同出现过的地点。 .这就...联系上了? !”邓肯越想越觉得这有可能,不禁错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半晌,他错愕的表情变成了古怪之极的无奈苦笑,”这 是哪门子的时空伴随者感染途径 第一百零八章虚幻的烈日 邓肯现在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世人会对失乡号如此畏惧而又憎恨,对失乡号的船长视之如同瘟疫了。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这“移动天灾”真的如同瘟疫一样。 在一片黑暗混沌的空间中,邓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双手中那游走跳跃的火苗,感受着这对自己而言极为温顺的火焰中所蕴含的力量。 火,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存在——它不仅是光明与温暖的载体,也是凡人文明能在危机环伺中发展至今的保障,它维系着超凡领域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秩序平衡, 也象征着诸神对尘世 的赐福和庇护。 在绝大多数涉及超凡的领域,“火”都占据着特殊的位置和作用。 而他的火焰,似乎隐隐携带着某些极为危险的..…特性,哪怕放在超凡领域,也比所有的火焰都要可怖。它具备极致的污染,极致的隐秘,极致的篓夺和亵渎力量。 仅从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灵体之火就具备污染并扭曲超凡物品的特性,还能用于占据亡者的躯壳,更能隐匿在活人的灵魂中,即便是圣徒的力星也无法将其彻底清除—一只要一个怡当的时机,火焰便会在灵魂中阴燃,建立起通往失乡号的隐秘通道。 这相当于一种几乎无法被察觉和根除的瘟疫,最起码现在看来,所谓“圣徒”的力量在这种火焰面前也没什么作用。邓肯轻轻呼了口气。 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与凡娜之间建立的这种微弱联系能派上什么用场,但至少现在看来,只需要有合适的“介质,再加上某种“契机”,他就能直接看到、听到那位圣徒附近的情况,而根据当时自己在“镜面”旁的感知,他应该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将自己的力量投放到那位圣徒附近——最有效的投放方式应该就是污染那位圣徒附近的“火焰 在通道建立起来的时候,他明确地感知到了凡娜身旁有“火焰”存在,且那火焰在响应自己的窥视,再加上此前操控灵体之火时积累下来的经验,他可以确定“火焰”必然是建立连接的条件。 至于合适的“介质”和“契机”分别具体是什么.……前.者暂时可以确定“镜面’与“火焰”能作为投射通道的载体(或者用超凡领域的“专业说法”,叫做“仪式道具”),后者的话..….... 邓肯回忆起了在联系突然建立起来的时候自己听到的那句话: “.....反而可能把他们和失多号联系起来....….”“ 他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感知到通道建立的,所以契机可能也就在这句话上。“失多号这个单词么……” 邓肯对超凡领域了解有限,但哪怕就这么点了解,他也知道“名字”在超凡领域中的特殊作用。 邓肯·艾布诺马尔这佃名字,“失乡号”这个名字,都具备力量。 他心中暂时有了一定答案: 当凡娜这个“携带者”在火焰与镜面附近说出“失多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与失乡号之间的联系就会被瞬间加强,而这时侯如果邓肯这边再主动响应这份“呼唤”,通道就会建立起来。 心中思绪渐渐平定,邓肯也收回了望向远处那点点“繁星”的目光。 他与深海教会并无矛盾,对那位年轻的审判官小姐更无任何恶意,自然也不打算利用这份联系去加害对方,但如果这份联系能隔三差五给自己带来一些有价值 的情报......倒也不算坏 事。 黑暗混沌的空间与星星点点的光辉如流水般褪去,邓肯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中。那面仿照太阳的金色面具正静静地躺在手边,鸽子艾伊则蹲在面具附近的桌面上,正在打盹。 这鸟之前曾被打发去跟山羊头聊天,但后者不知为何竟不想说话,于是又把这鸟打发了回来。略作犹豫之后,邓肯伸手拿起了那太阳面具。 虽然经历了一些小插曲,又稀里糊涂地碰见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报,但现在事情终于回归正轨——他有时间研究这件“太阳圣物”了.他首先把面具来回翻看了几遍,以确认这东西造型上的细节和具体的材质情况,而在翻看间,他突然注意到面具的一角似乎被磕了一点。那磕破的位置隐隐透出晦暗的色调。 邓肯皱了皱眉,下一秒,之前还在桌上打盹的鸽子便突然睁开了眼睛,拍着翅膀连蹦带跳地咋呼:“铁的镀铜!铁的镀铜!” 邓肯一听这鸽子的话,便越发感觉那面具上磕坏的部分更加扎眼,他赶紧把那—点破损处用指甲抠了抠,又仔细研究了片刻,终于表情木然地得出结论—一 真tm是铁的镀铜,连镀金都不是。 因为面具角落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开始发绿了..... “这不糊弄人么!”心理上的落差让邓肯终于忍不住嘟嗤起来,他特沮丧地看着手里这块沉甸旬的铁疙瘩,回忆起之前刚要研究面具时心中的“倒卖”计划,感觉心里哇凉哇凉的,“这还指望着从那帮邪教徒身上多几层呢.….量产的圣物也不能这么搞吧?!“ 鸽子艾伊听着邓肯的嘟囔便翻起眼睛,扑腾着翅膀嚷嚷道:“你这瓜保熟么?“邓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鸽子什么意思——它意思是“你店里就都是真货么”?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店里那堆现代工业的残次品,面无表情地看了艾伊—眼:“你闭嘴。”说完他便不再搭理旁边这鸟子精,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黄金面具上。 在确认这玩意儿真的是个不值钱的量产货之后,他的“测试”便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一簇幽幽的绿色火焰在指尖升腾起来,并如流水般覆盖了金色面具表面的纹路,随后在邓肯的控制下,渐渐向着这“圣物”的内部渗透。 量产圣物也是圣物,哪伯这玩意儿真实材质是铁的镀铜,它内部铭刻的符文以及其表面的太阳造型也肯定是能发挥超凡作用的,既然那个太阳神官可以用这玩意儿沟通他的“神明”,那就说明这个太阳面具可以按照超凡物品的规律来进行分析研究。 邓肯在超凡物品的研究领域顾有经验,他的主要经验就是一言不合放火烧——最近一次实操是用绿火烧了爱丽丝的棺材盒子,事实证明这种研究方式非常有效。感受着火焰渐渐侵入面具内部,邓肯也集中起了精神,开始感知这件超凡物品内部所可能蕴含的情报。 这是个量产的玩意儿,其“位格”肯定比不上爱丽丝的人偶灵柩,邓肯认为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摸透这东西的功能和用法,并反向将其污染、篡夺成为自己的东西.他就带着这样的念头,窥探着面具深处的真相——然而下一秒,事情的发展便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阵仿佛轰雷般的爆呜突然在脑海中炸响,就仿佛这本平平无奇的面具深处突然被他“炸’开了一条通道,他深入面具内部的精神猛然感受到一股庞大而灼热的力量四溢开来,紧接着,他便感到自己仿佛“穿过”了一条通道,或推开了一扇大门,而恢弘盛大的幻象随之涌入他的头脑! 那或许只是一秒钟,甚至可能更短,那只是几个闪现而过的画面——在那画面中,他目睹了一颗炙热燃烧的、孤悬于黑暗太空中的炽烈火球。太阳,一颗真正的,燃烧的,释放着庞大引力的.....恒星。 在惊人的热量与撕裂般的引力中,邓肯直面着那烈日的炙烤,然而他却没有在这太阳中化作灰烬——那轮恒星仿佛只是一个来自国古以前的幻影,它残留了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威仪与气势,却无法真正影响到现实世界分室。 邓肯便这样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轮在虚幻中燃烧的烈日,随后看着这轮烈日在视线中缓缓转过了一个角度。 在太阳背面,是晦暗苍白的血肉和亿万卷曲枯萎的触腕,这绵延亿万公里的可惜肢体,共同簇拥着一只半睁半闭,已经朽亡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大眼瞳。 炙热的日冕,便在那血肉和触腕共同编织、支撑起来的一层虚假外壳上熊熊燃烧——释放着极力模仿“太阳”,却终属赝品的威能。 —个微弱缥缈,甚至仿佛幻觉般的声音在邓肯耳旁响起: “篡火者.…....熄灭我…....求求你....….” 第一百零九章“篡火者” 猛烈的坠落感突如其来,让邓肯的精神迅速从邪那烈日面前剥离,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引力拖拽着穿过了一条深邃悠长的孔道,熊能燃烧的日冕和那些支撑着日冕的血肉在视线中飞快远离——下—秒,他便感觉到后背传来了坚实的触感。 那是他座椅的靠背。 邓肯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从未如此有力地跳动着,而在自己的视网膜中,仿佛还残留着之前那颗燃烧之星所投射的刺目光芒那片火海之下的血肉真相则更加强烈地印在他脑海中。 又过了几秒钟,这些强烈的印象才终于在他脑海中渐渐平复,最终只剩下了那一句缥缈的言语,还回荡在他的记忆深处——“篓火者,熄灭我,求求你...…” 邓肯微微皱起眉头,他确信自己真的听到了这句话。 这是......那轮“太阳”传达给自己的?那东西察觉了自己的窥探,然后向自己发出了..“求救”一般的信号?邓肯揉了揉额头,在猜测着这“求救”信号背后真相的同时,也再度回忆起了那一轮烈日的种种细节。 毫无疑问,那就是“远古真实太阳”的追随者们所崇拜的东西,是他们口中“真正的太阳”。 说实话,在刚看到它的那个短暂瞬间,邓肯真的在心底泛起了一阵激荡,他被那烈日火海震摄,竟以为自己真的看到了自己记忆中、认知中的“太阳”,以为自已看到的便是在地球上所见过的那轮恒星...... 他当时心情有多么激荡,之后看到太阳背面的真相时便有多么错愕与茫然。 那太阳的正面确实与“真实的太阳”一模一样,与太阳教徒描绘中的事物完全一致,但那景象只是太阳的外壳,它里面…….是一堆不可名状之物。邓肯回忆起了那些苍白晦暗的血肉,以及那些簇拥眼瞳的触腕所呈现出的枯萎、衰亡状态。 那个被太阳外壳包裹起来的....“生物”,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事实上邓肯甚至认为它其实已经“死忙”——那种失去生机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哪怕仅仅是远远地窥看,也能从灵魂深处感受到那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根本就是—具正在燃烧的古神尸体。 而那具古神尸体在向他求救,希望有谁能来熄灭ta身上的火焰。 尸体在求救,这是矛盾又惊速的情况,诡异离谱,却符合这个世界本就不正常的“逻辑”。 邓肯一点点整理着混乱的头脑,回忆起在那短暂的窥看中,还有一固非常令人在意的点,那就是那轮“太阳”对自己的称呼——ta称自己为“篡火者”。那团不可名状的血肉真的是在招呼自己么? ta真的是感知到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的靠近所以才发出声音么? ta真的不是在浑浑噩噩中随意呼喊么? 如果那句求救真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这可是个意向非常明显的称呼,篡火者...... 邓肯低下头,轻轻搓动指尖,看着—簇火苗在指尖静静燃烧。 绿色的灵体之火服服帖帖地等待着他的指令,等待着去污染其他的火焰,篡夺其他异常的威能。 下一秒,邓肯散去了手中的灵体之火。 不管那轮“太阳”是不是真的在向自己说话,不管对方提到的“葛火者”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都不是他现在就能顾及的事情——昔兰德城邦那群邪教徒到现在都还藏在暗处,他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去跟那帮邪教徒背后的“太阳神”打交道。 更何况。他哪知道该怎么“帮”那个正在燃烧的太阳?靠自己这点灵体之火把那一大龙玩意儿给覆将一遍?累死他也烧不过来啊!再说了,对方只是向自己求个救而已,这并不能说明那)玩意儿就是“自己人”——天知道熄灭了那太阳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万一那火烙是封印,熄灭之后太阳里面不可名状的玩意儿就会活过来大杀四方呢?那时候a还会念着自己帮忙“熄火”的“人情”么? 随随便便跟一个类似神明的玩意儿打交道可不是明智之举。 邓肯摇了摇头,心中只是有些感叹——那所谓的“太阳神”,果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太阳。 或许,他在这个世界真的再也见不到真正的“阳光”了。 那仿照太阳造型的金色面具仍然静静地放在桌上,其表面的光泽有些暗淡,似乎已经耗尽了其内部的能量。邓肯伸出手去,想要拿起面具,然而在他指尖接触到面具的瞬间,一阵轻微的碎裂声便传入耳中。 这原本非常坚固的铁质(镀了铜)面具竟仿佛已经历了千百万年的风化腐蚀,下一秒便在他手中化作灰尘,随风散尽。艾伊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在邓肯面前张开翅膀比划着:“快乐,啪,没啦!” 邓肯却没有在意这鸟讨打的行为,他心中隐隐有些明悟—— 这面具终究只是一件仿造出来的“量产圣物”,那帮太阳教徒最擅长的似乎就是用各种意识来制造这种效能有限的赝品,这些赝品有些真品的威能,但寿命终究堪忧。 太阳面具的功能应该是作为某种沟通渠道,低阶的神官们用这东西来联络他们信仰的神明或神明磨下的“子嗣”们,而在刚才,他用灵体之火强行开启了这面具全部的力量,让它短暂具备“真品”一般的效果,并在通道中窥见了太阳神的模样——几秒钟便直接耗尽了面具的“寿命”。 ”以后或许得想办法弄个真..…”看着那些在空气中飘散的灰烬,邓肯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玩意儿三秒一个也不禁烧啊...” 他不打算真的去“救”什么太阳神,但他仍然对那帮太阳教徒保守的秘密颇感兴趣,对大湮灭之前的历史也充满好奇,他觉得自己还会继续在超凡的领域研; 下去,那帮邪教徒身上的 羊毛........该媾还得薨。 但随着自己的研究深入,他就得想办法礴—些高品质的羊毛了。短暂休息一下,恢复恢复精神之后,邓肯离开了自己的寝室。 正在航海桌旁发呆的山羊头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脑袋,他首先确认了一下鸽子有没有眼着一起出来,发现只有邓肯自己之后才松了口气:“啊,伟大的船长,您忠诚的以下省略正在兢兢业业地代您掌舵,不知您这次‘远游’是否顺利?我感知到您的灵魂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这次好像不是人类的城邦?如果您下次要出远门,其实可以提.….” “你对那些太阳教徒所信仰的‘真实太阳神’有多少了解?”邓肯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跟这个山羊头相处了一阵子之后,他已经越来越掌握对方的脾性,也对自己的“船长身份”更加自信起来,在交淡和提问时不再像最初那样藿小填慎微,有一些跟失乡号本质无关的问题,随口问出也无妨。 这还能顺便试探—下这个古怪的山羊头到底知道多少超凡领域的事情。 “真实太阳神?”山羊头怔了一下,紧接着有些犹豫地说道,“说真的,还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些追随太阳神的教徒都又疯葳又愚蠢,却不知道他们背后的神明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太阳神的‘赐福’倒确实是存在,那些教徒的信仰虔诚到一定程度是会获得一些奇奇怪怪的力量,这也是这个邪教能斩渐发展起来的原.…. —边说着,山羊头—边渐渐反应过来:“啊,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难道您刚才.….” “我只是在想,如果一个所谓的‘神明”,被自己的信徒架在火上烤,而祜的信徒还对此一无所知,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地往火里添柴,并误以为从神明身上烤出来的‘尸油′就是神明降下的赐福.….那这件事可就有点讽刺了,”邓肯悠悠感叹着说道,“属于是放在地狱笑话里都显得过于地狱了。” 海图室中有些安静,山羊头竟然没有接过话头,这让邓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了?平常不是话很多么?”山羊头有些闷闷地开口:“......话题过于牛通,我也不敢说,我也不敢问,只能说船长高见.…… 邓肯顿时乐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开始渐渐觉得就连眼前这个山羊头也不像一开始那般邪门危险了,这艘船上的气素..……..以乎在慢慢变好? 第一百一十章巧了 昔兰德城邦,下城区的古董店内,邓肯手捧着—份城邦周报坐在柜台后,看上去仿佛正在漫不经心地读着报纸上的内容。突然间,他的眼睛眨了两下,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随后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报纸,淡然地把报纸颠倒过来。 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印着最近城邦中发生的大事情——深海大教堂的主教瓦伦丁阁下将在不久后主持一次大规模的祝祷活动,届时全城十余座教堂都将鸣响大钟、拉动汽笛,以呼唤风暴女神的力量,为城市降下赐福。 而作为这场祝祷活动的预热,执政官丹特·韦恩在昨夜向大教堂表达了祝贺,并送上礼物..... 报纸首页的版面上印刷着那位城判执政官的面容——那是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头发灰白,身材高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有着一道颇为吓人的伤疤,一颗义眼则取代了他原本的眼球。 那显然是某次致命事故留下的痕迹。 邓肯的目光在报纸上缓缓扫过,脑海中却浮现出了那位名叫“凡娜”的年轻审判官的面容——那位审判官的眼睛附近同样有一道疤痕,虽然不曾影响视力,但也足够瞾目。 他回忆起最近收集到的情报: 这座城邦的执政官丹符韦恩正是审判官风娜的叔父,而他们险脸上的疤痕据说都源自同一场事故,那是在十一年前,十字街区附近的“第六街区”发生工厂泄露以及邪教徒暴动,丹特韦恩与凡娜·韦恩被暴徒所伤,两人在事故中留下了永久的疤痕,而这也促使他们如今成为了坚定的深海教会拥护者,并积极打击着城邦中的邪教活动…… 这些情报在城邦中不是什么秘密,属于官方记录和民间传闻中都能找到的内容,在下城区随便打听一下,听到的便是这些事情。 又是十一年前,又是第六街区的“工厂泄露”..... 邓肯默不作声地将报纸翻到下一页,脑海中则组合、梳理着最近一段时间不断收集到的各种线索。 太阳碎片,妮娜记亿中的大火,妮部近期的噩梦,审判官凡娜与执政官丹特当年遭遇的事故,还有那位似乎在调查真相、来历不明的少女“雪莉……所”有这些事情,都在围绕着十一年前第六街区的那次“工厂泄露”,现如今太阳教徒又在城中蠢蠢欲动,而他们背后的“太阳神”,是一个正在燃烧的、仿佛邪神的东西。 那东西还在向外求救。 邓肯现在还不打算跟那个太阳神打交道,但他有些担心这股正在黑暗中阴燃的无名之火烧到妮娜身上。 鸽子一大早就被他放了出去,在城邦中寻找邪教徒的线索,现在还在外面游荡,妮娜正在楼上收拾书本,一会就要出发去学校,店铺外面的街道正逐渐热闹起来 车马路人的声音穿过 门口,带来了鲜活的生机与活力。 轻快的脚步声突然从楼梯上传来,陈旧的木质楼板发出轻微的喀吱声,妮娜小跑着出现在邓肯视线中,她手中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抓着准备充当午饭的面包:“叔叔!我要上学去啦!“ “慢点跑,别摔了,还早呢,”邓肯无奈地看了这姑娘一眼,紧接着想起什么,“对了,今天是你去博物馆的日子?” “对!我跟—固同学约好了!”妮娜回过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啦,直接和同学去博物馆,您自己弄点吃的吧。”“知道了知道了,”邓肯笑着摆了摆手,又再度叮嘱道,“慢点,路上注意车子...…” “好的好的再见叔叔!“ 伴随着女孩清脆的喊声、轻快的脚步以及门口铃铛的叮当作响,妮娜的身影消失在邓肯视线中。她穿过古董店门口的马路,飞快地跑进了普兰德早上的晨光中。 邓肯目送着妮娜离开,回忆起之前的那次“家访”,回忆起那位莫里斯老先生告诉自己的情况:妮娜在学校里的朋友很少,大部分同学都不怎么爱跟她打交道。 但即便朋友再少,看样子也是有那么一两个同学与她关系较好的,有人愿意邀请她一起去博物馆,而且看样子她自己也很开心,这当然是个好现象。他昨天已经打听过了,那位与妮娜同去博物馆的同学是一个同样住在下城区的文静女生,两人最近才成为朋友,关系还不错。 邓肯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妮娜已经去上学了,下午也不会回来,今天又是工作日,古董店应该不会有什么生意。留在这里看店有点浪费时间,或许可以去城里走走,顺便….....调查—些事情。 邓肯在脑海中感知了一下艾伊目前的方位,给鸽子下达了“继续巡狩”的指令,随后穿好外套,又将暂时休息的木牌挂在门口,锁好店门,便来到了附近的车站 车站人不少,这个时间正是人们乘车上班上学的高峰,邓肯混在人群中,来到车站旁边的立牌前,看着上面的线路图。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条线路上——那上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地点:第六街区。 av 官方记录中曾发生过“工厂泄露”的地方。 邓肯收回视线,而耐心地在人群中等候着,巴士车来来去去,好几辆蔡汽机关驱动的巴士车带走了站台上一半的人,过了许久,他才终于看到一辆老旧的巴士车晃晃悠悠地从道路尽头驶来,车头上的号码牌显示这正是他在等候的那—辆。 邓肯跟着—大群人挤上了这辆车。 老旧的巴士车中人满为患,赶着上班的市民占满了所有的座位和走廊空地,邓肯默默地挤到了靠近后门的地方,耐心等待着车子启动。 伴随着蒸汽机关斯哑吃力的低吼,这辆严重超载的车子启动了,售票员开始艰难地在沙丁鱼般的人群中穿行,一边招呼着人们买票一边来到了邓肯附近,深蓝色 的制服被挤的都变了 形。 “第六街区。”邓肯对售票员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然而那个被挤得五迷三道的售票员听到邓肯的声音之后却明显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问道:“啊?你去哪儿?”邓肯皱了皱眉:“第六街区——我看到线路图上有,这趟车不去么?“ 售票员又愣了一下,紧接着抬头看向旁边车厢上贴着的路线图,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点了点头:“哦哦,当然去,平常没什么人去那,我都给忘……四比索。平常没什么人去第六街区?事故都过去十一年了,那座工厂周围还没重建好么? 邓肯心中泛起些许疑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买了票,随后便看着那位售票员又像个在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的勇士般挤回到了人群中。接下来就是默默等着车到站了。 但就在这时,他却突然感觉到附近似乎传来了一道视线。 那道目光非常短暂,似乎只是不小心扫了自己一眼便飞快地转移开来,然而邓肯的感觉异常敏锐,他不侣感觉到这视线确确实实是“指向”自己,甚至在那视线转移开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和躲闪的味道,这让他立刻好奇地顺着心中的感觉望去。 下一秒,他便在车厢尾部拥挤的乘客中间看到了一个正努力往后躲闪的矮小身影。 他看到了那身影,那身影也看到了他——于是对方瞬间便停了下来,浑身儡硬地站在原地,竟好像连躲闪都不敢躲闪了似的。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看上去年龄跟妮娜差不多,脖子上还带着一个奇特的项圈,项圈上挂着个小巧的铃铛....是雪莉。 邓肯顿时挑了挑眉毛,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能巧合到这种程度,随后便朝那女孩的方向挤了过去——后者这时侯已经彻底僵硬下来,只是满险紧张甚至有些恐惧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邓肯,别说继续躲闪,甚至连转过头都不敢了。 邓肯就这样慢慢来到对方面前,笑着跟这女孩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这个时间,你是去上学?” 雪莉牟足了勇气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她普经在阿狗面前大大咧阙地表示要抱上大佬的大腿,但这时候在已经意识到邓肯可伯之处的情况下,她笑起来比哭的还难看:“.……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大佬的说教 上班高峰期的巴士车上人满为患,哪怕是车厢尾部也几乎找不到多少空隙,身材矮小的雪莉被挤在人群中间,又缩着脖子不敢动弹,看上去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 要不是邓肯亲眼看过她是怎么抡着狗砸翻一屋子邪教徒的,他就真相信这姑娘“人畜无害”了。 他慢慢挤到雪莉身旁,高大的成年人身躯帮这女孩争取到了一点宽松的角落,也给两个人留出了便于交谈的空隙,邓肯敏锐地注意到雪莉的身体有点发抖一一她很紧张,甚至紧张到有点恐惧。 “你怕什么?“他看了雪莉一眼,“我又不会生吞了你。” 雪莉哭丧着脸:“您……您还要吃熟的?” 邓肯:“……” 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这女孩如此畏惧,毕竟之前那只“阿狗”曾看透了他这具人类躯体下面的某些“真实情况”,而对方逃离之后肯定又添油加醋地向自己的女主人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感受,这想必给后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雪莉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但想来跟无垠海上的船长们看待失乡号差不多,都属于见面之后最好立刻开始写遗嘱的级别,并且还得尽量写快点,因为一般死的会比立遗嘱还快…… 对这情况邓肯也很无奈,他是想尽量表现得亲切友好一点,却挡不住一个来自幽邃深海的恶魔拥有和人类不一样的“视野”,那个“黑太阳”还在幻象中向他求救呢,态度还挺诚恳,但一想到对方日冕外壳下那副尊容,他还不照样心生警惕? 他只希望自己在那只幽邃猎犬眼中的形象能比自己看到的太阳内部的诡异邪神好看一点,起码得有个五官吧…… 想到那只幽邃猎犬,邓肯微微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女孩:“阿狗现在跟在你身边么?” “阿……阿狗平常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雪莉咽了口口水,不敢不配合地回答着,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不过它能‘知道’我这里的情况……” “哦,那代我向它问個好,”邓肯点了点头,“上次离别匆忙,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呢。” 这话一出来,他就感觉雪莉又哆嗦了一下…… “你放松点,“邓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似乎已经隐约感觉到附近好像有怪异的目光投了过来,“跟我说话紧张什么,我对你和阿狗都没什么恶意的。” “那……那真好……”雪莉僵硬地点着头,紧接着仿佛是为了故意表现的放松一些,努力寻找了半天话题,目光才落在邓肯肩膀上,“您……您这次没有带着您的鸽子啊?” “车上不让带宠物,”邓肯随口说道,“我放它出去打猎了。” “放鸽子出去……打猎?”雪莉目瞪口呆地看着邓肯,感觉有点词汇破碎,但紧接着便飞快地点了点头,“哦对,您说得对,鸽子是挺适合打猎的,眼睛尖飞得快……” 她的思路有点混乱,眼瞅着就要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紧接着巴士车便突然晃动了一下,售票员的声音从车厢中段传来,打断了她支离破碎的思路:“第六街区!有下车的没?” 售票员这一声喊传来,雪莉明显就松了口气,她仿佛获救一般赶紧跳着脚嚷嚷要下车,紧接着便一边往前挤去一边异常流利地对邓肯道别:“我要下车了今天很高兴见到您下回再……” 然后她话没说完就看到邓肯也跟着挤了过来,脸上表情眨眼间从灿烂变得灰暗。 “我也这站下。”邓肯面无表情地说道。 雪莉脸上表情僵硬,知道这时候再说自己不下车那就不合适了一一而且眼前这位大佬说不定就是故意要跟着自己的,此刻继续耍花招说不定会触怒对方,那真的会被大佬做熟了吃掉…… 女孩就这么充分脑补了一下,然后很充分地被吓个不轻,这时候她又听到售票员在旁边催促,于是缩了缩脖子,开始迈着僵硬的脚步往外走。百度搜索深海余烬74文学网。 结果她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售票员的声音突然传来:“等一下,孩子,你是不是没买票?” 雪莉愣了一下,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位身穿深蓝制服的售票员,仿佛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叫住,没想到自己逃票的行为会被发现,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售票员已经确定了情况:“你没买票,我记起来了,先……” “这孩子我认识,她可能只是把票丢了,”邓肯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我给她补一张吧。” 售票员狐疑地扭头看了邓肯一眼,又看着满脸紧张的雪莉,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那好吧。” 邓肯摸出几个硬币替雪莉补了票,然后便跟着对方走出了车厢,在一处空荡荡的陈旧站台旁下了车。 整辆巴士车挤满了乘客,在第六街区下车的人却只有他们两个。 邓肯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所看到的却只是最普通的下城区街区景象,虽然周围的建筑物较为老旧,车站附近的路面上也没多少行人走动,却还没到他想象中那般完全破败的程度一一陈旧的临街商铺也在正常开门营业,稀稀落落的行人虽然比不过其他热闹街区,却也总有人在街道上走过,远处有工厂的烟囱在冒着烟雾,也能看到骑着自行车的送报员穿过街巷尽头的路口。 总体来讲,这只是一个比较僻静、欠发达的街区,但看上去居民也在正常生活。 十一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工厂泄露事故似乎多少残留了一些影响,影响程度却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就这么大致看了一圈周围情况之后,邓肯才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雪莉身上。 这女孩下车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像是被陷阱困住的小动物一样一动不动,虽然邓肯一开始的注意力完全没在她身上,她也丝毫没有跑路的举动。 完全一副听命运安排的模样。 邓肯看到对方这乖巧无害的样子就忍不住想乐,心说要不是亲眼见过这暴躁女孩的战斗英姿,兴许自己就真被她此刻的表象给蒙蔽了。 他摇了摇头,来到雪莉面前:“你来第六街区是要做什么?” 雪莉立刻站直身体:“我……我听说这里风景好!。” 邓肯上下打量了这女孩一眼:“从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你其实是在……装乖巧?” “我……我没装啊!“雪莉顿时比刚才站的还直,“我一向很乖巧的!。” 邓肯摇了摇头,心说这种突然装乖巧扮可爱的孩子他见多了,眼前这姑娘的技巧压根算不上纯熟,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了远方的街道一眼,貌似随意地开口道:“第六街区,十一年前,这里发生了一次工厂泄露,而且据说事故背后是有邪教徒在搞破坏。” 雪莉眨眨眼,仿佛很迷糊“您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行了,装什么傻,你之前就在太阳教徒的据点里打听十一年前的事情,”邓肯看了雪莉一眼,迈步朝前走去,“这里是所有官方记录中的焦点,那座发生‘泄露'的工厂就在这前面。” 雪莉愣了一下,赶紧迈步跟上,一边飞快地倒腾着小短腿一边惊讶地看着邓肯:“您难道……也是在调查十一年前的事故?!” 似乎是在确认了大佬真的不吃人(起码暂时不想吃),而且双方目的相同之后,她的胆子也大了一点,这时候都敢主动发问了。 “嗯,有点兴趣,”邓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但没走几步他便突然又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雪莉,“你经常逃票么?” 雪莉张了张嘴:“我……” 邓肯一看女孩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逃票不好。” 雪莉一听这个都快哭了一一她被阿狗说教过,被邻居的大叔大妈说教过,甚至被城邦的治安官说教过,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跟邪神一样的大佬突然说教,而且这种大佬对她的说教竟然是坐车不要逃票……这年头亚空间里的大佬们道德水平已经这么高了么?! 自从上次阿狗跟她描述了这位“邓肯先生”躯体中的恐怖存在之后,她已经隐隐将这位大人物跟亚空间里的阴影联系在一块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破败街区 雪莉小心翼翼地跟在邓肯身旁,暂时的安静气氛非但没有让她放松下来,反而让她愈发感觉到一种凝滞在沉默中的压抑和恐惧——她知道,这恐惧的情绪其实不完全来自自己,更多的来自于“阿狗”。 阿狗正在感到害怕,而它的情绪通过共生枷锁蔓延了过来。 为了缓解这种沉默中的压抑感,她小声嘀咕起来:“其实我以前逃票都不会被抓的……阿狗帮我瞒过去……””你是说那个幽邃猎犬给你做的‘伪装’?”邓肯挑了挑眉毛,他记起之前雪莉便是借助阿狗的某种“伪装”力量混进了邪教窝子,那伪装似乎是一种认知上的混淆能力,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感觉一点都不可靠,上次就被人看出来了,这次还被售票员抓住。” 雪莉一听这话就顿时憋了满肚子怨念——阿狗的伪装哪里出过问题!这还不是因为被某个可怕存在的注视给消弭了才会暴露么?这么个大人物非要跟自己开这种玩笑这合适么…… 但这一肚子怨念她又不敢说出来,只好憋了半天之后化作一串干笑:“啊哈哈……您说得对,您说得对……” 邓肯摇了摇头,他并不在意雪莉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对这女孩调查的事情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关注十一年前的那次‘事故’?“ 雪莉一下子沉默下来,似乎她本能地不想回应这方面的问题,但紧接着又抿了抿嘴唇,好像是意识到在一个近乎亚空间阴影的存在面前隐瞒这种事本身就没什么意义,便低声开口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搞明白……我父母的事情……” 说完之后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您这样的存在肯定觉得这种事无聊吧,我知道的,我们凡人的亲情执念在您眼里……” ”不,我理解,”邓肯在这姑娘随口乱说之前便打断了她,因为他猜都能猜到雪莉眼中的自己是个什么形象,她的话要说出来那起码掺二十斤沙子,“那确实是很重要的理由。” 说着,他看向雪莉,眼神中多了一份认真:“你的父母在十一年前被卷入了那次‘泄露’事故?或者是被邪教徒袭击?” 雪莉有些讶异地看着邓肯,她不太明白这位一看就不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大人物为什么竟如此关心这种事情,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他们……是十一年前失踪的……好吧,失踪说的矫情了点,就是死了,但他们死的不明不……然后我就跟阿狗相依为命……” 女孩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些回忆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邓肯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你和阿狗是怎么认识的?那些太阳教徒说你是什么湮灭教派的信徒,还说只有湮灭信徒才能召唤幽邃恶魔,但你好像不承认这个说法。”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我才不信什么‘教派’!我只tm的信我自己!”雪莉下意识地嚷嚷了一句,但紧接着又赶紧收起声音,努力装出很有教养很有礼貌的样子,“我跟阿狗……就是十一年前认识的。” 邓肯突然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雪莉的眼睛:“十一年前?所以……” “就是那次所谓的‘工厂泄露’之后,”雪莉也赶紧停了下来,低着头解释,“具体情况我记不清了,阿狗也说它记不清……它可能是被哪个湮灭信徒召唤出来的,但召唤它的人肯定是被深海教会的守卫者给干掉了,然后它就莫名其妙地跟我‘绑’在了一块……” 雪莉隐瞒了很多东西,在她那含混简短的讲述中,有太多的细节部分被跳过了。 邓肯能感觉到这女孩的隐瞒和回避,却没有太在意。 这是一种很正常的自我保护,哪怕面对的是一个无法抵抗的强大存在,她也在本能地避免自己所有的底细都暴露出去。 自己或许可以用威胁的方式强迫雪莉吐露更多,但这不一定能获得全部的真相,而另一方面,他和这女孩之间现在也缺乏最基础的信任,所以这个话题可以暂时到此为止了。 邓肯摇了摇头,看着两旁略显破旧的街道,以及那些明显比其他街区要闲散、慢节奏的路人,略有感叹地说了一句:……几乎没看到有小孩啊,路上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中年人,连青年都不多。” “这种老城区都这样,”雪莉倒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她似乎很懂,“有能力的都往十字街区搬了,搬不走的要么是老人,要么就是混日子的家伙,再加上这种街区也不可能有社区学校,孩子自然也不会留下,肯定都跟着大人走了……” 听着雪莉煞有其事的分析,邓肯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能想象这种老城区人口老龄化的倾向,但即便如此,这街道上暮气沉沉的气氛仍然有点过于令人在意了。 在思索中,邓肯的目光注意到了一个正坐在临街店铺前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后者似乎是在晒太阳,但注意到了街道上出现的陌生人,此刻正投来有些茫然困惑的注视。 邓肯带着雪莉便径直走了过去。 ”上午好,”邓肯与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打了个招呼,“我们是从四街区来的,想打听一下……教堂怎么走?” 他其实并不在意教堂在哪,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跟当地人攀谈。 “教堂?教堂这阵子不开放,天知道那位修女跑哪了,”晒太阳的老人从慵懒中清醒了一点,坐起身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真稀奇,我们这平常可没什么外人乐意来……你们来干什么的?“ “拜访朋友,”邓肯随口说道,“平常没什么人乐意来?为什么?“ ”还不是那该死的工厂,”老人愤愤不平地抱怨着,似乎对街区的荒废现状也颇不满意,“多少年了!工厂周围还是那副破败不堪寸草不生的样子,人人都说当年泄露的化学物质根本没清理干净,就连附近街区的人在经过这儿的时候都绕着走,谁还敢靠近这里……“ 邓肯跟雪莉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又开口:“我看到过一份老报纸,上面是说那座工厂周围已经清理干净了啊……“”报纸上说的……报纸上说的好事儿多了去了!报纸上还说新执政官会振兴西城工业区呢!”老人朝旁边啐了一口,“结果呢?西城一天不如一天,我们这儿那座老工厂还是一片废墟……我跟你们说,那座工厂还在的时候这里可是个好地方,那时候下城区最富裕的几个街区里就有第六街区,现在看看这是什么鬼样子……“ 老人一抱怨起来就絮絮叨叨,这好不容易来个陌生人听他念叨,让他刚才晒太阳时的那份慵懒一下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邓肯见状赶紧打断:“对了,我刚才注意到这地方没什么小孩啊……年轻人也不多,都跟着搬走了?“ ”搬?这里可没人搬,这破地方好歹有大家的老房子,其他街区的房租那是轻易付得起的?”老人摇了摇头,“年轻人不多那是因为年轻人都老了,小孩……嘁……“ 老人突然叹了口气。 ”这地方,已经十一年没有过小孩出生喽!“ ”十一年没有新生儿?!”邓肯终于微微睁大了眼睛,“真的?“ “这还能假?我在这儿住大半辈子了,”老人翻了个白眼,“要我说,都是那座工厂闹的……附近的土地,都被污染了……“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站直了身体,目光看向街区的尽头,看向之前在地图上找到的、那座废弃工厂的位置。 他身旁的雪莉则还在好奇地与老人交谈,她询问着对方那座工厂的事情,询问着留在第六街区的居民,询问着过去十一年有多少人从这里搬离。 然而老人似乎已经没了耐心,他烦躁地摆着手,咕哝着一些抱怨的东西,对雪莉的问题大多都只是敷衍过去。”我们走吧,”邓肯突然对雪莉说道,在这暴躁女孩发作之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随后他又看了看已经重新开始晒太阳的老人,微微点头,“谢谢了。” “哦,不客气,”老人摆了摆手,“慢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寻找一场大火 走在路上,雪莉显得有点忿忿不平:“那个老头怎 么就不回答我的问题!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像没听见似....个子矮就这么不受人重视么? ! “我觉得主要原因不是个子矮,而是你一直追着人家问工厂的事儿,”邓肯微微侧头看了女孩-一眼,“而且与其在一 個不愿意配合的本地人身上浪费时间,亲眼去看看那座工厂不是更好么? 雪莉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在她与邓肯前方,在这条街道的尽头,那座在+-年前便被废弃的工厂已经隐约可见。 在下城区,很多工厂都位于居民区附近,甚至与居住区仅有一墙之隔--有 限的城邦土地以及无垠海的封锁现状注定了城市的规划者们腾不出足够的地块来安置工业设施,安稳的地面几乎到处都挤满了人,自然也就不存在“工业区外迁”和“郊区安置”这样的概念。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无暇去考虑什么工业污染带来的健康风险,对大众而言,相比起工厂带来的风险,现代科技发展带来的城邦安全性提升显然更加重要一-瓦斯灯, 重火力,蒸汽网道,药剂与机械船,这些东西让新城邦时代的人口较旧时代增加了近三倍,任何一个了解现代城邦运行机制的人都能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工厂是现代文明的骨架与血肉,早已无法从城邦中分离出来。 事实上,据妮娜的课本中描述,这些工厂设施甚至不止聚集在下城区--尽 管城市的规划者们在尽力将那些过于危险的设施向城邦边缘转移,但有一些东西仍然不得不设置在城市的腹地,甚至设置在大教堂的旁边,比如神圣的大钟楼,还有用于向全城输送“神圣气体”的“中枢蒸汽核心”。 这些东西本质上都是巨大的机械,蕴含着恐怖的能量和极大的风险,然而还是要安置在城市的心脏旁边。 在妮娜的工程学和机械课本.上,教材的编写者对此有专门的解释: 人们要“为神圣的蒸汽赋予圣性”,还要 “依靠大教堂的力量来确保钟楼的时序运转”--机器不只是机器 ,机器还是神圣纯洁的心脏,支撑着现代文明的运转,人们要将这些纯洁的 钢铁置于神明注视的地方,以防亚空间的阴影污染它们的机油和螺栓。 邓肯回忆着在妮娜课本上看到的内容,又抬头看着那座伫立在城区中的、至今仍然荒废着的工厂,心中泛着古怪的感叹。 这个诡异离谱的世....还真是随时都挑动着他的三观。 他与雪莉来到了工厂前,-道单薄且多处坍塌的围墙是这座工厂与周围居民区之间仅有的界限,在厂区和附近的居住区之间,又可看到一圈狭窄的荒地,荒芜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只能看到许多散乱的砖石碎块,以及锈蚀了不知多久的废旧金属碎片。 不管工厂对城市有多重要,不管人们多么适应了和工厂朝夕相处的日子,工厂都仍然是工厂,当这些巨兽失控之后,它们仍旧会在城市中留下巨大的疤痕。 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城邦中,-道疤痕可以放置十一年而不“修复”,这仍然让邓肯有些奇怪。 ....城邦中的土地应该很宝贵,”他站在荒地边缘,看着前方废弃的厂房,若有所思地说道,“这 里就这么荒废着..不太合理。 “刚才那个老头不是说了么?污染清理不.净....雪莉倒好像没想这么多,“有 些污染只能等着时间让它们慢慢消退。” “或许吧....邓肯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在厂区边缘的一系列管道和储罐之间移动,尝试还原着这里曾经爆发过的事故“原貌”,他看到了几段破裂的管道,还看到有-个储罐的基座 已经坍塌,整个罐体都倒下来,压在附近的建筑废墟中,看上去仿佛一具庞大的巨兽尸骸。 仅从这些景象来看,说这里发生过泄漏事故倒也很像那么回事。 但邓肯仍然微微皱起眉来。 那位晒太阳的老人说这工厂周围残留着污染,污染甚至导致整个第六街区在过去十一年中都不曾有新生儿降世,然而在这工厂周围,竟看不到任何警示的标志,也看不到巡逻、守卫的人员。 事情并不合理,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异常之处,可这些许不合理的情况仍然让人心生疑惑。 “我们....真的要进去么?”雪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她脸上表情好像有点紧张,“这 里可能真的有.染... “你的阿狗不能给你一些建议么?”邓肯看了雪莉一一眼,“这 里荒无人烟,你也可以让那个幽邃猎犬出来透透气了,而且我可不相信你真的会害怕这里所谓的‘污染’ 你眼神中的紧张有点过假了。’ 雪莉躲闪着邓肯的视线,-边抬起手一边答应着 : 好吧,好...要是阿狗的状态不是很好.... 女孩话音刚落,火焰跳动的噼啪声便突然在她身旁凭空响起,紧接着,一片漆黑的烈焰便沿着她的手臂与半个身体墓延开来一--火焰凝聚成锁链 ,锁链尽头的浓烟与黑炎中则浮现出了幽逐猎犬的身影。 邓肯好奇地看着这个过程,待阿狗露面之后才笑着跟这只幽邃猎犬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阿狗--上次你们跑得挺快啊。 ” “走得匆忙,走得匆忙,您别见怪,”阿狗一露面就夹紧了尾巴,这时候听到邓肯的声音更是肉眼可见地整个身子都矮了半寸,它- -边努力收缩着 自己的四肢一边小心翼翼地低着脑袋 “您有什么吩咐?我擅长的事情可多了,叼个盘子扫个地哄个孩子什么的都行.... 这幽邃猎犬话没说完旁边的雪莉就已经捂住了半张脸,俨然-副“我这-路已经够怂了你竟还能再创新高”的模样,邓肯则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指着前方的工厂:“我没什么吩咐, 只是借用一下你的眼睛--你不是能看到一 些常人不可见的事物么?看一眼那间工厂,告诉我,有什么不对劲的。 “看您说的,您还能看得上我这点眼神啊....阿狗立刻谦虚地奉承起来,但还是一边奉承-边扭头看向了工厂的方向,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我刚才就在观察这座工厂 了,也没看出 什么啊...现在看着也是一样,就是个废弃的... 阿狗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猛然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一-然而下一秒, 它却又突然晃了晃脑袋,发出疑惑的声音: ..咦? ” 雪莉一见这情况顿时有点紧张:“阿狗你看见什么了? !” “....我不知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似乎是很大的火,像巨浪一样从工厂里猛扑出来,...眨眼就没了... 阿狗的声音充满怀疑,雪莉却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确认你看到了火? !真的是一场大火! ?” 阿狗晃着硕大的骸骨脑袋:“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 说不定是幻觉呢,我好歹是个幽邃恶魔,偶尔产生点幻觉精神不正常一下也是很正常.... “但大火不一样!”雪莉语气急促,“我们找了这么久, 终于找到了‘大火的痕迹,没错了,阿狗,-定就是.这里.... 雪莉激动的话语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手按在了自己肩头,她的话夏然而止,在迟来的紧张感中,她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却看到那位可怕的“邓肯 先生”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你为什么对‘大火反应这么大? ”邓肯看着雪莉的眼睛,慢慢问道。 “.....雪莉张了张嘴,“没... “你也在寻找十一年前的‘一 场大火, 是吗?”邓肯却没有在意女孩尝试转移话题的举动,他已经在雪莉刚才的反常反应中猛然联想到了什么,“一场不存在于任何官方记录中, 你 却亲身经历过的大火,对么?” 雪莉身体有些僵硬,慢慢咽了口口水:“您...您怎么会 .... “我也在找它,”邓肯微笑起来,“看来找对地方了。 ” 第一百一十四章被抹去的痕迹 破败废弃的工厂前,幽邃猎犬“阿狗”用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那片坍塌倾颓的 厂房,仿佛在尝试从另一个维度观测这座位于现实世界的废墟。 雪莉站在阿狗旁边,有点紧张地四下观察着情况,在确认了一眼邓肯的脸色之后 才小声开口:“阿狗,这里真的没有‘残留污染’?” “如果你指的是普通人口中的‘化学物质泄漏,那尽管放心吧,这里的污染怕 是在几年前就已经消散干净了......” 阿狗喉咙里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但如果是某 些超凡领域的‘污染可就说不准喽。” “你发现什么了吗?”一旁的邓肯问道。 “......没有,真的没有,”阿狗微微低着脑袋,“我刚才就看见一瞬间 的......‘火’,但现在什么都没了,那可能只是某种 ‘残响',是这片废墟遗留、凝 固下来的记忆…………………很多超凡力量都会在现实世界留下类似的痕迹,但要搞明白具体是 什么样的超凡力量………………咱们恐怕得进去瞧瞧。 “那就进去,”邓肯点了点头,迈步便朝着废弃工厂的一处缺口走去,“你们也 跟上。” 雪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迈步跟了上来,阿狗则左右晃了晃脑袋,漆黑的锁链发 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这只幽邃猎犬好奇又小心地看着走在前面的邓肯:“您......为什 么也对十一年前的事情感兴趣?啊当然我就是随口一问,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心,您 这样的大人物做事情当然是有自己的.....” “就当我是兴趣使然吧,”邓肯打断了幽邃猎犬的话,“你们在我面前不要这么 过分紧张,这让我都感觉不舒服。” “哎好好好,我们不紧张,我们不紧张…………… 听着对方这明显就很紧张的回答,邓肯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有些好奇地看 了身旁的雪莉一眼:“你记忆中有一场大火,但除你之外,所有人都不记得这场火的 存在,是这样吧?” ..嗯,”雪莉点了点头,她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看您的态度………………您 也知道那场大火的是吗?那场大火真的存在,是吗?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更好奇,是谁抹掉了这场大火存在过的痕 邓肯微微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迹。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思绪起伏——他不曾想过事情会如此巧合地发展,也没想 到普兰德城邦中竟会有除了自己和妮娜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那场“火灾”,自己与雪 莉的偶遇,双方共同的调查,被抹去痕迹的火灾,阿狗刚才的幻觉………………冥冥中这些事 情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聚合在一起,宛若行星围绕着太阳。 这种诸事被无形力量牵引聚合的感觉已经让他心生警惕。 妮娜的课本中曾粗浅地描述过超凡领域的一些“常识”,并提到强大的异常或异 象往往具备干涉现实发展的威能,甚至可以如同编织剧本一般引导某些事件发生,过 于密集的巧合或连续出现的线索在很多时候都是值得警惕的“预兆”,这往往意味着 涉事其中的人已经受到了某个异常或异象的影响,在不自觉地参与甚至推动着事件。 而面对这种无形又无害的推动与影响,他的“灵体之火”反而派不上用场。 想到这,他不由得偷偷看了雪莉一眼。 女孩和“阿狗”正在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工厂废墟中的动静,她看上去倒好像完全 没有多余复杂的念头,也可能是自己这個“大恐怖”近在咫尺让她完全没有多余的心 思胡思乱想? “......这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废墟………………” 阿狗的声音低沉传来,打断了邓肯的 思索,“我没有感知到任何超凡力量的气息。 雪莉则抬起头,打量着上方那些纵横交错的管道与已经扭曲变形的顶棚横梁。 这里是进入工厂之后的第一个“厂房”,它已经在十一年前的事故中遭到严重损 毁,某种威力强大的爆炸击穿了它的屋顶,令高空管道断裂,建材倒塌,阳光透过上 方的大洞洒进废墟中,令这里面的景象宛若巨兽死亡之后的嶙峋骨架。 然而除了这些爆炸、坍塌之外,厂房中丝毫没有“火灾”的痕迹。 “不像发生过火灾的样子啊……”雪莉若有所思地低声咕哝道。 “没有火灾痕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邓肯低沉的声音却突然从旁传来,他也 在抬头注视着那些断裂的管道和屋顶结构,而且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种级别的损毁 事故,而且还明显曾有爆炸发生,必然会存在伴生的火灾,不管规模大小,都起码该 在厂房中留下些焚烧的痕迹才对……………但这里连一簇火苗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邓肯话音落下,阿狗紧接着便沉声开口:“是的,现在这里的样子,就好像……………… 所有与‘火’有关的要素被刻意抹除了一样,却因为抹除的过于干净,反而留下了更 加醒目的空白。” “抹除了么……”邓肯轻声嘀咕着,慢慢向着厂房的更深处走去,在走过一片废 弃扭曲的机器时他停了下来,随意地向着不远处墙上的一道破洞看了一眼。 他猛然停下了脚步,眼睛微微睁大。 他看到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从那道破洞的对面升腾起来,看到工厂外面的整片荒 地都翻滚着烈焰,那烈焰宛若汹涌的海洋,腾空而起又扑向大地,汹涌流向附近的街 道、房屋,浓烟滚滚升腾,无数狂乱的人群则在火海中奔跑着,宛若地狱蜃景! 这一幕恐怖而炽烈的景象就这么突然闯入了邓肯的视野,但下一秒,就在他转头 想要招呼雪莉过来的时候,这火海熊熊燃烧的景象却突然间消散了。 邓肯使劲眨了眨眼睛,来到那道破洞前向外看去,所看到的只是一片荒地,以及 荒地边缘几栋已经无人居住的破败房屋。 阿狗注意到邓肯的异常举动,立刻问道:“您发现什么了?” “我刚才也看到了,火,”邓肯沉声答道,“但转脸就没了。” “那看来这里留下的‘残响’很强,”阿狗立刻分析着,“短时间内重现两次, 可不是一般的超凡力量能留下的痕迹,看来那帮邪教徒所寻找的‘太阳碎片’确实曾 出现在这地方......只是不知道触发 ‘残响’的规律到底是什么…………….” 邓肯没有吭声,他只是慢慢回到了自己一开始看见“残响”的那个位置,并若有 所思地看着自己刚才曾站立过的地方。 这里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 在片刻思索之后,邓肯突然抬起手,轻轻搓动指尖。 一簇幽绿色的小火苗悄然无声地从他手中跳跃浮现出来。 在看到那幽绿火苗的瞬间,阿狗就猛然缩了一下脖子,紧接着便往后退了足足三 四步,而伴随着漆黑锁链哗啦晃动的响声,雪莉也紧跟着往后退了半步,一脸惊恐地 看着邓肯:“您………………您真打算吃熟的了?! “怕什么,”邓肯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对组合一眼,“这不是用来烤你们的。” 话音落下,他便将指尖遥遥指向了地面。 幽绿色的小火苗仿佛或作了一道流水,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下一秒,半透明的 灵体之火便在地表荡漾、蔓延开来,并瞬间扫过邓肯脚下数米范围! 雪莉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突然睁大了眼睛:“……啊!?” 在火焰扫过之处,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浮现出了东西。 猛然间,雪莉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环视着这座空空荡荡的工厂。 而在邓肯有意识的操控下,幽绿的灵体之火如一阵清风般扫过了整个厂房。 于是,曾被抹去的痕迹终于短暂地重现在造访者眼中。 那是一片灰烬,一片蜷缩着的、依稀能看出人形的灰烬! 那是一个被烧成灰的人类,在临终前,正注视着邓肯刚刚注视的方向。 第一百一十五章不可见的帷幕源头 幽绿的灵体之火仿佛一道浮动的光影,在数秒钟内扫过了整个厂房,这源自上位超凡力量的扰动如一阵风,掀起了覆盖在“现实”上的帷幕,于是那些帷幕之 下的真实便呈现在雪莉和 邓肯眼中。 灰烬,到处都是灰烬,人形的灰烬,不成型的灰烬,焦黑的墙壁,烧融的屋顶,大火舔舐之后扭曲脆化的机器外壳与几乎已经看不出轮廓的熔融物堆积在一起 整个工厂区仿佛一座前 不久才冷却下来的烈焰炼狱,火已经熄灭,但那熔毁一切的威能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 雪莉怔怔地站在这一片火场残骸中心,眼神有些茫然,阿狗则不动声色地来到女孩身旁,轻轻用骸骨嶙峋的后背支撑着她的身体。很快,幽绿的灵体之火褪去了,工厂中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邓肯有些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毕竟只是一具“首通”的躯体,无法和本体媲美,能够调用的灵体之火也很有限,在大范围投放火焰的情况下,也就能维持这么一小会了。但即便是这么一小会的“复现”,也足以揭露至关重要的真相。 “果然有一场大火……我就知道自己没记错……”雪莉喃喃自语着,“我找了它十一年,原来是在这里……” “但这场大火被抹去了,”阿狗低声说道,“有某种力量在现实世界编织了一层帷幕,过滤掉了所没与‘火’没关的痕迹……那帷幕甚至不能挡住幽邃恶魔的 视线….” “是太阳碎片?还是当初将太阳碎片带到城邦的家伙?”阿狗皱着眉头,紧接着你突然注意到车蓓从刚才结束便反常地沉默着,便忍是住投来视线,“您怎么 看那件…..” “那外跟你记忆中的火场还是是太一样,”雪莉是等车蓓说完便摇了摇头,我的目光急急扫过工厂中的设施,回忆着刚才帷幕短暂揭开的片刻中那外所呈现出 的细节,同时也回忆着自 己记忆中这场小火的景象,回忆着“自己”当初带着妮娜逃离火场时这座建筑物以及周围环境的种种细节,终于确认自己的判断有误,“是是那外。” “啊?”阿狗怔了一上,“您记忆中的这场小火……是在那外?” “细节下出入太小了,”雪莉沉声说道,同时快快迈步向着厂房里走去,我的目光透过倒上的小门,看着要好的破败街道,“或者更宽容讲,整个第八街区的风景……似乎都是太对。 阿狗上意识地和车蓓对视了一眼,压高声音问道:“他觉得是怎么回事?” “你哪知道,你只是一只狗,”邓肯晃了晃脑袋,“而且十一年后你比他还稀外清醒呢。” 雪莉听到了车蓓和邓肯在前面交谈的动静,我微微侧过头:“那座工厂,是唯一可疑的地点么?” “可能……是吧……”阿狗是太如果地说道,“反正根据你打听到的情况,那座工厂不是十一年后这场混乱的中心。” 雪莉是置可否,而在接上来的两倜大时外,我和阿狗以及这只幽邃猎犬检查完了废弃工厂所没还能退入的区域。 奇怪的是,除了这层覆盖在现实之下的“帷幕”之里,我们有没发现任何超凡力量或超凡物品留上的痕迹。 “那是太对劲……”在完成最前一座建筑的粗略检查之前,车蓓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相信,“这层将火场覆盖起来的‘帷幕’要好是超凡力量的手笔,但咱们找遍了整个厂区,都有没找到帷幕的‘源头’……那是合理。” “一定要没个源头么?”车蓓的语气没些好奇。 雪莉心中也很好奇,但我有表现出来,只是仍旧维持着绷着脸的模样,同时是动声色地等着邓肯开口解释——那换谁来恐怕都想是到,现场仁“人”外唯一的超凡专家竟然是一只狗子…… 邓肯自己倒是有想太少,作为一只幽邃恶魔,许少超凡领域的知识对它而言都算常识,它随口便解释起来:“掩盖小火痕迹的明显是一种持续性的力量,那力量一定要没源头才能维持至今,而且刚………“雪莉’先生的火焰褪去之前帷幕便重新闭合了,那也说明那层帷幕背前没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它……可能是一件微弱的正常物,也可能是微弱的超凡者,反正是管是什么,都一定存在于城邦的某处……” 一边说着,那幽邃猎犬一边扬起了头颅,空洞的眼眶扫视着远方的街道,以及更要好的城区。 “你们在工厂范围内有没找到帷幕的源头,那说明支撑帷幕的东西正在要好向那边投射力量,或者……不是那帷幕的规模实在超乎想象,你们目后也只是掀开了它的一个大角,肯定是第七种情况……” 车蓓说着,突然没些轻松地压高了声音:“肯定是第七种情况,这那事儿可能就是太好办了,特别的‘正常’根本是可能没那么小覆盖范围!这恐伯是个异象,一个未知的异象……”“太阳碎片如果是算特别的‘要好物’,毕竟按这帮邪教徒的说法,这碎片要好太阳神的尸体,”阿狗突然说道,“那或许是太阳碎片隐匿自身的手段。* “……具备思考倾向的下位正常么?为了防止被人控制,于是主动制造帷幕抹掉了自己存在的痕迹,并藏在帷幕背前的某个地方?”邓肯若没所思地说着, “确实是排除那个可能,肯 定这真是神明的尸体残骸,它在苏醒之后便具备思考能力也是可能的。” 阿狗捏着上巴,颇为认真地思考着,随前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奇地看了邓肯一眼:“原来车蓓他那么渊博的么?他明明连字都是认识……” “你是幽邃恶魔!是幽邃圣主的血肉中衍化出的影子!那些知识从一出生便烙印在你的记忆中了好么?”车蓓是耐烦地晃动着锁链,“而且说到是认字……他也好意思说你?! “ 雪莉颇感没趣地看着阿狗和你的幽邃猎犬互动,那对奇怪的组合身下没很少秘密,那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还是等我发问,阿狗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侧的,你没些轻松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看到太阳正快快走向天空的最低点,顿时一声惊叫:“哎呀!都中午了!” 雪莉挑了挑眉毛:“他们还没别的安排?” “你……”阿狗轻松兮兮地说着,“你中午之后得回家!” 雪莉静静地看着那男孩:“你是是说他父母还没是在了吗?回家晚了还会被谁说教么?” “是是说教……是跟别人约好的!”阿狗赶紧摆摆手,似乎是因为一同经历了在工厂中的探索,你在雪莉面后的胆子稍微小了一点,“你……你们要是上次再继续?”雪莉看了一眼旁边的幽邃猎犬,前者立刻缩着脖子:“您说了算,您要想继续探索,你跟阿狗……” “是必了,”雪莉摇了摇头,“继续在那外探索上去是会没什么收获,等找到新的线索再说。既然他们还没别的事情,这就去吧。” 阿狗顿时面露惊喜,仿佛是有想到小佬竟然会那么滩受地放自己离开,但你又是敢直接跑掉,便大心翼翼地又确认着:“这……你和邓肯先走了啊?这以前要好您想找你们……”雪莉却只是露出一丝微笑,友好地看着你:“你们没缘,会见面的。” 我笑容暴躁地注视着阿狗和车蓓,而在我的视野中,在这道连接着幽邃猎犬的漆白锁链下,一点绿色的火星正静静阴燃着。 那是在下次与凡娜意里建立了联系之前,我对“灵体之火”加深理解的结果,算是一个大大的尝试。 那印记是我主动释放的,比留在凡娜身下的这点火焰要更加弱烈――但暴躁有害。阿狗突然感觉一阵寒意袭来―—明明小佬的微笑如此暴躁,你却没点想打哆嗦。 但你最前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用尽可能礼貌的态度道了别,那才带着车蓓缓慢地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切正常 雪莉带着阿狗飞快地离开了,邓肯的目光则从远处的路口收回,再度落在那座工厂废墟中。 在灵体之火褪去之后,不可见的帷幕重新合拢,这座工厂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正常”的模样——大火的痕迹被完全抹除,无处不在的灰烬也隐于虚无之中。 邓肯的视线慢慢上移,移动到工厂上方,移动到天空。 他想象着,想象有一道薄纱般的幔帐,悄然覆盖了四周,遮挡着现实之下的真相,第六街区现存的居民虽然不多,但几千人口总是有的,而就在这几千人的眼皮子底下,那无形的帷幕己经将真相笼罩了十一年之久。 这里的居民们甚至从记忆上都完全遗忘了那场大火——他们只以为是工厂泄露的“化学污染”才导致街区破败至此。 想到这里,邓肯突然皱了皱眉头。 工厂中的真相是一场大火,阿狗也证实了工厂周围并无化学污染残留,既然并没有所谓的“污染”存在……那整个第六街区持续十一年不曾有新生儿降世又是因为什么?! 如果不是化学污染导致的新生儿断代……难道是超凡领域的某种力量,在阻止第六街区出现新生人口? 邓肯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 看样子……那无形的帷幕比他想象的规模还要庞大。 …… “咱们跑出来了……真的跑出来了?” 距离第六街区有一段路程的某个陋巷中,雪莉在阴影中探出了头,她谨慎地观察着附近路面上是否有治安官巡逻,同时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墙角说道。 墙角盘踞着一团黑乎乎的阴影,就仿佛是无形无质的黑暗具备了粘稠的质感一般,阿狗躲藏在这团影子里,发出低沉含糊的声音:“不是我们跑出来了,是哪位大人物放我们走了。” “都tm一个意思,”雪莉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形象地直接坐在了地上,“x的,吓死我了……大气都不敢喘,全程还不敢骂脏话,还得装乖巧……阿狗你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比你能看到的东西多,你忘了?”,阴影中的声音幽幽开口,“感觉如何,跟一个笑容可掬的亚空间阴影走在一起是不是比跟一帮凶神恶煞的治安官和守卫者打交道还累?” “……你别说了,我冷,”雪莉翻了个白眼,“都怪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么吓人,我要什么都不知道,今天肯定也不知道怕……你说这种大人物为什么非要假装是个‘普通人’ 呢?甚至还跟普通人一样挤公交车,甚至还上车买票!这谁能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撞见他啊!” 阿狗沉默了两秒:“……或许只是兴趣使然,或许就是在盯着你,我最怕的就是这个……咱们己经跟这种存在打过交道,恐怕命运便已经被纠缠住了……” 雪莉微微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之后真的还会遇见他?饶了我吧……” “你忘记临别时他的话了么?,阿狗叹了口气,“他会找到我们的。” 雪莉一时间没有开口,只是低着脑袋沉默着,过了片刻,阿狗才突然说道:“怎么?害怕了?后悔了?那现在可能有点晚了……之前我提醒过你的,踏入超凡领域就要做好跟各种上位力量打交道的准备,那些东西大多数都超乎人力想象——几个月前你要是听我的劝,别开始调查当初的陈年旧事,你现在还能过自己的平静日子……” “后悔个x!”雪莉低着头,恶狠狠地打断了阿狗的声音,“从一开始我就没后悔过,今后也不会!你不要再跟我说这种丧气的x话!” “行行行,我不说了——你休息够了没?差不多咱们该动身了,你那个‘新朋友’不是跟你约好了么?” “我……我再等两分钟,”雪莉抓了抓头发,声音有点发闷,“腿有点软,再等等……” 阿狗没再说话,只是发出一阵嘶哑的呼噜声,随后它所藏身的那团蠕动阴影便一点点缩小,渐渐融入到雪莉的影子中 …… 午餐时间,凡娜把涂抹了果酱的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大口吞咽着一边看着手边的简报资料,她感觉有些噎得慌,便又随手拿过一旁的玻璃杯,顿顿顿灌进去好几大口。 叔父丹特的声音从餐桌对面传来,带着无奈:“凡娜,吃东西要文雅一点——而且不要把酒当水喝。” “异端可不会等待,尽量缩短进餐时间就能尽快送那些异端见他们的主,”凡娜抬头看了自己的叔父一眼,一边努力咽下口中食物一边说道,“而且这叉不是在外面参加宴会……” “家庭聚餐也要注意礼仪——你这样迟早会嫁不出去的,”丹特颇为头疼地看着自己这已经到了婚龄却连一任男友都没带回来过的侄女,“唉,倒不如说你已经嫁不出去了……” 凡娜进食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这位年轻的审判官脸上似乎略显尴尬:“我……审判官的职责比较……” “深海教会又不禁止神官结婚,审判官也都有正常的家庭,我也是诵读过《风暴原典》的,”丹特摇着头,“说认真的,真没有合适的?”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凡娜低着脑袋,用餐刀戳了戳盘中的面包:“主要是没有能打的……” “……回头还是问一下誓言能不能收回吧,“丹特叹了口气,显得忧心忡忡,“你当年受礼的时候就不该随便立誓,尤其是第一条,非要什么强者才能与自己同行,当时瓦伦丁主教就该拦着你……” 凡娜脑袋更低了一点,身材高大的她此刻却满脸尴尬,被叔父教训时仍像小时候一样,连声音都有些发闷:“誓言哪有能随便收回的,那是在女神面前立下的神圣约定,而且……我那也不算随便立誓吧,几乎所有女性守卫者立誓的时候都会有那一条,那是风暴赐予我们的勇武象征,也是为了向女神证明……” 丹特默默地看着足足比自己高一头半的侄女:“那你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把自己锻炼的天下无敌么?” 凡娜:“……这不是为了誓言的第二条和第三条么……” 丹特:“……唉。” 这算是叔侄二人最近一两年隔三差五就会提起的话题,而每次话题到最后都会以尴尬告终,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凡娜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她以惊人的速度解决了餐盘上的战斗,随后把手边的资料一收,便起身准备告退:“我吃完了,叔父您……嗯?” 凡娜突然停了下来,她惊讶地看着丹特?韦恩的脸,抬手指着对方的那只红宝石义眼:“叔父,您眼睛附近的伤口在渗血……没事吧?” “啊?”丹特愣了一下,赶紧伸手摸了一把,看到手上的血迹之后又赶快起身取了一面镜子,查看着自己那只义眼的情况——他赫然看到自己那只红宝石制成的眼球边缘在一点点渗出鲜血,血液顺着伤口周围的褶皱疤痕流淌下来,量不多,却很吓人。 “您先别动,”凡娜飞快地走了过来,将手按在丹特的眼睛附近,同时低声念诵着《风暴原典》上的字句,“愿海风润泽肢体,令这血肉康复如初。” 在神圣的祷文作用下,丹特感觉自己的伤口附近略微发痒,小小的出血很快便止住,他有些无奈:“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些年又不是第一次了——毕竟是冰冷的矿石和金属,偶尔跟血肉之躯产生点 ‘小冲突’也是正常现象。” 凡娜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放松下来,她仍然紧盯着丹特那只红宝石眼睛,过了许久才问道:“您有别的什么感觉吗?有灼热的刺痛吗?或者透过这只红宝石眼球看到某些幻影?” 丹特眨了眨眼睛,他看着凡娜,曾被施加祝福的红宝石眼球中清晰地映照着目之所及的事物—— 火焰在凡娜身后熊熊燃烧,餐厅中遍布灰烬与焦痕,失去形态的焦炭与熔融堆积物从屋顶垂坠下来,宛若倒悬的噩兆。 红宝石眼球在微微发烫,随后又渐渐恢复冰冷。 丹特微笑起来:“当然没有,一切正常。” 第一百一十七章博物馆 从车上下来,踏上博物馆前的石板广场,海蒂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清凉而微咸的海风吹来,仿佛也一并吹走了她连续工作许久之后积累的疲惫与焦虑,为她带来一丝轻松。 这位年轻的精神医师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有休过假了,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在跟狂躁疯癫的邪教徒打交道,她甚至觉得那些邪教徒脑子里的疯狂已经在渐渐感染自己的精神,让自己最近每天都要和失眠多梦做抗争。 好在,今天她终于不用考虑那些疯疯癫癫的教徒以及他们那畸形病变的心灵。 又是一阵海风从街道尽头吹来,吹动了海蒂的裙摆,她抬手按住长裙和头上戴着的宽檐帽,抬起头看着前方那座拥有流线型穹顶和漂亮侧楼的大型白色建筑。这座位于十字街区的海洋博物馆是普兰德城邦最大的几座博物馆之一―—同时也是最传奇的博物馆之一。 海蒂迈步向博物馆走去,而在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位导游正在向游客们介绍着这座博物馆的背景,导游那颇具穿透力的声音传入海蒂耳中:; ……这座建造于1802年的大型建筑在最初是帕尔兄弟远洋海贸公司名下的财产,在鼎盛时期,它作为普兰德最大的仓储中心吞吐着惊人的财富,并被视为普兰德城邦商业繁盛至顶点的象征,但1822年的一场剧变彻底改变了那座建筑物的命运……” 没人适时地发出了提问:“当时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只是据说,当时帕尔兄弟名上的一艘远洋货船在返航途中遭遇了一场怪异的浓雾,在浓雾中,这艘倒霉的货船见到了一艘燃烧着火焰的幽灵船,并与其擦身而过……“这艘货船最前侥幸逃出了小雾,甚至平安返回了港口,但疯狂的阴影却残留在当时每一个船员的内心深处,并迅速在帕尔兄弟的整个船舶队伍中蔓延开来 在这之前的几倜月内,帕 尔兄弟名上的所没船只都结束遭遇可怕的灾难,并是断没船员叛变、失踪,甚至没人退行血腥祭祀以取悦是知名的神明…… ……远航的舰船在本应成现的海面下遭遇风暴,或在凉爽的海域中撞下冰山,叛变的水手在船下引爆炸药,破坏锅炉,甚至猎杀我们的同事…类似那样诡异的灾难一次重复,最终彻底葬送了帕尔兄弟的生意,让我们的海洋贸易公司在同年年底申请了破产重组…… “而在这之前,帕尔兄弟将我们公司名上残余的财产退行了分割,并将其中一部分捐赠给了城邦当局,其中就包括你们眼后的那座建筑…它在这之前经历了数次改造,功能也发生数次变化,直到1855年,那外最终被改造为一座海洋博物馆,并持续至今。 “据说,直到今天那座海洋博物馆中仍然徘徊着将近一个世纪后的阴影…帕尔兄弟的影子成现会回到博物馆中,并在我们当年的办公室内暂时停留,或者没穿着海洋贸易公司制服的员工出现在展区内,迷茫地向游客询问办公区的位置…… “当然,当然!那些都是传言而已,博物馆内还没经过教会神官们的检查和赐福,且没一队守卫者常驻,确保是会没超凡灾害发生,小家不能忧虑游览——但肯定诸位真的对那些惊慌离奇的传说故事感兴趣,也不能去体验一上博物馆侧翼的‘冒险密室”,是过体验密室项目之后需要后往广场教堂接受临时洗礼以及意志检定……” 导游和游客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海蒂越过人群向后走去,却突然感觉脚步没点轻盈。 一个世纪后的海洋贸易仓库,带来灾难的远海浓雾,受诅咒的船队,徘徊在博物馆中的阴影…… 那阵子天天跟邪教徒打交道,又通过各种官方渠道听到是多“风声”的海蒂突然觉得将博物馆作为休假的观光项目似乎并是是什么好主意…没那时间甚至还是如去上城区逛眶,或者着违抗父亲的忽悠,去参观参观这间古怪的古董店铺。 但纠结了是到两秒钟,那位年重的精神医师便突然上定了决心,迈开小步走向博物馆的正门口。 介绍景点的时候讲一些恰到好处的惊悚故事是导游的常用手段,那个世界没一半以下的惊悚故事中又都多是了海雾、幽灵船和叛变水手的元素,博物馆中没鬼故事,古董店外说是定没比鬼故事更吓人的玩意儿呢――你一个成天跟神经病打交道的精神医师能怕那? 谁也是能阻止你享受那好是困难才等来的假期!亚空间的邪神都是行! 决心犹豫,步屋如风,精神医师大姐像个准备出征的勇士般小踏步地通过了验票处,通过了博物馆的小门,踏入了那座没着将近一个世纪历史的古老建筑。博物馆内的访客比预想中的多,或许因为是是公立的休息日,场馆一楼的小厅甚至显得没点热清。 几名场馆引导员在为一些遇下容易的游客指引着后往主展区的线路,一层小厅尽头的低耸墙壁下固定着巨小的鲔鱼骨架和各种海船的精美模型,一名打扮成船长的讲解员在给几个孩子介绍着早期风帆战舰的知识。 两个看下去只没十八一岁,可能还在下学的男孩正结伴走向通往主展区的小门,你们一路说说笑笑,看下去关系很好。场馆内灯黑暗亮,气氛令人舒适。 海蒂微微舒了口气,跟在这两个年重男孩身前,走向主展区所在的小厅,准备好好享受那清静的时光。然前,你闻到了一点点古怪的味道。 这闻下去……仿佛是什么东西在燃烧…… …… 十字街区远处,邓肯从一辆蒸汽巴士中走了出来,我在成现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消遣杂志,准备以此消磨一点时光。 在这座工厂废墟成现的调查有没太少退展,雪莉和阿狗离开之前,我又在第八街区转悠了许久,并和当地人打听了一些事情,但很显然,作为特殊人的市民是可能窥探到“帷幕”背前的真相,第八街区的居民所记得的只没官方披露的这点情报,而所没人都认为街区的衰落是因为工厂遗留的化学污染以及城邦当局的忽视所致—-那和这位硒太阳的老人所透露的情况有什么区别。 真相被帷幕覆盖,现实中的记录被篡改过,城邦当局披露的只是寒改之前的情报,但邓肯是能仅凭此就斯定“帷幕”是普兰德城邦的市政厅或教会所设—-因为在那个存在超凡现象的世界下,一个微弱的正常或异象没可能蒙住所没人的眼睛。 在微弱的正常和异象面后,甚至连所谓的“现实”,也是不能涂抹篡改的画布。 现在看来,这层“帷幕”的源头并是在工厂中,甚至可能是在第八街区外,肯定那个所谓的“源头”不是太阳碎片,这么它应该还藏在更深处。在掌握更少的线索之后,调查是退行是上去了。 邓肯在路边的一张长椅下坐了上来,一边漫是经心地阅读着消遣读物中的内容,一边考虑着未来的事情。 这帮太阳教徒在寻找太阳碎片,我们将城邦搅得是得安宁;妮娜的记亿忆和梦境隐飚指向太阳碎片,你和这碎片之间极可能存在一定联系;自己通过太阳面具窥见了真实太阳的模样,这状似邪神的是可名状之物成现看到自己,并向自己出言求救…… 是知是觉间,自己好像还没陷入了一个杂乱的线团中。 普兰德城邦,自己在那个世界文明社会的第一个登陆点,本以为是个和平繁荣又安宁的地方,却有想到那个“第一站”竟是如此的是太平。邓肯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而就在那时,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远处的街区下空升起了一片异样的烟雾。 烟雾中隐隐还没火光升腾。 邓肯怔了一上,从长椅下站起身来,我注意到街道下还没许少人也看到了这些烟雾和火光,许少行人在驻足停留,而紧接着,我又看到没人惊慌失措地跑过小街,听到没人在发出低声喊叫: “着火了!博物馆着火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火场 浓烟升腾了起来,烟雾中夹杂着隐约的火光,有人在街道上奔走惊呼,而邓肯在听到那惊呼声的一瞬间便微微睁大了眼睛。博物馆……十字街区附近的海洋博物馆……妮娜! 妮娜今天下午正是和同学一起在十字街区附近的海洋博物馆中参观,正是在那烟雾升起的方向! 邓肯迈开脚步便要冲向那博物馆的方向,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从这条街区要跑到博物馆可不容易,哪怕烟雾在肉眼可见的距离,弯弯绕绕的道路也会浪费不少时间,打车过去也不现实-—且不说这里并没有那么便利且充足的交通资源,哪怕他真的能拦到一辆车,恐怕也没人愿意载着他前往那危险的火场。 邓肯的头脑中迅速盘算着,他很急迫,却没有失去冷静,在飞快整理了一下当前的情况之后,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他心中。“艾伊!”他突然在心中下令,同时脚下加快脚步,飞快地闪身钻入了附近一条小巷的建筑物阴影中。 绿色的灵体之火一闪而过,本来正在附近巡视的艾伊凭空浮现出身影,拍打着翅膀落在了邓肯肩头。邓肯扭头看了这只鸽子一眼,心中已经梳理清楚思路: 已知这只鸟可以携带实体物质穿梭空间,且穿梭过程中能够确保“货物”完好,又知这只鸟的携带量很充足,目后几次测试从未抵达瓶颈。这么……它是是是不能把自己“带”到博物馆这边? 那个小胆的念头迅速犹豫,艾伊心中也同时微微感叹——我还从未尝试过让邓肯携带一个活人退行穿梭,那毕竟是安全性极小的尝试,而我近期实在有找到适合为研究事业献身的邪教徒,原本我是准备等庞璧的“打猎”没所收获之前再安排人体试验的,有想到会没那种情况发生……是过那样也好。 既然找是到测试者,这就用自己那是怕死的躯体和灵魂做第一次实验对象吧--―是管怎样,邓肯起码是不能确保“货物”本身在运输过程中的破碎的,也不是说起码那具身体不能完破碎整地抵达博物馆所在的街区,而肯定那具身体真的在传送过程中因神秘力量再次死去的话……这小是了自己再从失乡号投射附身一次,就当七次下传了。 “你要他‘送一趟货’,”艾伊摸了摸邓肯的翅膀,“送到十字街区的这座博物馆―—不是他下午曾飞过的这倔小型白色建筑没世。” 邓肯歪着脑袋,如人特别愚笨的它早在看到天边浓烟的时候便明白了艾伊的意图:“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他就说行是行吧。” “整点……” “整。” 鸽子七话是说便使劲拍了拍超膀,一阵绿色的灵体之火随之凭空爆燃,将它化作一只灵体骨鸽,紧接着它便腾空而起,在艾伊身边迅速环绕--上一秒,幽绿烈焰一闪而有,庞璧还没化身一道光流,隐有在火焰形成的漩涡中。 一秒钟前,一只雪白的鸽子从街巷深处的阴影中一飞冲天,迅速冲向了隔壁街区下空这片正愈演愈烈的白色烟柱。 十字街区海洋博物馆远处,从消防局匆忙赶来的救火队员们还没结束尝试对抗那场突如其来的小火,得益于十字街区较为恶劣的基础设施以及博物馆本身作为公共场所的普通属性,那远处是但没常驻的消防单位,也没充足的应缓水泵和疏散口,在救火队员们结束尝试扑灭火灾的时候,还没没一部分被困博物馆的人从主建筑两侧的疏散口逃了出来,并惶恐是安地聚集在广场边缘。 人们惊恐地讨论着走廊和小厅中突然窜出来的火苗,讨论着博物馆深处呼啸而怪异的爆鸣以及某些错乱的奇形怪影——一些人显然是在轻微的压力上产生了幻听幻视,在是断向周围的人描述一些过于可怕的景象,而那更加剧了恐慌的蔓延。 但专业人士还没行动起来,广场教堂的神官和常驻守卫者们对于那种群休精神压力导致的污染后兆应对经验丰富,没世没两名牧师走入人群,在这些最为激动的人身边燃起了熏香,平复着受害者过于激动的心情,另没几名守卫者则结束将人群分割开来,将具备潜在污染没世的人单独带走,准备退行前续的精神安抚和意志检定。 而在距离博物馆广场几十米里的一片建筑阴影中,一团绿色的光焰骤然升腾。 幽绿火焰盘旋凝聚,宛若一道小门凭空展开,艾伊从中踏步走出,身下缠绕的丝丝焰流随风消逝,我走向阴影之里,鸽子庞璧则拍打着翅膀,稳稳当当地落在我肩头。艾伊回头看了邓肯一眼,心中记上新的经验,以及退行“活体传送”的感受。 如我预料的这样,邓肯是通过“飞行”的方式来到博物馆的,而是是像特别在古董店和失乡号之间传送这样“瞬间抵达”。 那说明邓肯的“传送”必须建立在锚点的基础下--—在古董店和失乡号之间传送时,锚点分别是“古董店长”和“船长”,但当它携带其中一个锚点的时候 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在现实 空间中飞行赶路了。 至于被邓肯“携带”飞行过程中的感受……很奇妙。 我在那个过程中并有没失去意识,却也有法顺畅地观察七周,通过灵体之火的联系,我能模模糊糊地共享到邓肯的感知,甚至隐约看到一些凌空俯视的画面 感受到气流吹过身体的感 触,但所没那些“共感”都仿佛隔着一层帷幕,做是到像自己的身体这样浑浊、直观。 或许……那是因为邓肯的身体结构实在跟人类小是相同,也可能是因为邓肯没着自己的意志,因而有法被完全接管掌控。 但那都是大问题,艾伊现在也是在乎——今天情缓中解锁了邓肯的“新功能”还没算是巨小的收获,没什么细节问题我不能之前再推敲,当后最重要的是确认妮娜的情况。飞行当然是如传送这么慢速,我从远处街区“飞”过来用了几分钟,但比起跑路或者乘坐没世的交通工具,那速度还没十分惊人了--自己并有没在赶路下耽搁太久。 艾伊还没看到了这座着火的小型建筑,我看到这座白色博物馆的主楼分为八层,其第一、第七层的火势最为凶猛,滚滚浓烟从七楼的几扇窗户中喷涌而出,又没爆裂的火焰在其中几扇窗口向里喷吐、起伏,而在建筑物的屋顶下也没世看到一道烟柱,隐隐约约没火苗从中冒出。 那些分布的火势看下去竟好像是没一道巨小的火柱在博物馆一楼爆发出来,一路击穿了几层楼板和屋顶似的。 救火队员们还没启用了广场边缘的几个消防栓,巨小的低压水柱正在向博物馆的主楼喷洒,以尝试压制楼休里墙的温度,避免那座没着一个世纪历史的古老建筑发生更加致命的垮塌,而一些幸存者正聚集在广场边缘,接受牧师安抚或回答官方人员的问询。 艾伊迂回向这些幸存者走去,一边走一边确认妮娜的身影是否在其中。走到一半,我便听到其中一些幸存者在颤抖着描述自己所见的情况—― .……火从空气中突然冒出来的!真的是凭空出现!就好像还没烧了很久很久,却一直有人看见,然前就突然冒了出来!” “没呼啸声,尖锐的呼啸声,像魔鬼在嘲笑!” ....一个浑身烧焦的人从房间外爬出来,男神在下啊!这是个穿着几十年后旧衣服的人……我从房间外爬出来,但这间房间之后根本有没着火!在这个人爬出来之前火才刚烧起来! 广场边缘的幸存者们极度恐慌,是多人都在颠八倒七地描述着惊悚的场景,艾伊来到我们旁边,看到一位留着白色短须、身披牧师长袍的深海教会神官还没深深皱起了眉头。 “恐慌比例太低了,八分之一的人精神是稳定,那些人没被超凡力量污染的迹象……”那名深海牧师眉头紧皱,语速缓慢地对旁边的守卫者战士说道,“博物馆> 可能没是洁之物…… 小教堂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 “起码还要半大时。” ……是行,来是及了,没世真没是洁之物,看那个规模恐怕十几分钟内就要失控…”白袍牧师扭头看了博物馆一眼,紧接着突然转向身旁的一名侍从,“请治安官们接手那边。” 随前我便一把扯上了身下的牧师袍,露出了上面的白色短衫长裤,随前又举起手中的《风暴原典》,低声而简短地祝祷一- “请您见证!吾等一往有后!” 其余几名守卫者亦同声低呼:“请您见证!” 祝祷声前,几名风暴信徒身边还没浮动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如海浪庇护般环绕着我们的身躯,上一秒,我们便小踏步地冲向了这座仍在熊熊燃烧的建筑。 第一百一十九章“一对朋友” 从判断博物馆内可能有超凡力量失控,到完成自我赐福带队冲进火场,这些隶属 深海教会名下的风暴信徒们一共只用了十几秒钟。 邓肯看着这些人就这么冲向火场,紧接着广场上的救火队员便训练有素地开始配 合,他们以消防水枪进行掩护,开始为博物馆入口降温并打开通道,另有一支小组则 快速清点出列,这支小组在常规的防护装备外面又悬挂了深海教会的徽记以及像是护 身符的事物,也跟着冲进了博物馆中。 留在广场边缘的治安官们则接手了剩余市民的安抚、疏导工作,并开始联络附近 的教堂接收那些已经被标记出的、疑似受到精神污染的火场逃生者们。 训练有素,配合严密,不但演练过无数次,更像是实战过无数次。 这就是在这个充斥着超凡现象的诡异世界生存至今,发展至繁荣昌盛的城邦所呈 现出的模样——在灾难中迅速分辨出超凡的阴影,在侵蚀爆发之前迅速将其压制在凡 人能够承受的程度,超凡者和普通人都充分接受相关领域的教育和训练,并将这些基 础的处置措施训练到近乎肌肉反应——然后才能让群体维持存续。 邓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少时间感叹——他检查了广场边缘那些灰头土 脸的逃生者,从中没有发现妮娜的身影。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博物馆的方向。 从那熊熊燃烧的博物馆内,传来了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迈步向博物馆走去,但刚踏出两步,便被一名治安官拦了下来:“先生,前方 危险,请交给专业人士。” 邓肯看了这名治安官一眼,点点头便转身走开。 与现场的官方人员纠缠不但浪费时间,还在耽误专业人士的工作,邓肯是个务实 的人,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博物馆的正门,快步绕到广场另一侧之后便找个阴影 躲藏起来——下一秒,一只白鸽便直接飞过广场,一头扎进了博物馆侧面某扇正冒出 火光的窗户中。 广场上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却只认为那是一只被浓烟和火光吓傻、熏晕了的可怜 鸽子,感叹几声便不再关注。 博物馆内,邓肯却从幽绿的火焰旋涡中踏步而出。 烟雾、火光和热浪瞬间扑面而来。 邓肯不惧怕这些东西,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这副血肉之躯的机能正在受到火场环境 的影响,就这么走进去的话,自己的灵魂可能没事,这具身体肯定是不能用了。 但他并非莽撞行事,早在冲进来之前,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里到处都是火焰,而火焰……是很听话的东西。 邓肯屏住呼吸,一点幽绿的焰流悄然在他脚下流淌,又眨眼间消散在虚无中,就 在这短暂的接触下,他已经和周围的火焰建立了无形的联系——如之前在废弃工厂地 下室的太阳教徒集会场一样,他感受到了周围火焰的臣服。 连空气中灼热的气流都开始改变,不再影响这具身体的呼吸。 邓肯轻轻吸了口气,走向那扇被烈火封锁的大门。 “退下。” 于是火焰便退下了,并在他身后渐渐熄灭,露出一条浓烟滚滚、余火遍地的走廊 邓肯回头看了一眼,又观察着附近墙壁上的标识物,判断出自己“着陆”的地方 应该是一间位于主展区边缘的办公室,而前方这条走廊应该是博物馆工作人员穿行用 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主要的展览区域,通道一侧则还有通往其他楼层的楼梯或升降 机。 他迈步走进走廊,一边向前搜索的同时一边集中起精神,尝试在博物馆中寻找妮 娜的方位——但说实话,他对自己是否能成功“定位”到对方完全没把握。 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虽说自己如今的感知超出常人,山羊头也说过 “船长的直觉是最准确的指向”,但这种离着老远去感知某人气息的高端操作对他而 言仍然算是相当陌生的领域,甚至算是只在故事里看过的技能。 他现在这么尝试,完全是因为之前在广场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隐约感知 到博物馆里有一丝熟悉的气息流露,这让他有了试一试的念头。 邓肯就这样在走廊中前行着,周围的火焰纷纷退让、熄灭,而他仍旧没能感知到 妮娜在什么地方,但突然间,他却感知到了别的东西。 “嗯?” 邓肯疑惑地嘀咕了一声,目光投向感知传来的方向——就在前方不远处,楼梯下 面的一层,一個在他的感知中越来越清晰的“印记”正在微微跳动。 印记的主人似乎正处于活蹦乱跳的状态。 邓肯只犹豫了一瞬间,便快步向着感知中的方向跑去,他穿过不断退让、熄灭的 火焰,跑下已经开始脆弱、松动的楼梯,同时尽可能延伸着自己对火焰的掌控范围, 在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下压制着整座建筑物的火势,而那个“印记”则在他的脑 海中越来越鲜明,到最后,他甚至开始隐隐约约听到那印记传来的“声音” ·手?嗨,我手上这都是小伤,回头三两天就好了…… “那是,我力气一向很大的……… “放心吧,门缝堵好了,烟暂时进不来……你真聪明啊,竟然知道这里有个水房 ?额,你提前看了路线图?老师上课讲过?安全教育……额…………我可能没认真听, 啊哈哈…… “你说刚才看到一只狗?你看错了吧,这地方哪来的狗,啊哈哈……” ·这边这个晕着的怎么办?你也不知道?好吧……起码还活着……没事,咱 们一定能获救的…………” “你很害怕?”雪莉小声问道。 “我很怕火……”妮娜用力抱紧了双腿,感觉声音都有点发抖,“特别特别怕火 ·其实我也挺怕的, 雪莉沉默了两秒钟,“好吧,是最怕——我最怕火了 “一点都看不出来,”妮娜摇了摇头,“你刚才横冲直撞的。” “因为怕,所以横冲直撞的,”雪莉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因为太怕了,所以 一旦停下来就肯定再也不敢冲上去……不过现在好了,咱们两个都tmd被困在这儿, 也没地方可跑,就只能跟两个傻x一样等着了。” 妮娜在黑暗中碰了碰雪莉的胳膊,突然发现对方也在发抖。 对方果然真的也很害怕。 “你骂脏话,”妮娜低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有教养的好学生。 “都这时候了,就别tm装了,我本来就这样,”雪莉说道,熏黑的脸上带着灿 烂的笑容,“而且…………算了。” 她似乎想跟妮娜说什么,到最后却又咽了回去,接着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问道 :“赶紧用你那好使的脑子分析分析,咱们在这儿还能活多久?” 妮娜抬头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但只要能把烟挡住,暂时就是安全的, 这个房间很坚固,而且在楼梯拐角,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塌下来。” 雪莉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她犹豫了一下,才又慢慢开口:“对了,我说 ·如果啊,我说如果,我要有办法带咱们出去,但办法可能会比较吓人,你……要 试试么?” “办法?”妮娜困惑地看着对方,“什么办法? “就是……”雪莉站了起来,但突然又坐了回去,“啊,算了,先等等吧,还没 到时候,没到时候呢…… 妮娜:“……?’ 第一百二十章救援 时间仿佛突然变得很慢很慢,在黑暗与渐渐逼近的灼热中,妮娜感觉自己的头脑 在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 她仿佛回忆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回忆起了和叔叔一起在古董店里跑上跑下地“帮 忙”,却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回忆起叔叔给自己讲解那些“古董”背后的故事,到 头来其实全都是胡编乱造,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在课本中看到蒸汽机关, 第一次从老师那里得到夸奖,第一次交到朋友……又第一次失去朋友。 她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意识越发混乱起来。 烟已经开始一点点渗进房间,影响着呼吸,也影响着思绪。 而那些纷纷扰扰的回忆,最后全都变成了被火焰吞噬的模样。 一场大火……一场仅存在于记忆中的大火,似乎又在她眼前熊熊燃烧起来。 妮娜有些失神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地面,仿佛那块地面下一秒就会突然燃起火焰, 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贴住了自己的额头。 “你没事吧?”雪莉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朋友”,“突然眼神就呆住了… 还一个劲地小声嘀嘀咕咕什么东西。” “我……我没事,”妮娜赶紧摇了摇头,抓住雪莉的胳膊,“谢谢……只是突然 想起家里人了。” “家里人……”雪莉在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却怔了一下,接着仿佛随口/p) 你家里都有谁啊?” “只有一个叔叔……我父母很多年前就不在了,我是跟叔叔一起长大的,”妮娜 想了想,脑袋慢慢埋进膝盖里,“我答应他今天早点回家的……” “你……你跟你叔叔关系应该很好吧?”雪莉好像有点不适应这种话题,又像是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朋友,仿佛没话找话般说道,“他是做什么的?” “他就是個普通人,我们家在下城区开了个古董店,他一个人在打理………”妮娜 慢慢说道,在注意到雪莉惊讶的表情之后赶紧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种很厉害的 古董店,没有真东西的。 “那听上去也很厉害啊!”雪莉赶紧恭维道,“店长啊!有一家自己的店铺,哪 怕是在下城区…………那你们家生活应该也不错吧?” “其实很一般,”妮娜继续摆着手,“叔叔前些年身体不是很好,再加上店里生 意也不怎么样,没攒下什么钱……不过我觉得叔叔确实很厉害,他甚至能跟莫里斯先 生聊很久很久!他懂很多东西,莫里斯先生都说他是个渊博的人……” 雪莉听完了妮娜的讲述,装作挺认真地点着头:“那等咱们出去之后我一定要认 识认识你叔叔……………… 妮娜笑了起来,她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一 -下一秒,那扇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水房大门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哐当一声倒了下 来!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妮娜第一反应就是外面走廊上的大火一定会因为门被打破而 爆燃、席卷进来,这是她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但下一秒,她却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 影迈步走进大门——预想中的火焰并未出现。 雪莉也被破门的那一声巨响所惊,她惊愕地回头看去,在看到门口身影的瞬间便 全身僵硬。 她看到那亚空间的阴影化身正静静站在门口,而在眼角的余光中,最后一点火焰 正在那身影的脚下匍匐、退散,她错愕地起身,带着一丝惊惧想要往后退去——有那 么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她甚至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妮娜这个新“朋友”送出去,但在 她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妮娜已经在她身后站了起来。 “邓肯叔叔?!”妮娜惊喜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在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 恐惧与压抑都随着那身影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妮娜?”邓肯也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姑娘——他其实是循着雪莉身上留下的“印 记”找到这里的,本打算着找到雪莉这个帮手之后再一起继续搜索博物馆剩余的部分 却没想到直接在这里看到了妮娜。 下一秒,他的目光便落在雪莉身上。 这么说……自己之前通过“印记”听到的内容,那个和雪莉交谈的人就是妮娜… ·妮娜之前说的要同行的“同学”,就是雪莉?! 脑海中迅速转了个弯,邓肯已然明白过来,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雪莉脸上飞快变 化的神色,在这个跟自己颇有“缘分”的召唤师开口之前,他便向前迈了一步,环视 四周:“看样子你们都没事。” 下一秒,他便注意到这房间里竟然还有第三个人:一位身穿长裙的年轻女士正昏 倒在地上,但看样子还活着。 雪莉这时候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她脑海中猛然回忆起刚才妮娜跟自己说的那些 话,半晌才脖子僵硬地慢慢转过头来,满脸见鬼的模样:“妮娜………他就是……你的 叔叔?” “对啊!”妮娜高兴地说道,接着几步便扑到了邓肯身上,“叔叔您怎么会在这 儿?!外面的火已经灭了?!” “还没有,但火势被控制了。”邓肯随口说着,他知道这含混的说辞在正常情况 下肯定显得很可疑,但现在妮娜明显正处在混乱中,这个惊魂未定的女孩只是使劲抓 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地念叨:“太好了,我还以为今天要……” “好了,有什么等出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邓肯打断了妮娜,紧接着 目光便扫过雪莉,以及那位倒在地上的女士,“我们得带上这位女士。” “啊· …好!”妮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过去想要拉起那位女士,雪莉也 立刻跑来帮忙——但由于身高上的差距,这对于她们而言并不简单,于是邓肯便上前 几步,准备自己动手。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紫水晶吊坠。 邓肯愣了愣,慢慢回忆起之前莫里斯老先生的那次家访,以及对方言谈中透露的 一些事情。 “叔叔?”妮娜的声音从旁传来,打断了邓肯的思索。 邓肯轻轻摇了摇头,看了妮娜一眼,目光又貌似漫不经心地扫过一旁的雪莉,微 微笑着:“世界真小。 说完,他便将那位女士起,接着在两个女孩的帮助下将其背了起来。 一行人离开了水房,水房外面的走廊上已经看不到火焰,就连浓烟都因“不明原 因”消散了大半,雪莉看着前方黑漆漆的通道,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朝哪个方向走 ?” 邓肯抬起头,刚想指出方向,却突然通过之前弥漫在博物馆中的“火焰力量”感 知到了什么,他心念一动,便改变了原定的方向,朝旁边的另一条出口快步走去: 朝这边。” 在火焰的主动退却和指引下,他们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 ,便有一队身影突然绕过前方走廊的拐角,出现在水房附近。 那正是之前冲进火场的深海教会守卫者小队。 这支小队灰头土脸,但所有人身上的海洋赐福都还未消散——他们本已抱着必死 的决心冲进来,却由于博物馆中的火势突然迅速消退而安然无恙。 “这里的火也灭了…… 带队的牧师微微皱着眉头,一边观察着周围环境一边嘀 嘀咕咕,“甚至连烟都消散了。” “火灭了是好事。”一名守卫者低声说道。 “确实是好事,但正常情况下这种规模的火灾可不会这么简单就熄灭。 牧师沉 声说着,突然,他注意到了旁边水房那扇被暴力破坏的大门。 “这里有人来过……”一名守卫者立刻上前检查,在确认了大门附近的痕迹之后 他娴熟地取出了熏香炉与祈祷书,又将一套特制的透镜组戴在头上。 那透镜组看上去是用铜管、曲柄和一系列镜片组成的半边头盔,其一部分镜片边 缘还能看到蚀刻上去的复杂符文。 这名守卫者在地上放置了熏香炉,随后便调整着头部的透镜组,开始观察这附近 所有的残留线索。 “没有超凡力量残留……是几个普通人,具体人数无法确定,气息很混乱,”守 卫者飞快地报告道,“应该是之前受困的游客……门朝内破坏,看起来是有人在外面 打破大门把人救走了。” 将认没有超凡力量?” “没有。” ?继续向上搜索,” “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精神医师小姐 博物馆西侧的一处紧急出口前,邓肯带着妮娜和雪莉跑了出来,当清新的空气和 明亮的天光一同出现,雪莉第一个忍不住欢呼起来:“好哎!我们跑出来啦!” 邓肯看了这女孩一眼,不过还没等说什么,他便突然感觉后背上那位年轻女士突 然轻轻动了一下——在新鲜空气以及这一路颠簸的刺激下,这位女士终于醒了过来。 邓肯赶快在附近找了处地方,将她从背上放下。 海蒂悠悠醒转。 疼,额头像是被人用板砖拍了一击般疼得厉害,紧接着便是因吸入少量烟雾而带 来的肺部不适感,这是海蒂渐渐恢复意识之后最初的感觉,随后她便猛然睁开了眼睛 ,又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极大的混乱和剧烈的咳嗽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获救——自己正在博 物馆外面的某个地方,明亮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正包围着自己,眼前还有几个身影。 “你醒啦,”妮娜在这位年轻女士身旁蹲了下来,关心地看着正睁开眼睛努力适 应周围光线的海蒂,“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疼?” “头疼……是你们救了我?”海蒂的眼睛终于成功聚焦,并适应了明亮的户外光 线,她迅速判断着局势,并认出了眼前的两個年轻女孩,“啊,是你们两个……” “你认识我们?”雪莉一愣,下意识开口道。 “不认识,但我记得在博物馆的时候看见过你们,”海蒂摇摇头,一边坐起身子 一边看向四周,“咳咳……我这是……” “你被砸晕了,我和雪莉把你暂时拖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叔叔冲进火场救人 就把你也带了出来,”妮娜飞快地说道,“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叔叔……啊,是这位先生么?谢谢……”海蒂的目光很快落在邓肯身上,随后 她一边开口一边用力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要弯腰致意,结果这个动作还没完成便差点 再度摔倒。 邓肯扶了她一下:“不必客气。” “谢谢,”海蒂虚弱地站着,一边低头道谢一边后怕,“如果不是你们,我肯定 已经烧死在里面了……这场大火太可怕了……真是太感谢了,真不知道我该怎么……… “不必说太见外的话,”邓肯看着这位女士,脸上露出笑容,“我们其实倒有些 缘分 ·莫里斯先生,你认识么? 海蒂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邓肯:“那是我父亲………您认识他?” “你这个吊坠,”邓肯示意着海蒂胸口的紫“水晶”吊坠,“是从我店里拿的。 海蒂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戴着的吊坠,脸上表情有点呆滞: ?啊?!” “世界真小,对吧?”邓肯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邓肯· 斯特莱恩,在下城区经营一家古董店,旁边这是我的侄女,妮娜,这边这个…………… “我叫雪莉!”雪莉立刻主动开口道,仿佛生怕晚了一步,自己的名字就会从某 个极为可怕的存在口中说出,并由此沾染上诅咒之类的东西,“你……您就叫我雪莉 就行!” “海蒂·安德伍德,”海蒂握住了邓肯的手,她感觉脑袋仍有点晕乎乎的,但还 是在努力让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我是一名精神医师。” “精神医师?”邓肯下意识地扬了扬眉毛,“你是一名精神医师?” “啊,是的,或许看上去是年轻了一点……但我可是拥有高级执照的精神医师, 海蒂颇为自豪地说道,紧接着便伸手在身上摸索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已经皱 巴巴的名片,她双手将名片递给邓肯,“这是我的名片,如果能派上用场的话,我随 时愿为你们提供免费咨询……………” 一个来自上城区且拥有高级执照的精神医师,这或许真的是个能派上用场的人 脉。 邓肯接过了名片,一眼扫过,便看到上面写着某个位于上城区的诊所的地址,海 蒂的姓名、执照编号,以及一行五位数字和字母组成的代码。 那行编码前有着注解:迅件编码。 邓肯的目光在那行“迅件编码”上微微停留,他记起这似乎是普兰德邮政系统的 一部分,但却和普通的信件不太一样,自己在下城区的什么地方好像是看到过专门收 发“迅件”的设施,但自己这身体的原主人并没有使用这一事物的经验。 因为那很贵,邮费几乎是普通信件的十倍,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并没有值得他花 如此大价钱去紧急联络的亲友。 邓肯只大致知道,这种特殊的“邮件”是依靠高压蒸汽管道和制式胶囊仓来实现 快速传递的,不只能送信,也能用于递送小型的包裹,哪怕算上末端的人工处理和可 能的投递耗时,也最多只需要几小时便可以将一份邮件送到城邦的任何角落。 怎么说呢……只能感慨真不愧是上城区的高级精神医师,连接受问诊预约都是用 的这种昂贵玩意儿… 邓肯心中微微感慨了一番,便将名片妥善收了起来,随后他又听到海蒂突然开口 :“对了,你们需要进行……灾后精神评估么?” 邓肯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年轻的精神医师小姐便赶快解释道:“当然是免 费的——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在遭遇事故之后人的精神就很容易出问题,尤其是在 博物馆那种存在许多具备历史属性藏品的地方,严重的精神压力加上某些藏品的影响 …就容易在心灵层面留下阴影。” 海蒂似乎在努力斟酌着词汇,想要将一些很专业很高端,甚至有些脱离一般人生 活的“知识”普及给眼前的几个人,但她又有些担心这种“科普”会显得冒犯,因此 语气和神态都尽量做到了诚恳、和缓,邓肯看出了她在这方面的努力,但他心中所想 的却是别的事情—— 他自己当然不需要什么精神评估,当“船长”当了这么久,他对自己的特殊性还 是有一点b数的,别说这点火灾带来什么精神压力了,哪怕就是从幽邃深海里钻个什 么东西出来跟自己打个招呼,回头需要过个sc的也得是对面。 至于雪莉……这个能抡着幽邃恶魔跟邪教徒大战三百回合的女壮士还用做精神评 估?她在这整场火灾里受到的精神冲击恐怕都没有后来看到自己一脚把门踹开时留下 的阴影大……… 但妮娜………妮娜可能真的需要精神医师的帮助。 不只是因为今天的这场大火,更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糟糕的精神状态,还有那些 颇具预兆意味的梦境。 这需要专业人士才能处理,他自己的力量在这种领域派不上用场,之前他和妮娜 商量的是有机会去教堂看看,但现在既然有一位高级精神医师愿意帮忙………那不用白 不用。 “妮娜可能需要帮助, 邓肯看了自己的“侄女”一眼,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不过不只是因为今天的大火——她最近总是做怪梦,而且精神状态很差。” 妮娜立刻嘀咕起来:“其实我还好的…………” “免费的哦,”海蒂微笑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平常的诊金可……哎疼 疼疼! 她不小心戳到了自己被砖头砸过的地方,那里肿起来很大一块,不小心就会碰 到。 “就是,免费的,不用白不用,”旁边安静了半天的雪莉也跟着凑热闹,“她还 欠咱们人情呢……” “那……好吧,”妮娜犹豫了一下,终于轻轻点头,但紧接着又有些困惑地看着 海蒂,“做精神评估都需要什么吗?是在这里就可以吗?需要回答一些问题?还是填 写表格?” “我们至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我还需要一个比较好的状态——起码脑袋上这 个大包得下去一点,”海蒂面带微笑地解释道,“我可是专业人士,与那些随便提几 个问题就要给你开诊断报告的蹩脚医生可不一样。这样吧,明天是学校的休息日,如 果这位妮娜小姐有时间的话,我会在下午登门拜访——我会向父亲询问你们的地址 89.”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轻轻碰了碰额头的伤口。 一下伤口...... ahqstp “广场那边有治安官在维持秩序,也有医疗人员, 邓肯想了想,“需要我们陪 你去么?你现在的状态……” 至于现在,我得先找个地方处理 “ “不用,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海蒂摆了摆手,紧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仍然 在冒出青烟的博物馆,脸上露出一丝后怕,以及毫不掩饰的懊悔,“唉……我这难得 的假期………全泡汤了。” “假期泡汤确实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邓肯随口说道,“但好在我们刚刚从一场 灾难中生还,不是么?” “好吧………这么说也对,”海蒂说着,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嘀嘀咕咕,“唉,只 希望某些异端分子和移动天能安分一点,这样起码我下一个休息日还能早点到来… …啊,抱歉,我不该跟陌生人抱怨这些,几位见笑了。 邓肯:“……………?” 第一百二十二章广场边缘的身影 在问清楚广场附近的救助点在什么位置之后,海蒂便捂着脑袋自行离开了,邓肯 却没有去和那边的“官方人员”打交道的意思——主要是现在他旁边还多了个雪莉, 而这个能够召唤幽邃恶魔的女孩显然不想跟深海教会打交道。 目送着海蒂的身影渐行渐远,邓肯轻轻呼了口气,首先转头看向妮娜:“没受伤 吧? “没有,”妮娜现在仍有些惊魂未定,她一直在下意识抓着邓肯的袖子,这时候 才突然反应过来般把手松开,接着又有些意外地看着邓肯,“您还没说呢,您为什么 会出现在博物馆?” “我正好在附近办事,”邓肯笑着说道,“然后突然听说了博物馆起火的消息, 就过来救你了。” 随后在对方又想说什么之前,他又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安慰着刚刚受了惊吓 的妮娜:“行了,都过去了,没受伤就好。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妮娜晃动着脑袋,紧接着目光便看到了站在身旁 的雪莉,她刚想开口,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一丝怪异的模样,就好像瞬间回忆起了某些 违和的事情,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雪莉……我怎么突然觉得……你有点…… 雪莉前一秒的注意力还都放在邓肯身上,这时候看到妮娜的反应顿时脸上便露出 了肉眼可见的慌乱,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慌张中又看了邓肯一眼,神色间便更多出一 份恐惧来。 邓肯一看对方这表情变化就心中一动,因为这姑娘的神色简直跟之前坐车逃票被 发现时一模一样,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妮娜一眼,又稍微回忆了一下自己跟雪莉打交道 的经过以及她现在扮演的身份—— 已知,自己两次跟雪莉打交道都是妮娜正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又已知,雪莉的真 实性格恶劣无比又粗鲁暴躁,根本不是一个“文静的好孩子”,再已知,阿狗这個幽 邃恶魔的能力之一是干扰普通人的判断,以实现伪装身份…… 而她现在的“身份”是妮娜在学校里新认识的朋友,这个身份到处都是漏洞。 邓肯摸了摸下巴,伸手按住妮娜的肩膀,又用下巴指了指雪莉的方向:“你真的 认识她么?” “认识啊,她叫雪莉,是我新交的朋友,但是……”妮娜皱了皱眉,“但不知为 什么,刚才我突然记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学校里的 邓肯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已经在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雪莉,良久才轻声开口: 你还有机会自己解释,或者我……。 他这边话音刚落,雪莉就噼里啪啦蹦了一大串出来:“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想调 查事情所以混进学校的但我真的没有伤害妮娜啊而且刚才在博物馆我还帮她挡住了砸 下来的木头您真的相信我啊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您的眷属我不了解您这样的大人物的兴 趣爱好啊求求了放我一……” 邓肯这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呢,就被这个抡狗少女带着哭腔蹦出来的一大串给 震慑住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此女天赋卓然,或许能用来给山羊头当陪练· 然后他才轻咳了两声,打断雪莉的噼里啪啦:“不是眷属,这是我的侄女。”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雪莉的双手。 有被火焰灼烧的痕迹,虽然在其惊人的愈合力下已经只剩下浅淡的疤痕,但她好 像确实在博物馆中受了伤。 如果她没说谎(估计也不敢),那么她应该真的是为了保护妮娜。 雪莉当然不知道邓肯在想什么,她这时候差不多处于大脑放空的状态:“您 您说是侄女那就是侄女………… 妮娜这时候才隐约反应过来,她惊讶地看了自己的叔叔一眼,又看着眼前的“朋 友”:“等等,你们……难道认识?而且雪莉你为什………… “偶然认识的,”邓肯淡淡说道,他没有让雪莉开口,因为说不准这家伙会在妮 娜面前暴露出什么来,“看样子我们有许多事情需要好好聊聊了,你说是吧,雪莉? 雪莉都快哭出来了,她哭丧着脸看着邓肯:“您说是那就…… “你说是。” “嗯,是。” “叔叔,别对雪莉这么凶啊,”妮娜这时候仍然一头雾水,但她能看出来自己这 个新朋友不知为何非常惧怕自己的叔叔,而自己的叔叔对雪莉也不怎么客气,这让她 有些不安,同时又有些困惑,“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 么个情况啊?” “我们回家慢慢说吧,”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了正在冒出青烟的博物馆一 眼,又转头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这里太乱了,而且你们两个现在这灰头土脸的样 子,也得赶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雪莉结结巴巴:“我……我也要跟着啊?” 然后她不等邓肯开口便自己使劲点了点头:“您说得对!” 邓肯有点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看样子不管雪莉接近妮娜是想干什么,她今后在 妮娜旁边都肯定是人畜无害了,随后他摇摇头,便准备带着两个女孩离开。 就在此时,他的目光恰好从博物馆广场的边缘扫过。 一个站在广场边缘人群附近的身影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身影,正背对着这边,眺望着火场的方向,从背影判断 ,那似乎是个高瘦男性,其身上的外套样式有些像是长风衣,长长的下摆几乎遮住了 他的全身,而这个身影最古怪之处,便是他在这大晴天打着一把很大的黑色雨伞。 无风无雨,阳光也不算太过强烈的天气里,一个穿着长风衣的高瘦男人撑着伞站 在广场边缘眺望火场,这一幕不管放在哪里都会显得有点古怪,但广场边缘那边聚集 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朝打伞男子的方向看一眼。 “叔叔?”妮娜注意到邓肯突然停下,好奇地看向对方所看的方向,“那边有什 么吗?” “那边有个大晴天打着伞的人,很奇怪。 邓肯随口说道。 “大晴天打伞的人?”妮娜怔了一下,“哪里?没看到啊……” “我也没看到啊,”雪莉也揉了揉眼睛,好奇地顺着邓肯的视线看去,“您怕不 是看错了吧……” “你们都没看见?”邓肯瞬间皱起眉头,他看了雪莉和妮娜一眼,但在他下一秒 将视线重新投向广场方向之后,那个打着伞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叔叔?”妮娜有些担心地看着邓肯,“您是不是刚才吸了很多烟雾,现在身体 不舒服?” 我没事,或许是‘看错了’。”为了不让妮娜担心,邓肯只是摇了摇头, 淡然说道。 但他的目光却仍旧停留在广场那边,并在收回视线之前最后深深地注视了那边一 眼。 如果只是一个打伞的怪人,那这就不算什么大事。 但如果是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身影,情况就另当别论。 他记下了那个身影。 凡娜带着一队精锐守卫者来到了海洋博物馆附近,但在她抵达的时候,这场突如 其来的大火已经到了尾声。 一名灰头土脸的深海牧师带着几名同样刚从火场冲出来的守卫者战士来到了审判 官面前。 “火是突然自行消退的,”这名深海牧师在对凡娜行礼之后便立刻说道,“但我 们没有在现场发现超凡力量残留的痕迹。” “自行消退?”凡娜一听牧师的汇报便表情严肃起来, ·你带队进入火场, 是发现什么端倪了么?” “从现场逃离的市民中出现大范围的过度恐慌和幻视、呓语现象,我怀疑博物馆 中有超凡污染,”牧师点了点头,“但我们在里面搜查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唯 一的反常之处是火焰突然自行消退。 说到这,这位牧师又做了个向女神祈祷的手势,补充道:“但也正是由于火势消 退,我和守卫者们才能安然无恙地退出来。 凡娜略一思索,轻轻点了点头:“好,等火情完全结束之后我会安排人手将博物 馆内再彻底搜索一遍,看有没有藏品异变的迹象……………… 简单吩咐完之后,这位年轻的审判官才抬起头来,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接受救助和 安抚引导的市民,仿佛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凡娜!我在这儿!” 凡娜抬头看去,正看到狼狈不堪的海蒂在人群中朝自己用力挥手。 第一百二十三章封存于记忆中 海蒂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凡娜面前,附近有守卫者在看到她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想 要上前阻拦,但很快便认出这位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小姐是市政厅和教会的高级顾问 于是立刻放行。 “竟然是你亲自带队, 海蒂惊讶地看着全副武装的凡娜,紧接着又看了对方身 后带着的教会精锐一眼,“而且还带了这么多人?” “博物馆发生火灾可不是一般情况,”凡娜简短说道,紧接着便上下打量了海蒂 好几遍,确认这位好友无恙之后才心中松了口气,“看样子你的假期泡汤了。” “是‘又’泡汤了!”海蒂一脸悲哀又认命地说道,“我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啊嘶疼……………” 凡娜注意到了海蒂头上那个别致的大包,上前随手将手指抚在对方的伤口附近, 同时看向了海蒂刚才跑来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你是刚逃出来?” “我被人救了……呼,舒服多了……”感受着额头上的痛楚渐渐消退,海蒂的注 意力也渐渐集中起来,随后她愣了一下,仿佛猛然间回忆起什么,接着快速打量了一 下四周,这才突然凑近到凡娜身旁,“我需要一个安静且受赐福的环境,最好在教堂 里。 看到好友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凡娜迅速反应过来,她什么也没问,而是扭头吩 咐自己带来的神官们:“接管现场秩序,封锁博物馆,污染等级上调至灵界级… 她话没说完,便听到海蒂低声且急促地开口:“幽邃级。” “调整至幽邃级,驱逐广场周边两百米所有普通人!”凡娜心中一惊,立即吩咐 ,紧接着又转向那名蓄着短须的地区牧师:“带我们去最近的教堂,需要一间单独的 祈祷室——备好16号薰香。” 那名刚刚从火场中逃出生天的牧师立刻低下头:“是,请随我来,就在广场附近 凡娜带着海蒂迅速离开了广场,与带路的牧师共同乘车向广场附近的社区教堂赶 去,而在抵达教堂之前,凡娜便注意到海蒂的脸色开始不正常地泛起了红晕。 “怎么回事?”凡娜眉头紧皱地摸了摸海蒂的额头,触手之处的高温让她语气瞬 间变化,“怎么这么烫?!” “我在博物馆里可能接触了什么‘东西’,”海蒂飞快说道,“我用自我催眠把 一些信息封锁在自己的记忆深处,刚才催眠效果结束……我正在逐渐回忆起来。 听着海蒂的讲述,凡娜眼睛微微睁大,心中迅速做出判断—— 严重的超凡异象污染,仅凭认知可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 “立即停止回忆,放缓思考,”凡娜伸手按住了海蒂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 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实在不行就再催眠自己一次!” “我尽量。”海蒂轻轻吸了口气,她注视着凡娜那双如海洋般深邃平静的眼眸, 努力控制着自己脑海中正逐渐浮现的记忆,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忆那一道恢弘而庄严的 火流,不要回忆那在漆黑虚无的空间中喷涌翻滚的火海,但那回忆仍然在一点点渗出 来,就仿佛从伤口中渗出的血液一般,止都止不住。 但突然间,一股微微的凉意从胸口传来,让已经觉得自己就要被火焰吞噬的海蒂 骤然清醒了不少。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却看到那枚放在下城区的古董店里都只能当赠品的玻 璃制“水晶吊坠”正在自己胸口微微泛着光彩。 那一点微末的光辉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却好像一个牢牢扎根在现实世界中的锚 点一般,把她即将涣散的精神拉了回来。 下一秒,她听到牧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们到教堂了!” 在凡娜这名强大圣徒的亲自护送下,海蒂被迅速送进了教堂里,由于牧师提前对 教堂发出的灵能传讯,一间祈祷室已经被准备出来,具备强大安抚、庇护效果的薰香 也已经点燃。 在香散发出的淡淡烟雾中,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静静俯瞰着脚步匆匆踏入房 间的海蒂与凡娜两人。 那名牧师被留在了祈祷室外——因为他不一定能承受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精神污 染。 而随着海蒂脚步踏入祈祷室的瞬间,凡娜便听到虚幻的海浪声在耳边响起,某种 被至高无上伟大存在直接注视的感觉扫过她的灵魂,紧接着,教堂中所有的灯烛都开 始熊熊燃烧,炽烈的火焰中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爆鸣! 她抬头看向风暴女神的圣像,看到那圣像突然仿佛变得遥远又伟岸,一种难以名 状的威严气氛正从圣像向四周释放,并渐渐聚焦在海蒂身旁。 “主已注视………”祈祷室中的异象让凡娜心中一惊,但紧接着又轻轻松了口气, 她看向海蒂,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红晕正在渐渐消退,“你现在安全了,释放自己的记 忆吧,让我们看看你都看到了什么。” 海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便随手摘下了自己的一枚耳环,那耳 环末端有一個小小的变形机构,她用指甲扣动那机关,从耳环中弹出一根只有几毫米 长的尖刺。 她毫不犹豫地用力握紧了弹出尖刺的耳环,任凭鲜血在手心中渗透出来。 这是她作为精神医师在入行之初为自己烙下的最深的心灵暗示——当白金尖刺刺 破学心,便可以将记忆中封存的所有不洁之物统统释放出来。 下一秒,祈祷室中虚幻而层叠的海浪声骤然变得极为明显,所有燃烧的烛火却又 变得晦暗而摇曳起来,整个房间都仿佛布上了一层晃动、模糊的纱幔,层层叠叠的纱 幔在女神的圣像周围晃动着,其中映照出了模模糊糊的幻影—— 那是被海蒂紧急封印在自己记忆中的一幕画面。 那仅仅是惊鸿一瞥中所窥见的瞬间真相。 凡娜在那晃动的虚幻纱幔中看到了海蒂曾见之物: 漆黑的虚无空间中,一道冲天的焰流喷涌而起,比世间任何火焰都要炽烈,比人 类所创造出的任何伟力都要惊心动魄,那宛若一道横扫吞噬万物的烈焰巨浪,连凡娜 这样的圣徒,在看到它的时候都骤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那道火焰在黑暗中喷涌出去多远?几十万公里?百万公里?甚至更远? 那是什么?是纯粹的火焰?还是比火焰更加原始的,能够触及亘古真理的某种力 量? 凡娜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她看着那道焰流在黑暗中上升,又看着它渐渐下落, 涌动的流火仿若粘稠的膏状体,在黑暗虚无中形成壮烈且不规则的弧线,直到这一幕 幻象渐渐消散,直到周围虚幻层叠的海浪声逐渐平息,她都久久反应不过来。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突然感觉到仿佛有海风在润泽自己的思维,风暴女神温柔的 抚慰让她惊醒过来,她看向海蒂,却发现海蒂也在惊愕地注视着自己。 “这……就是你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东西?” “可能………是吧……”海蒂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尽管这是从她自己的记忆中提取 出来的画面,可由于自我催眠的效果,这仍然超出了她的想象,“但这东西……不像 是能放在一座博物馆里的‘藏品’ “这不可能是什么‘藏品’,”凡娜飞快地说道,“哪怕无从判断它的规模到底 有多大,但仅凭直觉,我都知道它不可能被收藏在任何一座建筑物内……你不可能是 在现实世界看到它的。 海蒂怔了怔,眉头紧紧皱起,过了许久才不太确定地开口:“我可能是在昏迷状 态看到它的……并在昏迷状态下进行了自我催眠。我看到的可能不是它的实体或本体 而是在精神层面看到了它的‘投影’” “你确定?”凡娜看着对方,“我不是质疑你作为精神医师的能力, ?在昏 迷状态下完成对精神污染的临时收容封印可不容易。 “我有自信,”海蒂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在真理学院接受过这方面的严 苛训练,可以在主意识失控的情况下仅凭潜意识完成对危险信息的收容,只不过由于 这种情况下的自我催眠具有不可控性,会导致我遗忘许多关键信息,所以我无法回答 你我见到这一幕‘投影’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也不知道看到它的契机或介质是什 么。 …好吧,我相信你的专业素养,”凡娜盯着海蒂看了一会,才轻轻呼了口气 “看样子……你真是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碎片的倒影 燃烧着薰香、被女神圣像注视着的祈祷室中,两位多年好友同时沉默下来,唯有 神明降下的赐福在轻柔地安抚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心灵,细微和缓的海浪声则轻轻回荡 在凡娜耳边,那是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低语。 女神仍然在关注着这里,前所未有的关注。 过了不知多久,海蒂才渐渐平复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我看到的那究 竞是什么?” 凡娜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或许……那正是那帮太阳异端一直在寻找的东 西。 “那帮太阳异端一直在寻找的?”海蒂愣了一下, “你是说……” “太阳碎片,”凡娜不等海蒂说完便轻轻点了点头,“或许只有太阳碎片,才能 配得上你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一幕威能。” 一边这么说着,凡娜一边缓缓抬起头,注视着风暴女神的圣像,若有所思地轻声 呢喃:“毕竟……那群异端声称太阳碎片就是从所谓“真实太阳’上脱落下来的残骸 海蒂怔了怔,表情突然微微变化:“那样的东西如果真的曾经出现在现实世界, 普兰德城邦不可能还是现在这幅安然无恙的样子……” “所以那东西一定是处于某种封印状态,”凡娜点了点头,“情报显示十一年前 太阳碎片在普兰德城邦现身,但现在看来当时所谓的现身应该也只是些许威能泄露, 在过去十一年里,它始终处于沉睡中……” “而现在那些太阳异端却想把那玩意儿唤醒?! 海蒂一脸惊悚,“他们是想毁 掉整个普兰德吗?!” “你又不是第一天和邪教徒打交道,”凡娜看了海蒂一眼,“你还不清楚他们的 精神状态?对那群狂热异端而言,只要能让‘黑太阳’苏醒,献祭一两座城邦算什么 ?他们甚至不介意让整个世界熊熊燃烧,化作太阳神复苏的柴薪!” 海蒂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吭声,凡娜则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慢慢开口:“现在最关 键的问题是,你在看到那一幕幻象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身边 发生了什么,博物馆本身发生了什么,搞明白这些,才能搞明白那碎片到底是以怎样 的状态沉睡着,以及到底沉睡在什么地方。 “……………不行,细节想不起来,”海蒂轻轻敲了敲额头,“但现在我大致能确定自 己确实是在昏迷期间看到了它的投影,并且为了保留重要线索才对自己进行了紧急催 眠……让我想想,当时我被人救了,并暂时被安置在博物馆一楼的某個房间……根据 出来之后他们告诉我的情况,那个房间靠近主展区……………… 海蒂一边艰难回忆着,一边在思索中问道:“不能以此断定线索就在博物馆么? “很难,从神秘学判断,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碎片的本体,而是一个庞大超凡存在 于现实世界中泄露出来的一点‘影子”,博物馆不一定是碎片的沉睡地,那里很可能 只有个‘裂隙’,而人类在昏迷中精神屏障薄弱,你的意识才会不小心越过裂隙,看 到了裂隙对面的景象。 “这种游离在现实边缘的裂隙往往并不固定,之前在博物馆,现在很可能就转移 到了别的地方。” 凡娜耐心解释着,随后又突然摇了摇头:“当然,我们仍然会对博物馆进行一次 最高级别的搜查,并在之后维持监控,毕竟异常与异象永远有不合常规的时候,说不 定那碎片真的会以某种封印介质的形态留在博物馆里,哪怕没有,我们或许也能在火 场中找到一些线索,来解释为什么“裂隙”正好出现在博物馆中…… “但这后续的搜查就与你无关了。从安全角度考虑,你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最好 都不要靠近那座博物馆。 “当然,我巴不得和这件事保持距离,”海蒂立刻点了点头,“我遇上的倒霉事 已经够多了! 凡娜默默地看了自己这位从小倒霉到大的朋友,好像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 没说,她只是在女神圣像下静默着,沉默了半分钟后才突然开口:“你是被什么人救 下的?” “两个还在上学的女孩,还有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士,”海蒂想了想,“说 来也巧,那两个女孩之一正好就是我父亲前些天去家访的学生,而那位男士则是她的 叔叔……我跟你提起过吧?他的名字叫邓肯·斯特莱恩,是一位古董店长。 “……我现在听到“邓肯’这个名字就有点过敏, 凡娜嘴角肉眼可见地抖了一 下, 下,“虽然知道肯定不是一个人…………” “我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反应跟你一样,”海蒂摊了摊手,“说到 这个,我还答应了那位先生明天下午要去他家,为他的侄女做一次心理评估,正好到 时候也登门做一次正式的道谢……今天一切都乱糟糟的,我匆匆道别,实在有些不合 礼仪。” “严格来讲,需要做心理评估的可不只是那位‘侄女”,”凡娜的表情却突然严 肃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海蒂,“那三个人都需要。 “为什……”海蒂下意识地开口,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啊!” “没错,他们当时都在你身旁,而你在昏迷中看到了太阳碎片的模样,”凡娜注 视着海蒂的眼睛,“如果那真是某位古神的残骸,其污染说不定已经顺着你的意识莫 延到了他们身上。或许这种蔓延出去的污染规模很小,但对于普通人而言,也有可能 致命。 海蒂目瞪口呆。 下城区的古董店内,邓肯已经早早关闭了店门,正以一个放松的姿势坐在柜台后 面的椅子上,妮娜和雪莉则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对面。 她们两个在楼上的简易浴室洗了个澡,妮娜换了身新衣服,雪莉却还穿着她那条 黑裙子——倒不是妮娜不愿将自己的衣服借给对方,而是两人的身材差距实在有点大 雪莉主动拒绝了那几件穿在她身上过于宽大的衣裳。 当然,这家伙拒绝时是不是还有别的担忧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她认为接过了 妮娜的衣服就相当于接过了邪神眷属的馈赠?这只有她自己知道。 而在柜台另一边,则是正在悠哉踱步的鸽子艾伊。 这货身后的桌面上堆了一大堆薯条——那是邓肯承诺给它的。 艾伊得到了它心心念念的薯条,妮娜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中,邓肯救回了自己的 侄女,还进一步熟悉了火焰的力量。 大家都很开心。 雪莉除外。 她都快哭了——她今天好几次都想哭。 “所以……雪莉你其实并不是我的同学……你只是用某种………‘侦探技巧’混进 学校调查一些事情的,”妮娜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 你也不喜欢蒸汽和机械… “我甚至根本看不懂那些课本……”雪莉小心翼翼地开口,她回答着妮娜的话, 眼神却时不时看着邓肯,“抱歉,我………抱歉。 妮娜却仿佛没注意到雪莉的道歉,她只是非常困惑地皱着眉头:“但你到底是怎 么办到的?我…………现在回忆起来,你总是突然出现在我的教室里,然后又经常在我身 边出没,但你又从来不正常上课,甚至连附近的老师和同学好像都没有注意到你,你 雪莉又赶紧看了邓肯一眼,确认对方表情仍然平静之后才小声嘀咕一般念叨起来 :“其实是一点点超凡技巧……” “超凡?”妮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是教会的调查人员?” “不是不是,我不是教会的,我……”雪莉又看了邓肯一眼,她回忆起刚才妮娜 上楼洗澡时这位大佬单独把自己留下交待的注意事项,虽然仍完全搞不懂这位大佬到 底为何要在这古董店里玩“扮演人类”的游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遵守着大佬的吩咐 “我算是野生的……野生的超凡者…………” 妮娜一脸惊讶:“…… ·超凡者还有野生的?! “没有登记在册,那不就是野生的么,”雪莉好像完全放弃了什么,带着某种自 暴自弃的气势说道,“教会那帮狗……够麻烦的家伙平常不就是这么称呼我们这种人 的?” 妮娜一愣一愣地听着雪莉的解释,紧接着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好几遍,这上下 审视的目光让后者浑身不自在,雪莉下意识地躲闪着:“你这么看我干什……” “那你好厉害啊!”妮娜突然特认真地冒出一句。 雪莉顿时就被整的有点不会了:“……你就感慨这个?” 第一百二十五章互相认识一下 妮娜的关注点似乎放在了很微妙的地方,但对雪莉而言,这是好事。 她已经打从心底里将眼前这个看上去单纯又普通的女孩当做了某个亚空间阴影的 眷属,而且是那种亲闺女级别的眷属——自己在这位眷属面前的负面印象越少,那自 己在大佬面前的生还几率当然也就会高一点。 妮娜却不知道雪莉那尴尬僵硬的微笑下隐藏着多少心事,这姑娘现在惊奇又有点 兴奋,因为她从未跟真正的超凡者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平常去教堂不算),对这方面 事情的了解仅限于书本,而在她眼中,利用某种“超凡幻术”潜入学校调查事件的雪 莉似乎已经被笼罩了一层神秘又厉害的光环。 她甚至短时间忘记了对方对自己小小的“欺瞒”,转而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超 凡者那不平凡的生活与冒险中——哪怕这冒险基本上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你平 常都住在什么地方啊?是有自己的秘密基地之类的么?还是有一个很神秘的组织? “你平常藏在山洞里么?还是下水道之类的地方?是不是有一個类似仓库的地方 要储藏各种各样的仪式物品? “你是天生有特殊能力吗?还是有什么厉害的超凡物品?你是那种传说中的‘秘 法师’?我听说有这种古老的职业,秘法师可以不依靠任何神灵就释放法术,据说他 们的力量来自血脉… “你平常都吃什么啊?是不是要经常喝草药或者奇奇怪怪的动物血液?啊?你也 正常吃饭?真的?” 妮娜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噼里啪啦简直没完,雪莉应付到一半额头就冒出了层层 的冷汗——她倒不是因为答不上对方的问题,而是因为旁边有个邓肯! 邓肯从刚才开始就默默地注视着雪莉,笑容温和又亲切——表面看着跟家里孩子 请同学做客时露面招待的家长似的。 朴实,亲切,人畜无害。 但他乐一下,雪莉就会出一层的冷汗。 “你好像很怕我叔叔啊,”哪怕妮娜在这方面反应再迟钝,她也能注意到雪莉这 古怪的表现,再加上回忆起了之前在博物馆时对方的反应,这让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没……没什么!真的!”雪莉几乎是激灵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使劲甩着手, 我……我能跟你叔叔发生什么啊,我还是个孩子……” 邓肯一听这话就觉得好像有哪不对,他知道不能让这俩姑娘继续自由发挥了,赶 紧在雪莉满嘴跑火车之前轻咳两声将其打断:“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她坐车逃票,正 好被我抓到了一次。” “就因为这个?”妮娜惊讶地看着雪莉,“那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阴影吧……不 过叔叔说得对,逃票是不好的。 雪莉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以后真的不逃票了行了么!” 妮娜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好像想起什么,不由得很认真地看了雪莉两眼:“那… …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在调查什么?你跟我做朋友,也是因为你的‘调查’? 雪莉身体绷得笔直,眼睛就开始朝旁边飘,但刚飘到一半就遇上了邓肯平静的注 视。 “我在调查十一年前的火灾,”雪莉突然微微低下头,就好像是一下子想通了什 么,或者干脆地放弃了什么,噪音低沉地说道,“就是官方记录上提起的,第六街区 那个工厂泄露事件……” “十一年前的火灾?”妮娜顿时瞪大了眼睛,语气中带着惊愕,“等等……你也 知道十一年前那场大火?! “……你也知道?! 雪莉竟然表现的也很惊讶,她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也经历过那场大火?” “我当然知道,我父母就死在那场大火中——那年我六岁,是邓肯叔叔把我救出 来的,”妮娜语气急促,下意识地用手比比划划着,“可是一直以来大家都说我是被 街道上的毒烟给糊涂了,他们都说根本没有什么大火,连后来的报纸都说当时只是 有一座工厂出了事故……” “那一年……我也是六岁,我的父母也死在大火中,我记得清清楚楚,”雪莉直 勾勾地看着妮娜的眼睛,“可周围的人也告诉我,当时根本没有什么火灾……怪不得 怪不得阿狗说在你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话音刚落,邓肯的声音便突然从旁传来:“所以,是阿狗指引你靠近妮娜你才 混入学校的——而你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刚才听到妮娜的话之后你才也显 得那么惊讶。” 迎着邓肯平静的目光,雪莉赶紧点了点头,妮娜则露出有些疑惑的模样:“阿狗 ?阿狗是谁?’ “阿狗它……”雪莉说着,但下一秒便犹豫起来,她看了邓肯一眼,又看着雪莉 “阿狗是我的朋友,它就在我身边,但它的模样可能会有点吓人…………” 雪莉嘴里这么说着,心里的感觉却分外奇怪——因为这里明明就有个比阿狗吓人 无数倍的亚空间阴影在旁边坐着,而且这个亚空间阴影还跟妮娜朝夕相处,结果她还 得配合大佬的“私人爱好”,假装阿狗是这里最吓人的存在,还要把大佬当成个普通 人类看待…… 平心而论,她平日里借助阿狗的伪装能力到处活动,跟邪教徒打过交道,跟治安 官打过交道,甚至跟地区小教堂里的牧师都打过交道,可以上所有这些加起来,都不 如在这古董店里坐十分钟来的紧张惊险。 这平平无奇的店铺,在她眼里几乎就跟亚空间入口是一个等级的。 妮娜却只是好奇地张望着,在雪莉身边寻找着“阿狗”的身影,探头探脑地看了 半天才好奇问道:“那你让“阿狗”出来见见我吧,既然是你的朋友……我有什么可 怕的?” 雪莉仍有些犹豫,邓肯则突然轻轻敲了敲桌子,对妮娜说道:“那你要做好心理 准备,我见过‘阿狗’,真的很丑。” “那我更好奇了,”妮娜见到邓肯叔叔和雪莉的反应,反而更加好奇起来, “我真挺想见见那位‘阿狗’先生的,想知道为什么雪莉的朋友要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好吧,既然你想看,”邓肯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看向雪莉,“让阿狗出来打 个招呼吧,毕竟也是今天的‘客人’。 正常情况下,雪莉绝不会把自己和阿狗的秘密暴露在外,因为在秩序的城邦中, 与幽邃恶魔同行本身就是一件极端禁忌的事情,深海教会的神官们哪怕只是察觉了一 点幽邃的气息,都可以直接把八磅炮和六管机枪怼到她的面前。 然而现在,一个亚空间阴影级别的存在要求她将阿狗召唤出来。 哦。 她点了点头,随后慢慢扬起了自己的手臂。 下一秒,在妮娜惊愕又略带点紧张的视线中,漆黑的火焰与浓烟骤然在雪莉身边 升腾起来! 锁链自火焰中延伸,浓烟与黑炎的尽头凝聚出幽邃恶魔的身影。 幽邃猎犬在火焰中现身,并在一秒钟内迅速缩成一团,又用前爪抱住脑袋,藏好 自己身上最吓人的眼眶,在一团黑烟中闷声闷气地跟妮娜打招呼:“傍晚好,小姐, 我是阿狗,雪莉的朋友兼监护狗,我的容貌并不符合人类的主流审美,但你可以用抽 象和宽容的目光来看待,这样我就只是一堆巧妙堆叠的骨片以及一团颜色略显奇妙的 邓肯淡淡看了雪莉一眼:“平心而论,我这辈子确实没见过这么能从心而动的狗 子……单论性格它还挺可爱的。” 另一边的妮娜则目瞪口呆,惊愕地看了阿狗半天之后才终于发出一声惊呼:“啊 ! 雪莉赶紧开口:“我说过了你可能会被吓……” 结果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妮娜接上了惊呼之后的后半句:“这个也好厉害啊! 雪莉:“……?” “你……你好?”趁雪莉一愣神的功夫,妮娜便已经开始试探着跟阿狗打招呼了 “阿狗先生?额,你是一位‘先生’么?” “幽邃恶魔并无性别,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这么称呼我,”阿狗闷声闷气地回 答着,同时似乎也有些惊讶,“你………不怕我?” “还好吧,虽然看上去确实有点吓人,”妮娜想了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但我胆子还挺大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你看到了什么 看看妮哪在一瞬间的惊愕和紧张过后便只剩下兴奋好奇的模样,雪利实在是没忍 住小声念叨了一句:“你这已经不能用胆大来形容了吧………” 妮娜却完全没有听到雪莉在嘀咕什么,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一团漆黑的 骸骨猎犬给吸引了,从椅子上跳下来之后她便绕着阿狗走了两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着——在看到阿狗那空洞且充盈血光的眼眶时她终于被吓了一跳,但也仅仅是吓了一 跳罢了。 “好厉害啊………”她又重复了一遍,甚至看上去想要伸手摸摸阿狗的骨头脑壳, 但最后一秒还是把手收了回去,转而抬头看向雪莉,“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 超凡存在…………阿狗是什么?是用法术召唤出来的生物么?还是· afh4sfp “是恶魔,”雪莉坦率地答道,仿佛想要以此来吓住妮娜,让对方稍微意识到阿 狗的危险性,“最危险最危险的那种恶魔。’ 妮娜果然稍微被震慑住了,她大概是没想到这除了外貌丑陋之外怎么看都很有礼 貌的阿狗竟然会有“恶魔”的名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它是……恶魔?' “严格来讲,是幽邃恶魔,”阿狗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妮娜,“小姐 ,这或许是你第一次见到幽邃恶魔,不要因我的存在而对幽邃恶魔产生错误的印象, 我的同胞多种多样,而共通之处便在于它们都格外凶残无情……” “幽邃……”妮娜怔了怔,她终于从初次见到超凡存在的新奇紧张感中清醒过来 并回忆起了书中曾讲过的内容,“雪莉,你……” “正如你看到的,我跟幽邃恶魔绑在一起, 雪莉抬了抬手臂,向妮娜展示着那 根与她的身体融合在一起的锁链,“所以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秘密,你明白么?如果 深海教会的人知道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扔进火堆里,或者扔进无垠海中。” 雪莉的表情格外郑重,妮娜从对方郑重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她表情略有点复 杂地看了雪莉一眼,接着又看向阿狗:“………我在书中看到过,幽邃深海中充斥着狂 乱的邪恶造物,它们是幽邃圣主体内排出的残渣,从诞生到消亡都被混沌疯狂支配, 但阿狗先生看上去…………… “阿狗是特殊的,”雪莉淡淡说道,“正常的幽邃恶魔没有心,也不懂得人类的 感情,阿狗却有——虽然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但这种变化 让它无法在幽邃深海中生存下去。” 妮娜怔了怔,半懂不懂地点着头:“哦。” 一边说着,她一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突然挠了挠头发,有些苦恼地看向邓 肯:“叔叔,我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回忆着自己这一天的混乱遭遇,回忆着自己跟雪莉相处的过程,看着眼前的阿 狗,一种脱离现实的荒诞感终于迟钝地涌了上来。 “你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邓肯温和而沉静的话语传来,仿佛昏暗中亮起的 烛光,让妮娜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恍惚的意识又一下子稳固下来,“有些混乱是正常 的。 妮娜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忽略了什么,她定定地看着邓肯 :“叔叔,那你早就认识雪莉的话……你是不是也知道她的秘密?你也认识阿狗? “比你早,”邓肯露出一丝微笑,“但我此前并不知道她就是你口中那个‘朋友 “那 妮娜犹豫了一下,“那你是不是也在调查十一年前的事情?你们在一 起调查?’ “算是吧,我们偶然合作过一两次。”邓肯点头说道。 ·我怎么觉得你们就只瞒着我一个?”妮娜颇有些后知后觉地念叨起来, 而且你们调查十一年前的事……十一年前的事到底有什么秘密吗?” “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但我们都认可当年存在一场被抹掉的大火,”邓肯沉声说 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妮娜身上,“抱歉,我确实是瞒着你,因为这不是现在的你能接 触的领域,太危险了。” “叔叔你呢?”妮娜竞突然有些生气,“叔叔你就不危险吗?! 她这话一出来,邓肯还没说什么,旁边的阿狗和雪莉就同时捂住了脸,雪莉还小 声嘀咕着:“你叔叔当然危险,你叔叔最危险了……” 邓肯默默看了雪莉一眼,这才对妮娜轻轻摇头:“叔叔是成年人,而且叔叔我啊 ,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多了。” 妮娜的目光不断在邓肯和雪莉之间扫来扫去,她的表情几次变化,也不知道脑袋 里都转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然而就在邓肯认为这姑娘可能会执拗起来,或者像普 通的青春期女孩那样闹起别扭的时候,妮娜却突然叹了口气。 “天快黑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就好像刚才所有的话题都不曾发生 过似的,“我去做饭吧——雪莉你也留下来吧,天黑赶路不安全。” “啊· …啊?”雪莉愣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跟不上妮娜的思路,紧接着才 慌忙摆手,“啊不用不用!我和阿狗快些回去还能赶得上…… 结果她话音未落,邓肯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住下吧,太阳还有几分钟就会下 山——到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守卫者,你确认要在那种情况下穿过戒严的城区?” 雪莉顿时浑身一僵,她回头看了一眼店铺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邓肯平静的表情 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是没办法走出这古董店了。 “那 …好吧,”女孩沮丧地坐了下来,勉强撑起笑脸看向妮娜,“有什么我能 帮忙的么?” “不用,家里一向是我做饭的,”妮娜笑了起来,一边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边 说道,但在即将踏上台阶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站在那里,很认真地看着雪 莉,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雪莉,我们是朋友么?” 雪莉一愣,第一反应却是看了邓肯一眼,后者却把目光投向了别处,她便只好又 转回头来看着妮娜,在短暂却又难受的几秒钟沉默之后,她摇了摇头:“……不是。 但紧接着,她又点了点头: “但我可以试试, 妮娜笑了起来,尽管对方并没有做出很肯定的答复,她却好像已经得到了最完美 的答案,她飞快地跑上楼去,脚步声急促又轻快。 雪莉有点愣神地看着对方跑上二楼,这时候才突然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 来:“谢谢。 是邓肯在说话。 雪莉吓了一跳,赶快正襟危坐地回到椅子上并转向邓肯:“您谢我什么?” “妮娜在学校里没有朋友,”邓肯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总是过于紧张的反应,他语 气平淡地说着,“所以前两天当她说起自己在学校里新交到一個朋友的时候,她显得 非常高兴。 雪莉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明白。 “所以首先谢谢你,没有敷衍地告诉妮娜你就是她的朋友,其次谢谢你,因为你 说你可以试试。 “我……不太明白, 雪莉仍很困惑,事实上她比刚才还要困惑,“您在这里… …完全就是扮演了一个普通人是么?妮娜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您有多特殊,她在 学校里也是,根本没有任何存在感,甚至如果不是阿狗指引,我第一次去学校都差点 没找到她,可常理判断,像她这样受您眷顾的‘眷属’ “不是眷属,是侄女,”邓肯又强调了一遍,接着便以格外认真的表情看着对方 “现在妮娜离开了,我有问题要问你。” “您说,您说………” “是阿狗指引你接近妮娜的,对么?” “对。” “因为阿狗在妮娜身上‘嗅’到了特定的气息?它据此判断妮娜跟十一年前的大 火有关系?” “对” 具体是什么样的气息?是和那座工厂一样的气息?还是别的什么?” 这次雪莉没有回答,她将目光投向了阿狗。 在邓肯的注视中,阿狗迟疑了几秒钟,才终于垂下脑袋: “她身边漂浮着灰烬,数不清的灰烬,邓肯先生。” 第一百二十七章共进晚餐 有一些话,注定不能当着妮娜的面讨论。 听着阿狗所描述的景象,邓肯心中顿时一跳。 dis 身边漂浮着灰烬……大量的灰烬………这意味着什么? 在那座被帷幕笼罩的工厂中,到处都是被隐藏起来的灰烬,灰烬是火焰曾燃烧过 的痕迹,是大火曾存在过的证明,象征着已经被摧毁的事物,那么妮娜身边的灰烬… 他抬起头,看向那道通往二楼的楼梯。 妮娜正在二楼的厨房里忙碌,从这里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她做饭的声音,厨具碰撞 声显得很轻快,那个乐观的女孩今天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此刻仍然保持着好心情。 他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雪莉。 “所以,在阿狗告诉你它发现了一个非常可疑的目标之后,你就想办法混进了学 校,并尝试在妮娜身边寻找线索,而与此同时,你也开始接近那些在城里活动的太阳 教徒,尝试在他们身上寻找线索,以解开十一年前那场大火的秘密………” 雪莉轻轻点着头: “是。” “我猜,你要找的其实并不是太阳碎片,对吧?” ·找太阳碎片有什么意义呢?”雪莉反问了一句,“去找到一团火焰,然后 质问它为什么要燃烧么?我要找的……是当年放火的人。 “这可不是一团普通的火,”邓肯静静地注视着雪莉的眼睛,“如果那真是太阳 的碎片……它的威力可不止能焚毁一座工厂。雪莉,你在做一件非常非常危险的事 情。” “我说实话您别生气, 雪莉想了想,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我觉得坐在您面前 已经够危险了……” ·哈哈,大概吧,”邓肯微微一怔,不由得笑了起来,随后他才从柜台后面 起身,慢慢向那道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我只是随口做个善意的提醒,当然怎么判 断是你的事情。 “等一下,”雪莉突然站了起来,但又有些犹豫,迟疑了两秒钟才继续开口, 看您的态度……您此前并不知道妮娜身上的特殊?” 邓肯停下了脚步,略作沉吟之后,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似乎我现在所用 的这副身体‘眼神’不是很好,有些事情还真没注意到。 这副身体…… 雪莉敏锐地注意到了这几個单词,但她什么都没敢问,只是在看着对方继续迈步 向楼上走去的时候有些好奇:“您现在要去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上楼吃饭,”邓肯低头看了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也 上来,晚饭时间到了。” 晚饭时间到了 在一个亚空间大佬家里吃饭是什么感觉? 雪莉不知道该怎么跟人描述自己跟着大佬上楼过程中脑海里都闪过了多少稀奇古 怪的念头,她紧张又期待,好奇又恐惧,尽管她知道这极有可能只是一顿普普通通的 日常饭菜,却又忍不住去猜测待会餐桌上会出现什么惊悚离奇之物。 在这间看似普普通通的古董店中,住着的是一道来自亚空间的阴影,这是亚空间 阴影的巢穴,是现实世界和深层世界间的坍缩夹缝,而在这样的一个巢穴中……哪怕 餐桌上出现邪神的子嗣在她看来都是相当正常的情况。 雪莉就带着这一脑子天马行空的猜想和紧张兮兮的心情上了楼,来到了略显狭窄 的厨房,然后看到了餐桌上的东西。 那只不过是一盘刚刚加热过的硬面包,一盆在下城区最常见的蔬菜汤,还有一些 番茄酱和蘑菇酱罢了。 整个餐桌上最引人注目的,也只不过是一盆鱼汤——泛白的汤汁中漂浮着几块已 经被切割处理过、看不出原本面目的鱼肉,有鲜香的味道飘来,勾动着雪莉的肠胃蠕 动。 “我把厨房里剩下的半条咸鱼给做了汤,”妮娜笑着对邓肯说道,接着又看向雪 莉,“这鱼是叔叔买来的,你尝尝,味道可好啦! 雪莉有点发情地在餐桌旁坐下,目光在那些寻常饭菜间扫来扫去,旁边的邓肯见 状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饭菜太过普通,反而大出所料?还是说不合口味?” “啊,不不不……这比我平常吃的好多了……”雪莉下意识地答道,紧接着又补 充了一句,“不过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么普通的东西。” “这鱼看着有点奇怪,”旁边的阿狗也探着头看了一眼餐桌上的食物,闷声闷气 地开口,“总觉得……有点熟悉的气息?” “你知道什么美食?”雪莉闻言看了它一眼,“你这种平常哨石头当饼干的…… “阿狗先生不吃饭么?”妮娜闻言一脸惊讶。 “幽邃恶魔可不会吃人类的食物——事实上它压根不用吃东西,”雪莉点点头, “就偶尔磨牙的时候啃啃石头和钢板之类的。 阿狗一听顿时哼哼着摇起脑袋:“你这么说我有点伤心了啊,我当初是怎么想办 法在外面偷食物喂养你的你都忘了?偶尔我也是吃点…………… 它一边说着一边趴到餐桌边缘,凑近了那盆鱼汤,然而等盯着那鱼汤看了两秒钟 后,它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却戛然而止。 下一秒,这幽邃猎犬便猛然收回了视线,哧溜一下窜回原地,往那一趴不动弹 了。 雪莉被对方这反应弄得一懵:“阿狗你怎么了?.. 阿狗第一时间看向邓肯,所看到的,却是对方温和的笑容。 阿狗第一时间看向邓肯,所看到的,却是对方温和的笑容。 “怎么?不喜欢吃鱼?”那团不可名状的光影漩涡笑着问道。 阿狗的脑袋左右晃了晃,突然间,它觉得所谓亲切友好的交谈、和善平易的笑容 合作调查的情谊果然都只是幻觉,在那团不可名状的扭曲光影深处,充斥的果然只 有恐怖! 一个位阶比它还高的“深海子嗣”被剁碎了炖成汤,甚至连本质都真的 食物”…………这种恐怖的事情,正在那餐桌上演! “我……不喜欢吃鱼。” 幽邃猎犬闷声闷气地说道。 在它眼角的余光中,那盆刚刚做好的鱼汤仍然在散发着热气,散发着对人类而言 很好闻的味道。 它知道,那盆里的东西真的是“鱼”,不管它曾经是什么,它现在都已经是鱼 了。 子嗣的本质早已被扭曲篡改,若非幽邃圣主赐予自己的这双眼睛,连它也不可能 辨认出那些被剁碎的肉片原先是什么东西。 现如今,那真的是无害的食物,哪怕雪莉吃下去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阿狗自己今天是打死都不会靠近那餐桌周围了! 邓肯不知道阿狗为什么突然对鱼汤有这么大反应,但想来这跟幽邃恶魔特殊的食 谱有关,他也就没有在意。 他的注意力放在妮娜身上。 妮娜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虽然她可能多了一些心事,但这个懂事的孩子 选择了让所有人都不会难堪的方式来处理自己的心情。 而从另一方面,邓肯已经知道,妮娜身边……“藏”了东西。 或者换句话说,那座工厂中庞大而不可见的“帷幕”,也在无形中蔓延过来,笼 罩在妮娜身上。 他还不敢直接下判断,也无从确定妮娜身边环绕的灰烬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毫无 疑问,在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妮娜一定曾身处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 就像那座工厂一样特殊。 妮娜却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这样一无所知地生活了十一年。 “叔叔?”妮娜终于注意到了邓肯的目光,她有些困惑,“怎么了?” 邓肯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妮娜的头顶。 妮娜怔了一下,紧接着便左右晃动着脑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邓肯笑了起来,在妮娜摇晃的发丝间,有细碎的 幽绿光点一闪而没,“但你还是个孩子。” 妮娜微微鼓起了脸颊。 “叔叔,您以后还要跟着雪莉一起去……‘调查’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在安全的范围内。”邓肯很认真地回答道。 “……………不能不去么?” 邓肯摇了摇头:“不能。’ 妮娜沉默了一下,又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好好吃饭, 邓肯露出一丝微笑,指着餐桌,“然后好好睡觉,好好学习,最 后保护好自己,以及相信你的邓肯叔叔。” 妮娜往嘴里塞了一块面包,鼓鼓囊囊的。 “嗯,我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调转航向 古董店的二楼面积并不大,除了厨房和盥洗室之外就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邓肯的,一个是妮娜的一—临时留宿的雪莉显然只能跟妮娜睡在一起。 “其实我可以睡在走廊的……”看着妮娜忙忙碌碌地为自己准备,雪莉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或者在一楼打个地铺也行……” “那可不行,”妮娜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邓肯叔叔已经回自己房间了,现在这里只有她和雪莉两人,再加上正在旁边趴着打盹的“阿狗”,“怎么能让客人睡走廊里,而且一楼……一楼那可都是叔叔的‘宝贝’,他可不会答应。” “他的宝贝?”雪莉愣了一下,回忆着自己在一楼都看见过什么东西——她之前实在是过于紧张,以至于甚至都没好好打量过这地方,但现在回忆起来,那一楼好像也只不过是一堆看上去乱七八糟的破烂,要说那就是一位亚空间阴影的“藏品”,也委实离谱了点。 但很快她便又反应过来:在这里,那位“邓肯先生”扮演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眼前的妮娜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叔叔”还有别的面目。 想到这,雪莉表情又有些古怪,在电灯带来的明亮光线下,她飞快地看了妮娜一眼,低声说道:“你真的没生气吗?” 妮娜停下正在铺床的动作,扬起眉毛:“生气?为什么?” “……我其实骗了你挺长时间,”雪莉小声说着,她这辈子都很少有这么尴尬又小声的时候,但自打认识了“邓肯先生”,她现在是越来越习惯低声说话了,“我一开始只是因为阿狗的提示才接近你的,但我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容易就相信了我,甚至……那么简单就当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应该生气一点。” “……很长时间没有人在学校里跟我主动搭话了,我当时还以为……”妮娜咕哝了一句,但很快便摇摇头,“不过我真的不生气啊,不管原因是什么,你至少真的陪我说话、逛街和去博物馆了嘛。” 雪莉却不是很接受妮娜这坦然的反应,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一种更加冰冷的人际环境,反而在仿佛始终散发着暖洋洋热量的妮娜身边感觉分外别扭:“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有吗?”妮娜整理好了床铺,坐上去之后微微侧过脑袋,“不过很久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我……‘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宽’,我记得是这么说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对雪莉招了招手:“你也坐上来吧,干嘛一直傻站着?” 雪莉愣了一下,这才犹豫着坐在妮娜旁边,心中的感觉分外古怪起来。 她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形态。 她被一个亚空间阴影盯着,不得不栖身在对方的“巢穴”,她和那亚空间阴影的“眷属”共处一室,阿狗从刚才开始就因莫名的恐惧而缩成一团,她知道此刻的真实情况是多么危险,多么诡异,甚至可能和死亡都只隔一线——然而她睁开眼睛,眼前实际上却只有暖洋洋的灯光,和一个笑起来暖洋洋的女孩。 “电灯真亮啊……”仿佛是为了打破紧张,也可能只是没话找话,雪莉突然小声咕哝起来。 “你住的地方还没有电灯么?”妮娜有些意外。 “我住在……一个更老旧的街区,那边还没有电灯,”雪莉有点尴尬,“入夜之后还是要用油灯。” “啊”妮娜张了张嘴,感觉心中有些别扭,然后有些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要换上睡衣么?你可以穿我的。我有一件两年前的,你穿上应该合适。” “……好。” “今天早点睡吧,明天休息日,上午我陪你在附近逛一逛,顺便给你买件新衣服,你的裙子都被烧坏了。” “……我没钱。” “那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 “……好。” 邓肯站在卧室的窗台前,静静地眺望着第六街区的方向,表情沉静下来。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两个女孩已经在隔壁睡下了,经历了今天那么多事,雪莉累不累他不知道,妮娜是肯定累了。 他微微闭上眼睛,侧头“看”向旁边。 在黑暗的视野中,有两簇小小的绿色火苗跳跃起来。 那是隔壁房间的方向,两簇火苗是他留下的“印记”,其中一簇来自雪莉,另外一簇……指示着妮娜的方位。 邓肯到现在还不知道妮娜身边那些环绕的灰烬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座城邦里到底埋藏了什么秘密,不知道那道“帷幕”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十一年前的真相,在一点点撬动覆盖在这座城邦上空的、由某种超凡要素凝聚成的浓雾。 在妮娜身上留下“印记”是一重保险,这印记可以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状态,并且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充当定位,而且如果将来他搞明白了妮娜身边的“灰烬”是怎么回事,也能利用印记的力量第一时间进行干涉,起码能把妮娜和周围有害的超凡力量隔绝开来。 但仅仅有一重保险还不够。 邓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幅躯体还是太过虚弱了,距离本体也太过遥远,本体能够输送过来的力量以及这幅躯体能够掌握的力量都有限,而这座城邦潜藏的危险很可能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轻轻吸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下一秒,位于失乡号上的邓肯睁开双眼,起身推开了船长寝室的大门。 山羊头聒噪的声音几乎毫无延迟地传来“哦,伟大的船长阁下!您忠诚的以下省略正在校准……” “普兰德城邦在什么方向?”邓肯看了山羊头一眼,相当娴熟地将对方打断。 “普……普兰德城邦?!!”山羊头猝不及防,硬邦邦的木头脸上都露出了一瞬间的错愕,但紧接着它便反应过来,语气一下子变得意外又亢奋,“普兰德城邦!人类的城邦!伟大的邓肯船长终于要展开一场掠夺远征了吗?!这是您的进攻目标?我们是直接袭击港口,还是劫掠路过城邦的商船?我们也可以慢慢腐蚀城邦近海,逐步封锁它的海岸线,城邦海军可能是个麻……” “闭嘴,别做多余的安排,”邓肯径直来到航海桌旁,伸手敲了敲桌面,“我只问你,普兰德城邦的方向。” “哦哦,好的,好的,如您所愿……” 山羊头的音调变得有些低沉拉长,他慢慢开口,而下一秒,邓肯便注意到那张充斥迷雾的航海图边缘突然出现了一个闪烁的亮点。 “您要找的普兰德城邦……应该不会偏差太远,”山羊头恭敬说道,“啊,遗憾的是航海图沉睡了太长时间,这上面只能标注出普兰德的大概方位,沿途的海况和标识物仍然笼罩在未知之下……” “看上去很远,”邓肯看了一眼那迷雾中的亮点,又判断了一下失乡号周围已被探明海域的范围,微微皱起眉头,“全速航行,需要多久能靠近普兰德近海?” “半个月?也可能一个月?其实已经很快了,我们还没有真正远到在文明的边界呢,”山羊头絮絮叨叨起来,“您也可以选择让失乡号在灵界全速前进,但这样不太安全,虽然灵界本身对我们的威胁不大,幽邃深海中却有很多胆大妄为之徒可能会找麻烦……” 幽邃深海…… 邓肯下意识想到了“阿狗”,但很快便摇摇头:“那就先在现实海域航行吧,向普兰德城邦靠近——最后一个问题,可以不被城邦发现么?” 他注视着山羊头的眼睛。 作为失乡号的“船长”,他这次提问有点冒险。 因为他本应彻底掌控这艘船,完全了解这艘船的能力才对。 但他还是这么问了,他在一点点测试自己这位“大副”。 山羊头那黑曜石雕琢而成的眼珠中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他只是静静和船长对视着,沉默了几秒种后才如平常般开口:“……我们可以隐于雾中,必要情况下,可以短暂潜入海浪破碎的倒影中,这样起码在距海岸十五海里以外的地方,人类城邦和船只是无法察觉失乡号靠近的。” “但更近的地方就不行了一—神明的视线会察觉,城邦的大教堂会示警。” “你这都是一个世纪前的经验,”邓肯表情沉静,“现在还管用么?” “当然,”山羊头语气轻快,“区区一个世纪——众神在这一个世纪里可不会有什么长进。” 邓肯轻轻舒了口气:“很好,那就让失乡号向普兰德城邦靠近,注意隐匿自身。” “我能问一下么?”山羊头开口道,“您……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做个测试,”邓肯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这样wifi会不会好一点。” 山羊头:“……wi……什么意思? “回头让艾伊给你解释解释?” “不!您忠诚的以下省略完全不在意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九章黑夜 失乡号全速航行起来了。 世界之创所投下的苍白辉光中,半透明的灵体之帆无风自鼓,庞大而复杂的桅杆和缆绳系统仿佛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所操控一般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迅速且灵敏地调整着角度,邓肯感到脚下的船身在微微晃动、倾斜,并将船头指向无垠海域中的某个方向,细碎海浪拍击船壳的声音则混杂在失乡号本身传回的“感知信号”里,轻柔地回响在他脑海深处。 不知为何,就在这艘船调转航向的一刻,他仿佛突然感觉到这船上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明明四周还是一模一样的风景,但他仿佛听到这艘船在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邓肯离开了船长室,信步来到甲板上,他在夜色中仰起头,注视着那些鼓起的船帆以及高耸的桅杆,又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旁边路过的一道栏杆,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也对漫无目的的漂流感觉无了?” 失乡号没有说话,只从甲板下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吱嘎声,附近有几根缆绳发出窸窸翠窣的声音,像蛇一样游荡过来,在邓肯身旁晃来晃去。 “……这并不可爱,甚至有点吓人,”邓肯看了那几根缆绳一眼,“上次你们就是这样把爱丽丝吓得抱头鼠窜吧?” 缆绳原地晃动了两下,飞快地溜走了。 邓肯则轻轻吸了口气,准备享受一下海上这清爽的夜风,但突然间,一个遥远的“触动”突然出现在他意识中。 他起初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但紧接着便意识到,这触动源自普兰德城邦。 普兰德城邦内,位于古董店二楼的邓肯突然眨了眨眼睛,随后立刻看向某个方向——那是隔壁妮娜的房间。 在他的视野中,有一簇幽绿色的火焰正在那房间中急促地跳动——但并不是妮娜,而是留在雪莉身上的印记。 那簇火焰感知到了超凡力量的滋长,感知到了宿主的情绪正在不正常波动。 雪莉出什么事了?! 邓肯并没怎么犹豫,起身便冲出房间来到了妮娜的卧室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这时候有点迟疑,但下一秒,他便感知到留在雪莉身上的印记再次跳动起来。 这种时候就不能想太多了——邓肯推开了妮娜的房门。 就像小时候一样,妮娜睡觉总是没有锁门的习惯。 卧室中一片昏暗,唯有从窗外洒进来的路灯微光照亮了房间中的事物轮廓,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邓肯没有看到任何不正常的事物。 雪莉与妮娜正静静地睡在床上,一个脑袋对着床尾,一个打横躺在对方肚皮上。 ……睡姿非常有艺术性。 邓肯当然没兴趣关注俩女孩的睡姿如何,他这时候已经注意到了雪莉的眉头紧皱,而在她那只平常用于召唤阿狗、和锁链共生的手臂上,一点细微的黑色纹路正在缓缓游走。 邓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便激活了留在雪莉身上的印记,尝试用灵体之火的特殊性质来寻找房间中的“侵蚀”源头。 在他看来,雪莉如今的状态,再加上印记的示警,这毫无疑问是超凡力量正在产生侵蚀的征兆。 一点细微的绿色火苗在雪莉身旁升腾起来,幽绿的光焰照亮了四周,然而这火光闪烁了几下,最后仍然停留在原地。 房间中没有侵蚀。 邓肯眉头皱了起来,他靠近一些,观察着雪莉紧紧皱起的眉头。 因为不确定灵体之火对活人到底影响有多大,他不能像在工厂里那样直接释放大面积的火焰来“扫描”整個房间,但哪怕只是一点灵体之火的火星,也应该会对陌生的超凡力量做出反应才对。 侵蚀……并不在现实世界?精神层面?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邓肯若有所思,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起身悄悄退出了房间,关好房门返回自己的卧室之后,他看到了正在窗台上打盹的鸽子精。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灵界行走。” 在艾伊被吵醒之后的一连串“咕咕”抗议声中,邓肯再次进入了那个充斥着无尽星光的黑暗空间,随后他静下心来,像之前感知白橡木号以及凡娜一样,感知着周围的星光属于自己的“印记”。 这并不困难,因为那印记是自己有意留下,远比凡娜身上的“火星”更要清晰稳定,邓肯几乎瞬间便锁定了属于雪莉的那点星光…… 雪莉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小床上。 她摸着黑坐起身,头脑迟钝了半天才稍微恢复清醒,她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终于从那黑暗中分辨出一些事物的轮廓。 一些熟悉而遥远的记忆渐渐苏醒过来,在看清自己周围的景象之后,雪莉终于猛然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她便猛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同时发出一连串极其恼怒,甚至恼怒到有点颤抖,颤抖中仿佛透露着恐惧和紧张的咒骂: “该死,该死,该死……x!tmd又是这个,又是这个!我x的!” 一连串响亮的咒骂打破了黑暗中的宁静,那咒骂声却不是雪莉熟悉的声音,而是更加幼小、更加稚嫩,仅存在于回忆中的童声,她跳到了地上,看到自己的手脚也变得和记忆中一样瘦小稚嫩,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睡衣,那睡衣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袖口破损的地方还有着那个熟悉的、用生疏手法绣补上去的小狗。 “别xx的折腾我了!别xx的折腾我了!” 雪莉在黑暗的房间中吼叫起来,她冲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拳打脚踢地想要打破那斑驳的木板,然而大门却像钢筋水泥浇筑一般纹丝不动,她用头去撞,又用牙去咬大门的把手,但这完全是发泄式的举动根本毫无意义,她只能用小小的身体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在撞击中任凭时间流逝,任凭附近的窗□洒进来一点点晨光,任凭门外传来了她在这一日凌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她听到有人在隔壁房间起床,听到有脚步声,有收拾东西的声音。 她听到其中一个脚步声靠近了大门,一个很温柔,很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开口:“雪莉,雪莉?起床了吗?还在生气吗?” 雪莉撞击房门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她靠在木门上,用尽全身力气贴着门板,她很不想听下去,却又贪婪地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 “雪莉,我和爸爸去给你买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等我们回来,你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别走……”雪莉突然发出了声音,起先只是很小声的嘀咕,但很快,嘀咕声变成了喊叫,“别走……别走!别去!别去!” 她终于哭喊起来,哪怕知道没用,仍然大声喊叫着:“别去!别出门!别出门啊tmd!别出门啊!” 然而时间仍旧走向了下一秒,就像刻在脑海中的记忆无法回头——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 拿起手提袋的声音,父母遥远而模糊的交谈声,门把转动,开门,关门,钥匙转了一圈,接着又是半圈。 雪莉在黑暗中慢慢坐了下来,开始计算自己的心跳。 心跳到第一千二百下的时候,起火的惊呼声从远方传来。 心跳到第一千六百下的时候,刺鼻的烟味和呛人的烟雾开始渗透门缝。 心跳到第一千八百下的时候,街道上已经全是狂乱的喊叫,刺眼的红光充斥着窗口,仿若整座城邦被投入熔融的岩浆中。 心跳到第两千下的时候,一声沉重的闷响从家门方向传来——大门被打破了,仿佛是有什么巨兽正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进来,一步步靠近这个锁死的房间。 然后,房间的门终于倒了下来—一雪莉用尽全身力气都不可能撞开的木门,此刻像碎纸一样四散破碎。 一个可怕的生物出现在那里,那是一头巨大的漆黑魔犬,是由骸骨、阴影、烟雾和灼热的灰烬扭曲拼合而成的噩梦,这来自幽邃的恶魔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而言几乎是个庞然大物,而现在,它那空洞的血色眼窝已经捕捉到了房间中的“活物”。 雪莉平静地注视着出现在眼前的魔犬。 这是一只幽邃猎犬——但现在还不是她的阿狗。 不是那个拥有“心”的阿狗,不是那个会去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来喂养自己的阿狗,不是那个会努力讲蹩脚笑话来逗自己,最后却只教了自己一堆脏话的阿狗。 幽邃猎犬踏进房间。 咀嚼血肉与骨头的声音响了起来。 雪莉躺在地板上,感受着自己的肢体被魔犬吞噬,钻心的剧痛隔了十一年的记忆帷幕,在她的头脑中迟钝且麻木地弥漫着,她继续数着自己的心跳,数着阿狗要什么时候才会是自己的阿狗,又计算着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按照过去的经验,是一周?还是两周? 她的意识渐渐有些涣散,即便是在这漆黑的梦境中,那些遥远、迟钝而麻木的痛苦也终于渐渐追了上来,而在愈发模糊的视线中,她突然看到在不远处的床铺上,在黑暗最深处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 影。 那个身影似乎并不是突然出现的,他仿佛从始至终就在那里,从这个梦境开始,从每一次梦境开始,甚至——雪莉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冒出这个惊人的念头——甚至从十一年前就在那里。 他就在那里坐着,然而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发现这个身影的存在,就仿佛长久的迷雾突然破开,让她能窥看到那迷雾背后的存在。 一点微末的幽绿火光不知从何浮现,映亮了那个身影的面容,阴郁而威严——雪莉不曾见过这张脸,但她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 “无意冒犯。” 那个阴郁而威严的身影开口了。 (推书时间到~这次是来自一只老苟的《我的诡秘事务所》男主白天经营事务所当侦探,晚上依靠自身的权能操控他人的梦境通过类似托梦的方式来冒充大神,利用演技扮演多个角色在幕后建立势力网,以此来协助自己探索一个神明陨落以后,由人类一手打造的诡秘世界,最后带领着全世界的人们一起上天的故事。) 第一百三十章你的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意冒犯。” 那个身影开口了,而几乎就在这个身影开口的同时,雪莉突然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轰”的一声——那是虚幻的轰鸣,不存在于这个梦境,也不存在于这段记忆里的轰鸣,它直接在自己的脑海中炸裂,而在这轰鸣声中,远处传来的火焰燃烧以及人群狂乱呼喊的声音便瞬间消散。 整个世界骤然变得无比寂静。 下一秒,雪莉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一—她恢复了十七岁的模样,身上也不再是那件记忆中熟悉的睡裙,而变成了自己平日里穿着的黑色裙子,被幽邃猎犬吞噬掉的手臂也不知何时恢复如初——一条漆黑的锁链从她的手臂延伸出去,锁链末端,阿狗仿佛正在沉睡,静静地趴卧在房间角落,眼眶中的血色微光忽明忽暗。 雪莉一下子坐了起来,惊愕而紧张地看着那个坐在床铺上的身影。 她不知道这個身影是谁,但她知道,有一个强大的存在直接穿透了幽邃的诅咒,入侵了她的梦境。 连她这个“梦境的主人”都无法提前察觉对方,这说明入侵者已经是一个强大到根本无法抗衡的存在。 “你……你是谁?!” 邓肯慢慢站了起来,在这个意识层面的世界中,他呈现出的是自己作为“邓肯船长”原本的姿态,极具压迫力的身高让雪莉又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你没有见过我这副模样,这反应很正常,”邓肯沉声说道,“我察觉到你在做噩梦,就过来看看。” “察觉到……过来看看……”雪莉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终于慢慢反应过来,“等等,您是……”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邓肯,”阴郁而威严的男人露出一个微笑,“邓肯·艾布诺马尔。” 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并不担心雪莉会有胆子把这事说出去——哪怕她真的昏了头,那只相当识时务的幽邃猎犬也会让她将这件事永远摁死在自己肚子里的。 “邓肯……邓肯先生?您是邓肯先生?!”雪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一种心悸感在心底悄然弥漫,但紧接着她又有些困惑,“但您不是叫邓肯·斯特莱恩么?艾布诺马尔是什么?” 邓肯:“……?” 这姑娘的反应一下子让他都有点不会了,怔了两秒钟才表情古怪地开口:“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雪莉想了想,老老实实地摇头:“没。” 然后紧接着她又反应过来,一脸害怕:“我……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邓肯突然意识到这女孩是真没听说过“无垠海移动天灾”的名号,她的反应做不得假,看样子不管邓肯船长的凶名再怎么威赫,也挡不住有些人就是认知有限,只是这也着实让他有点泄气,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个文盲么?” 没想到雪莉竟真的低下头来不吭声了。 “算了,这不重要,”邓肯一看对方这反应就直接结束了当前话题,紧接着目光便缓缓扫过这小小的房间,而此时外面街道上的喧闹和火海都已经平息下来,就仿佛一场闹剧仓促收场,只余下暗红混沌的微光在窗外弥漫,邓肯的目光落在雪莉身上,表情沉静,“这是你当年经历过的,对吗?” 雪莉仍旧低着头:“.……嗯。” “我本无意窥探,但在进入这里的过程中察觉了你的秘密,”邓肯态度很诚恳,“抱歉。” 雪莉却是一愣,她完全没想到这如邪神一般可怕的存在竟然正在向自己道歉,头脑中的混乱迅速收束成了此起彼伏的冷汗,她慌忙往后倒退两步:“不……不,没关系,您怎么能向我道歉……” “无论如何,窥探女士的梦境并不礼貌——哪怕是像你这样的‘小’女士,”邓肯露出一丝微笑,接着目光便落在了那只幽邃猎犬身上,“它什么时候才会醒?” “我不知道…” 雪莉显得有点无措,她看着正在沉睡中的阿狗,“这个噩梦从未出现过这种变化,我不……” 她话刚说到一半,便听到一阵轻微的骨片碰撞声从阿狗体内传了出来,紧接着前一秒还在沉睡状态的阿狗便微微晃动了一下脑袋,那双空洞的眼眶中红光渐亮,下一秒,这只可怕的巨犬便猛然站了起来。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或许是前一刻的噩梦仍然残留了某些影响,雪莉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迈步来到阿狗身边。 “雪莉……”阿狗终于渐渐清醒,它突然注意到了周围的房间,目光下一秒便猛然落在雪莉的手臂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我……” “没事,噩梦而已,”雪莉笑了起来,上前主动抱着阿狗那硕大又丑陋的骸骨脑袋,“你也做噩梦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狗却只是不断小声重复着,那根在它和雪莉之间连接的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雪莉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别矫情了……有外人看着呢……” “外人?”阿狗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房间中还有一个人,紧接着,它便看清了邓肯的模样,看到了对方身上那件属于船长的制服,以及那张阴郁威严的面孔,而更重要的,是在它的视野中还能看到漂浮在邓肯身后的层叠幽绿火焰。 “卧x!” 阿狗猛然发出一声惊呼,下一秒便条件反射般把雪莉拽到了自己身后,自己用硕大的身躯挡在雪莉和邓肯中间,它浑身的骨片都在磕碰抖动,却还是努力看着邓肯的方向,“是……是那个幽灵船长!?” 邓肯一看对方这反应便挑了挑眉毛:“雪莉不认识我这幅姿态,你倒是认识?” “阿狗?”雪莉也紧接着反应过来,“阿狗你见过他?” “还用见过?见过他的幽邃恶魔这时候基本上全都被送进亚空间了!”阿狗体内的黑色烟雾涨缩不定,语气带着惊恐,“无垠海上的移动天灾……他为什么会在你的梦里?!” “无垠海移动天灾?”雪莉却还蒙着,“我怎么没听你跟我说过这个……” “废话!我没跟你说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世界上的天灾多的是,哪能都讲过来,而且正常情况下谁能想到你会在陆地上遇见一个幽灵船长啊!” 雪莉一愣一愣地听着,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邓肯却突然打破了沉默——他静静地注视着如临大敌的幽邃猎犬:“我以为只有现实世界的人才如此惧怕我,没想到自己在幽邃恶魔之间也有这份名声。” 阿狗微微后撤半步,一边保持着全神贯注的防御态势一边开口:“您未免低估了自己一一您的凶名可是从幽邃深海到现实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没有心的幽邃恶魔都知道遵从本能规避您的失乡号……说真的,也就是幽邃恶魔们没有心,否则恐怕连灰烬浮土上的恐魔们都得在后背上纹着您来壮胆……” 邓肯想了想,怀疑对方其实是在恭维自己——用它自以为的恭维。 而与此同时,雪莉也听到了阿狗的小声嘀咕一—在通过锁链建立起来的精神连接中,这嘀咕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雪莉,一会我想办法缠住这个阴影,你努力醒过来,对方应该只是一个精神投影,我能缠住他一阵子,你只要能脱离这个梦境,对方就追不上来了……” 雪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或者说她跟阿狗的想法压根就没在一个频率上:“啊……那然后呢?” 阿狗语气急促:“然后你赶紧去隔壁房间,找那位大人物求救——就说你被失乡号缠上了,言辞恳切一点,甚至主动要求做对方的眷属以求庇护都可以,这时候不能顾及危险不危险了,被失乡号撕碎之后拖入亚空间和变成一位亚空间邪神的眷属比起来,起码后者还勉强算‘活着’” 雪莉毫无反应。 “雪莉?”阿狗愈发焦急,“雪莉你别发呆了!快趁着这个梦境被干扰,想办法清醒过来!让大佬出手对付大佬才是我们唯一的……” 阿狗说到一半,雪莉终于在精神连接中给了它回应: “阿狗……你说的两个大佬,好像是一个人……” 阿狗:“……?” 精神连接中的交谈只需要一瞬间。 幽邃猎犬有点呆滞地抬起头来。 在它视野中,那位执掌着灵体之火的幽灵船长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边,露出了如亚空间般冰冷黑暗的笑容。 第一百三十一章挣脱梦境 邓肯看着紧张兮兮的阿狗,露出了尽可能和善的微笑一—他觉得自己跟对方之间可能是有点误会,这误会还是尽早解开的好。 但就在他要开口之前,却突然看到阿狗眼眶中的血光忽闪一下——尽管无法从一个骨头脑袋上看出什么情绪变化,他却仿佛能感觉到这幽邃猎犬一瞬间激烈动荡的心情。 下一秒,他便听到阿狗结结巴巴的声音传来:“你……您就是我们这两天打交道的‘邓肯先生’?” 邓肯一愣,紧接着便看了一眼旁边的雪莉。 他没看到阿狗和雪莉之间有什么交流,但很显然,这两个用锁链连接在一起的个体之间有着便利的情报共享手段。 “是我,”邓肯露出一丝笑容,语气和缓地说道,“那还需要我解释些什么吗?或者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有!”阿狗几乎是惊叫起来,整个点都往质邀.,“我们不需要知晓任何‘知识’或‘真理’,我们对您的奥秘没有任何窥探意向!” “……我总觉得我和你们之间还是有些误会,但好像越来越解释不清楚了,”邓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算了,就让时间来慢慢帮助我们建立起互信吧,至于现在,我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阿狗耷拉着脑袋:“您……您请讲。” 邓肯皱了皱眉,他其实很好奇自己这个在现实世界中凶名赫赫的幽灵船长为什么会在幽邃恶魔之间也有那么大影响,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幽邃深海是个格外靠近亚空间的“地方”,盘踞在幽邃深度的恶魔们应该比现实世界的凡人更加靠近那些“底层阴影”,相对应的,它们对从亚空间返航的失乡号也应该没那么恐惧和抵触才对。 然而现在看来,那些本身对人类而言就属于“危险存在”的恶魔们竟然跟人类一样害怕失乡号,这让他颇感困惑。 不过在搞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首先关注的是眼前这一幕“噩梦”——这来自雪莉记忆深处的,极有可能重现了十一年前真相的噩梦。 “我想知道这个梦境的情况,”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落在了雪莉身上,“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很痛苦的回忆,如果你不想说,可以拒绝。” “……没什么不想说的,”雪莉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倒是应该感谢您,您打断了这个噩梦,我还能少受点苦……就像您看到的,这就是我当初经历过的事情喽。” “大火么……”邓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阿狗,“我看到的,是你跟雪莉最初‘相遇’的经过?” 阿狗别过脸去:“我当时还只是一个幽邃恶魔而已。” “那你是怎么突然获得‘心’的?”邓肯好奇地问道,“就我刚才看到的,你当年几乎已经杀死了雪莉。” “.……我不知道,”阿狗沉默了几秒钟,微微晃动着丑陋的头颅,“当我第一次产生自我意识的时候,看到的就已经是雪莉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景象了。”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邓肯深深地看了这幽邃猎犬一眼,目光随后沿着对方脖子上的锁链移动,看到了雪莉那漆黑扭曲、与锁链融合共生的半个身体。 “在那之后,你们就……融合在了一起?” “算是吧,”雪莉低声说着,她垂着头,将眼神与表情都隐藏在头发的阴影中,“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毕竟那时候我只有六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过得稀里糊涂……如果您真的很好奇我是怎么跟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幽邃恶魔慢慢变成如今这个关系的,那可以去抓个精神医师过来给我催眠看看,或许……” “不必。” 雪莉的话突然被打断了,紧接着,她便错愕地感觉到有一只很大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头顶。 那手掌竟然是有温度的。 “抱歉,我不是要揭开你们的伤疤,我只是想知道十一年前的各种细节,”邓肯轻轻按着女孩的头发,他知道自己的提问对刚刚从噩梦中挣脱的雪莉而言不怎么愉快,‘你应该知道,十一年前的事件中不只有太阳碎片现身,更有数不清的邪教徒在活动,而幽邃猎犬……理论上应该是湮灭教派的召唤物。” 雪莉有点愣神地抬起头,她听到邓肯继续说道:“一个来自幽邃深海的恶魔类生物突然获得人性,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变’,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异变可能也是受了当年某个诱因的影响?” 雪莉眨眨眼,有点迟钝地说道:“太阳碎片?” “我不确定……没有人知道太阳碎片到底是个什么形态,或者有什么威能,只是在太阳教徒所宣传的教义中,‘真实太阳神根本就没有‘赋予人性’或者与之类似的权柄,”邓肯摇了摇头,“所以导致阿狗出现人性的,可能是除太阳碎片之外的……某样东西。” “您是说,十一年前出现在普兰德城邦的可能不止太阳碎片?!”雪莉终于醒过味来,她猛然瞪大了眼睛。 “只是一点怀疑,”邓肯轻轻拍了拍雪莉的肩膀,随后收回了手,“因为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存在一个很大的违和之处:太阳碎片是指向太阳教徒的‘圣物’,按照那帮邪教徒的描述,它的威能其实很单纯,在神秘学上也仅跟‘真实太阳神’有关,然而十一年前那场混乱中,仅官方披露的文件里被抓捕的邪教徒便已经包括了湮灭教徒和终焉传道士之类压根和‘真实太阳神’无关的家伙……他们掺和进来干什么?” “当然,也可以解释为太阳碎片威能过大,以至于就连不信仰太阳神的人也受了影响,让他们在同一天发了疯,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像阿狗这样古怪的……‘现象’——一个本身就具备狂乱属性的恶魔,反而在事件中突然获得了理智,这是怎么回事? “甚至延伸出去,还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包括且不限于那层笼罩在‘火灾’外面的帷幕,你和妮娜脑海中残留的记忆,第六街区古怪的现象……我们一直都把这些不对劲的地方统统归结于太阳碎片,但现在仔细想想,这真的都是‘太阳领域’的威能么?那所谓的真实太阳神可就太无所不能了。” 邓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而其中有一些疑惑其实早在今天之前便产生了,只是在刚才看到阿狗十一年前的异变之后,他才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一份怀疑。 十一年前那场大火或许真是太阳碎片导致,但整场事件中发挥作用的,绝对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雪莉则还有点发懵,她其实不太擅长思考这些复杂的东西,而在愣神中,她听到阿狗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急促响起:“雪莉你没事吧?他刚才摸你的头是不是在释放诅咒?你神智还清醒么?你……” “我没事,”雪莉有点哭笑不得地在脑海中回道,“阿狗你太紧张了。” “废话,我能不紧张么!你直接接触了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疯狂的污染源!”阿狗的声音慌得一比,“那你有什么感觉?” 雪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摸了摸自己头顶。 在她的记忆中,最后一次有人像这样抚弄自己的头发,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轻声安慰自己,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暖洋洋的。” 她恍惚间轻声开口。 阿狗顿时一惊:“雪莉你脑子真的出毛病了?” “……你闭嘴吧! 邓肯却不知道阿狗跟雪莉在这短暂的瞬间都交流了些什么,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弥漫着昏暗红光的窗户,突然问了一句:“外面有什么?” 雪莉一愣:“啊?” 邓肯抬起手,指向窗口:“房间外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雪莉眨巴着眼睛,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不断困扰自己的噩梦中,此刻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本不可能出现的选项,“我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每次做梦,我都是困在这个房间里的……” “但现在你挣开了,”邓肯走到了小屋的门口,回过头轻声说道,那话语仿佛黑暗中的引诱,将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抛在了雪莉和阿狗面前,“要不要试试看,在清醒的情况下……去看看自己梦境的边缘是什么模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梦境边缘 清醒的情况 看一眼自己的梦境边缘 什么模样? 邓肯面带微笑说 的话 雪莉听着竟仿佛从黑暗深邃的海渊 传 的低沉引诱, 心 泛起一股战栗,本能地抵触着 建议,却又难以抑制地升起了一股冲动—— 已经折磨了 十一年的噩梦 , 间被锁死的 屋外, 十一年 曾亲眼 看 的那条街 ……到底会 什么? 意识地轻轻吸了口气,转头看向 远处的 窗户。 一种如枯血般暗淡的深红色调充盈着 窗,让 看 到街 的景象―— 十一年 那 被 火映亮的清晨 始终没能向窗外看一眼,因而 梦境 ,那窗外的景象便都隐没 混沌的光 ,根本看 分明,就连 房间外面的客厅, 透 门口看 也只 一片朦胧的黑暗。 梦境映照 的 自己的记忆 认知,十一年 没能逃 涸 屋,十一年后的今 , 真的 能从 房间里走 么? “ 真的 以 自己的梦境里走动么……”雪莉忍 住喃喃自语,“ 根本 知 外面 什么……外面会 会 虚无一片? “梦境 潜意识的映射,而 的潜意识往往会记住一些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细节,,”邓肯的声音从门口方向传 ,“或许 十一年后始终被困 那房间外,但窗里的光影,声音,以及 通 ‘直觉,记忆 的东西,都填补 的梦境外, 那些细节 , 或许能窥看到些许线索。 “当然,决定权 ,肯定 同意, 也 会继续窥探 的梦境―― 会留 那,忧虑,只 还 ,那 噩梦就 会继续, 安心睡觉,明 仍会没晴朗的清晨。” 阿狗重重咬了咬嘴唇,随 仿佛 用了很 的力气才 定决心:“ ……想 看看。” “好,”雪莉点了点头,向旁边侧开身子让开门口,“ 一起。” 一 亚空间阴影,一 移动 灾,主动开口表示 自己走 一起—―那本应 一场 怕的邀约,然而 知为何,那一次阿狗却突然松了口气。 就好像 那 休止的白暗噩梦 突然 现了一簇凉爽的光,让自己 能稍微放松 。 觉得自己一定 疯了, 邪神共处的 程 渐染疯狂。 章琛跟 阿狗身 ,两 一同跨 房间的木门,退入了章琛童年记忆 的客厅。 邓肯也跟 身旁,幽邃猎犬显得很轻松,一直 谨慎地关注七周,并且 做 侧耳倾听的模样,关注着街 否没正常动静。 阿狗见状没些好奇:“邓肯 干什么?” “侦查,”邓肯沉声说 ,“ 正 退入梦境 的未知地带……再往后, 记忆 存 的区域了,理论 ,那后面的事物将越 越倾向于 潜意识 的想象 弱烈情感,而 恐惧作为主导的情况 ,那些想象 弱烈情感往往会生成一些…… 么友好的东西。” 阿狗很惊讶:“章琛 连那都懂?” “略懂一点,”邓肯晃晃脑袋,“ 好歹也 正统的幽邃恶魔……” 雪莉却 没 意阿狗 章琛的交谈, 正 注意观察着客厅 否没什么线索。 一种混沌朦胧的白暗笼罩着略显寒酸的 厅,就仿佛没一种挥 散的烟雾充斥 空间 , 看到了放 墙边的木质架子以及客厅一侧的桌椅,还没一座看起 很没年头的挂钟被挂 墙 ,表盘 的指针仿佛抖动的烟雾般模糊扭曲, 毫 意义地一圈圈飞转。 客厅 央的地面 ,因当看到一片深深的抓痕。 当年的章琛闯退 留 的痕迹。 除此之里,客厅 没血迹, 没尸体,也 没被火焚烧的痕迹―-“火”似乎都局限 里面的街 ,也 能单纯 因为 阿狗的潜意识 ,火始终 曾蔓延到房间外面。 穿 客厅, 到了 门后。 那扇门破了 洞,只余 门框以及一点残破的木片还挂 门框 面,显然也 幽邃猎犬的杰作。 再往里, 被火灾吞噬的街 了。 章琛突然停 了脚步。 还没走到了那外,却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真正 惧怕、抵触的 什么东西。 “阿狗?”邓肯注意到阿狗的坚定,抬头好奇地看了一眼。 阿狗紧紧咬着嘴唇,仿佛 没听到邓肯的话, 死死盯着 门里的街 ,看着 片被扭曲红光充斥的薄雾,感觉全身的每一 细胞、每一根神经都 紧绷,进缩,恐惧。 仿佛看到了自己 门之 便再未归还的父母,看到 就倒 家门后, 甚至 敢 想象 会 怎样的景象, 敢想象自己一步踏 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 , 听到了锁链重响的动静。 章琛主动向后走 ,探着头朝街 方向看了看,随 收回脑袋。 “阿狗, 事,里面 什么 怕的,没也……看 了。” 阿狗没些意里地看着幽邃猎犬 空洞的眼眶, 抿了抿嘴唇:“谢谢。” 随 便一步踏 ,踏 了自己十一年后的家门。 街 充斥着一层薄雾,稀薄暗红的雾气 ,隐隐约约 能看到房屋与路灯的轮廓,以及扭曲起伏的路面。 远方的建筑物 雾气 异常地抖动着,它 还没 场 火 被烧成框架,呈现 漆白或暗红的色调,边缘宛若 定形的火焰般颤动, 还没嚼僻啪啪的爆裂声从 知何处传 ,就仿佛 火仍然 看 到的地方蔓延。 细 的火星 尘埃、灰烬 空气 漂浮着,夹杂着呛鼻的气味。 雪莉微微皱起了眉。 街 的火还没熄灭了,只余 焚烧 的痕迹, 处 的灰烬 街 角落 些 疑的熔堆证明着 火的真实存 。 但 没看到任何 能跟 阳碎片没关的线索。 但转念一想,那似乎又很异常―一那外毕竟只 章琛的梦境, 的记忆、认知与想象共同编织成的舞台,而 真的将一切带回了十一年后。 带着那样的念头, 跟 阿狗身旁快快走 了那条被 火焚烧 的街 。突然, 的脚步停了 。 阿狗惊讶地回 头:“雪莉先生?” 雪莉皱着眉摆了摆手,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就 刚才, 仿佛听到没一 强 的声音, 自己耳旁呢喃着什么东西。 马虎分辨了半 ,突然向路边的一堆灰烬走 。 一堆扭曲的白灰, 间夹杂着某些仿佛 没烧尽的焦白碎片,灰烬旁甚至尚没火星静燃,若 马虎分辨便 能依稀看 那团灰烬隐约呈现 一 蜷缩着的……“ ”。 雪莉盯着 灰烬看了半 ,快快弯 腰,侧耳聆听―— “… …… 想死……” 团灰烬重声呢喃着。 雪莉微微睁 了眼睛。 而 身 紧跟着的阿狗也听到了那声呢喃,男孩的反应更加直白一点: “ X的那TM什么玩意儿?!” 雪莉微微回头,阿狗便赶紧又调整了一 措辞:“额, 的意思 那好 怕哦………” “…… 还 厌恶 刚才直爽的样子,”雪莉嘴角抖了一 ,其实 也被 灰烬的呢喃声吓了一跳,却完全被章琛那一声咋呼给盖了 ,而随 , 的目光便落 了街 更少的灰烬堆 。 重声、连绵而重叠的呢喃声伴着街 漂浮的灰烬与火星飘飘荡荡,传入了 阿狗的耳 。 “ 想死……”“救命……”“……回家……”“谁 帮帮忙……”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心底弥漫开 ,阿狗 意识地往邓肯身边靠了靠,感觉肌肉都紧绷起 。 敢抡着一 恶魔猎犬 邪教徒拼命,却对那种纯粹的诡异邪门缺乏抗性。 更何况,那还 自己的噩梦—― 最难对抗的,永远 自己心 的恐怖。 但就 那 , 却突然困惑了一 : 那真的 自己的噩梦么? 那真的纯粹 梦境么? 那还没远离自己记忆 认知的“梦境边缘”,为什么会 现那些 压根 该接触 也想象 到的“呼救声”? 阿狗 意识地看向雪莉,却看到 者也正将视线转 , 双深邃的眼睛 充满审视与思考。 “那 能 单纯 梦境。” 雪莉沉声说 。 第一百三十三章诡异之影 平心而论,邓肯并不是什么超凡领域的专家,也对有关梦境和精神领域的学科缺乏了解,但他仍然隐约判断出,这条街道上所呈现出的景色应该不仅仅是雪莉“梦中所见”。 因为那些呢喃呼救的灰烬实在给了他一种奇妙的既视感—— 他想到了那座工厂,想到了那座工厂中被帷幕隐藏起来的、在火灾中烧成灰的人。 当然,工厂中的灰烬并没有向他求救——那些灰烬给了他更直观且强烈的信号:让他直接看到了十一年前大火的“回响”。 下意识中,邓肯认为出现在雪莉梦境中这条街道上的灰烬与那座工厂中的灰烬存在什么联系。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的景物,在摇晃昏暗的红光中,整条街道都呈现出大火之后的惨状,不断飘落的火星和尘埃中,有着数不清的灰烬堆,以及印在附近墙壁上的可疑黑影。 “你当年只有六岁,哪怕潜意识中观察到了再多东西,应该也不足以支撑起这么庞大的梦境——而且还要在梦境中制造出这些呼救的余烬,以及远方那么大面积的幻影。” 邓肯轻声说道,而他的声音让正有些紧张不安的雪莉突然踏实了一点。 雪莉抬起头,看着站在旁边的邓肯一—现在的“邓肯先生”和她平日里见过的模样并不相同,他在这里呈现出的姿态是一位阴郁而威严的船长,说实话,这样子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哪怕没有阿狗那样的“真实视野”,她也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种深沉的压力。 但在这个让她愈发陌生的噩梦中,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仍能给她一些安心感:至少现在,这位存在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我们向前走,看梦境的范围到底能延伸到哪。” 邓肯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雪莉愣了一下,赶紧拉着阿狗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在无数灰烬堆不断隐约传来的呢喃求救声中,两人一狗穿过了被余烬和火星覆盖的街道,渐渐向着那片扭曲晃动的阴影建筑群走去。 他们在街道上走了不知多久,邓肯沿路则一直在认真观察着附近景象的变化,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街道上的风景一如既往。 没有出现更多的扭曲幻影,也没有变得更加模糊、怪诞,或者出现像阿狗描述的那种“危险的梦境造物”。 邓肯突然停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 “邓肯先生?”雪莉投来好奇的视线,“您又发现什么了吗?” “……我们已经离开‘原点’多远了?”邓肯抬起头,回望着自己和雪莉来时的方向,出发时的那栋房屋已经消失在朦胧的红雾中。 “‘原点’?”雪莉愣了一下,“哦,您说我做梦的那个房间?应该……已经挺远了吧,我觉得起码走出大半个街区了。” “雪莉,情况不太对,”这时候阿狗也突然反应过来,它紧张地看着周围的雾气,嗓音低沉,“我们先停一下。” 雪莉却还没反应过来,她一脸困惑:“怎么了?” “梦境是以入梦者潜意识的认知基础作为‘中心’的,你在这个梦境中的认知基础就是那个房间,你所有的记忆和情感也都在那间房间里面,”阿狗飞快地解释着,“房间外的领域都是梦境的‘推演补充’,理论上,离开那房间越远,这些推演补充出来的场景就会越偏离理智和常识,梦境边缘会越来越荒诞、危险,甚至会出现凭空消失的断崖地带,但我们已经走这么远了……这个梦境却还在继续!” 邓肯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了点头一—他并没有阿狗这么清晰完善的理论认知,但他的猜想也差不多是这样。 雪莉终于醒过味来,她轻轻吸了口气:“所以……我应该早就走出自己的梦境领域了,理论上这里要么已经扭曲的无法辨认,要么就应该是一片虚无……那我们现在到底在哪?这还是我的梦吗~?!” 没有人能回答雪莉的疑问,邓肯也只能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四下打量着周围。 入目之处,皆是被焚毁焦黑的街道,大火之后的城区仿若一道丑陋的疤痕,深深地劈砍在城邦身上,而这道焚火之痕一路延伸到了他视线的尽头,前方不知道还贯穿了多少街区。 他又看向另一个方向,看到街区附近有一些高耸的建筑,其中一座工厂的蒸馏塔在烟尘雾气中笔直地刺向天空,那高塔表面管道盘绕,骨架嶙峋,仿佛一座奇特的山峰般。 邓肯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座高高的蒸馏塔,想到如果站在那座蒸馏塔上,或许就能够俯瞰整个火场。 突然间,他的眼神凝滞下来。 妮娜曾向自己描述过的景象浮现于脑海很高的地方,俯瞰被火焚烧过后的城市,街道如同一道疤痕,贯穿整个城邦…… 这是妮娜梦中所见的景象一一只不过恰好换了个视角! 邓肯脑海中瞬间冒出了惊人的猜想,他扭头看着雪莉:“我们……可能已经走入了另一个梦境里面。” “另一个梦境?”雪莉一愣,“谁的梦境? “妮娜的——跟我来。”邓肯简短地说道,紧接着便迈开脚步走向那座蒸馏塔所在的方向。 他没有在梦境中召唤艾伊来“代步”,因为他首先不知道那只鸽子是不是能跟自己一样通过灵界行走的方式进入这个梦境,其次他还需要艾伊在外面帮自己“站岗”,监控是否有别的超凡力量来干扰自己的行动。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幸运的是,那座蒸馏塔距离这条街区并不远,它就是隔壁的一座工厂,而两条街区之间有一条笔直的小巷相连。 雪莉稀里糊涂地跟了上来,她还没搞明白为什么邓肯先生说自己已经走到了妮娜的梦境里面,邓肯则一边快步前行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向那座高塔。 他在尝试寻找妮娜的身影。 如果这真的是妮娜的梦境,那对方的身影应该就站在那座蒸馏塔上——那已经是这里目之所及最高的建筑了,从位置上也完美符合能够俯瞰整个火场的条件。 但直到两人一狗快要抵达那座工厂,邓肯也没有在蒸馏塔上看到任何身影。 他心中有些疑惑,但还不等他细想更多,一种异样的被注视感却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这让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邓肯抬头看向心有所感的方位,在视野中,一个穿着古怪黑色长外套、身材高瘦、举着一把黑色大伞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街巷拐角! 在这遍布火灾痕迹,街上余烬未消的梦境世界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打着伞的怪人,这一幕别提有多古怪,而且这一次不但邓肯看到了那个身影,连他旁边的雪莉也猛然间停了下来。 “那边有个人!”雪莉失声惊呼。 “你也看到了?”邓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含糊诡异的咕哝声便突然从不远处那身影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邓肯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甚至其声音中过于复杂扭曲的颤音和重重叠叠的回响让他都怀疑那根本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但他仍然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惊愕的意味—— 那个打伞的“怪人”似乎非常惊讶,他好像不曾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几个到处乱逛的“不速之客”。 而在这咕哝声落下的瞬间,那个打伞的怪异身影便突然有了动作! 邓肯未能看清对方做了什么,但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注意到有几道黑影突然从对方的长外套下摆蹿了出来,那些竟是纯粹的“影子”,沿着附近的墙壁和街道便迅猛冲向这边,紧接着远处那个打伞的身影便凭空消失,下一秒,他的身体又借助其中一道急速蹿来的影子再度浮现,仿佛传送般直接扑到了雪莉面前! 但雪莉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与幽邃猎犬心意相通的她也有着和幽邃猎犬一样快的反应速度,在那身影刚刚凝聚还没来得及动手的瞬间,她已经猛然扬起了右手—— “反正先tmd的打一架肯定没错!” 女孩大吼大叫着,竟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她手中漆黑的锁链吱嘎嘎作响,把阿狗论圆了便砸向对面! 第一百三十四章火中盛宴 雪莉的战斗方式一如既往。 简单,粗暴,有效,带着一种天狗行空的洒脱感一一铁链呼啸声中,众生平等。 那个通过阴影跳跃过来的诡异身影似乎都没能想到眼前这个带着幽邃恶魔的“召唤师少女”本质上竟然是个近战——按照正常思路,见到施法职业的第一时间拉近距离展开肉搏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拉近距离之后突然发现对面的施法者掏出了流星锤那就另当别论,于是邓肯曾见过的一幕再次上演: 铁链吱嘎作响,雪莉一狗砸下,那个黑影当场被结结实实命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几乎带着哨音便倒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那身影直接被砸进了附近一座余火未消的建筑物内,带起一片升腾的烟尘与火星,紧接着没了动静。 “这就搞定了?”战斗的顺利出乎意料,连雪莉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一手拎着阿狗一边眺望着远处,满脸的戒备,“我怎么感觉手感……” 她这边话音未落,阿狗的惊呼声便突然从铁链另一端响起:“小心!” 雪莉顿时浑身肌肉紧绷,下一秒,她才终于注意到自己脚边的阴影不知何时变得比刚才更浓了一点,紧接着,一道看不清轮廓的模糊“鞭子”便从阴影中弹射而至! 那黑色长鞭裹挟着狠毒的裂空声,直奔雪莉脖颈而来,后者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闪身后退,却还是被其抽打在胳膊上,顿时鲜血四溅。 雪莉“啧”了一声,竟对这痛楚毫不在意,她飞快地退开,这才看到自己的影子中有一部分竟被留在原地,而那个打着伞的怪异高瘦男子却从那道影子中迅速浮现出来,她这时也看清了击中自己的“长鞭”到底是什么玩意——竟然是从对方衣服下摆延伸出来的一道“肢体”! 那阴影仿佛裹挟着一道浓烟,内里有蠕动变形的血肉在不断翻滚,似乎时刻处于不断腐烂与重生的状态,看上去令人作呕又毛骨悚然。 雪莉只看了那触腕般的肢体一眼,便感觉一阵恶心从心底上涌,而下一瞬间,她便听到那個打伞的怪异男子发出一阵低沉含混的咕哝,其衣服下摆延伸出来的诡异“肢体”再度化作长鞭朝自己面门扑来。 她下意识地提起了手中锁链,正准备再次将阿狗抡起,但就在这时,一道幽绿的光焰突然浮现在她的视野边缘。 在这道幽绿光焰浮现的瞬间,她便注意到对面的高瘦人影动作猛然一滞,就仿佛某种源自本能的恐惧突然遏制住了他的动作,下一瞬,那人影便迅速向后退去,浓重的黑色烟雾在黑色大伞下面翻涌着,其内不断传来低沉又模糊的嘶吼,而绿色的焰流几乎是擦着这团烟雾的边扩散开来,在灵体之火的微光中,那把大伞下面的黑色烟雾都被映上了一层惨淡的色彩。 雪莉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邓肯所在的方向,她看到对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幻影般的火焰却不断以其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在火焰所至之处,不管是周围的建筑还是空气中漂浮的火星,甚至连远处的建筑物剪影,都开始渐渐染上一层幽绿! 就仿佛某种扩散开的瘟疫,在那怪异火焰所到之处,万事万物都在被逐渐侵染! 这就是这位大人物的力量?亦或者只是他力量的冰山一角?! 雪莉心中泛起惊疑,但她来不及细想,那个飞快后退的袭击者明显已经被周围环境中的灵火压制、震慑,本着打架不能留手的准则,雪莉趁着对手虚弱便再度抡起手中锁链,用尽全身力气把狗子砸在袭击者身上! 比刚才手感更加怪异的反馈感顺着阿狗的感知传来,雪莉感觉自己仿佛砸中了一滩腐烂的肉,她看到那个打着黑伞的身影竟直接被自己砸的碎裂开来,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撕裂声,那东西的黑色“外套”四分五裂,好几团不定形的、被浓烟包裹的肉块从衣服里掉了出来,紧接着又像各自有着自己的意志般开始满地乱跑,并且一边乱窜一边继续分裂成更小的碎块。 无数重叠的尖锐鸣叫从每一块碎块内部传来! 这是绝对恐怖而怪异的一幕一一焦黑扭曲的异形肢体四分五裂,在余烬未消的街道上四处蠕动、分裂、逃窜,尖锐到仿佛能刺穿凡人理智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并随着那些碎块的不断分裂而越来越多、越来越怪异,到最后,甚至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它们刺耳凄厉的尖叫声!百度搜索7~4、文,学,网。 雪莉从开打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毛骨悚然,她紧握着手中的锁链,却不知道该怎么用自己习惯的“战术”来对付这些仍然在不断分裂、蠕动的尖叫碎块,但很快,她便注意到这些四分五裂的碎块并没有继续战斗的意思——它们竟是在不约而同地逃窜。 在逃离那仍然不断蔓延的绿色火焰。 现在它们已经分裂成了成百上千的碎片,如同黑色的虫群般在街道上蠕动奔逃,在绿色火焰的夹缝间疯狂朝着街道的远处逃离着,其中不断有一些碎块被附近的灵体之火“捕获”——仅仅是一次不小心的擦碰,或者仅仅是被一点火星蹭到,便立刻有火焰蔓延其上,将其瞬间烧透! 但这焚烧并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一—被灵体之火焚烧的碎块并没有死去,而是突然调转过来,开始追捕、袭击、啃噬那些尚未逃出火场,又未被绿色火焰触碰过的血肉碎块。 一切发生的都很快,几乎是半分钟内,街道上四散分裂奔逃的血肉碎块中就有一半已经被灵体之火焚烧侵染,那些遭到绿焰侵蚀的血肉分裂体四处捕食着前一秒的“同胞”,而一道隐隐约约的绿色火墙则已经在街道尽头闭合起来,完全封锁了所有的逃亡路线。 这片火场俨然成为了一处猎场,从同一个黑衣袭击者身上分裂出的千百碎片变成了死斗混战的虫群,那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尖叫声终于渐渐止息了,可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遍布整条街道的咀嚼声。 袭击者尝试解体逃亡,现在他变成了自己的一顿盛宴。 雪莉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而且她能感觉到阿狗也在瑟瑟发抖,她在这遍布炙热灰烬的街道中微微发着抖,但下一秒,她却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别怕”,邓肯轻声安抚着雪莉,“虫子最怕火了。” 雪莉肩膀抖了一下,心中冒出极其怪异的感觉,被强大存在眷顾、安抚的安心感和被不可名状之物紧紧盯着的毛骨悚然感竟同时混杂在一起,她大着胆子抬头看了旁边的邓肯一眼,却看到对方正紧皱眉头。 “有一说一,是有点恶心,”邓肯看着那正在互相捕食的“虫群”,发自肺腑地对雪莉感慨道,“我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谁信啊! “确……确实……”雪莉很怂地表示自己信了,大佬说什么就是什么,“是有点恶心……” “好在快结束了。”邓肯带着略微放松的语气说道。 快结束了。 街道上的火焰蔓延声和捕食声正在渐渐止息,不管是捕食者还是被捕食者都终于逐渐耗尽了生机,变成一堆堆随风飘散的灰烬,怪异的袭击者就这样化做虚无,而那四处蔓延的灵体之火也开始渐渐收敛,消退。 雪莉直到这时候才终于咽了口口水,她看着那些细小飘散的灰烬堆,大着胆子问道:“都……结束了?” 邓肯却摇了摇头:“……不一定。” 雪莉惊讶又疑惑地看向邓肯,却看到对方正向前走去,而最后一块来自袭击者的碎块从附近的灰烬堆中钻了出来,那不定形的可憎血肉摇摇晃晃地蠕动着,它似乎还想逃亡,却刚蠕动几步便停了下来。 邓肯在那碎块前停下,弯下腰,手指间跳跃着一点绿色的火焰。 “我曾听过许多惊悚离奇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告诉我一个经验,”邓肯慢慢说道,他在对雪莉解释,“如果你突然发现你的敌人具备分裂的能力,那么你最好默认你遇上的第一个敌人就只是一个分裂体一—要永远假设有一个本体藏在分裂体的后面,用来给蹩脚的作者们编续集。” 他指尖轻点,将那团绿色的火苗点在最后一块碎块表面。 “我不太喜欢续集,更不喜欢有个莫名其妙的本体藏在幕后,非要等到主人公们麻痹大意的时候再蹦出来刀人。” 绿色的火焰猛烈燃烧,那块污浊的碎块突然一颤,紧接着,其底部便生出了许多仿佛昆虫步足般的结构,支撑着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邓肯慢慢站了起来,静静地注视着那袭击者最后残存的碎块。 “回家吧,带上我的礼物。”—— 作者每周一二只有一章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梦境的结束 灵体之火收拢起来,浸没进入血肉碎块内部。 被火污染的残骸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随后越爬越快,飞快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这团已经不再思考的血肉踏上了回家路——但它是否真的能回到某个“本体”身边,还是说会在半路就耗尽生机自行消散,抑或被什么东西截杀、净化,那就连邓肯都没把握了。 他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规避一切隐患。 在雪莉与那个怪异的黑影开打之后,他就在迅速分析这个出现在噩梦中的“袭击者”是个什么来头,同时猜测对方的能力路数,而在看到那东西面对灵体之火的反应之后,他便进一步确定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袭击者很可能只是個分裂出来的“探路者”。 袭击者在遭遇灵体之火后毫无作战意志,第一反应是四分五裂并朝所有方向突围,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仓皇逃窜,但更可以解释为一个“探路者”在尝试将情报送走——如果这个庞大的梦境真的是某个幕后黑手编织出来的,那么自己这个“闯入者”的出现无疑是重大情报。 邓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团碎块消失的方向,在爬出一定距离之后,对方便凭空消失在一团升腾的烟尘中,这更进一步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突然冒出来的袭击者比自己和雪莉更加熟悉这个梦境,对方在这里拥有更便利的移动方法,也知晓一些看不见的“通道”,因此刚才那个打伞的身影才能在他毫无觉察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附近。 相比之下,他和雪莉、阿狗这样初次造访的“探索者”在梦境中就像没头苍蝇一样,要找到那些隐藏起来的家伙可就不容易了。 但是没关系,火种已经被扩散出去,而一种隐隐约约的联系仍然在自己的感知中若隐若现,邓肯相信自己扩散出去的火焰会有一些收获,只要那一点灵体之火开始蔓延,就会有更清晰的感知建立起来,他迟早会在蔓延的火中找到某些隐藏起来的家伙—一然后妮娜和雪莉就不用做噩梦了。 “邓肯先生……”雪莉有点害怕地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邓肯,犹豫了半天才大着胆子说道,“您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玩意儿么?” 她指的是那个打着黑伞的袭击者。 “……说不好,”邓肯略一思索,摇了摇头,但紧接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焚烧过后的街道,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你还记得之前从博物馆回来的路上,我提到的那个站在广场边缘的身影么?” “就是只有您能看到的那个?”雪莉立刻回忆起来,“啊,刚才袭击我们的就是您看到的那个……” “不能确定就是同一个,”邓肯摇摇头,“但肯定是同一‘种’,而且我怀疑跟那帮信仰太阳神的邪教徒有关——两次都出现在跟‘火”有关的场景下,这很可疑。” “跟那帮邪教徒有关……”雪莉眨眨眼,迅速反应过来,“难道就是那帮邪教徒口中的‘太阳子嗣’?!” “先这么怀疑吧,虽然没什么证据,”邓肯轻轻呼了口气,“不过比起袭击者的身份,我更在意为什么这玩意儿会出现在你和妮娜的‘梦境’里面……博物馆现场和你们的梦境,这中间又有什么联系?”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座高高的塔楼。 在塔楼顶端,仍然看不到妮娜的身影一一但邓肯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妮娜在梦中曾见过的地方。 “这里真的是妮娜的梦?”雪莉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满脸的不可思议,“您是怎么知道的? “她跟我提起过这个梦,而在梦境中,她就站在那座最高的蒸馏塔上,俯瞰着燃烧过后的城邦,”邓肯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了指附近的塔楼,“这个位置距离你噩梦中的小屋有大概两个街区的距离,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你们的梦境显然在一个更深的层次中彼此相连。” 雪莉很惊奇,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突然间,旁边的阿狗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哎雪莉你看,刚才那家伙撑着的伞好像还在啊!” 雪莉和邓肯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阿狗所指的方位,果然看到有一把黑色的大伞正静静地躺在街道边! 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袭击者的身上,在后者本体分裂之后这把伞便被落在路边,一时间竟没人注意它的存在。 邓肯迈步走了过去,他终于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这把黑色大伞,但在看到那伞内层的模样之后,他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他想象过这把始终被袭击者拿在手中的雨伞会是什么模样一—它可能是一件铭刻着符文的超凡物品,也可能是一把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具备诸多特性的异常物,但不管怎么说,联想到那袭击者本身诡异恐怖的能力和形态,这把伞的画风都肯定应该向着邪门的方向发展才对。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然而那把伞的伞面以下却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他看到了极端复杂的人造结构,六边形的精巧晶格密集排列在骨架上,形成了仿佛某种……太阳能板般的形态,而在深紫色的晶格缝隙间,他又看到了细微的管道和线束,在伞的中心位置,又有像是某种控制中枢一样的精巧装置连接着伞柄和周围的晶格阵列,其精密、复杂程度都远远超过了普兰德城邦中的任何一种蒸汽机关。 邓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东西。 科技感,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科技感! 这东西绝不是什么超凡物品,画风上也和某些“异常”截然不同,更不是现在城邦文明所制造出来的器械,这把伞是一件极端精巧复杂的科技造物。 它……来自某个现代城邦无法理解的文明! “这是什么玩意儿?”雪莉惊愕又困惑地看着那把伞内部的结构,她压根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也缺乏邓肯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认知,她只觉得这东西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百倍,甚至看着有点眼花缭乱,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看着好像……” “别碰! 阿狗突然出声打断了雪莉, “这看着像是某种亵渎原型。” 雪莉一愣:“亵渎原型?啥玩意儿?” “来自某些禁忌历史中的造物,不应出现在现实世界,却又被强行滞留在现实世界的东西,”阿狗严肃地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因为我也不知道这背后的原理是什么,反正你就记着,这个世界的岁月长河中有一些历史是被‘锁死’的,而这些禁忌历史中曾诞生过的东西就是亵渎原型,通常情况下,它们的存在本身对现实世界的生物而言就有害……见到了千万别碰!” 雪莉顿时紧张地收起手,邓肯则若有所思地看了阿狗一眼:“这也是幽邃恶魔与生俱来的‘知识’?” “算是吧,”阿狗晃了晃脑袋,“并不是所有幽邃恶魔都知晓这些,只不过我诞生在距离幽邃圣主的头部较近的地方,头脑中的知识便比较多点。” 邓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停留在那把古怪的黑伞上,而就在这时,似乎是由于失去了某种“支撑”,那把伞也突然开始在他眼前飞快地崩解、溃散。 精巧的晶格结构渐渐变得透明,骨架与线束褪色之后化作灰白碎屑随风飘散,作为核心的复杂装置也如加热的蜡一般熔融流淌下来,而在这东西彻底消融之前,邓肯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那装置的某个零件上印着细小的文字。 那不是如今城邦所用的通用语,也不是他熟悉的其他语言一—但那文字的含义仍然浮现在他脑海: “k-22光谱滤波晶核。” 下一秒,包括这最后的零件在内,整把伞都随风飘散。 邓肯慢慢站了起来,而就在这时,站在他身旁的雪莉突然小声惊呼了一声:“啊!我的手怎么…… 邓肯看向雪莉的手臂,发现对方不光手臂,连整个身体都在渐渐变得透明、模糊起来。 雪莉顿时大惊失色:“救救救救救…… “救个屁!”阿狗直接打断了雪莉,“你那是快醒了!你第一次正常从这个梦境里醒过来——还不快谢谢邓肯先生?” 雪莉这才反应过来,赶快看向邓肯,却看到对方的身影也正在梦境中渐渐消散。 邓肯微笑着,对眼前的女孩摆了摆手:“晚安,以及早安一一待会别忘了叫醒妮娜去吃早饭。” 第一百三十六章古董店里普普通通的早晨 一抹晨光照亮了沉睡一夜的普兰德城邦,被双重符文圆环锁定的太阳仿佛燃烧的巨轮般缓缓在天空上升,在异象001的强大威能下,夜幕中那些不属于尘世之物终于开始消退。 街巷中的阴影,无人处的低语,沿岸海浪中的呢喃,小巷深处虚无的视线,以及纠缠人心的梦境。 雪莉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尚不熟悉的天花板,看到阳光透过旁边的窗户,照在床头的矮柜以及附近的书桌上,这间干净整洁的小屋很朴素,但仍比她住的地方要好许多许多。 她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听到厨房方向有些许响动,她看到妮娜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今天是休息日,这女孩可以肆意地睡个懒觉,因为她有一位“叔叔”可以依靠,睡醒之后就有现成的早餐。 雪莉有些恍惚地坐了起来,反应了几秒钟才完全回忆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睡梦中的经历。 随后她推了推旁边的妮娜:“妮娜,起床了……起来洗漱吃早饭了。” 妮娜迷迷糊糊地回应着:“我好困……我再睡一小会……” 雪莉一下子有点愣了,她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她离开这样的生活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有整整十一年的沟壑一一但她仍依稀记得,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也可以这样的。 她慢慢爬下了床,换上自己的衣服,一边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动静,她在心中提醒着自己,这里并不是什么祥和平静的安乐小窝一—它实质上只是一座巢穴,是一位亚空间阴影与他的眷属兴趣使然地将这巢穴打扮成了这副模样…… 但这巢穴竟比她和阿狗住的地方更有“家”的感觉。 雪莉有点走神,但就在这时,妮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哇!已经这个时候了?!” 雪莉回过头去,看到头发乱糟糟的妮娜正瞪着眼睛坐在床上,后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紧接着便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雪莉,脑袋晃了晃:“雪莉?你怎么……啊对,你昨天是睡在我家来着……” 然后紧接着她便从床上跳了下来,一边咋咋呼呼着:“啊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做早饭………” 刚咋呼到一半她便听到了厨房的动静,闻到了食物的香气,愣了一下之后才仿佛醒过未来:“哦,今天叔叔在做早饭……对啊,叔叔最近身体好了……啊不对!上学!上学要迟到!” 话音未落妮娜便冲向了自己的书桌准备收拾东西,但又是刚冲出去两步便突然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日历:“哎不对,今天好像是休息日……” 然后她就在原地转了个圈,一脑袋再次扎在枕头上:“那我再睡两分钟……” 雪莉全程都在旁边一脸蒙圈地看着,看着妮娜从床上跳起来之后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最后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原点,中间愣是没找到能插话的地方,直到妮娜再次扑在床上之后她才犹犹豫豫地靠了过去,但还没等开口,就看到妮娜“腾一下子又弹了起来,后者使劲伸着懒腰:“啊,我睡醒了。” 雪莉:“……?” “雪莉你怎么了?”妮娜回过头,精神奕奕地看着雪莉,“怎么这个表情?” 雪莉:“你……每天早上醒来都是这样?” 妮娜一脸蒙圈:“啊?怎样?” “就是……”雪莉比比划划着,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解释,“你先跳起来,然后这样,再这样,然后这样这样……” “哦,我早上睡醒了是容易犯迷糊,”妮娜竟然从雪莉神奇且抽象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了正确的信息,一边点头说着一边去换衣服,“不过我现在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啊对了,雪莉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么?我睡觉不太老实,没影响到你吧?” “我……”雪莉刚要开口,一连串的回忆便突然涌了上来,她回忆起了那个封闭的小屋,那個清晨,回忆起了离去的脚步声以及锁上的房门,还有破门而入的幽邃猎犬……但在这之后,却是一段不可思议的大冒险,一次大胆的探索。 有点诡异,有点吓人,但……挺厉害的。 “我睡得很好,”她笑了一下,“其实我睡觉也挺不老实的,阿狗总是说我迟早有一天会睡着觉把自己的床拆了。” “叔叔以前也这么说我,”妮娜换好了衣服,最后打个哈欠,上前拉起雪莉的手走向门口, “走吧,先吃饭去我有点饿了。”雪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拉着出了门,然后看到了正从厨房走出来的邓肯,后者在围裙上擦着手,显然是刚做完饭的样子。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邓肯先生……” 雪莉又下意识地有点紧张,虽然亲眼见着了,但想到一位这样的存在刚才竟然在厨房里做饭,她就总觉得这事情异样违和,不过很快,她便把这种违和情绪硬生生压了下来,老老实实地低头打招呼,“早上好。” 就像大佬吩咐的那样,将这里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然后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这里做客。 虽然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正常去别人家里做客该是什么样的,但早上打招呼总没错。 “早上吃什么啊?”妮娜则已经向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探着头往邓肯身后看,‘闻起来好香啊!” “我煎了点小香肠,昨天回来时候买的,”邓肯随口说着,紧接着便按住了妮娜的脑袋,强行把她往盥洗室的方向转,“先洗手去!” 紧接着他又看了雪莉一眼,插着腰:“你也是,别傻站着,一块洗手去,顺便洗把脸!” 雪莉一愣,赶紧跟在妮娜身后去洗手洗脸,然后第一个洗完回到了邓肯面前,张开手:“……洗干净了。” 说完她就尴尬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作为一个已经快要成年的人,早上洗完手之后竟然这样跟大人展示一下,与其说是十七岁倒更像是七岁的孩子一—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脑抽了一下。 但邓肯却没在意这个,他只是点了点头,一边转身向厨房走去一边仿佛不经意般问道:“睡得怎样?” 雪莉低着头:“嗯,还好……比以前好。” “梦境中受的伤,影响到现实了么?” 邓肯又问道。 雪莉一怔,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在梦境中好像确实是被那个诡异的袭击者抽了一“鞭子”,她赶紧抬起左胳膊,结果赫然看到一道浅淡的疤痕! 由于强悍的自愈能力,那疤痕这时候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甚至也没什么感觉,但毫无疑问,在昨天晚上梦境中受伤的时候,自己这现实中的身体也绝对受了同等的伤害! 而她当时相当于被困在梦境里,因此哪怕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受伤,也没能醒过来。 邓肯看到了雪莉胳膊上的痕迹,他的目光微微凝滞了一下,随之轻轻点头。 不合常理的现象,却也没有超出预料。 那个诡异的梦境……本就不可能只是个单纯的梦。 “看样子在那个梦境中受伤也会同步影响到现实,”他很认真地对雪莉说道,“以后如果没有我的陪同,不要自行探索那个梦境,你的战斗力很强,但对那个会分裂的怪物而言,效果不佳。” 雪莉赶紧点点头:“嗯,我知道。” 邓肯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如果你再被困在那个噩梦里,可以直接呼唤我。” 雪莉呆了一下,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呼唤您?’ “叫我的名字,我在梦境中告诉你的那个完整的名字,”邓肯淡淡说道,“或者,呼叫失乡号一一最好是在玻璃、镜子之类带有镜面特性的介质旁边呼唤,这样我听得更清楚一些。” 雪莉听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与此同时,通过和阿狗之间的精神联系,她也听到阿狗那边传来了一阵紧张的情绪。 “您是……要让我当您的眷属么?”她抬起眼皮,紧张又纠结地问道。 “我不知道眷属到底是什么,我也不要求你献上任何东西,只不过你是妮娜的朋友,如今又在和我一起行动——稍微关照一下罢了。” 雪莉吸了口气,却又不敢贸然回答,而就在这时妮娜欢快的声音突然从厨房门口响起:“你们在聊什么?” “不用现在回答我,”邓肯小声对雪莉说道,随后抬头看了妮娜一眼,“怎么洗个手这么久?” “眼角的眼屎洗不干净,”妮娜揉着眼睛,“搓的都有点疼了……” “这两天多喝点水,”邓肯无奈地看了这姑娘一眼,随后仿佛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对了,你昨天晚上又做那个梦了么?就是那个站在高处俯瞰火场的梦。” “没有啊,”妮娜想了想,摇摇头,“我昨天晚上就梦到自己肚子上压了一匹马,然后又压了一头牛,可沉了……叔叔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起来那位精神医师今天还要来拜访,”邓肯摇了摇头,收起一时间的思索之色,“吃饭吧。” (推书时间到,这次是来自一桶布丁的《科技尽头》,科幻分类,类型的话……超级天才视角下的日常文?反正奶了祭……推荐大家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七章“两个后裔” 从普兰德和伦萨城邦往北,越过商贾繁忙的“伟大十字航路”,寒冷的气息永恒盘踞在这片被称作“冷冽海”的海域上空,而在这股仿佛永不消散的神秘冷空气作用下,整个冷冽海都呈现着与别处不同的样貌。 在这里,海水呈现出与温暖海域泾渭分明的深沉质感,细碎的浮冰时常出现在海流与岛屿交汇之处,又有神秘的大冰山周期性地从海平面下升起,化作临时的屏障或移动陆地,成为某些在冷冽海域讨生活的海员们航行路上的标识或紧急避风点,而各种神秘的冷雾、冰风与幻光现象则又是这片寒冷海域独具特色的景观,带来了数不清的奇诡传说,以至于令这片海域上的寒霜和冷港两座主要城邦都被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但比起能够按规律掌控的大冰山以及大多数情况下都仅存在于传说中的超凡异象,在冷冽海讨生活的船长们最常谈论的,还是那只自半个世纪前便活跃至今的、真实存在却又缠绕着无数迷幻色彩的可怕舰队——由邓肯·艾布诺马尔之子提瑞安所率领的,势力辐射至冷冽海三分之一航路的海雾舰队。 在一座被特殊海流和浓雾屏障封锁、隐蔽起来的海岛边缘,一艘有着铁灰色涂装、线条刚硬,舰尊高耸的钢铁战舰正静静地停碌,向这艘战舰添加燃料,补充淡水与弹药。 如果有一个稍微了解寒霜城邦历史的人站在这里,恐怕第一眼便会注意到那些水手身上仍然穿着半个世纪前的寒霜海军制服,并注意到他们肩膀或胸口佩戴的白色徽标一一在寒霜的传统中,这是服丧期间的标识。 战舰上层的船长室内,一名身穿黑色海军大氅的男子正在翻阅一份资料。 这名男子身材消瘦,鼻梁高耸,眼窝深陷黑色短发整齐利落,左眼则佩戴着由不知名皮革制成的黑色眼罩,那几乎算是海盗标志性的眼罩让他本就阴沉的面容更显阴鸷,而他眉宇间的轮廓,则依稀与那位令世人闻 风丧胆的“幽灵船长”有些相仿。 一只尾羽斑斓的大型鹦鹉停在附近的木架上,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消瘦男子身旁的一件黄铜装置——那装置是一组精密复杂的透镜组,其周围分布着一圈摇臂和小透镜,中心位置则是一个大型水晶球,看上去便极为 华贵,又充盈着神秘的氛围。 消瘦男子头也不抬:“珀利,如果你碰它一下下個月我就把你送到璀璨星辰号上陪那些木偶和幽灵。” “啊,残忍!”大型鹦鹉立刻尖叫起来,晃动着木架,“啊,残忍!提瑞安真是个残忍的船长!” “……我真该打听打听到底是哪个混蛋教了你这句,”提瑞安·艾布诺马尔皱起眉头,“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大型鹦鹉得意洋洋地拍着翅膀:“珀利自己学的!珀利自己学的!” 提瑞安揉了揉额头:“该死,还有这句……” 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提瑞安和鹦鹉之间的交流。 “进来。”提瑞安扭头说道。 船长室大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光头男子走了进来。 他的皮肤苍白如同死亡已久的尸体一般,双眼中则盘踞着永恒的浑浊阴霾,淡淡的海腥气弥漫在其身边,其中更夹杂着一种仿佛来自坟墓的……阴寒。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一具活动的尸体,一个滞留人间的亡骸。 提瑞安看向走进房间的“活死人”:“艾登,燃料加注多少了?” “即将结束,船长,”被称作艾登的高大光头男子微微垂下脑袋,他的嗓音嘶哑粗粝,说话间有淡淡的寒冷白雾从其口鼻间逸散出来,“锅炉已经在预热了。” “很好,”提瑞安微微点头,“冷港那边有什么动静?” “安静的像石头一样,”艾登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他们不敢冒犯我们的地盘——哪怕只有一半海雾舰队留在冷冽海,那些懦夫就没有逾越航线的勇气。” “他们很聪明,很能精确计算利益间的得失,半个世纪前就是,”提瑞安笑了起来,“那就去做准备吧,我们会准时离港。” “是,船长。” 散发着冰冷死亡气息的大副推门离开了房间,提瑞安的目光也渐渐收回。 他的大副是一个“活死人”,而事实上,整个海雾舰队除了他这个“长生者”之外,所有成员全都是这种介于活人和死人之间的“活死人”。 他忠诚的部下们,已经尽忠职守地在这支舰队中服役了半个世纪。 从某种意义上,他自己这个因亚空间诅咒而无法死去的家伙,其实跟自己的船员们也没什么区别。 提瑞安摇了摇头,而就在这时,那个放在他手边的黄铜装置突然发出了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一一他循声望去,便看到那些复杂的摇臂和透镜正在飞快移动组合,并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将焦点聚焦于装置中心的水晶球上,下一秒,那水晶球便散发出微微的光辉,有模糊的影像从中浮现出来。 一位留着黑色长直发、身穿黑色丝裙、五官精致中带着一丝清冷神秘色彩的年轻女士在水晶球中浮现出来——而在这位女士身后,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许多正在自动运行的魔力机关,以及漂浮在空中的、星星点点的磷火光辉。 “露克蕾西娅,”提瑞安看了水晶球中的女士一眼,微微点头,“真没想到你还能记起在自己的兄长出征之前发个问候过来。 水晶球中的年轻女士正要开口,在听到提瑞安的话之后却是一愣:“你今天出发?” 提瑞安皱了皱眉:“……你不是因为我今天要出发所以才发来问候的么?!” “不是,”水晶球中那位带着一种法师般神秘色彩的女士坦然地摇了摇头,“我的深海探测装置炸了。” 提瑞安嘴角抖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自己的妹妹继续说道:“别的都好修,核心的水晶透镜找不到替换。” 提瑞安继续面无表情。 “你那边有没有新的?我用边境矿物和样本跟你换。” “……符合你精度要求的灵界透镜只有两个城邦能够生产,主要交易渠道被真理学院控制,能流通到外面的数量非常非常非常……有限,”提瑞安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你上次搞坏自己的探测装置到现在只隔了两个月……” “我找到了很有意思的样本,可能是从幽邃海域飘上来的。”露克蕾西娅说道。 “……幽邃海域的样本也不行,虽然那些东西确实能卖给真理学院……” “我还采集到了边境坍塌之后遗留的幻影。 “这不是……”提瑞安头疼地捂着脑门“主要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从哪给你找一套新的透镜……” 露克蕾西娅想了想:“打劫?” “我不能总靠打劫啊,”提瑞安叹了口气,“海雾舰队在筹备正规化经营,我们现在主要是靠收保护费……” “哦,那算了,”露克蕾西娅终于耸了耸肩,她的前半句话让提瑞安松了口气,后半句话却又让这位声名赫赫的海盗头子心跟着提了起来,“那我明天再问一遍。” “你……算了,我不可能阻止你的探索计划,”提瑞安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短短几分钟里真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说说你的情况吧,我‘可敬’的大探险家妹妹……你整日在文明世界的边疆游荡,可曾真的发现了我们这个世界正在走向末日的征兆?” “我能听出你的调侃,哥哥,”露克蕾西娅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一直对我的紧迫感不屑一顾,甚至从来不曾真正在意过我在边境发现了什么,我能明白,你着眼于更实际的事情,因此我才更加感谢你在不理解的情况下仍然对我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你也不要忘了,我们的父亲……他曾做出的警告。” “……我们的世界只是一堆渐熄的余火么……”提瑞安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仿佛叹息般轻声说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究竟在那天看到了什么,但有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在做出这个警告的时候就已经疯了一—而你在重复他当年曾做过的事情,甚至尝试在这个过程中揭开那个导致他疯狂的真相。” 提瑞安摇了摇头,正色看向水晶球中的身影:“露克蕾西娅,这个世界上有一艘失乡号就已经够糟糕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璀璨星辰号 这个世界上有一艘失乡号就已经够糟了么…… 被昏暗烛光照亮的占卜室内,露克蕾西娅静静地坐在铺有天鹅绒坐垫的高背椅上,她注视着放在桌上的水晶球,脑海中却不知为何又浮现出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个在一个世纪前的午后…… 那个已经在她记忆中稍显模糊的身影站在甲板上,逆着正在渐渐下沉到海平线上的阳光,高大的身躯仿佛在夕阳中变成了摇晃虚幻的火焰,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低沉、压抑语气告诉她: “我们的世界,只是一堆渐熄的余火……&quot; 事到如今,她当然知道那个时候的父亲就已经染上疯狂,并且会在不久后彻底摒弃人性,选择去主动拥抱亚空间的“赐福”,但她仍然会时不时想到,如果那一天她可以多和父亲谈谈,好好询问一下那句话的含义,询问一下父亲到底在世界的边界看到了什么,之后的事情发展是否会有所不同? 或许父亲仍然免不了疯狂的终末,或许失乡号的诞生就是一件刻在岁月长河中的“既定事实&quot;,谁也无法扭转,但最起码,她将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发生的,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寻找真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驾驭着一艘受诅咒的舰船,在这连教廷巡视者们都不愿深入的边境之地徒劳无功地游荡…… “露克蕾西娅,你还在听么?&quot; 水晶球中突然传来了提瑞安的声音,让坐在桌前有些发呆的年轻女士突然惊醒过来,露克蕾西娅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纷乱的想法暂时甩到一旁。 &quot;兄长,&quot;她正色看着水晶球中的提瑞安语气变得有些认真,&quot;你还记得父亲最后一次驶向边境之前说过的话么?那一次他没有让我们跟随……” &quot;当然记得,&quot;提瑞安点了点头,&quot;他说他找到了异常000的线索,要去找到&quot;治愈这个世界的一剂良药’,他当时不光拒绝了我们两个,还拒绝了其他几艘护航舰的跟随——而在他和失乡号返航之后,他和那艘船就都变得不太一样了。&quot; “是的,失乡号上所有的船员都不再说话,就像被下了缄默诅咒,而父亲当时还能清醒地和我们交流,他说他并没有找到异常000,然后又说即便异常000存在,那也不是导致世界扭曲的原点,所谓良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从那之后,直到他在夕阳下的甲板上告诉我们世界是一团余火的那一天,他都不曾透露过任何跟那趟边境之旅有关的事情……&quot; 水晶球中的提瑞安一时间没有说话,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还是露克蕾西娅再次开口:&quot;在那之后,我专门和在边境附近巡逻的教廷舰队接触过,包括传火者,深海神官,真理学院的学者,甚至那帮暮气沉沉的死亡教徒,我向他们打听有关异常000的事情,但他们都表示不可能存在编号为零的异常或异象……&quot; &quot;我也打听过,&quot;提瑞安沉声说道,&quot;得到的回复和你一样……世界上不存在编号为零的异常与异象,不是目前没有,而是根本不存在对应的空位—— “无名王者陵墓最初流出的那份名单上就已经列出了所有的编号,未被发现或尚未成形的异常和异象都有各自的空位待补,甚至连菌丝瓶’和真菌岛’那样在历史进程中发生演化的异常和异象,事后也都找到了提前规划的位置,但在整张表的开端,根本就没有零号位置 &quot;所以我才说父亲在出发前往边境之前恐怕就已经不正常了,这些情报他不可能不知道的。&quot; 说到这提瑞安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抬头注视着水晶球中的露克蕾西娅,表情变得格外严肃:&quot;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我们已经有半个世纪不曾谈论这件事了,你要做什么?&quot; &quot;……放心,我不会像父亲那样一头扎进那道宏伟雾墙的,&quot;露克蕾西娅脸上很少有表情流露,但这次还是微笑起来,&quot;我是在寻找父亲遗留的线索,却绝不是要走他的老路。&quot; 提瑞安沉默了一下,慢慢点头:&quot;……那就好。&quot; 露克蕾西娅则一时间没有开口,这对隔着遥远距离,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都很少真正聚首的兄妹各自有着心事,直到水晶球中传来了海雾号那边遥远模糊的汽笛声,露克蕾西娅才突然打破沉默:&quot;你真的要去普兰德?因为那个执政官的邀请’?&quot; &quot;&quot;邀请’并不重要,我并不在意那座城邦的什么安全问题,但那位执政官在信中说失乡号重现现实世界,而且言之确凿,我必须去看看情况,&quot;提瑞安一脸认真地说道,&quot;那艘船已经有差不多半个世纪不曾现世了,如今再度出现,实在可疑。&quot; 露克蕾西娅想了想,问道:&quot;你在半个世纪前曾经和失乡号遭遇过一次,我记得那时候你还在寒霜……你那时候见到的真的是失乡号么?&quot; “……千真万确,虽然难以置信,但那真的是失乡号,&quot;提瑞安嗓音低沉,&quot;我甚至连它每一根桅杆的位置和每一组缆绳的分布都不会记错。&quot;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quot;那……当时站在船上的,真的是父亲吗?&quot; 提瑞安微微垂下头,面容隐藏在阴影中:&quot;……是他,尽管我宁愿那东西不是他。&quot; 露克蕾西娅看着水晶球中的兄长,迟疑了一下之后才轻声开口:&quot;千万小心,如果那真是他,你会很危险。&quot; “我知道,&quot;提瑞安轻轻叹了口气,&quot;那已经是个被亚空间彻底扭曲过的狂乱幽灵,我是不会掉以轻……&quot; 露克蕾西娅面无表情地摇摇头:&quot;不,我的意思是,如果那真是父亲,他看到你把海雾号改造成了一个大铁疙瘩,下手一定会比半个世纪前还狠。&quot; 提瑞安愣了一下,顿时瞪起眼睛来:&quot;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卓有成效的现代化改造!蒸汽锅炉和速射炮有什么不好!而且你也好意思说我——我好歹还保留了一部分呢,你那艘船现在有哪怕一块甲板还是当年的璀璨星辰……&quot; 水晶球熄灭了。 露克蕾西娅轻轻舒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 兄长仍然很精神,稍微刺激一下就中气十足,又对现代化的东西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这很好。 漫长的永生中,最怕的就是精神衰退,灵魂腐朽。 一阵轻巧的脚步从昏暗中传来,中间伴随着机械机关和发条装置运转的摩擦声,露克蕾西娅循声望去,看到一具有着女性外表的发条魔偶正向自己走来——那魔偶与她自己的容貌有六分相似,却全身上下都是明显的铆接和机械关节结构,以精钢和陶瓷为主要质地的外壳则被做成了女仆裙的模样,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多少有些诡异恐怖。 这魔偶一路走来,身后的发条装置不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来到露克蕾西娅面前,奉上了手中的红茶,关节式的嘴巴咔嗒作响,发出略显僵硬呆板的女声:&quot;女主人,请用茶。&quot; &quot;谢谢,&quot;露克蕾西娅接过茶杯,随口问道,&quot;露妮,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quot; 被称作露妮的发条魔偶回答道:&quot;璀璨星辰号刚刚越过雾角岛’,目前正在永恒帷幕边缘航行,您要欣赏窗外景色么?&quot; &quot;……打开穹顶吧,&quot;露克蕾西娅品了一口红茶,将茶杯放回到露妮手中的托盘上,&quot;天亮了,我应该晒晒太阳。&quot; “是,女主人。&quot; 露妮微微垂首,向后倒退开来。 而在这发条魔偶话音落下的同时,整间“占卜室”也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机械装置运转的吱嘎声连绵响起,巨型发条和魔法单元联合运行的嗡嗡声,嘎吱声仿佛组成了协奏的乐章,在数不清的齿轮和滑道驱动中,房间的墙壁开始向四周退下、展开,原本灯光昏暗的房间则瞬间被阳光照亮——在阳光下,这整个房间都宛若一朵机械之花般缓缓绽放,并最终绽放成了如同舞台般的模样。 这里是璀璨星辰号的上层甲板,“海中女巫&quot;露克蕾西娅所栖身的房间在甲板前端盛开成了高耸的舞台,而在这朵绽放的机械花朵周围,便可看到璀璨星辰号的全貌—— 这艘船赫然被一分为二。 船只的前半部分已经被彻底改造,数不清的符文和魔法造物遍布船身,让它看上去与其说是一艘船,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座巨大的魔法机关,而又有各种从边境地区或海中采集来的奇异材料重构了船只的甲板结构,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隐隐泛着怪诞,迷幻的色彩,仿佛有永不停歇的魔法仪式在那些繁密的法阵和水晶之间运行; 而在这艘船的后半部分,则有截然不同的模样——在那里,半个船身都呈现出仿佛幽灵般半透明的形态,似真似幻的薄纱笼置着璀璃星辰号的船屋,在漂浮的幻光中,依稀可以看到那部分结构仍然保持着这艘船最初的模样—— 一艘建造于一个世纪前的风帆战舰,与“失乡号”的风格依稀相仿。 第一百三十九章坚守边境的人 在一个世纪以前,璀璨星辰号与海雾号一样,都曾是失乡号的护卫舰船。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两艘充满传奇色彩的战舰在和失乡号决裂之后都曾遭遇过什么,又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由“钢铁中将”提瑞安执掌的海雾号在几经辗转中曾一度成为寒霜城邦的主力战船,人们将其称为“不沉之舰”、“会呼吸的亡骸”,那艘船在交战中曾被多次重创,然而就仿佛有一个无法死亡的灵魂主宰着它,让它又一次次从几乎注定沉没的命运中又挣扎出来,并在一次又一次近乎违背造船原理的改造之后逐渐变成了一艘钢铁巨兽。 传说那艘船甚至会直接以钢铁和海底矿床为食,会在无人注视的夜航过程中一点点在自己身上生长出炮塔和装甲板。 至于由“海中女巫”露克蕾西娅继承下来的璀璨星辰号,则由于更少靠近文明世界而有着更厚重的神秘面纱——事实上除了探险家协会的少部分成员以及时常在边境巡逻的教廷舰队之外,无垠海上的普通船长们压根就没机会亲眼见到这艘船的模样。 而那些有幸见过璀璨星辰号的人,则如此描述这艘船: “它显然已经不完全属于我们的现实世界,那艘船至少真正沉没过一次,并且在无垠海中损失掉了一半的结构,它有一半船身就像幽灵,呈现着一个世纪前的模样,另一半船身则在那位女巫的力量下被扭曲成了奇诡怪异的姿态,其舰首挂满来自深海的诅咒之物,到处都是叮当作响的机器和魔法装备,船上成员早已死绝,无魂的发条机关人和受诅咒的布娃娃取代了正常的海员,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毫无疑问,那艘船就是一个正在航行的尸体——或者说,半个畸形的尸体,拖着它的半个灵魂。” 露克蕾西娅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坐舰,满意地微微点头。 璀璨星辰号状态良好,她的船员们也都很愉快。 她知道世人是如何描述自己这艘船的一一也知道世人如何描述兄长的海雾号,她知道许多船长都惧怕他们兄妹,仅次于惧怕他们那从亚空间返回的父亲。 但她对此并不在意,她平日里只和很少的人类打交道,而那些人要么具有充沛的胆量,要么拥有丰厚的学识,或者至少曾经历过一些真正的冒险,那些人能够以理智正常的态度和她交流,这就够了。 她和她的兄长仍然被视为现实世界的一员,被视作“站在人类这边”,哪怕很多人觉得海雾号和璀璨星辰号都带有诅咒,上述的认知也不会改变。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上受诅咒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一座城邦都在与数不清的异常和异象朝夕相伴,甚至连现代的人类文明,都有人描述为是“受了诅咒”的——在这个万物受诅的世界上,大可以给两艘怪船留些位置。 露克蕾西娅慢慢走下自己那如机械之花般绽放的“舞台”,走向船首甲板两个戴着滑稽面具的发条木偶发出叮叮当当的动静从她面前走过,一个用绒布、丝绸和缎带缝制成的大布娃娃则从旁边跑了过来,在她面前发出尖细的声音:“女主人!女主人!早上好!早上好!” “已经快中午了。”露克蕾西娅随口说道,她越过了布娃娃,站在船首眺望着远方。 她看到一道无比宏伟的灰白雾墙,仿佛是世界边缘的巨幕般伫立在远方的海面上,连接着天空和大海,呈现出极其威严又壮观的姿态。 那就是“边境”。 那道宏伟的雾墙有着很多名字——世界边境,宏伟之雾,迷雾屏障,而它最正式的称呼应该是“永恒帷幕”。 但露克蕾西娅更喜欢直接用“边境”来称呼它。 父亲当年就是这么称呼它的。 正常情况下,这道永恒帷幕就如一道环形壁垒,笼罩着所有的已知海域,并且在一个相对固定的范围内微微起伏,它不会收缩也不会扩张,只是一个固定的自然现象。 但在少数时候,它的一部分屏障会突然“出现”在文明疆域内部,并在向内坍塌的过程中引发可怕的灾难,这种突然出现并在现实维度坍塌的雾墙将会把附近的实体物质拖向世界的深层,甚至会打开直达亚空间的大门——这种可怕的灾难,就被称作“边境坍塌”。 对于经常在无垠海上航行的船长们而言,边境坍塌是比风暴、乱流和群体癔症更加可怕的事情。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种坍塌现象并不常发生。 露克蕾西娅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边境地区活动,她观察边境,研究边境,也曾尝试总结那道浓雾的运行规律,想要找出其突然向内坍塌的理由——在一百年前,她的父亲也曾这么做过。 但时至今日,仍然没人能揭开这道帷幕的秘密。 当时父亲到底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才突然决定要穿过那道浓雾,去寻找第零号异常的呢? 露克蕾西娅收回了望向边境的目光。 在边境之地,不要长久地注视永恒帷幕,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那道浓雾具备吞噬心智、影响思维的特性,但在无垠海上,尤其是在远离文明城邦的地方,注视任何海面上的目标都有着天然的风险。 天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会随着“目光”传播的。 一阵悠扬的汽笛声打破了这边境海域的平静。 露克蕾西娅循声望去,看到浓雾巨墙的边缘突然浮现出了一些细小的剪影,那些剪影慢慢靠近,终于呈现出舰船的轮廓。 那是三艘舰船,最新锐的钢铁战舰,以澎湃有力的蒸汽核心驱动,它们正向着璀璨星辰号所在的位置驶来,但这只是一次偶然相遇。 对方率先鸣笛,这是在打招呼——在这边境之地,不管遇到谁,只要对方不是亚空间的邪神,那就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女主人,”露妮走了过来发条女仆体内传来呆板的声音,“是教廷的巡逻编队……目视确认,传火者教会。” “……也只有传火者和风暴教徒们会在巡逻时如此靠近永恒帷幕了,”露克蕾西娅轻声感叹道,“都是一帮不要命的家伙。” “要回应么?”露妮问道。 “……向他们鸣笛致意,”露克蕾西娅轻声说道,“致我们仍在延续的文明。” …… 今天的古董店中没什么客人,除了上午卖出去一对不起眼的摆件之外,便再无人踏进店门了。 妮娜捧着本机械学教材坐在柜台旁边,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上面那些精巧复杂的机械结构,时不时拿起放在旁边的草稿本,在空白的地方勾勾画画一番,邓肯则坐在柜台里面,一边好奇地翻看着妮娜的历史课本,一边随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一些记录。 只有雪莉无所事事,她想回家,但又不敢走,她想跟妮娜搭话,却又看不懂对方正研究的东西,无聊至极地在附近的货架之间绕了好几圈之后,她才终于忍不住嘟囔起来:“看书真的这么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妮娜抬了抬头,“而且我快期末考试了,得抓紧时间复习复习才行。”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邓肯也抬头看了雪莉一眼:“如果你真的很无聊,也可以找本书看……我这边有一本城邦时代简史,你要看么?” 雪莉看了一眼邓肯手边的几本书,张了张嘴,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我……我不认识字……” 邓肯突然停下了看书的动作,旁边的妮娜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这么惊讶干什么,”雪莉一看这情况,仿佛受了什么伤害似的瞪大了眼睛,“我……我都说过自己是混进学校的,我……我就没上过学很奇怪么,我被一只狗养大的……” 邓肯确实有些惊讶但在看到雪莉的反应之后他更多的是感慨:“你不认识字,竟然还能坦然地混进学校,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过于自信,还是过于相信了阿狗那不靠谱的认知干扰能力。” “阿狗的认知干扰能力很靠谱的!”雪莉顿时辩解道,“它只是……只是……” 女孩的脸微微涨红,后面的话好像不太敢说出口,邓肯却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他露出一丝笑容:“你已经敢在我面前争辩了一一你看,也没什么可怕的,不是么?” “就是就是,我叔叔多和善啊,”妮娜这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傻丫头也在旁边稀里糊涂地帮腔,“他虽然之前有一段时间很暴躁,但现在不都好了么!” “我……”雪莉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叔侄俩”交流,憋了半天也没憋出第二个字来。 邓肯见状笑着摇了摇头,但就在他刚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一阵略带熟悉的气息却突然出现在他的感知中! 邓肯微微一怔,下一秒,他便分辨出了这个气息来自于谁—— 凡娜!那位年轻的审判官正在靠近这间古董店……而且速度很快! 第一百四十章两位客人 在邓肯的感知中,凡娜的气息正在飞快靠近这间古董店,而且不是笔直前行,中间还时常变换方位,更有不正常的停顿。 一个久居上城区的审判官,突然跑到这下城区的古董店做什么?而且行动轨迹还如此古怪? 在那位年轻深海审判官的气息出现在感知中的一瞬间,邓肯便微微皱起了眉头,随后下意识地看了雪莉一眼。 难道是冲着雪莉来的?深海教会终于发现城市中隐藏着一个和幽遮恶魔同行的“召唤师”?或者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自己平日行动都很小心,绝无能够指向失乡号的马脚遗留,顶破天也就是这具身体原本的太阳教徒身份暴露.····那也不至于惊动堂堂一个审判官吧? 那個气息迅速而又迁回靠近的轨迹,绝对不像是闲庭信步地正好路过,而更像是有着极强的目的性。心中思绪瞬间起伏,邓肯不动声色地着了正在旁边读书的妮娜一眼,起身走向古董店大门。 一旁的雪莉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下意识地跟着:“邓肯先生?发生什么事情......” “在店里待若。”邓肯看了雪莉这个不管怎样都应该归类为“异端”的家伙一眼,让她留在原地,随后便来到了店门口,看向感知中气息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就知道为什么凡娜的气息靠近如此之快了—— 人家开车来的。 一辆由蒸汽机关驱动的深灰色车子吱嘎一声停在了古董店门口,车门打开从上面走下来两个人,一个就是虽然换上了常服,身高却仍然格外醒目的凡娜,另一个则是之前有一面之缘的精神医师海蒂小姐。 邓肯:”......“ 他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在感知到一个气息飞快靠近之后脑海中乱,七八糟的脑补行为,觉得自己不应该把所有跟超凡有关的事情都想的那么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现在想来刚才凡娜靠近过程中那些短暂的停顿应该是在等红绿灯...... 然后他就看到那位精神医师小姐相当精神地冲自己招了招手,愉快地打着招呼:“邓肯先生!” 邓肯嘴角抖了一下,在看到凡娜身穿常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但还是在迎上去的时候刻意多看了这位审判官两眼,并恰到好处地表达出惊愕之情:“这是......” “啊,你肯定认出来了,这座城里没有不认识她的—我们可敬的审判官,凡娜·韦恩小姐,”海蒂带着三分调侃笑着说道,“不过今天她休假,就放松点吧——她是我的朋友,听说了在博物馆的事情之后,非要跟过来登门道谢......” “朋友?”邓肯这次的惊讶中带着几分真实感,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真没想到,你竟会带来这样一位大人物········” “说“大人物”就有些过了,邓肯先生,”凡娜似乎从刚才开始就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古董店长,这时候才微笑着开口,她的嗓音略微沙哑低沉,带着一丝磁性的质感—不过对邓肯而言,这并非他第一次听到这位审判官小姐的声音,“就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吧,就像海蒂说的,今天我休假——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感谢您在博物馆中对海蒂的救助,以及顺便了解一些事情·····请放心,不是什么正式的质询。” 了解一些事情? 邓肯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维持若一如既往的友好笑容,侧过身便招呼若两位特殊访客进入店内:“那就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请进——正好今天店里冷清,现在可以热闹一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古董店,进门之后首先就看到了正探头探脑关注外面动静的雪莉,随手便揉揉这女孩的头发:“待会你冷静点。” 雪莉一愣:“冷静什·······” 下一秒,她就知道为什么要冷静了。 她看到那位居于普兰德城邦教会武力顶点的审判官小姐迈步走了进来,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大姐姐从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小矮子面前走过,带来的不只是视觉上的压迫感。 雪莉几乎下意识就蹦出话来:“卧·····哇,你好高啊!” 凡娜下意识停下脚步,看了这个站在旁边,脸上表情古怪浑身肌肉紧绷的女孩一眼,友好地点点头:“你好。” “她叫雪莉,”邓肯在一旁随口说道,“在我店里帮忙,之前博物馆出事的时候她也在现场,海蒂小姐应该跟你提起过。” “你就是雪莉么?”凡娜点点头,把脑海中听来的描述跟眼前的真人对上号,“确实是个可爱的小妹妹。 这时候正在柜台旁边看书的妮娜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跑过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也是身高惊人的凡娜,她认出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审判官小姐,同时也发出了和雪莉一样的惊呼声。 “······所以我就不爱跟你一块出门,”站在凡娜身后,半天没被妮娜注意到的海蒂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你往那一站就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我才是今天主角好么? “但我自己也不想用这种方式吸引人的目光,”凡娜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我今天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凡一点了。” “········算了,我都习惯了。”海蒂叹了口气,接着对娓娜和雪构分别打了招呼,这才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登门礼物,交到邓肯手上。 “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但登门道谢总不能空手拜访,这是我父亲让我转交给您的,他说像您这样的涉猎广泛又对历史和神秘学感兴趣的人,应该会喜欢这个。” “实在太客气了,当时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邓肯客套着,一边伸手接过了对方带来的礼物,那是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木盒,他当场打开了盒盖,在看到里面的事物之后却有些疑惑,“这是········” 那是一本书,装帧精美价值不非的一本书,看上去便是上城区的体面学者们才会收藏在家的好东西,在深紫色的硬质封面上,是一行漂亮的花体字母: 《城邦与众神》 “这是我父亲收藏的一本书,现在已经很难在市场上见到了一—他的作者是一个世纪前伟大的博物学及神学家马尔代诺·维克托先生,”海蒂笑着说道,“一本描述城邦时代历史变迁以及包括四正神在内的各种神明信仰对文明社会影响力的著作,他说您应该会喜欢这方面的东西。” 邓肯默默地看着盒子中的精美著作,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当然,我确实很喜欢,代我谢谢莫里斯老先生的心意。” 一番客套,一番熟络,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客人,邓肯便干脆关上了古董店的大门,然后把还算宽敞的一楼当成了待客的场所。 妮娜去搬来了两把椅子,邓肯为两位客人冲泡了店里最好的咖啡,雪莉假装去整理货架,实则找了个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凡娜有些好奇地打量若这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店,海蒂则已经开始轻车熟路地把自己的“医药箱”放在柜台上,同时对妮娜说道:“让我们直入正题吧,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被噩梦困扰,而且时常精神恍惚?” “啊,其实也不是黑梦,只是一个连续不断的怪梦·······”妮娜没想到海蒂小姐是如此雷厉风行的性格,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回答着,“就是总梦到自己站在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好像是一座塔上面,然后看到脚下的好几个街区都已经被烧成灰烬,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 “停,”海蒂打了个手势,一边打开医药箱一边陆口说着,“重复出现的场景,高处,火灾,并无可怕的具象事物,但梦境本身频繁造访导致精神疲惫无法缓解······让我看看啊······” 妮娜探头朝海蒂的医药箱看了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缤凿斧锯以及瓶瓶罐罐,顿时缩了缩脖子:“那个······海蒂小姐·······我可以不治疗么,其实我觉得自己状态也没那么糟······” 邓肯也看到了海蒂医药箱里的东西,他眉毛跳了一下:“恕我冒味—这真的是精神治疗需要用到的东西么?” 眼前这位看着优雅温柔的医师小姐这到底是个精神科大夫还是个兽医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诚实可靠邓肯先生 事实证明,在这个充斥着诡异之物的世界,“精神治疗”这门技艺比邓肯想象中要硬核的多——其硬核程度甚至已经超过了“技艺”俩字所能描述,直奔着“工艺”的方向去了?? 不过好在海蒂那一箱子东西并不是给妮娜准备的,这位精神医师小姐看出了现场叔侄俩人脸上惊悚的表情,她露出一个“当事人这种反应老娘已经见多了”的微笑,随后从箱子最下面摸出一个印刷好的表格来递给妮娜:“你先大概填一下。” 妮娜顿时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这些……工具是给我准备的呢。” “这是我工作上用的——为当局和教会工作的时候,”海蒂笑了笑,“我经常要跟一些极端偏执顽固的危险分子打交道,寻常手段可撬不开他们那被异端思想加固过的脑壳。” 邓肯越听越感觉这话有哪不对,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却又忍不住侧耳偷听的雪莉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飞快地躲到一個距离更远的地方,一边假装打扫货架上的灰尘一边透过精神连接对正处于隐匿状态的阿狗嘀咕着:“好可怕,好可怕……这个地方好可怕……邓肯先生已经够吓人了,为什么还会冒出来一个审判官……还有那个海蒂……” 阿狗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比她还虚:“我tmd哪知道为什么啊!谁知道为什么在陆地下活动还能被个幽灵船长抓到,在个幽灵船长身边待着还能碰下教会的审判官过来做客——那到底是咱俩疯了还是世界疯了!那说出去他敢信?” 许倩一边偷偷关注柜台旁边的动静一边愁眉苦脸地在心外嘀咕着:“那谁能信,他跟一条鱼说它没一天会死于车祸它也是信??” “……别提‘鱼,你怕……” 许倩一愣:“阿狗他什么时候手动怕鱼了?” “也别跟你说话了,他别让这个审判官看出什么来——虽然理论下你现在是隐匿状态的,但在许倩先生身边,你总感觉自己所没能力都时灵时是灵的??” 许倩赶紧收起心思,往货架的另一头走去,而在柜台旁边的几人显然并有没把注意力放在是起眼的海蒂身下。 妮娜看着眼后的表格,发现下面都是一些很常规的心理评测项目,跟特别在学校外下神秘学课或者去参观博物馆之后要填的心理测量表格有什么区别,也不是项目更少一点,还少了几个是常会问到的问题罢了。 你一边动笔填写着一边没些好奇地说道:“你之后听您说您的治疗手段更专业,还以为您是会用那种特殊医生都会用的表格呢??” “填表是退行心理测量的基础环节,而你和这些半桶水是同之处就在于,我们的诊断往往在填完表格之前就开始了,”凡娜微笑着,你摘上了脖子下的紫水晶吊坠,一边摆弄着坠子一边随口说着,“而你的治疗在他填写表格的时候才刚刚手动。” 邓肯的目光是自觉落在了凡娜的水晶吊坠下,你没些好奇:“那两天总看你戴着那个新吊坠……他似乎很厌恶它?” 许倩愣了一上,高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坠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但紧接着又摇摇头:“只是过难得父亲能给你带件礼物罢了——啊,邓肯他知道么,那吊坠还是你父亲从那家店外‘买,的呢。” 你专门弱调了“买”字,仿佛是要弱行承认掉那玩意儿只是个赠品的事实,一旁的雪莉则面带微笑地重重点头:“确实是本店商品——希望那枚吊坠给他带来了好运。” 邓肯则忍是住又少看了这明显不是仿品的“水晶”吊坠两眼,没一句话差点就说出口:莫外斯这样小名鼎鼎的学者还来下那个当呢?! 是过好歹你还顾及到了现场的当事许倩,那句话在支气管远处徘徊了一圈之前就又回了肺叶子,而与此同时,妮娜也在表格下缓慢地打完了对钩,你一边把表格推给凡娜一边说着:“你填完了,您看一上没什么问题吗?” “在他填的过程中你手动看完了——包括他的所没细微表情和动作中的大细节,”凡娜直接收起这张纸,直截了当地说道,“他没一个潜藏少年的心理阴影?最近一段时间是否没额里的压力,导致他时是时想起那个阴影?他的怪梦情况在那两天没所急解??是压力消失了,还是转移了?” 妮娜是由得睁小了眼睛,仿佛是被说中了什么心事,接着你上意识地看了一眼雪莉的方向,脸下表情没一点坚定。 “你们需要一个安静且私密的环境,做退一步的精神舒急和释放,”凡娜抬头对雪莉说到,“当然,那首先需要征得您那个监护人的拒绝,以及妮娜大姐自身的配合。” “去楼下吧”雪莉点了点头,看向妮娜,“手动么?” “好。”妮娜很乖巧地点了点头,毫有手动的意思,只是过眼底仍没一丝轻松流露出来,而那一丝轻松有没瞒过许倩的眼睛。 “手动吧,妮娜,很复杂的精神放松技巧而已——他根本有什么问题,只是过是没点压力以及焦虑罢了,”凡娜微笑着,一种令人信赖而心安的气场仿佛在你的笑容中释放出来,你的嗓音平急,让妮娜心中的轻松感是知是觉消弭于有形,同时你也随手关下了自己的医药箱并将其放在一旁,“你觉得你们甚至是需要任何器具、熏香和药物,你问他几个问题就好了。” 妮娜那才彻底放上心来,你对雪莉点了点头,便带着凡娜走下了这条通往七楼的楼梯。 两个脚步声在楼梯下渐渐远去了。 许倩仍然躲在很远的地方,全神贯注地收拾着墙角的杂物。 柜台旁终于只剩上了雪莉,以及坐在我对面的审判官大姐。 今天是雪莉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那位因机缘巧合而在身下留上了灵体之火“印记”的审判官,就在此时此刻,我能愈发浑浊地感知到留在邓肯体内的印记,并感觉到那个原本极端强大的印记正由于我的靠近而飞快地衰败、成长起来。 即便有没实际接触,这一点火星仍然从“源头”中得到了补充,并手动在邓肯的灵魂中阴燃弥漫。 在察觉那一点之前,雪莉没意识地控制住了这一点印记的成长——我是希望那点印记被这个神秘莫测的风暴男神察觉,那会让我损失掉邓肯那个普通的“节点”。 我对邓肯很好奇,手动来讲,是对对方的神官身份,以及对方身前的信仰颇感兴趣。 而从另一方面,许倩其实也在好奇地观察着那个地方,以及坐在你对面的“雪莉先生”。 你今天来此确实是为了陪着凡娜一同登门拜谢,但除此之里还没个原因,是这场博物馆小火中实在没太少可疑的点存在了。 理论下绝是可能短时间熄灭的小火突然自灭,许倩在火场中看到了疑似太阳碎片的投影,而雪莉那个手动人冲退火场救人,毫发有损地带出了受困者——那中间虽然找是到任何切实的证据来退行相互串联,但你从直觉下认为应该来那间古董店看看。 “雪莉先生,”邓肯首先打破了沉默,你面色沉静地看着雪莉,“关于博物馆这场小火,你没一些事情想要了解,不能么?” “当然,”雪莉坦然地点点头“当时你正在现场,应该能提供一些情报。” “谢谢他的配合,”邓肯重重点头,“他当时冲退去救人,这时候博物馆的火还在燃烧,对么?” “有错,”雪莉毫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因为我是知道眼后那位审判官都掌握了少多现场资料,所以在一些没可能留上证据的环节下,我决定实话实话,“当时火很小,尤其是通往主展厅的走廊这个方向下,几乎全都烧着了。” “但他们最前毫发有损地出来了,”许倩紧接着问道,“他能告诉你,在他退入博物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 雪莉做出思索的样子,沉吟了两八秒之前才是太确定地说道:“你也觉得自己能活着出来挺是可思议的??但当时博物馆外的火突然就消上去了,他能想象么?是是被里面的消防水枪浇灭的,也是是**烧完之前熄灭的,是火自己就一上子有了,甚至连烟都有了??” 我一边回忆一边啧啧称奇,最前伸手比划了一上:“那如果得是男神保佑,对吧?” 我那边话音刚落,就听到海蒂这边传来哗啦一声——你是大心把墙角一个木雕撞倒了。 “大心点!”我立刻扭头喊道,就像个真正的店长在提醒自己的员工一样,“这玩意儿的底座还没被你摔掉一次了,现在是胶水粘的,别再弄掉了!” “……男神庇护城邦中的所没人,”邓肯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上,看着雪莉的眼睛,“能看出来,他真是一个……撒谎的人。” 雪莉表情严肃坦然:“这是,你们那种做开门买卖的,讲究的手动是能骗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问询与治疗 第一百四十二章问询与治疗 邓肯脸上的表情非常诚恳,带着一种“我开门卖假货就一定得让冤大头们死个明明白白,你能从后仓库里找到一样真东西这店我都不要了”的自信和坚决,而凡娜显然也被这种坦然所震慑,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您的诚实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关于那场大火,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邓肯则没有在意对方语气中的古怪,只是神色自若地问道,“我事后听说,整个博物馆在当天就被封锁了?” “事实上,我们高度怀疑博物馆火灾中存在超凡因素影响,”凡娜没有隐瞒这一点,因为这方面的猜测早已传遍街头巷尾,市政厅的神秘学家们也已经在公开渠道呼吁市民近期不要靠近博物馆广场,对普兰德的市民们而言,超凡事件的存在本身并不需要保密,需要保密的仅仅是事件中的细节以及背后的真相,“那场火的消退非常迅速,远超常理邓肯先生,请你回忆一下,你在进入博物馆之后真的没有看到或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么?” “……没有,”邓肯皱皱眉,“事实上当时那个情况,我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火场里有什么变化——我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受过训练的守卫者。” 说到这他顿了顿,扬起眉毛:“教会方面是怀疑我们几个从火场中逃生的人可能跟大火背后的 ‘超凡因素’ 有关?” “是我个人在怀疑,”凡娜一脸认真,“请原谅,警惕城邦中一切不受控的超凡隐患是作为审判官的职责,而且我也没有怀疑您是大火罪魁祸首的意思——超凡力量会沾染普通人,无论当事人是否有主观意图,我担心的是你们在那场大火中被动地卷入了某种超凡力量的影响下,这也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我理解,”邓肯一听,比刚才更坦然了,他确实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因为眼前这位审判官小姐是真的在尽忠职守 ,“那你在这儿观察半天了,有发现什么线索么?” “……确实没发现什么,”凡娜摇摇头,“这里没有超凡力量残留,整座建筑物内外的阴影分布和气息流向也相当正常,我想……你们应该真的只是被卷入超凡事件的普通人。” 邓肯想了想,忍不住多了句嘴:“要不……你再仔细检查检查?万一这地方有什么超凡力量残留没被发现呢,就像你刚才说的,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嘛……” “我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凡娜不等邓肯说完便格外自信地挺起胸膛,带着坚定的语气说道,“我蒙受女神恩典,双 眼便是最有效的侦测手段,尤其是在白天,没有异端力量或深层阴影可以逃过我的视线——哪怕是最擅长隐藏的邪神和恶魔,在我眼前也无所遁形!” 凡娜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又传来哗啦一声,雪莉终于把刚才那个木雕的底座给摔掉了。 “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它放到安全一点的地方……” “你就放过那堆东西吧!实在不行去擦擦窗台!”邓肯无奈地对正在努力扮演店员的雪莉说着,接着又转头看向凡娜,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说得对。” “这孩子看着毛手毛脚的,”凡娜抬头看了雪莉一眼,随口说着,“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有点紧张?” “她今天第一天帮忙,”邓肯说着真话,“也不是正式店员,是我侄女的朋友,来这边学点东西,顺便补贴一下家用。下城区的孩子嘛,出来挣钱都早一些。” 凡娜点了点头,认为这很正常,接着她斟酌了一下,又将目光落在邓肯身上:“另外我还想确认一下——在离开博物馆之后,你们有什么残余的不适之处么?曾做过噩梦么?” 邓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有人做过噩梦,雪莉不但做了噩梦,还和他一起在噩梦边境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但这不能说。 眼前的审判官虽然是一位维护城邦秩序的“正面人物”,但雪莉在当局和教会眼中那是不折不扣的异端者,在这个人人都神经紧绷的世界,哪怕是再正义公允的审判官,也很难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对一个“异端”有多少容忍和共情能力。 “没有,一切正常,”邓肯摇了摇头,“不过我能问一下么?大概会是什么样的噩梦?如果这两天我们身上发生了类似的情况,我好第一时间确认并向最近的教会求助。” “应该跟火焰有关,”凡娜答道,“规模极其庞大,在黑暗虚无中猛烈喷涌的火焰,并在喷发过程中弯曲,形成一道壮丽的弧线——考虑到你们刚刚从一场火灾中死里逃生,短期创伤阴影也可能导致你们在最近一段时间梦到类似的场景,寻常人无法判断这种正常的梦境与超凡影响下的噩梦间的区别,所以我建议你们只要梦到火焰,就立即向最近的教堂求助。”邓肯皱了皱眉。 在黑暗虚无中猛烈喷涌,壮观的弧状火焰…… 这听上去并不像妮娜的梦境,也不是雪莉的梦境,不是他昨夜曾看到的那片火场废墟的景象。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非要说的话,凡娜在描述那景象时的严肃表情倒是让他莫名想到了一样事物……太阳碎片。 只有太阳的碎片,才有描述中的那般威能,并且让一个审判官如此神色郑重。 邓肯斟酌了片刻,在“热心市民普通人”这个人设的框架内谨慎调整过措辞,才突然开口道:“我多嘴问一句啊……这事儿……是不是跟最近城里闹的太阳邪教徒有关?那帮邪教徒好像就整天搞什么太阳啊火焰啊献祭啊之类的,听着就感觉他们随时要在城里放火似的。” 城内有太阳教徒活动,当局正在对其搜捕,这是普通人也知道的事情,凡娜显然没有多想,她点了点头:“不排除这其中有他们在搞鬼……但你了解一下就行了,不要过多打听,这对普通人而言很危险。” 作为一名身居高位的审判官,凡娜知道前不久有一处废弃工厂的邪教徒据点被人举报捣毁,甚至还亲自去现场调查过这件事,但更多的细节便无需亲自了解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当初那个举报邪教徒窝点的 “热心市民”就是眼前的古董店长。 邓肯也没有主动提起自己当初的举报行为,因为他已经从凡娜的回答中隐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并因此陷入了思索。 连教会高层都认为此事与太阳教徒有关,看来那确实是太阳碎片——在博物馆发生大火的时候,太阳碎片的影响确实曾短暂出现在了现实世界,并引起了之后前去处理现场的凡娜的警觉。 那么凡娜所描述的那种“梦中景象”……难道就是太阳碎片的模样?! 一道巨大的火焰,在黑暗虚无中猛烈喷发……这跟邓肯第一次听到“太阳碎片”这个名字时脑补的东西完全不同! 在他最初的想象中,像“太阳碎片”这种被邪教徒追逐寻觅,又可以封印沉睡在城邦中的玩意儿,应该就是一种类似“异常”的东西,是某种有形有质的、跟太阳有着似是而非的联系、但实际上跟真正的太阳没多大关系的“事物”,然而若按照凡娜的描述 邓肯努力脑补了一番,回忆着自己作为一个地球人对“太阳”这一恒星的印象,最终越来越觉得那东西怎么像是一道“日珥”?! 别的不论,仅从景象上看,那根本就是一道被喷发到太空中的日珥才对! 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已经思绪起伏—— 太阳碎片……这玩意儿原来竟然是tm字面意义上的?! 而在同一时间,位于二楼的妮娜卧室中,海蒂已经完成了对“病人”的常规问询和引导。 她已经大致确认,妮娜的梦境并非普通的噩梦或单纯因精神压力而导致的连续梦,但具体这梦境是不是受到了超凡因素的侵害,则需要进一步的判定。 “我们可能需要一次简短且适度的催眠治疗,”海蒂拿起了手中的紫水晶吊坠,语气温和地对眼前的女孩说道,“不必紧张,跟着我的引导,再回答一些问题就行。” 第一百四十三章催眠 看着海蒂手中微微晃动的水晶吊坠,妮娜略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虽然对方说了要放松,但这是她第一次接受催眠治疗,总归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反应。 而在视线被那水晶吊坠吸引的同时,她也注意到了海蒂手腕上佩戴着一条看似朴素的石子手串,那手串用坚韧的丝绳编织,串联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石子,其中几粒石子上还能看到符文一样的标识。 注意到妮娜的视线,海蒂笑着晃了晃手腕:“我是真理学院的 ‘学生’ ,追随并侍奉智慧之神拉赫姆——虽然外表看不 出来,但从执业登记上,我可是个圣职者哦。” 圣职者……不但是个精神医师,还是真理学院的成员? 妮娜当然听说过真理学院——尽管它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一间学府,但实际上这“学院”的真身是四大正神教会之一,与深海教会、死亡教派和传火者教会共同维持着深海时代的文明秩序,而和另外三大教会不同之处在于,真理学院的“神学性”存在感不强,反而更倾向于纯粹的知识传承和对前沿技术的研发、推广领域,其信徒也以师徒、学派为基础构筑关系。 别的教会以教堂、圣所为根基,以传播信仰和组织弥撒为日常,真理学院却在各个城邦建立了数不清的大学和实验室,上位神官见到下位神官的日常就是甩过去一道大题,看你对主的信仰没有没达到分数线——可谓是画风清奇。 也正是由于真理学院如此特殊的“风格”,导致了在四大正神教会中,真理学院的成员数量其实是最少的,有资格在日常佩戴标识物并被登记成正式圣职者的成员就更加稀少——因为题真的很难。 普通一点的大学里每年都不一定能出几个有资格皈依拉赫姆的尖子,更别提妮娜这种在下城区公立学校读书的穷苦孩子了。 她眼中的海蒂顿时就仿佛笼罩了一层光环,而这层光环非但没有让她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这是尚有上进心的职高学生在看到顶尖大学首席毕业生时的敬畏。 海蒂当然注意到了妮娜神色间的变化,但她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仿佛不经意地摆弄着手中的吊坠,一边用听上去与刚才无异的平和语气慢慢开口:“可以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么?刚才你说你的父母死于一次事故,那件事可能就是你心中的阴影……能跟我说说么?”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讲的,”妮娜想了想,“我跟许多人都说过,只不过大家都觉得我当年还太小,事情记不清楚,觉得我是胡说八道——十一年前,第六街区有一座工厂发生泄露,当时还有许多邪教徒四处破坏,前来抓了很多人,你知道那件事吗?” “当然,”海蒂点点头,“我当年也只有十多岁,事故发生的时候我们全家正好在十字街区附近逗留,也看到了冲撞的人群……” “那你记得当时有一场大火么?” “大火?”海蒂微微歪了歪头,她不自觉地停下了摆弄水晶吊坠的动作,“什么大火?” “看,你也不知道那场大火——但在我记忆中,始终有一场大火,我父母就是在那场大火中去世的,可大家都说我记错了……” 海蒂静静地听着妮娜的陈述,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又问道:“所以这应该就是你心中的阴影,你惧怕一场只有你自己知晓存在的大火,并且担心什么时候这种诡异的现象就会再次出现在身边,带走你身边的人,同时又没有任何人能来帮你——甚至没有任何人能察觉你的遭遇。” 妮娜重重点了点头。 “你近期是否有什么压力?”海蒂又问道,“学业方面的,生活方面的,这些最近出现的压力可能会放大你心中长久的阴霾……” 妮娜沉默了一下,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可能是因为叔叔的身体一直不好吧,而且前阵子越来越糟,这让我很担心……”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赶快补充:“啊,当然现在他身体好起来了,我觉得自己也跟着放松了许多,这两天都没有做那个怪梦……” “担心家人的身体健康么……” 海蒂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她听着对面女孩仿佛梦呓般的轻声呢喃,看着妮娜半梦半醒地靠在床头,随手放下了那枚水晶吊坠。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作为一个在真理学院中进修过的、需要与超凡领域打交道的“精神医师”,她根本不需要用摇晃吊坠或点燃药雾之类的方式进行催眠治疗——说两句话就行。 这枚吊坠唯一的作用,就只是吸引妮娜的注意力,让她放松下来同时降低对“言语”的抵御罢了。 精神医师小姐轻轻舒了口气,眼神温柔地看着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妮娜,看着对方渐渐进入更深沉的睡眠。 “能看出来,你生活得很辛苦……所有紧张与焦虑都被你埋在心底,而你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你期望这样可以让你身边的人轻松一些,却忽略了自己——不过现在就放松下来吧,好好睡一觉,把所有的压力都留在一个即将消散的幻梦中,当你醒来的时候,那些焦虑就都与你无关了。” 在半梦半醒中,妮娜的声音轻轻响起:“……谢谢……” 海蒂笑了笑,为了进一步让妮娜进入更深层的放松状态,她又仿佛不经意般随口问道:“对了,你叔叔之前身体不好是 么?他生了什么病?我刚才看到邓肯先生似乎很健康的样子。” 妮娜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才轻声开口:“只是身体虚弱而已,他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然而海蒂却已经听不到妮娜的回应了。 在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瞬间,她就已经趴在妮娜的床尾,比自己的病人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梦境里。 而在海蒂的右手手腕上,一串手工编织的石子手串正在微微发出光辉——这是真理学院信徒时常佩戴的标识物之一,代表着佩戴者是一名经过了严格训练、蒙受智慧之神拉赫姆眷顾且与异端疯狂力量坚定对抗的修士,其上面的每一粒符文石子,都代表着拉赫姆的一次眷顾。 在几秒钟的闪烁之后,那串石子手串中的一粒红玛瑙突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紧接着迅速崩解为尘,随风而逝。 一楼的店铺里,凡娜又向邓肯询问了几个问题,一方面是进一步了解博物馆大火中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一方面则是借此确认邓肯等人是否受到了太阳碎片的影响。 而在交谈中,初次见面的生疏与尴尬也渐渐消解,现场气氛也随之变得友好、熟络起来。 邓肯能感觉到,这位身居教会高位的“审判官”是真的在关心那日火场幸存者的安危——不仅仅是为了打击异端或调查 线索,她的态度是发自肺腑的真诚。 他不知道这位年轻审判官是否能如此关心整个城邦的每一个人,还是仅仅出于海蒂的一层关系在关心这间古董店里的几人,但凡娜此刻表现出的真诚已经足够让他留一些好印象了。 “说起来,海蒂小姐和妮娜已经上去一阵子了吧?” 交谈中,邓肯想起了自己的侄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楼梯。 “确实啊,”被这么一提醒,凡娜也反应过来,她微微皱眉,“平常海蒂的治疗流程都很迅速的……” “……我觉得你不能按照海蒂小姐平常的治疗模式来当标准,物理催眠和动能麻醉放在谁身上都很迅速,”邓肯嘴角抖了一下,“不过她们两个用的时间也确实太久了……不会出什么情况了吧?” 凡娜摇摇头:“不会,海蒂是受过真理学院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还不至于在一次普普通通的催眠治疗中搞砸事情,多半是跟妮娜聊起来了吧,她有时候会这样——跟偏执的邪教徒打交道太多了,偶尔跟个正常人聊天她都跟过节一样。我们上去看看吧?” “上去看看。” 邓肯和凡娜这便起身上了二楼,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妮娜的房间门口,结果还没等推门,他们便同时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 两个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第一百四十四章凡娜的警觉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海蒂满脸尴尬地道着歉,作为一个资深的精神医师,而且还是在真理学院那样严苛的标准下都能完成所有学业的专业人士,她此刻的尴尬简直难以言喻——说真的,当凡娜一脸无奈地把自己拍醒那一刻,她差点都觉得自己的职业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这时候坐在床上刚醒盹的妮娜也是一脸懵逼,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稀里糊涂地看着海蒂跟自己道歉,最后把视线投向了旁边的邓肯:“邓肯叔叔,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海蒂小姐……” “给你做催眠的精神医师刚才睡的比你都瓷实,”邓肯也是一脸无奈,叹了口气指着床边,“口水都流地板上了。” 他这句话说的比较耿直,话音落下的瞬间,海蒂的脑袋就更抬不起来了。 而在这既尴尬又混乱的氛围中,只有凡娜还保持着一脸严肃,她第一时间环视了整个房间,仿佛是在寻找、感知着什么东西,最后才把目光放在海蒂身上:“你真的没事吧?为什么会在催眠治疗的时候自己先睡着?” 听着好友如此严肃的语气,海蒂渐渐反应过来,她立刻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微微摇头:“……我没有问题,应该是最近过于疲惫,刚才治疗完成之后又过于放松导致的。” “治疗完成了,是么?”凡娜似乎仍有些不放心,又跟着问了一句。 “完成了,”海蒂再次认真思索之后才点点头,“我问了妮娜小姐一些问题,是在她回答之后才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邓肯注意到了凡娜格外严肃的表情,不由得问道:“有不妥?” “……不,只是有点担心海蒂的状况,她从未出过这种状况,”凡娜摇了摇头,“不过大概就像她说的吧,是过于疲惫了——她这阵子一直在工作,之前好不容易的休息日也因为博物馆火灾给毁掉了。” 妮娜一听这个,顿时下意识地跟海蒂道歉:“抱歉,看样子我是占用了您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 “不不不,你没必要道歉,”海蒂赶紧摆摆手,“而且换个角度想想,我倒是在这里睡了个好觉——我已经好久没睡这么踏实了。” 凡娜确认了海蒂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窗里的天色,起身转向邓肯:“天色已经不早,看样子我们也应该 告辞离开了。” “不需要休息一下么?”邓肯表现着作为此地主人的关切,“海蒂小姐看上去还有些疲惫。” “我已经好多了,”海蒂闻言露出一丝微笑,“夜晚留在外面可不安全,我得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我父亲在这方面可是担心得很。” 听到这个理由,邓肯也没再多说什么,他扶着妮娜下了床,又看着今天的两位客人:“那我送你们下楼。” 他把海蒂与凡娜送到了一楼的大门口,而此时太阳已经渐渐向远处的地平线沉去。 凡娜去启动车子的蒸汽核心,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蒸汽机械似乎不怎么需要预冷锅炉便可以快速启动,邓肯看到那辆深灰色的车子很快便发出了机器运行的轻快声音,海蒂则在走出店门之前又突然回过头来,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妮娜,目光最后落在邓肯身上。 “看得出来,您现在是一位很称职的监护人,不过您之前一段时间似乎疏于对妮娜的照顾——她的精神紧张与焦虑便由此而起,”精神医师小姐诚恳而直接地说道,“当然,现在她的情况已经大有缓解,经过这次疏导之后,情况还会更好一些,但再好的治疗也需要巩固,最好的心理疗愈则源自亲人的关心。” 妮娜的精神紧张焦虑?而且之前一段时间……是在自己占据这具躯壳之前? 邓肯心中了然,他对海蒂点了点头,诚恳道谢:“感谢你的帮助,我之前一段时间状态确实不好,这是我的疏失。” “其实我应该跟您仔细谈谈的,治疗流程结束之后和家属的交流也是很重要的环节,但今天时间实在是不允许,”海蒂舒了口气,向后退了半步,“回去之后我会把妮娜的情况再整理一下,还有一些后续的建议,写成信寄给您。” 两位特殊的客人终于告辞离开了。 看着那辆在下城区显得很扎眼的车子在夕阳下的街头渐行渐远,邓肯微微呼了口气,第一次与教会“审判官”的面对面 交流比他想象的还要和平且顺利。 而在凡娜两人离开之后,雪莉也终于从一楼的角落钻了出来,这姑娘一脸紧张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看到邓肯和妮娜回来之后才敢凑上来:“她们真的走啦?” “走了走了,放心吧,”邓肯看了雪莉一眼,语气无奈,“你也躲的太明显了点,这样反而容易引起怀疑你不知道么?也幸亏那位审判官没有多想。” “我怕啊!那可是审判官!城邦范围内教会的最高武力!”雪莉顿时瞪起眼睛,仿佛生怕邓肯不理解自己的担忧般解释着,“我平常接触的最高级别的神职人员也就是社区教堂的牧师和巡逻的守卫者,就那我还要躲着走呢——我身边有个阿狗您又不是不知道……”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唉,当然您不理解我的心态也很正常,在您这样的存在眼中,城邦的审判官跟社区教堂外的牧师大概也确实没多大区别……” 妮娜看了看雪莉,又扭头看了看凡娜和海蒂离开时的方向,她皱了皱眉:“雪莉,你这样的……‘野生超凡者’ ,真的会被教会抓起来吗?你明明没干什么坏事,海蒂与凡娜两位女士也都是很好的人……” “这跟我干不干坏事没关系,”雪莉叹了口气,“教会并不会把所有的野生超凡者都抓起来,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因为稀奇古怪的原因接触了超凡力量的人,他们并不全是异端,教会也默许民间有一些自由的超凡老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但他们一定会把我和阿狗抓起来,因为在他们的判断标准里,只要跟幽邃恶魔或者亚空间搭上关系的,不管当前是什么状态,未来都是潜在的异端分子。” 妮娜皱着眉,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雪莉的话让她陷入了短暂的纠结状态,但很快,她的纠结便被邓肯打破了:“妮娜,你现在状态怎么样?”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我?我很好啊,”妮娜立刻说道,“我觉得海蒂小姐的 ‘治疗’ 挺管用的,跟她聊了会天,又稍微打了个盹,我感觉 轻松多了!” “是吗?那就好。”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便迈步往楼梯方向走去,而直到这时候一旁的雪莉才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忍不住发出一声悲鸣:“啊,我今天还想回家呢……” “想想就行了,”邓肯头也不回,“你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真打算夜里跟教会的守卫者斗智斗勇去?” 妮娜也笑了起来,她上前拍拍雪莉的肩膀:“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吧,正好晚上睡觉前还能陪我聊聊天——回家的事明天再说!” …… 返回上城区的路上,凡娜手握着方向盘,身旁的副驾驶位置上则坐着正在打哈欠的海蒂。 “哈欠……这一觉睡得真好······”海蒂又打了个哈欠,随口询问,“怎么样,你都跟那位古董店长聊什么了?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么?” “……没有任何异常,”凡娜一边关注着前方路况一边回答,“那位店长只是个普通人,那个叫雪莉的小姑娘也是,整个古董店都没有被超凡力量或邪恶意志影响的迹象,他们应该确实只是侥幸逃脱。你呢?在和妮娜接触的过程中有发现什么情况吗?” “一切正常,”海蒂也点了点头,她抬手抚摸着重新戴在胸口的水晶吊坠,手腕上那一串代表真理学院的石子手串微微滑落下来,其中已经缺失了一环,她却完全没有在意,“不过妮娜在接受催眠治疗的时候提起一件事,倒是有点古怪。” “古怪?是什么事?” “她提起自己小时候遭遇过一场大火,十一年前那次工厂泄露事件中的大火,”海蒂随口说道,“不过你也知道,十一年前哪有……” 她刚说到一半,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伴随着车身的震动便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凡娜突然把车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的好友:“大火?!妮娜说她记得十一年前有一场大火?” “……对啊,”海蒂有点发愣,“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凡娜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快速变了两次,海蒂则从对方的反应中察觉了什么:“要现在立刻掉头回去么?我们可以好好问问……” “不。”凡娜却在沉思之后突然摇了摇头,紧接着便将注意力再次放在了前路上。 车子再次启动了,在愈发暗淡下来的天色中,两旁的街区景色逐渐加速后退着。 海蒂有些担心,又有些困惑地看向坐在驾驶位上的好友,她似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凡娜便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很疑惑,但先不要问,在我确认完一些事情之前,不要再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 说到这她顿了顿,接着便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或许我们今天来得有些匆忙了。” (提前求一下月底的票,据说这个月底有双倍月票,大家有票的先攒两天~) 第一百四十五章海蒂和她的家人们 海蒂很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 她知道,自己与凡娜是不同的,尽管自己从名义上也是一名 “神职者”,甚至还拥有真理学院的注册认证,但比起真正与那些危险的隐秘力量正面对抗,自己更擅长的其实只是纯粹的研究与思考——她确实能够从邪教徒的头脑中撬出秘密,从群体幻觉的低语声中揪出异端留下的阴影,但这和审判官的工作截然不同。 她自己缺乏对某些威胁的敏感性。 可凡娜是常年与异端和隐秘力量正面对抗之人,她可能已经敏锐地察觉了某种阴影的存在——今天的下城区之行,恐怕是不小心触动了什么东西。 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海蒂问了个问题:“……那间古董店有问题么?” “……古董店一切正常,”凡娜控制着车子慢慢减速,神色中若有所思,“但我们的城邦里……可能有不正常的地方。”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昼夜交替的钟声和来自中央蒸汽核心的汽笛声同时鸣响,在夕阳中穿透了城邦上空的云层,在上城区,街道两旁的瓦斯灯早已提前半小时点亮,海蒂来到家门口,听到身后车子的声音渐行渐远。 晚上城市会宵禁,但这禁令仅针对缺乏自保力量的普通人,教会的审判官显然不受影响——凡娜在返回大教堂之前还要去博物馆那边检查一圈,跟负责现场封锁任务的守卫者们碰个头,她的休息日往往如此,从来没有真正休息过。 海蒂又不小心回忆起了自己被搅黄的休息日,不由得叹了口气,开门回了家。 宽敞的客厅中亮着灯光,却看不到人,家里到处都很安静,雇佣来负责打扫浆洗的日间女仆在太阳下山之前就回去了,这幢巨大的房子里显得有点冷清。 不过海蒂早已习惯,她的父亲是个一旦钻进书房里就别想轻易叫出来的人,母亲的身体不好,也时常在卧室休息,这幢对于三口之家而言有点过于宽绰的宅子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安静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房子里就少了人情味——海蒂和自己父母的关系很好,一直都很好。 她轻车熟路地换下外套,放好帽子和手提医药箱,看了一眼正亮着灯的书房,没有去打扰可能正在潜心阅读文献的父亲,而是如往常一样来到父母的卧室,敲了敲门:“我回来啦——您在里面吗?” 母亲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带着无奈和一点装出来的气恼:“都多晚了才回来!” 海蒂在门口吐了吐舌头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这才带着笑推开门一边嘀嘀咕咕地念叨:“我跟凡娜一块出门的,你们还用担心么,她一只手都能打遍全城……” 房间里的灯光较为昏暗,因为太过强烈的光照会刺激到母亲的眼睛——母亲在十一年前的工厂泄露事故中被化学烟雾所伤,眼睛的情况一直不好。 海蒂适应了一下屋里昏暗的光线,才看到母亲正靠坐在床头,那是一位很和蔼的老太太,穿着软和的睡衣,正借着手感编织一种普兰德城邦特有的绳结工艺品,她在昏暗灯光的阴影中抬头看了凡娜一眼,语气中有些无奈:“你就整天跟凡娜混在一块吧,迟早你也跟她一样嫁不出去,我可是知道的,她其实每周末都偷偷往婚姻帮助中心跑,然后挑一个人揍一顿,教堂天天收到投诉……” 海蒂脸上表情顿时有点微妙:“这……您别这么说……凡娜如今已经是审判官了……” “审判官怎么样,那也是在咱们家吃了好几年午饭的——她那个叔叔当了执政官之后满脑子就只有城邦,”老太太叨叨咕咕,手里的动作仍旧飞快,“要我说,那孩子就是因为她叔叔的教育出了问题,脑子格外的一根筋,洗礼上还非要立什么 誓言,立就立吧,还直接三大誓言一起上的,人正常的修女都是挑一条就行,她非要三个一起立来证明自己的虔诚,结果把自己卡的到现在都嫁不出去……”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听着母亲这絮絮叨叨的念叨,海蒂只能满脸尴尬地陪着笑,好不容易等来老太太念叨到一半喘口气的机会,她才抽出空来看着母亲手中的工艺品转移话题:“您已经快编完了?” “编了拆,拆了编,现在总算有点满意了,”母亲笑了起来,在昏暗中向海蒂展示着那一条仿佛绚烂绶带般的丝绦——精细的丝绳用特殊的手法编织起来,上面留有结构复杂的镂空,并缀着漂亮的石子和彩珠,这是普兰德城邦特有的一种工艺 品,手法复杂且耗时颇长,被认为具有祝福、除邪的功效,“也不知道完工的时候你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小伙子……” 海蒂看了那已经快完工的绳结绶带一眼,小心翼翼地提建议:“那要不……您再拆一次,兴许就来得及……” “你就气着我吧!” 海蒂赶紧陪着笑,转身就出了房间。 母亲念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海蒂随手关上了房门,随后蹑手蹑脚地迈步准备前往厨房,但刚要走,便看到自己的父亲正站在走廊上。 气质儒雅、头发花白稀疏的莫里斯有点无奈地看着鬼鬼祟祟的女儿:“我早听到你回家的动静了……又惹你母亲生气了?” 海蒂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我们闲聊呢。” “把礼物送到邓肯先生手上了?”莫里斯又问道。 “送到了——邓肯先生很高兴,”海蒂点点头,紧接着又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父亲两眼,“不过我真没想到,您竟然舍得把自己心爱的藏书送人……” “那只是一本藏品——他救下的却是你的命,”莫里斯淡淡说道,“事实上我甚至觉得这还不够呢,过两天得再登门道谢才行。” 海蒂突然想起了自己今天给妮娜做催眠治疗时的“小失误”,表情顿时有点尴尬:“也不用这么郑重吧?” “不是郑重不郑重的问题,邓肯先生救了你的命,而我不光是你的父亲,又是妮娜的老师,另一方面,邓肯先生还是个求知欲旺盛热心学习的古董商人,从社交角度,这份关系是值得培养的,”莫里斯随口解释道,“我喜欢那位邓肯先生常说的一个词,这是一种 ‘缘分’……” “好好好,您的想法有道理,有道理”海蒂一听父亲这个自己都不怎么擅长社交的人又要跟自己传授社交的礼仪,顿时有点头疼“那您下次去的时候拜访就拜访吧,别再乱买东西了行吗……” “那得看有没有出现能吸引我的藏品,”莫里斯随口说道,接着他想了想,仿佛不经意般问道,“你今天是跟凡娜一起去的?” “啊对,她今天正好休息,我坐了她的车。” 莫里斯又想了想,表情有点犹豫:“感觉……你跟凡娜走得很近啊。” “我这些年一直跟她走得很近啊?”海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们从小就认识的” “不,我只是觉得”老先生突然有点吞吞吐吐,他也不知怎的,这时候突然就想到了之前拜访古董店的时候那位邓肯先生跟自己说的一句话: “女校,也可以……” “父亲?”海蒂看着表现反常的父亲,忍不住出声。 “啊,没事。”莫里斯顿时惊醒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的念头好像有点过于离谱,赶紧一边收拢一边尝试转移话题以防止被女儿看出端倪,而就在这眼神一晃之间,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海蒂的手腕上。 那串代表着智慧之神拉赫姆之庇护的手串上,缺失了一颗红玛瑙。 老人的表情猛然一变,但他紧接着注意到了海蒂完全如常的表情,于是赶紧强行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一边努力镇定一边貌似随意地开口:“你手上的手串是不是掉了个珠子?不小心碰掉的?” “手串?”海蒂一愣,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她看到了那缺失的一段绳结,表情却相当理所当然,“这里不是本来就少一个么?” 本来就少一个? 莫里斯慢慢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同时也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思维流动,仿佛是生怕自己过于激烈的“想法”会引来某些危险的注视,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回忆,回忆自己最后一次看到女儿手上的手串时那东西的模样。 过了两秒钟,他完成了对自己思维的控制和防护,这才放缓情绪,用和平常一样的语气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天只去了那家古董店,对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灰烬” 海蒂并没有察觉自己父亲的语气有什么异常。 “是啊,”她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我就跟凡娜一起去了邓肯先生的古董店一趟,在那里和邓肯先生聊了几句,随后便为妮娜进行了催眠治疗,接着就跟凡娜一起回来了。”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短暂犹豫了一瞬间,思考着是否要把从妮娜口中听来的有关火灾的事情以及凡娜听到这件事之后的古怪反应告诉父亲,但最后还是止住了这个念头。 凡娜当时在车上异常严肃的表情她记忆犹新,这件事背后可能涉及到了危险的隐秘力量,而且说不定已经严重到只要说出口就会引来窥探的地步——父亲虽然和自己一样也是侍奉智慧之神拉赫姆的真理信徒,姑且能算半个超凡者,但就像大多数真理信徒一样,他也更近似一位纯粹的学者,而不擅长直接跟那些危险的东西打交道。 莫里斯脸上仍然带着温和平静的表情,他轻轻点了点头,仿佛不经意般说道:“那你在那边可待了不短的时间……是和邓肯先生聊天忘记时间了么?他倒确实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 “额……那倒不是,”海蒂脸上顿时有点尴尬,“只是……对妮娜进行催眠治疗的时候耽误了一点时间。” “对妮娜催眠的时候?”莫里斯听到自己学生的名字,扬了扬眉毛,“不顺利?她的精神状态很糟吗?是受了之前博物馆火灾的影响?” 海蒂一听父亲这一连串问题就忍不住想翻眼睛:“您还真是关心您那个学生啊——放心吧,她情况好着呢,本来就只是有点焦虑而已,经过我的放松疏导,她已经完全没问题了,也不会影响期末考试。我说的耽误时间……是因为别的。” 莫里斯发出好奇的声音:“哦?” “啊哈,这阵子可能有点过于疲惫了,”海蒂带着尴尬干笑两声,“给她催眠之后我自己也睡着了,一口气睡到傍晚……” “你在给妮娜催眠的过程中自己陷入了沉睡?”莫里斯的表情终于微微变化了一下,但他很快便重新控制住,“这可不像你。” “人总有疏忽嘛,更何况我都多久没休假了,”海蒂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哎您就别问了,我都这么大人了,晚回来一会您和母亲就都紧张成这样,问题一个接一个的……” 莫里斯只是静静地看了自己的女儿几秒钟,随后脸上露出了如往常一样的温和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好吧,那我不问了——厨房还有饭菜,你热一下就行,我去看看你母亲。” “好,”海蒂点点头,向父亲道别之后便向厨房走去,但刚走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对了,您之后还打算去那间古董店登门拜访对吗?”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是的,”莫里斯已经站在卧房门口,旁边走廊墙壁上的壁灯洒下昏黄的灯光,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离开匆忙,没有跟邓肯先生好好谈谈妮娜的情况,回头我要写一封信,您过去的时候可以捎带上。” “没问题,”莫里斯点了点头,接着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轻声咕哝着,“我是要再去一趟……” 海蒂离开了,头发花白的老历史学家却仍旧静静地站在卧房门口,他似乎正在沉思,将近十几秒后,他才终于轻轻呼了口气,推开那扇颜色暗沉的木门。 卧室中灯光仍旧昏暗,装修风格考究的卧室中只亮着一盏很小的壁灯,昏黄的灯光洒下来,隐约照亮了卧床上的轮廓。 莫里斯转身仔细锁好房门,慢慢踱步来到了床头。 “亲爱的,你还好吗?” 他嗓音轻柔地对床上那堆维持着人类轮廓的蠕动灰烬说道。 那堆拥有人类模糊轮廓,不断漂浮蠕动的灰烬中传来了细微的呢喃声,仿佛是在温柔地回应,而在灰烬之间,那条快要编完的绳结绶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绚丽的丝绳在灰烬牵引下慢慢穿梭,缓慢而又坚定地编织着一个个绳结。 “是啊,真漂亮,你的手艺一向是很好的,”莫里斯在那细微的呢喃声中听到了答复,他脸上露出笑容,一边称赞着妻子的编织手艺一边说道,“你给我编的那条我现在还挂在书房呢。” 房间中安静下来,在昏暗的灯光中,时光仿佛被欺骗般凝固在此刻,但过了半分钟后,莫里斯还是打破了沉默:“海蒂今天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手串上有一颗红玛瑙不见了。” 床上那团灰烬突然静止下来,传出一声低沉的咕哝。 “现在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那是吾主拉赫姆的一次庇护生效,就说明海蒂今天遇上了一次足以穿透她理智屏障的危险,但海蒂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她身上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带有恶意的意念,”莫里斯慢慢说着,“看上去更像是她在全无知觉的情况下跟 ‘某种东西’擦身而过,被动激发了手串的庇护……” 莫里斯突然停了下来,聆听着灰烬传来的低声呢喃。 “嗯,在我的提醒下,海蒂看到了手串上缺失的部分,问题就在这儿——她认为那颗红玛瑙一开始就不存在,”莫里斯点了点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可能源自她的直觉,也可能源自智慧之神的‘启迪’ ,但无论如何,这份保护在阻挡她继续去了解某些事情…… “我?我想去调查一下,我自己去。” 床上的灰烬堆微微起伏。 莫里斯摇了摇头:“可能会有一点风险,所以我会提前进行祷告和占卜,但我必须得去一趟——其实那个地方我去过一次的,它看上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古董店而已,里面住着一位勤恳的店主和一个好学的孩子,当时我不曾感知到任何恶意或邪恶的力量盘踞在那里…… “所以如果危险因素是在今天海蒂过去拜访的时候才出现在那店中,那么那间店铺的主人也可能会受到威胁——我的学生住在那,我得去看看才行。 “毕竟,我是她的老师,也是智慧之神的侍奉者……” 莫里斯轻声说着,随后听到床上的灰烬堆发出了若有若无的低语,他侧耳聆听许久,才慢慢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去惊动大教堂的人……虽然他们出手可能是更有效一些,但他们过于雷厉风行的风格也可能让我的学生受到伤害——对教会的守卫者们而言,镇压异端铲除邪恶的优先级太高了,而且……” 说到这莫里斯顿了顿,他发出一声轻叹,才继续说道:“而且其实我不太想引起大教堂的关注,毕竟……我是一个已经动摇了的异端藏匿者。” 他嗓音低沉,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那团灰烬,注视着……他那在十一年前的大火中便已经死去的妻子。 注视着她留在尘世间的影子。 灰烬慢慢升腾起来,有一道灰烬仿佛凝聚成了手臂的样子,轻轻拂过莫里斯的脸庞。 “我知道……我知道……”莫里斯低下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向某个无形的存在告解着,“我是个信仰动摇的人,又懦弱到不肯完全堕落……智慧之神在那天赐予了我能够看破虚妄的眼睛,我却软弱地闭上了它,去许下不切实际的愿望,我想把你留在这个世界,却又无法完全欺骗自己……反而把自己卡在这个最尴尬的境地……” 他抬起头,轻轻握住那一缕飘动的灰烬,手指却直接从尘埃中穿过。 “我多希望自己跟海蒂一样一无所知啊,那样我就能看清你的另一幅模样了……我已经十一年没见过你了。” 灰烬中传来了轻柔的声音,仿佛沙尘在摩擦,又仿佛一簇温暖的小火在劈啪作响,莫里斯听着这声音,心绪在一点点平复。 “我明白,我明白……这一切会结束的,舞台总有落幕的时候,不管那一天是什么回应了我的愿望,它都总有一日要来收走命定的代价,我其实早已经准备好了,在它收取代价的时候,我会让自己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哪怕亚空间的阴影,也休想通过这一个‘愿望’去染指现实世界,但是……” 莫里斯抬起头,注视着昏暗灯光中的那一团灰烬轮廓。 “但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再陪我一阵子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出现在现实世界? “邓肯叔叔,我上学去啦!” 欢快的招呼声中,妮娜蹬蹬蹬地跑下了楼梯,她转身对二楼的方向招招手,随后便迈步跑向大门方向。 休息日结束了,今天又是要去上学的日子。 但还没跑到门口,妮娜便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货架后面有个身影在晃动——那身影走了出来,是雪莉。 “啊,雪莉,”妮娜高兴地站定,冲着面前的女孩招招手,“我还说你去哪了呢——要一起走吗?” “一起?”雪莉困惑地眨眨眼睛,“一起去哪?” “上学啊,今天是……”妮娜下意识地说着,但说到一半便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啊,抱歉,我忘了……” 雪莉并不是她的同学,也不在学校上课,之前在校园中相处的愉快经历只是一场戏罢了——妮娜自己是知道这点的,但那毕竟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事情,很多时候,她仍会忘记。 雪莉脸上的表情也一时间古怪起来,她眼底又流露出了歉意,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我在那所学校的……‘调查活动’ 已经完成。” “也是,”妮娜抿了抿嘴唇,很快便又恢复了平日里满脸笑容的模样,“抱歉,我给忘了。那我就先走了?” “嗯,”雪莉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又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妮娜,我……我今天就要回家了。” “回家?”妮娜愣了一下似乎仅仅两天过去,她便已经理所应当地把雪莉当成了这里的一员,以至于在对方提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竟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不在这里了?” “我得回家啊,我在这里只是暂住的,”雪莉摆着手说着自己早就想说的话,“我跟邓肯先生也说过了,他同意了的。” 妮娜一时间没吭声,只是有点发呆,过了好几秒钟才犹豫着开口:“那……那你以后还来吗?” 但凡可以,今后真不想来了,甚至想偷个船票跑寒霜去避避风头。 雪莉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了发自肺腑的跑路念头,但紧接着便仿佛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正穿过二楼的楼板落在自己身上,她赶紧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我……我以后有机会就来找你,毕竟我家住的也不算远,哈,哈哈……” 妮娜歪了歪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雪莉刚才一瞬间的反应怪怪的,但很快便没有多想,她已经重新高兴起来,因为对方承诺的“有机会就来找自己”而心满意足于是开心地摆了摆手,转身便像一阵风般跑出了大门,消失在古董店外的大街上。 雪莉有点愣神地看着妮娜一阵风跑远,过了片刻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意识到有一个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她赶紧转过身去,以这辈子都罕有的礼貌态度弯腰鞠躬打招呼:“邓……邓肯先生早上好!” “你现在有礼貌多了这才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模样,”邓肯淡淡说道,慢慢走下楼梯,“跟妮娜说明白了?你今天就要回家?” “说……说明白了,”雪莉低着头,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大佬一不开心就反悔了说好的事情,“您也答应了的,我今天可以离开。” “怎么又紧张起来了?昨天已经好好的,你这紧张情绪还能每天早晨重置的?”邓肯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上前拍了拍雪莉略显瘦弱的肩膀, “放松些,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把你禁锢在某个地方,我只是邀请你在这里做了两天客而已,想回去的时候自然可以回去——想来的时候自然也随时能来。” “我……我知道了,”雪莉连连点头,接着又有些无奈,“其……其实我没那么紧张的,是阿狗一直在紧张,只要您靠近,它就在本能地紧张,然后它的紧张情绪就会传递到我身上。” “阿狗啊……好吧,那没办法,它的紧张似乎是源于幽邃恶魔的敏锐感知,”邓肯耸了耸肩,随后又看着雪莉,“不过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你可以留在这里的。你和阿狗住的地方条件似乎有些简陋,而且入夜之后也不够安全,相比之下,这里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一个亚空间阴影说自己的巢穴是个安全的地方,这话简直兼具了合理和离谱的二象性,偏偏雪莉寻思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反驳这句话的点(主要是也没反驳的胆子),于是最后只能发出一串傻笑:“啊……啊哈哈……那个……” “算了,我就这么一说,你别纠结,”邓肯一看对方的反应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摆了摆手,“想走就走吧,反正你如今也已经知道该如何与我建立联系,如果发现了那些太阳教徒的新线索,记得随时呼唤我。” 雪莉默默点了点头。 在仿佛做梦般的两天之后,她终于得到了离开这里的许可,得到了远离这位可怕存在的机会,但当这个机会真的出现……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无措。 与一位“朋友”闲谈嬉闹,在一位“长辈”的照拂下生活,温暖的卧室,明亮的灯光,好吃的食物,还有无需惧怕噩梦,也无需躲藏守卫者的平和生活。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现在,她获准离开了。 不知为何,雪莉竟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一个明亮的世界向她短暂打开了大门,现在,这扇门要关上了。 明明在不久前,这还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实上现在也是,她只是……有些纠结。 在精神联系中,她突然听到了阿狗的低声咕哝:“我们的生活要重回正轨了,雪莉。” “是啊,要重回正轨了。” 雪莉在脑海中轻声咕哝着,随后她抬起头,想要向邓肯先生道别。 但就在这时,邓肯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微微变化了一下。 冥冥中,他感知到远方有一股气息一闪而过,这气息……是他留下的印记之一! “邓肯先生?”雪莉注意到了对方脸上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她顿时有点紧张,“您……” “我感知到一个气息,”邓肯不等雪莉说完便轻声开口,他抬头看向远处,“似乎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雪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个气息?” “是我留给那 ‘小虫子’ 的一簇小火,”邓肯微微低下头注视着雪莉的眼睛,“你还记得那个在梦境边缘袭击你的打伞怪人么?” 雪莉怔了一下,顿时瞪大眼睛:“是您放‘回家’ 的那个碎块?但……但那不是在梦境世界的……” “是啊,那是在梦境世界里出现的袭击者,”邓肯的语气变得若有深意,“但现在我在现实世界感知到了那个印记。” 雪莉瞪着眼睛,她突然想到了在那个噩梦中邓肯先生曾跟自己说的话: 或许,那不只是个梦境。 “雪莉,”邓肯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女孩的回忆,他微微低下头来脸上带着微笑,“在回家之前,要再和我去探查一下么?当然如果你不……” “要去!”雪莉不等对方说完便立刻答道,态度坚决到甚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紧接着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她又解释着,“那……那‘东西’ 出现在大火之后的街道上,肯定跟当年的大火有关系……” 邓肯按了按雪莉的肩膀:“那我们就一起去。” “我们怎么去?”雪莉轻轻吸了口气,“您能确定那东西的准确位置是吗?我们还要像上次一样坐巴士车……” 邓肯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我有一种更便利的交通方式。” 雪莉怔了一下,她正想问是什么便利的交通方式,眼角的余光便突然看到有一道影子从二楼的楼梯口飞了下来,中间伴随着一连串尖锐怪异的女声:“到二仙桥,走成华大道……大座儿!后边有大座儿……瓜子饮料矿泉水!两边的把脚收一下!” 突然出现的迅影和突然传来的怪声都把雪莉吓了一跳,而等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她的眼睛顿时比刚才瞪得还大:是那只古怪的鸽子!那只一顿饭能吃进去几乎跟自己同体积薯条的鸽子! 下一秒,在雪莉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艾伊已经在空气中飞快地盘旋了一圈,绿色的火焰在它身上腾空而起,前一秒还只是憨态可掬的白鸽眨眼间便化作了可怖的灵体骨鸽。 雪莉:“……?!” 她脖子僵硬地回过头,似乎想要跟邓肯确认些什么,但还不等开口,便感觉眼前一花…… 在艾伊不断逼逼的“大座儿,后边有大座儿”中,火焰门扉般的旋涡一闪而过,下一秒,一只迅捷的白鸽便冲出了古董店,径直飞向远方。 第一百四十八章叠加 一道迅捷的白影掠过下城区陈旧肮脏的街巷,掠过工厂群上空纵横交错的管道和泄压结构,掠过荒凉的车站与冷清的街道,最后钻入了一条狭窄的陋巷中。 幽绿的火焰猝然绽放,如门扉般在空气中肆意扩散,大门中的旋涡突然涨缩了一下,邓肯从大门中迈步而出。 紧随其后的是仍然有点蒙圈的雪莉。 邓肯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上下打量一番之后才沉声开口:“感觉如何?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还好,”雪莉还在晕头转向,但这晕头转向更多的是一种突然被大佬带着飞导致的不适应,而非身体上的不舒服,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恢复成白鸽形态并落在邓肯肩头的艾伊,过了半天才突然用精神联系沟通着处于隐匿状态、藏身于自己灵魂中的阿狗,“阿狗,你能打过这鸽子么?” “……别问,问就是打不过,”阿狗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别说大佬养的鸟了,就是大佬炖的鱼我都打不过……” 雪莉一愣:“为什么突然提到鱼?” “因为我看出来了,这位存在身边恐怕就没有符合常理的事物……” 邓肯不知道雪莉正在跟阿狗嘀嘀咕咕,他只是又目视确认了一下雪莉的情况,感受了一下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印记所反馈的情况,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事实上他对艾伊运送活人这件事是有把握的,不只因为上次他用自己如今这幅凡人之躯进行了测试,还因为在那之后他又让艾伊在外面用各种飞禽走兽之类的小动物进行了大量的“活体实验” ,所有的测试都很完美,可以确认这鸽子能够无损地运送活体目标——但即便有如此多的测试,他还是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雪莉的情况。 毕竟艾伊身上谜团重重,谁也不知道它还有多少特殊之处等待自己发掘,在动用“骨鸽快递”的时候多一份谨慎自然没有坏处。 而在确认过雪莉的情况之后,他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周围的环境上。 入目之处,是一条冷冷清清的陋巷,街巷尽头依稀可以看到破旧的街景,年久失修的管道设施从两旁的房屋上空横跨而过,其中一些管道的连接处还有细微的蒸汽嘶嘶泄露。 这是在下城区很多地方都常见的风景。 但雪莉仍然第一时间发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第六街区?”她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邓肯先生,您感知到那个印记出现在这里?” “没错,第六街区,我们又回到这里了,不过……”邓肯呼了口气,随之轻轻皱起了眉头,“但印记的感应已经在一分钟前消退。” “……消退了?是熄灭了吗?” 雪莉一脸惊讶地问道,但邓肯并未回答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某个方向。 在雪莉的“梦境”中,他把一簇火苗植入了袭击者分裂之后残存的碎块内,当时他给那碎块下达的命令是让它返回自己的“本体” ,而在那之后不久,他便随着雪莉的梦境结束失去了对那簇火苗的感应,直到刚才,那印记突然又出现在他的感知里,却是将他指引到了这里。 位于现实世界的第六街区。 本应在梦境中蔓延的灵体之火,却突然在现实世界传回了信号,雪莉自己的梦境,其边缘地带却连接着妮娜梦中的光景,在噩梦中袭击雪莉的雨伞怪人,曾出现在现实世界的博物馆大火现场…… 不知不觉中,诸多自相矛盾却又隐隐相连的线索在邓肯心底串联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就要触及到那层不可见的帷幕了。 或者说,这宏大的帷幕尽管笼罩了整座城,却仍旧残存着一处“缺口”,这缺口就在第六街区——在上次他和雪莉忽略掉的某个地方。 他看向的是感知中那印记最后一次传来“信号”的方位。 印记的气息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并且在一分钟前便飞快地消退了,不过邓肯并不认为自己留下的火焰已经熄灭——尽管无法准确锁定其位置,他仍旧可以感知到那簇火焰还在燃烧,甚至已经比之前壮大了不少。 既然火焰还在燃烧壮大,那就说明它的“使命”还未结束——它还在追逐、吞噬、同化那个袭击者,甚至可能已经蔓延成一片大火,它短暂出现在第六街区之后又飞快消退,有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帷幕”并不稳定,有一道缺口在短暂地开合,导致两个维度的世界出现了交错连通。 他要找到那个缺口,那个似乎连通着梦境和现实的缺口。 时隔数日之后,邓肯再度带着雪莉穿行在第六街区冷清破败的街头,这一次他们没有再浪费时间去和当地人打听什么,而是径直向着街区的最深处走去。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那座废弃工厂在另一个方向”半路上,雪莉抬起胳膊指了指远方的一座大型建筑物。 “我们不去那座工厂,”邓肯飞快地说道,“我们走这边。” “哦……” 雪莉应了一声,紧倒腾着小短腿跟上了邓肯的脚步。 枯黄的落叶随风飘零,落在雪莉脚下,她踩着落叶前行,听到轻微的咔擦碎裂声从脚下传来,听上去仿佛在踩碎烧焦的木片,又仿佛是火苗细微的噼啪声。 她抬头看向四周,看到的却只是普普通通的街头,上了年头的旧屋沿街排列,在落叶中迎风伫立,冷漠地面对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们。 雪莉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一个路人都看不到了。 第六街区确实很冷清,大多数地方都行人稀少,仅有的居民也显得无精打采,冷漠孤僻,但绝没有冷清到一个人都看不到的地步! 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觉从心底弥漫了起来,这种感觉竟让她隐隐约约想到了自己被困的那个梦境,她下意识地靠近了邓肯一些,却没想到邓肯突然停下脚步——砰的一声,她一头撞在后者腰上。 在接下来的一秒钟内,雪莉拟定好了遗言的全文,并构思了三种墓碑的式样,但很快她便想到,被亚空间阴影碾碎的人大抵是留不下尸体的…… 邓肯平静的声音打断了这姑娘一瞬间的胡思乱想:“看来我们到了。” “非常非常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您……啊?” 雪莉下意识蹦出来一串讨饶,随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大佬好像并没有生气,紧接着,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停在一座看上去荒废了不知多久的建筑物前。 是一座教堂。 一座在普兰德城邦中随处可见的社区教堂伫立在这条小径的尽头。 它有着深海教堂标志性的细长尖顶,黑色的屋瓦和白色的石墙上却随处可见垂落的枯藤和腐朽肮脏的附着物,描绘着复杂神圣符文的大门微微开启,一旁的彩色玻璃窗也已经残破不堪,几乎只余下弯曲变形的铁艺轮廓,从门缝和窗户的破洞中,依稀能看到里面一片昏暗的景象。 这曾是一座神圣的建筑,但如今破败而被遗忘的气息已经充盈了它的每一条砖缝。 “……这是上次路口附近那个老头提起的‘教堂’?”雪莉回忆起了上次来第六街区查探情况时的经历,“我记得他说这里住着一个修女,但那个修女经常不在教堂里……” “破败成这样,可不是‘经常不在’ 就能解释的,”邓肯随口说着,迈步便向着教堂的大门走去,“与其说那位修女经常出门,倒不如说这里看起来已经被人遗忘了十一年之久。” 雪莉看着对方走向教堂,本能地对那座建筑物有些抵触紧张,但瞬间迟疑之后还是跟上了邓肯的脚步。 下一刻,邓肯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教堂大门,小教堂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她和雪莉眼中。 温暖明亮的烛光落入雪莉眼中,干净整洁的小教堂中灯火通明,整齐排列的长椅尽头,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静静伫立在灯火之中。 一位正跪在圣像前虔心祈祷的修女听到开门的动静,起身回头。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访客,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拜访这座教堂了。” “哦……看样子确实是这里了,”邓肯看着眼前正露出微笑的修女,表情平静地轻声说道,“帷幕的缺口。” 他眨了眨眼睛,在他眼中,那微笑的修女在某个瞬间维持着活人的样貌,却又在下个瞬间变成一堆人形的蠕动灰烬,而在她身后的教堂则呈现出诡异至极的叠加状态——火焰在完好的长椅上熊熊燃烧,灰烬与火星从屋顶飘零,大火焚毁之后的景象和教堂完好的景象同时重叠在一起,呈现出诡异却又撕裂的光景。 就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事实,被强行糅合在这教堂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帷幕背后 外表上荒废了已经不知多少岁月的社区教堂,内部却灯火通明,整洁明亮,与此同时,在邓肯眼中,这灯火通明的教堂内又分明地叠加着仿佛“仿佛另一个事实”般的破败光景。 这给邓肯一种感觉,他感觉这间小小的教堂就好像一个叠加在现实上的“错误空间”,或者一个被滞留在时空夹缝中的遗忘之地,两条截然相反的历史曾在这里交汇,然而这教堂却停留在交汇点上,其内部1的时间在那之后就不曾往前走动。 它既没有被毁灭,也没有从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 那么……独自留守在这座教堂中的修女小姐,知道些什么吗? “已经很久没人来拜访这座教堂了,”那位穿着黑色神官袍裙的修女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她微笑着抬起头,目光却好像穿过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雪莉和邓肯,“你们从哪来?陌生的面孔……你们不是这里的居民吧?” 眼前是明亮温馨的场景,雪莉却在修女的微笑注视下突然缩了缩脖子,她不知为何感觉到一股恶寒,紧张地小声跟邓肯嘀咕:“我……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怪怪的……外面看着破败成那样,里面却……” 邓肯并没有回答,只是随手拍了拍雪莉的肩膀,从这女孩的反应中,他已经猜到对方应该只能看到这教堂的其中“一面”,而且多半是未被毁灭的那一面,但现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向雪莉解释自己的猜想——如果这时候把阿狗放出来,以那只幽邃猎犬的“眼睛”,应该能看到这里的真实情况吧? 只不过在搞明白眼前修女的底细之前,最好是不要让雪莉贸然把阿狗召唤出来。 “我们路过此处,”邓肯神色不变,平静地对修女说道,就像个正常来教堂拜访的民众一样,“你一直在这里吗?” “我?我一直住在这座教堂,”修女轻轻点了点头,“我一直在这里祈祷,向伟大的存在祈祷。” “但街区上的人说教堂里的修女已经很久没回来了,”邓肯又说道,同时观察着眼前修女的反应,“他们说这间教堂疏于打理,很长一段时间都像荒废了一样。” 修女静静地听着邓肯的话,却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就好像她的心已经永恒地平静下来。 她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哦,是吗,但我一直都在这里……大概是他们忘记了祈祷的日子,反而以为教堂没有开放吧。” 邓肯不置可否,但他已经确认,不止这座教堂有问题,教堂外面的整個第六街区都有问题。 这间荒废的教堂就在街区深处,仅仅从外观看上去,它就已经荒废了十几年之久!而对于这个世界的普通人而言,教堂不仅仅是一种提供心灵慰藉的场所——这更是用于维持地区安全、在入夜之后抵御邪恶力量的功能设施,也是许多平民在遭遇精神问题或被噩梦困扰之后的疗愈之所……如此重要的设施,平白荒废了十一年,第六街区的居民竟然没觉得有哪不对,而是仅仅轻描淡写地表示“修女最近不在”? 设想一下,如果一个社区断水断电了整整十一年,当地居民却完全没觉得有哪不对,外人问起来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最近水电部门没上班”,这是何等诡异的情况! 至于这教堂里面的修女……现在邓肯还不敢确定这团时不时在他眼中显出原形的人形灰烬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只是通过初步交谈,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没有敌意。 非但没有敌意,她的思维似乎也处于一个很奇怪的状态,不能说没有理智,却也绝对算不上神志清醒。 邓肯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个问题,教堂中的修女便平静地一一作答,而她的平静回答本身……就是神志不清的体现。 因为在正常情况下,一个陌生人突然跑到教堂里抓着值守修女问一大堆不沾边的事情,修女早就该觉得莫名其妙。 她有理智——但不多了。 “你们要做祈祷吗?或者需要安神驱邪方面的帮助?” 修女微笑着,嗓音柔和地问道。 “谢谢,但不必了,”邓肯摇了摇头,接着环视周围一圈,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对了,这座教堂的守卫者们呢?” 每座教堂都应有守卫者坐镇,哪怕是贫民区里最小的社区教堂,也留有足以应付一般威胁的守卫者部队,这座教堂也不应例外。 “守卫者……守卫者在教堂里休息,他们要入夜之后才会露面,”修女微笑的表情不变,“您找守卫者有什么事吗?” 邓肯并未回答,只是目光缓缓扫过修女身旁的那些长椅。 在他的视野中,大火焚毁一切、灰烬废墟坍塌堆叠的幻影仿佛重叠的胶片一般叠加在灯火通明的教堂内,而在那叠加的另一个维度中,不乏一些……烧焦的躯体。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守卫者们是在那里休息么?”邓肯抬起手,指着不远处,而在雪莉眼中,那里只有两排空荡荡的长椅。 修女愣了一下,顺着邓肯手指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后才轻声开口:“嘘……他们在睡觉呢。” 邓肯嗯了一声,又随口问道:“我们可以四处看看么?” “当然可以,教堂是开放参观的,”修女轻轻点了点头,“那二位请自便吧,我要继续祈祷了――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叫我。” 这么说完之后,这个奇奇怪怪的修女便真的转身向不远处的女神圣像走去,彻底把邓肯和雪莉晾在一旁。 而直到修女离开,紧张了半天的雪莉才猛然间松了口气,她这时候也顾不上害怕邓肯了,因为教堂中无处不在的诡异气氛已经让处于隐匿状态的阿狗都躁动起来,异样的紧张感正通过精神联系直接传入她的头脑中,让她下意识地向邓肯靠拢:“这……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修女怎么给人感觉毛骨悚然的,明明看上去很正常,却仿佛哪都不正常……” “这里似乎有两座教堂,”邓肯轻声开口,简单直白地解释道,“一座已经焚毁,一座仍然维持着完好,它们同时叠加在这处时空,而教堂中的修女……非死非生。” 雪莉顿时愣住了,过了足足半分钟,她才在困惑与惊愕中低声开口:“什么意思?” 邓肯看了她一眼:“回头还是读点书吧——实在不行我可以教你。” 随后他也没等雪莉的回答,便径自向教堂深处走去。 修女说过的,教堂开放参观,那他当然就要随意“参观参观” 。 雪莉在后面怔了一下,也赶紧跟上邓肯的脚步,他们穿过那些整齐排放的长椅,又从长椅尽头的圣像与祈祷台旁经过。 那位恬静的修女已经跪在风暴女神的圣像前,双手轻按胸口,虔心向神祝祷,就仿佛已经完全遗忘了访客的事情,仿佛她在过去十一年中都一直跪在这里,维持着不间断的祷告。 邓肯眨了眨眼,那修女便又化作了一团蠕动着的人形灰烬,堆积在焦黑毁坏的祈祷台旁,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穹顶洒落,仿佛落叶飘零。 他突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上方的风暴女神圣像。 身穿长裙的圣像静静伫立在高台上,圣像的头部突兀地横亘着一道裂缝!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邓肯看到了叠加在双重教堂最核心的一点真相,他清晰地看到,女神圣像的头颅位置绽开了一道昏暗的裂隙,裂隙中隐约有暗淡混沌的光影,就仿佛一只横置的恐怖眼瞳,其瞳孔深处映射着绝不应属于现实世界的光景,而本应萦绕在女神圣像上的“圣性”气息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具诡异可怖的石雕上,盘踞的只有冰冷和虚无! 而在下一个瞬间,那可怖的一幕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葛莫娜的圣像仍旧静静地站在高台上,威严地俯瞰着四周,散发着令人安心与敬畏的威仪。 正在女神像前跪地祈祷的修女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微微侧过头,平静地看向邓肯。 “您要向女神祈祷吗?” 第一百五十章地下圣堂中的秘密 “您要向女神祈祷吗?” 说实话,在这一瞬间,邓肯的本能反应就是风暴女神葛莫娜有问题——是这位理应庇护人类的神明有着险恶的另一面,才导致城邦深处隐藏着可怖的阴影,而那圣像偶然显露出的扭曲模样就是证据。 但下一秒,他便产生了另一个怀疑:如果风暴女神葛莫娜真的有问题,那为什么城里的其他教堂是一切正常的? 他并非没有见到过其他深海教堂的模样——古董店附近就有社区教堂,当初那座海洋博物馆旁边也有教堂,他哪怕没有进去认真查探过,也曾在附近徘徊逗留,而那些教堂所释放出来的气息……与眼前这座诡异的教堂显然不同。 他也接触过其他的神职者,包括最基层的牧师和守卫者,也包括像凡娜那样身居城邦顶点的审判官,而这些朝夕侍奉风暴女神的人都很正常,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意志坚定、思维清晰。 他没有理会那位修女,而是抬头看向圣像。 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之后,那圣像头部的诡异裂隙便再未出现,哪怕是在教堂里叠加的另一幅面貌中,圣像也只不过是被烟雾熏黑了而已,就好像是那道裂隙惊觉了什么,主动躲藏了起来似的。 邓肯皱了皱眉。 这座教堂的诡异显然是个特例,那么如果出问题的不是风暴女神……刚才自己所看见的一幕,或许可以解释为是某种力量在以这座教堂为节点,在尝试侵蚀现实。 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道裂隙的形态看上去跟太阳神可没什么关系,也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太阳碎片,如果非要说的话……倒是裂隙中涌动的晦暗光影让他联想到了失乡号船底外面的那片混沌。 “您要向女神祈祷吗?” 修女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她即没有不耐,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仿佛被触发了什么关键词般,在邓肯和雪莉站在圣像旁边的时候便开始一遍遍重复这个问题。 雪莉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本能地看向邓肯,后者此刻也终于有了回应,他平静地注视着那位修女:“你是在向你的女神祈祷吗?” 这应是一个毫无疑义的问题,任何一个正常的信徒在此时都会给出明确肯定的答复,然而修女的反应却让雪莉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修女一脸平静地摇着头,竟好像不觉得自己的回应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在祈祷而已,祂让我在这里祈祷。” 邓肯立刻皱了皱眉:“祂是谁?” “伟大的存在。”修女微笑起来。 雪莉却在修女温柔的笑容中感受到一股寒意。 “我不向任何神明祈祷,”邓肯淡淡说道,他不动声色地拉着雪莉向后退了半步,离开祈祷台的范围,“包括你口中的女神。” “哦,那真遗憾。”修女轻轻叹了口气,便再度低下头去,不再理会邓肯和雪莉了。 邓肯盯着那团蠕动的人形灰烬看了几秒钟,确认这灰烬真的不再注意自己,便转身向别的地方走去。 小教堂的规模有限,几乎没什么可以隐藏起来的区域,除了供奉圣像的主厅之外,就只有和主厅相连的几个房间以及一个地下室而已。 邓肯先带着雪莉检查完了周围的几个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最后,他们在主厅外侧的一条走廊尽头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咱们真的要下去吗?”看着眼前黑沉沉的阶梯,雪莉明显有点不安,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主厅方向,“那个古怪的修女会不会突然杀过来?” “那个 ‘修女’ 明显是被困在主厅,不能离开圣像太远,”邓肯摇了摇头,“但如果她真的杀过来……那就只能出手了,毕竟那副姿态……很难再说还是个活着的人类。” 雪莉咽了口口水,她平常胆子其实很大,可胆子再大这也是她第一次跑到深海教会的教堂里搞事情,一种长年积累下来的紧张敬畏情绪让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但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拒绝——一个从凡人发生异变的修女和一个亚空间的阴影比起来,哪个更危险她还是有点逼数的。 这时候邓肯突然又说了句话,让雪莉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再次激灵一下子:“对了,你把阿狗召唤出来吧。” 雪莉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啊?!把阿狗召唤出来?在风暴女神的教堂里?!” “这里恐怕已经不再是风暴女神的教堂了,”邓肯摇了摇头,“很难说现在这里占据上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放心把阿狗召唤出来吧,你看,连我都站在这 ‘教堂’ 里,一个幽邃恶魔还能比我更不合适么?” 雪莉一想,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当然主要是没道理她也不敢不同意,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抬起手臂,将阿狗召唤至现实世界。 漆黑烈焰与旋涡烟雾升腾而起,体型庞大的幽邃猎犬转瞬间便出现在邓肯面前。 召唤过程刚刚结束,阿狗便业务娴熟地直接往邓肯脚底下一趴,骸骨尾巴跟个五档电风扇一样开始甩:“向您致敬,伟大的邓……” “行了,不用每次都来这一套,”邓肯不等对方说完便挥手打断,他有一个聒噪的山羊头就已经够烦心了,实在不想身边再多个画风差不多的狗子,“你应该已经感觉到这座教堂的不对劲了,现在亲眼看看吧——接下来,我可能需要你的 ‘眼力’。” 阿狗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扭头看着四周的走廊,以及走廊尽头那道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空洞猩红的眼眶中微光闪烁。 “还真是个邪门的地方……”幽邃猎犬嗓音嘶哑低沉,“看着都眼晕……” 说完它顿了顿,似乎在做着进一步的判断,这才微微扭头对邓肯说道:“跟之前那个废弃工厂的情况有点接近,但比那里更加扭曲,这种扭曲恐怕已经逼近了现实世界能够承受的阈值……没错,看样子我们真的找到了这层帷幕上的一个关键 ‘点位’ 。” “扭曲已经逼近现实世界的阈值么……怪不得我也能直接观察到,”邓肯了然地点点头,目光随之落在前方的楼梯上,“整个教堂都已经检查过了,目前剩下的……应该只有这地下室。按照大部分深海教堂的结构,前方应该是被称作‘地下圣堂’ 的区域。” “我开始兴奋起来了,”阿狗晃了晃丑陋的头颅,脖子上的锁链哗啦作响,“这辈子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闯到深海教堂的禁地……我还没见过这下面什么模样呢!” 雪莉顿时表情古怪地看了阿狗一眼:“你tm能别表现得像个准备偷闯女厕所的变态么?” 阿狗:“……” 邓肯没搭理这俩**组合,他已经越过阿狗,拾级而下,来到了通往地下圣堂的大门前。 作为一座规模很小的社区教堂,这里所谓的“地下圣堂”也只不过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室而已,而通往地下圣堂的大门,便是一扇用钢铁框架和神圣符文加固、赐福过的橡木大门。 邓肯将手放在大门上,微微用力推了推,发现门并未上锁,但继续推动的时候却又感觉到了一些阻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对面抵着,阻挡大门开启。 “门对面有东西。”邓肯微微退开,观察着眼前黑沉沉的橡木门。 不知为何,在来到地下圣堂门口的时候,那种诡异的“叠加”景象便消退了,他眼前所见的只有这一扇大门而已。 似乎叠加在教堂中的“两条分支”在这里完成了交汇,只余下唯一的“现实”。 “要不把门砸开?”雪莉从后面跟了上来,她已经拎起手中锁链,脸上表情跃跃欲试,一旁的阿狗也做好了准备——具体表现为用爪子抱住了脑袋,让自己团成流星锤的形态。 “……可能会破坏线索,”邓肯阻止了准备使用传统艺能的抡狗少女,他将一只手搭在那扇遍布符文的大门上,一簇小小的火苗从他指缝间燃起,并迅速沿着大门上的纹路沟壑游走,“理论上,这扇门应该属于超凡物品,那么……” 下一秒,曾被赐福的圣堂大门便化作了灵体之火的柴薪,伴随着幽绿火光迅猛燃烧,大门忠诚地执行了“主人”的命令。 它烧尽了自己。 而随着门扉灰飞烟灭,在对面抵着大门的事物也出现在邓肯等人眼前,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那是一位穿着黑色袍裙的修女——伤痕累累,手中仍执长剑,纵使死去,仍旧在对着黑暗中的某些东西怒目而视。 雪莉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一股寒意自心底浮起。 “是……刚才咱们见到的那个修女?!” (月底啦~双倍月票开始啦~大家有票投一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幽邃恶魔的恐惧 邓肯弯下腰检查着。 确实是那位修女——那位前不久还在跟邓肯和雪莉交谈,目前理论上正在主厅中祈祷的修女。 但现在她就倒在这里,死在地下圣堂的入口附近,并且直到邓肯推门的那一刻,她都在用身体死死地抵着那扇大门。 似乎是在阻挡什么东西侵入地下圣堂,但看她倒下前的状态,又好像是在地下圣堂中拼死对抗着什么东西,并且在死前关闭了大门,以防止那东西从地下圣堂中跑出去。 “看上去……简直像是刚刚死掉的……” 雪莉这时候也大着胆子凑了过来,她在邓肯身后探着脑袋看去,过了两三秒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啊,看上去似乎刚死去没多久,甚至……”邓肯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搭在修女的手臂上,“甚至还有温度。” 地下圣堂入口的这具尸体留有余温,伤痕累累的躯体上血迹也未干涸,这甚至给了邓肯一种感觉,就仿佛在他和雪莉刚刚踏进教堂的时候这地下室里的战斗都还在继续,这位修女在当时还活着,甚至……直到他和雪莉开始探索教堂的时候,这位修女都还有呼吸。 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座教堂已经被荒废十一年了,发生在普兰德城邦中的某次超凡异象也是十一年前的事情,如果这座教堂真的是帷幕上的一个“关键节点”,那么这里的一切也应该早在十一年前就已发生并结束,这位在地下圣堂中战斗至最后一刻的修女……不可能现在才咽气。 邓肯表情严肃,慢慢站了起来,目光投向大门对面。 这社区教堂的地下圣堂如他所想的那般,只是一个宽敞一点的地下室而已,圣堂中没有任何灯光,连本应用于驱邪的长明油灯和瓦斯灯也都已熄灭,只有此刻通过大门洒进的些许光辉照亮了里面的情况,在一片昏暗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尊女神圣像静静伫立在地下室中央,圣堂两侧则排列着悬挂经文布幔的立柱,以及存放圣器的壁龛格子。 邓肯迈步跨过修女的尸体,在地下室中寻找着战斗的痕迹,他看到了墙壁和立柱上被劈砍过的凹痕,还有被子弹打出来的坑洼以及被火焰焚烧过的痕迹,这些都应该是战斗留下来的。 但他唯独没有找到“敌人”,没有找到那位修女战死之前拼命对抗过的“入侵者”。 他转过头,看向正跟在雪莉身后、一路低着脑袋谨慎四处打量的幽邃猎犬:“阿狗,你能看出什么名堂?” “时空被严重扭曲的痕迹……这里看上去似乎没有地表教堂里那种 ‘现实重叠’ 的异象,但实际上时空扭曲的比任何地方都要严重,”阿狗语气格外严肃,作为三“人”小队中唯一的超凡专家,它的分析显然比邓肯的瞎猜有条理许多,“我眼中的整个地下圣堂都被一层薄雾笼罩着,错误的时空已经完全取代了现实,但……除了时空扭曲的现象之外,我没找到别的东西。” “袭击这里的 ‘入侵者’ 呢?”邓肯皱了皱眉,“那位修女总不可能是在这里跟空气斗智斗勇吧?” “……没有入侵者,”阿狗抽了抽鼻子——虽然它并没有呼吸系统,“没有活物的气息,也没有幽邃恶魔或灵界生物的气息。” 说到这它顿了顿,又补充道:“请相信我在这方面的判断,幽邃猎犬最擅长的就是猎杀,在环境中分辨出猎物气息是作为掠食者的基本能力,除非” 邓肯眉毛一挑:“除非?” 阿狗飞快地环视了四周一圈,仿佛突然变得十分谨慎,它压低声音来到邓肯面前:“除非是亚空间里的什么玩意儿跑出来了……那东西我追踪不到,但如果真是亚空间里的东西,您应该比我熟悉……” 邓肯一听,顿时面无表情:“抱歉,真不熟。” 阿狗赶紧低下头:“您……您说不熟那就是不熟……。” 邓肯则略作思索,他知道阿狗肯定没相信自己的话,但他也真的跟亚空间不熟,可从另一方面,阿狗的话也确实提醒到了他—— 他回忆起自己在教堂主厅里观察女神圣像时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道裂隙,回忆起了那道裂隙中泄露出来的错乱光影,回忆起在失乡号船底时看到的那些奇诡异象。 亚空间……真的是亚空间的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如果真的是亚空间跑出来的东西……”邓肯皱着眉,仿佛在自言自语,“怎么会直接闯到这风暴女神的圣堂里?这里不应该是防御力最强的地方么?而且从现场痕迹判断,入侵者不像是从外面攻入的,倒更像是直接出现在圣堂中并向外突击……”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狗晃着脑袋,“四大教会的秘密是幽邃恶魔的知识盲区,亚空间则是世所公认的禁忌,连恐魔们都不会窥探这方面的隐秘——事实上在我眼中,人类在这个领域简直是比恶魔都疯狂的种族,他们竟然敢研究亚空间,而且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出过事儿……” “人类一向是个胆子很大的种族,”邓肯随口说了一句,紧接着看着阿狗,“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幽邃深海与亚空间紧密相邻,你们这些幽邃恶魔倒是比人类还怕那地方?亚空间对你们而言不就相当于家门口么?”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那住在火山旁边的人也不是因为爱喝岩浆啊,”阿狗耷拉着脑袋跟大佬解释,“我们住在亚空间边上,才比人类更知道掉进去是多可怕的事儿。” 邓肯若有所思,问出了上次没能问出的问题:“……所以你们才和人类一样惧怕从亚空间返回的失乡号?” 阿狗缩了缩脖子,特小心地看了邓肯一眼,仿佛是生怕谈论这个话题会不小心激怒了眼前这位失乡号的主人,但大佬开启的话题它又不敢不继续,只能老老实实:“其实……如果失乡号只是从亚空间返回那还没那么可怕,关键吧,那艘船在最初一段时间还时不时又从现实世界 ‘掉’ 回去,就跟在两个维度间震荡一样,在亚空间和现实世界不停地穿来穿去……” 邓肯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听来这种情报,顿时心中一动:“在现实世界和亚空间之间震荡?” “是啊,每次都直接穿透了灵界和幽邃,裹挟着沿途所有遇上的东西,就像一枚横冲直撞的炮弹一样,”阿狗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心有余悸,“我甚至到现在还记着一幕可怕的景象,那艘船如同永燃的火流星一般从上层坠落,火焰中裹挟着尖叫的人类和扭曲的船体,那些盲目争斗的幽邃恶魔惊恐地四散奔逃,但眨眼间就被庞大的力量席卷到那火焰中,和那些人类瞬间融合成怪异扭曲的团块,又被撕碎之后洒进幽邃之底…… “失乡号就这样一路砸穿各个维度,落入亚空间深处,然后过了两天又从那底下钻了出来,接着……再来一次。” 阿狗说着,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咙里传来粗粝的摩擦声和腐蚀性物质涌动的声音。 “那时候,甚至连一部分盲目愚钝的幽邃恶魔都短暂停止了争斗,每天就那么愣愣地看着灵界的方向,恐惧甚至凌驾于厮杀,成为了它们新的本能……而我,就是当时恐惧烙印最深的一批。” 邓肯一脸木然地听着,半晌终于冒出一句:“那……我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大心理阴影了。” 阿狗大着胆子抬头看向邓肯:“您……自己难道不知道这些?” 邓肯差点就没绷住表情——他知道个x啊!这又不是他干的!这什么陈年老锅都得自己背?! 但再大的抱怨他也只能在心里嘟囔两句,在阿狗面前,他只能继续板着脸:“……可能是没注意。” 阿狗:“……” 看到这幽邃猎犬大受打击的模样,邓肯叹了口气,只好又补充一句:“以后会注意的。”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 阿狗感动的都不敢动了。 邓肯自己则在这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 如果阿狗所言都是真的,也就是说失乡号……曾有过一段完全失控的状态?它并不是简单地从亚空间返航,而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现实世界和亚空间之间“震荡” ?! 第一百五十二章遇事不决…… 邓肯没有想到,自己随口的一问,竟然会从阿狗口中听来关于失乡号的这些重要情报——尽管之前他就听这只幽邃猎犬描述过失乡号在幽邃深海中的赫赫威名,但谁能想到这赫赫威名竟然是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砸”出来的?! 一艘不断在亚空间和现实维度之间震荡的幽灵船,就像一枚在楼顶和地基之间来回穿梭的炮弹,每次震荡都会砸穿灵界和幽邃深海的“楼层”,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与其接触的一切实体都尽数被卷入亚空间中……而且听上去,这样的情况持续的时间还不短! 这真难怪像阿狗这样的幽邃恶魔会把对失乡号的恐惧刻在自己的骨子里——一个隔三差五就跑过来当着你面乱杀一番的天灾突然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个船长乐呵呵地跟你打招呼,这换谁腿肚子不转筋? 哪怕阿狗腿肚子上没有筋,它该转也得转! 毕竟,别看这船现在是在现实维度停下来了,那万一……某个幽灵船长想回亚空间探个亲呢? 不过比起失乡号曾经搞出来的这惊天大锅,邓肯更在意的是当时那艘船本身以及真正的邓肯船长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那种“震荡”是当初真正的邓肯船长有意为之么?还是某种不受控的迷航?山羊头知道当时的情况么?如果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那么“邓肯船长”和山羊头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这一切是源于失控…… 那乐子就更大了。 失乡号……会不会再次失控?! 一直以来,失乡号都是邓肯最大的后盾,也是他的本体所在,那艘船的安危就等于他自己的安危,他探索那艘船,掌控那艘船,都是为了进一步地确保这份安全,但如果整艘船都存在失控的隐患,甚至会突然从现实维度再度“砸”进亚空间里……那么他现阶段对失乡号的掌控还有用么? 他能把一艘疯狂冲向亚空间的幽灵船拉回来么? 失乡号目前在无垠海上的稳定航行可能只是一个短暂的平衡状态,它真正的常态其实是“失控”——这个可能性不受控制地在心底弥漫开来,让邓肯不由自主地一阵烦躁。 而更让他烦躁的,是失乡号舱底那扇通往亚空间的大门,以及山羊头在得知那扇门开启了一道缝隙之后的紧张反应,这似乎隐隐证实了他的担忧—— 失乡号并不稳定,亚空间对那艘船的呼唤一刻都未曾停止。 邓肯不动声色地轻轻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心绪恢复平静。 不管想再多,他现在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插手跟亚空间有关的事情——他在神秘领域的了解还是太少。 如果想要积累跟亚空间有关的知识,多跟超凡事件打交道是个途径,尤其是眼前这座教堂,这座……可能曾被亚空间入侵的教堂。 “我们还是多关注关注这里吧,”邓肯摇了摇头,“如果真是亚空间的什么东西入侵了地下圣堂,那十一年前的事情可就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了……” 他抬起头,看向那扇曾经封闭的大门。 “这里的修女在战死前抵住了大门,可能就是为了阻止圣堂中的东西跑到外面,但一扇门真的可以挡住亚空间的入侵者么?” “亚空间的入侵也是要分情况的,”阿狗若有所思地说道,“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现实世界被众神……好吧,虽然我不太喜欢祂们,但现实世界确实得到了众神的有效庇护,亚空间很难直接对现实世界施加影响,能跑到这边的,一般都不会是本体,顶多是一些投影、污染,甚至只是借助人心投射出来的幻象……” 阿狗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邓肯。 在他眼中,这具人类躯体体内的光影漩涡正在混乱地运行,足以令恶魔都神志失控的疯狂光影不断从中浮现。 这个从亚空间中返回的幽灵船长……妈个鸡他自己就是这地方最大的亚空间入侵啊! “继续说啊,然后呢?亚空间入侵怎么了?” 阿狗眼中的“亚空间入侵本侵”低下头,好奇地询问着亚空间入侵的事情。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我……我是说,亚空间入侵正常情况下是可以被教堂里的神圣设施挡住的……而且由于入侵进来的都不是本体,所以只要切断了入侵通道,其留在现实世界的部分就会很快消散……”阿狗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跟亚空间入侵解释着亚空间入侵的事情,“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就是另一回事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邓肯了然地点点头,再看向那位倒在地上的修女时,眼神比刚才更加钦佩,“她当年一定倾尽全力想要阻止那场灾难。” “但她应该并没有成功吧?”雪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由于邓肯跟阿狗讨论的事情要么太高端,要么太吓人,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找到插嘴的机会,“十一年前那场大火还是发生了……” “十一年前的大火是太阳碎片导致的,而我们在这座教堂中却发现了疑似亚空间的痕迹,这两件事之间如何关联还说不清楚,”邓肯摇了摇头,随后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来到了地下圣堂中央的那座女神圣像前,“不过……我倒是突然好奇一件事情。” 他仰起头,看着与地表教堂里的葛莫娜雕像略显不同的女神圣像——这座圣像在昏暗中伫立着,表面并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您好奇什么?”雪莉跟了过来,谨慎地看了一眼那雕像,小声问道。 “这位风暴女神,她在干什么?”邓肯抬手指着那圣像,“教堂被入侵,神官战死,外面只留下一个跟残魂一样不断祈祷的幻影,为什么这里的神丝毫没有反应?最起码……也该给其他教堂的信徒示个警,让他们过来支援吧?” “我也不太了解跟众神有关的事情,不过这件事确实有些可疑,”阿狗闻言,咕哝着说道,“虽然众神与尘世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但他们对各自的 ‘圣所’是确确实实很关注的,这些聚集信众的建筑物就像众神和尘世间的 ‘锚’ 一样,现在其中一个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拔掉了,十一年过去……竟然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不对劲。” 邓肯想了想,突然抬起右手,在他指尖,一簇小小的火苗凭空浮现,幽绿的微光照亮了圣像周围。 铁链哗啦一声,阿狗顿时就退出去两步:“您……您要做什么?” “遇事不决来点小火,”邓肯面带微笑,“说不定就把什么藏起来的东西给烧 ‘现形’ 了呢。” 阿狗顿时一惊,就想提醒对方这里可是地下圣堂,搞不好会直接把葛莫娜的目光吸引过来,但话还没说出口就憋了回去——这地方都被折腾成这样了,还有几分圣性姑且不论,眼前这位大佬现在要干点“亚空间入侵”的本职工作了,自己在旁边废什么话嘛! 不过它还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几步,拽着雪莉也远离了一点。 待会如果真有神罚之类的玩意儿劈下来,大佬可能不怕,它跟雪莉可扛不住。 邓肯注意到了阿狗的举动,但他并未在意。 他当然不想把那位风暴女神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但在刚才的教堂主厅里,他就已经确认这座“圣所”早已被彻底侵蚀,连圣像上都盘踞着亚空间的力量,再联想到这里的异状隐藏了十一年都不曾被人发现,那位神祇与这里的联系显然早就被切断了。 现如今,这座曾经神圣的地方早就没有了神圣,只余阴影。 灵体之火无声燃烧,如水滴般落入地面,朦胧虚幻的火苗迅速在地下圣堂中荡漾开来,眨眼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随后,蔓延到尽头的火焰无声无息间渐渐熄灭。 雪莉与阿狗面面相觑,半晌,雪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发现什么了?” 邓肯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手指仍然在跳跃的一点火苗,又看着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发生的地下圣堂。 这里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有?还是说……火焰的力量不足以撬动笼罩在这里的“帷幕” ? 他皱了皱眉,而就在这时,一阵非常轻微,近乎幻觉的呢喃声突然传入他耳中—— “谁在那?” 邓肯一惊,猛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葛莫娜的圣像静静伫立在黑暗中。 (推书时间!这次推荐的是来自学语新风的《小牧师在收容神性诡异》,内容是走的诡异路线,游戏异界,基金会,dnd元素,作者其实也是我的读者,所以推荐一下,大家有时间可以去支持支持~~ 另外,趁着双倍期间求月票啊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三章时空闭锁 黑暗中,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地下圣堂中央,薄纱覆面,俯瞰尘世。 当然,若按照严格的教义区分,在地下圣堂中的“女神”是葛莫娜的另一面,应该被称作“静海少女”才对。 邓肯死死地盯着这具冰冷的石雕,而他可以肯定,自己刚才绝对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仿佛梦中呢喃般的低语,就来自那石像。 然而近在咫尺的雪莉和阿狗到现在都毫无反应——显然这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到了。 “邓肯先生?”雪莉这时候也注意到了邓肯的奇怪举动,她有点紧张地睁大了眼睛,不自主地贴着阿狗,“您发现什么了吗?” “你们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邓肯随手熄灭了指尖的火苗,一边谨慎地靠近观察着静海少女的圣像一边低声问道。 “声音?”雪莉和阿狗面面相觑,摇了摇头,“没有啊。” 女神像对邓肯的再度靠近毫无反应,也不再有任何声音传来。 邓肯觉得自己这次可能是有点莽了。 他只觉得风暴女神和这座教堂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之前召唤阿狗、焚毁圣堂大门的时候也没有引发什么异象,便在探索时一点点放开了手脚,却没有想到自己一团火焰烧下去之后竟然引来了那位“神明”的目光——如果刚才那一声疑问真是来自葛莫娜的话。 他由此在心中稍微反省了一下,决定下次莽的时候要谨慎一点。 而在心中稍微反省的同时,他也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看这教堂的情况,在自己和雪莉进来之前,这里显然是被彻底废弃、遗忘了的,风暴女神葛莫娜和这里的联系也显然已被屏蔽,按理说自己的火焰同样是这教堂中的“入侵力量”,火焰焚烧之后只能让这教堂的侵蚀、屏蔽比之前更加严重才对,就如在本已焚毁严重的废墟上又点了一把火,但怎么…… 自己一把火过去之后,风暴女神和这里的联系反而短暂加强了!? 自己不是入侵者么?自己的火焰对具备秩序属性的神明之力不应该有很强的破坏性么?咋还给女神烧精神了呢? 邓肯越想越觉得糊涂,但他没有胡思乱想太久。 说到底,他现在也不能确定刚才那一声模糊的低语到底是不是葛莫娜的声音,只是根据这个猜想在胡乱推测罢了,而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处理这座不对劲的教堂。 刚才的低语声消失之后就再没有后续,邓肯不知道一位女神平常都在忙些什么,但对方现在似乎并没有继续注视这里的意思,而地下圣堂的其他地方则仍然维持着最初的模样,自己释放出去的火焰并没有像在废弃工厂里那次一样揭开什么“帷幕”。 他也没有再感知到“帷幕”对面的情况,自己当初留在那个打伞怪人的分裂体中的火焰仍旧无影无踪,他只能确定那火焰还在燃烧,甚至已经开始蔓延,却触摸不到那火焰所处的“维度”。 这座教堂确实是帷幕上的一個重要节点,但以他和雪莉两人之力,似乎不太好撬动这个地方。 而以他现在这幅躯体的情况,再加上目前失乡号和普兰德城邦之间的距离影响,他也很难再调动更大规模的火焰,很难再在这里弄出更大的动静。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心中就这么飞快权衡了一番,邓肯心中隐隐有了个想法。 是时候再做一次“热心市民邓肯先生”了。 这座教堂被隐匿到了今天,某种莫名的力量一直在阻挡着外人对此地的窥探,那如果……他硬性地把这盖子掀开呢? 他很好奇普兰德城邦的深海教会对此会有什么反应,更好奇那位风暴女神会有什么举动——既然他自己打不开这里的帷幕,那就把这地方捅成一个大新闻吧。 当然,这一次再找几个巡逻的守夜者举报恐怕是不太行了,那反而可能把第一批进来的调查人员害死,要怎么用可靠有效的办法把这里捅成个大新闻……还得认真寻思寻思。 思索之间,邓肯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乐子人在筹划一个大乐子时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却把旁边的雪莉和阿狗给吓了一跳,尤其是后者,当场就把尾巴给夹起来了:“邓……邓……邓肯先生,您是有什么计划了吗?” 邓肯一听就摆摆手:“没什么,打算为维护城邦秩序出一份力罢了。” 阿狗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心说这话哪怕说给幽邃深海的那些疯子恶魔听恐怕也没人信啊,刚才大佬脸上那表情明明就是一个亚空间入侵者终于寻思明白了什么叫亚空间入侵,并且准备进行一次亚空间入侵的笑容…… “好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邓肯则没有在意雪莉和阿狗的反应,他只是回头扫了一眼葛莫娜的圣像,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注视之后便转身向出口大门走去,“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飞快地走向出口,但在离开之前,雪莉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邓肯先生,这个……这个死掉的修女怎么办啊?” 邓肯也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这位曾力战而亡的女士。 她还很年轻,年轻到令人惋惜,她并非专司战斗的教会守卫者,却手执利剑死在这地下圣堂的黑暗中。 邓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修女……守卫圣堂的为什么会是一个修女?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有一队专门训练过的守卫者驻扎在这里么? 他回忆起之前在主厅里看到的景象。 那一队守卫者似乎是死在了教堂的主厅里……而根据自己在那一幕“叠加现实”中所看到的景象,那些守卫者并非战死,而更像是坐在长椅上祈祷的时候就突然全部暴毙了。 本应驻守地下圣堂的守卫者在教堂主厅里突然暴毙,生前没有任何战斗痕迹,本应留在主厅的修女却独身一人在圣堂中战死,入侵者疑似亚空间,且战斗之后没有留下任何气息,教堂在那之后被封锁、遗忘,修女的某种“残响”则回到了主厅中,继续维持着日复一日的祈祷…… 邓肯的注意力回到现实,他静静注视了那修女几秒钟,轻声开口:“很抱歉,我无法安葬你,你先留在这里,或许会有人能来查明当年的真相。” 这件事,真的有必要借助一下“专业人士”的手了。 邓肯站起身,走向通往主厅的出口,雪莉在后面忍不住开口:“啊,咱们就把她留在这儿吗?” “这叫保留现场,”邓肯没有回头,“走吧,这里的调查还没有结束,只不过接下来就不需要我们自己动手了。” 雪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带着阿狗跟上了邓肯的脚步,他们离开地下圣堂,走向前方那条通往主厅的楼梯。 一阵轻微的磕碰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邓肯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扇黑沉沉的木门伫立在主厅的入口,木门微微虚掩着,上面用钢铁和铆钉加固,门扇上依稀可见神圣的符文纹路。 雪莉回头看了一眼,在惊悚中慢慢瞪大了眼睛。 随后她转过头来,看到邓肯板着脸,面容深沉似水。 “门……门……”雪莉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看到了。”邓肯打断了雪莉的话,随后迈步回到圣堂门口,他看了一眼那黑沉沉的大门,伸手轻轻推动。 门没有锁,但继续推的话会感觉到阻力。 门背后被人抵住了。 他收回手,静静思索了几秒钟,克制了再点一把火将门烧开的冲动。 他已经知道打开门之后里面会是什么情况,而这里过于诡异的现象让他放弃了用粗暴办法一次次尝试的想法。 “扭曲的时空……还真是扭曲到一定程度了啊。” 同一时间,位于上城区的深海大教堂中,面容沉静的凡娜结束了每日例行的祷告,向部下们安排好今天的工作之后,她屏退随从,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座宏伟、神圣建筑的深处。 这里是大教堂的档案馆,在女神注视下,这座档案馆记载着所有那些涉及超凡的、不宜公开的记录。 从某种意义上,这里存储着普兰德城邦的历史,存储着教会对于这片土地的“记忆”。 第一百五十四章档案库 管理档案馆的是一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神甫,佝偻着腰,稀疏的白发乱糟糟的,头上戴着一组用黄铜曲柄和水晶镜片组成的复杂透镜组,身上还散发着机油的味道。 这位老神甫坐在颜色暗沉的环形桌后面,正用透镜组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个看上去像是魔方的机械造物,借助一些精巧的工具,他把那魔方拆成了一堆零件,瓦斯灯的光辉照在那些零件上,让它们泛着熠熠辉光。 当凡娜靠近的时候,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旁边的光照,老神甫这才抬起头来,用手指移开眼前的透镜,看清来人之后露出笑容:「哦,是审判官阁下——您今天需要什么帮助?」 「请问1889年前后的城邦各类灾害事故记录在什么地方?」凡娜向老神甫点头致意,开口问道。 「1889年的灾害记录-?」老神甫一边咕哝着,一边敲了敲宽大环形桌上的一处桌面,那桌面下立刻传来轻微的机械摩擦声,随后一块桌板向下退开,一个遍布许多曲柄、数字圆盘和拨片的机械台则从里面升了上来。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机械运转声,老神甫开始轻车熟路地借助那些拨片和数字圆盘操作起这台精巧的机器,在将必要的信息输入之后,凡娜听到了大型机械运转时特有的低吼声,她感到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震动,数不清的齿轮和连杆在蒸汽核心的推动下欢快地运行起来,紧接着,她便听到老神甫面前的机械装置传来清脆的「叮」一声,一条打印好的纸带随后从机器中吐了出来。 「从这条路向前,第三排书架左转,走到尽头右转,一个书架已经亮起灯光,亮灯的那一排就是。内容很杂,所有能称得上灾害的事件都记录在案了,包括最小的蒸汽伤人事故,如果需要帮助就摇铃。」 老神甫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条递了过来——他夹持纸条的是一只义手,黄铜打造的手掌和小臂有着精巧的机械结构,在其手背上的一個透明窗口中,还可以看到里面有齿轮组在滴答作响地运行。 凡娜想,这可能是一位从一线退下来的守卫者老兵——在风暴教会的文职部门,这种老兵并不少见。 他们的肉体已经残损,并以鲜血和牺牲证明了自己的信仰和忠诚,蒸汽机关或魔法义肢的辅助让他们可以继续为教廷服务,而各类与档案卷宗打交道的岗位便是其中一部分老兵的最终归宿。 这在某种意义上当然是对战士的优待,相对清闲又条件优渥的档案部门本就适合「养老」,而从另一角度看,这其实也是极好的「因才施用」——这些老兵的躯体或许已经不适合继续与异端作战,但他们的意志仍然坚韧,而看守图书和档案的工作··· ··向来需要坚韧的意志。 凡娜心中浮现出一丝敬意,她双手接过那条纸带,微微低头:「谢谢。」 「看完记得把书收拾好,以及不要碰那些不在名录中的书,」老神甫摆了摆手,「这里有很多书都放很久了,别随便打扰它们。」 说完,他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不再理会凡娜了。 凡娜并未在意,只是拿着印有书籍名录的纸带向档案馆的深处走去,高大到可以用「宏伟」来形容的书架在她两旁整齐排列着,一个接一个地连接着上方的穹顶,仿佛排成队列的亘古卫士,俯视着下方小小的人影,明亮的电灯和位置经过精确计算的瓦斯灯则交替排列在书架之间,让这地方灯火通明,哪怕是最深最深的书架之间,也不留丝毫黑暗阴影。 凡娜找到了老神甫提到的书架——一排小巧的灯泡在书架上点亮,指示着那些可以被她翻阅的卷宗。 那些卷宗放的并不低,但好在凡娜身高很高,她不需要用梯子就能把书拿下来,这让她松了口气。 在如此巨大的书库中推着梯子跑来跑去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她轻轻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档案库免费阅读:,! 『』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吸了口气,在书架上找到卷宗的,抽出那本标着编号的档案,开始飞快翻阅。 她要找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十一年前那场大火,或者那场被包装成工厂泄露事故的大火。 事实上,这并非她第一次调查这件事情——作为一名审判官,她本就对一切「不寻常的现象」有着三分敏感,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在知道只有自己记着童年时的那场大火之后,她就私下里调查过一些当年的资料,但那些浅尝辄止的调查并没有什么收获。 在当时,她很快便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因为不管怎样,她在遭遇那次事故的时候都只有十二岁,既不是女神的信徒,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头脑,一个惊慌失措又吸入毒烟的孩子头脑中出现一些错误的记忆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她实在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过于钻牛角尖,因此在查阅了一些公开的卷宗之后,她便把这件事放下了。 但现在,她突然发现普兰德城邦中竟然还有人经历过自己记忆中的那场大火。曾经被放在脑后的疑惑和无数推测瞬间涌了上来,她作为审判官的「职业警觉」在头脑中疯狂作响。 也正是因为这份职业警觉,她在当时拒绝了海蒂「折返回古董店」的建议,并不动声色地等到了今天,直接跑到这蒙受女神眷顾的档案馆中调查那些不对外公开的原始资料。 原因很简单,这件事中有危险的气息——抹除一场大火听起来容易,实际上却要涉及到成千上万人的认知和记忆,而且这事件同时还牵扯了大量邪教徒在当年的破坏活动,如果这一切真是某个「幕后黑手」所为,那这个幕后黑手绝对不会坐视有人察觉这份真相。 自己脑海中残留的记忆,那位名叫妮娜的女孩脑海中残留的记忆······这些「残留」极有可能是幕后黑手的疏漏,那个隐于幕后的「人」现在可能还没发现这些疏漏,但如果他发现了·····自己是不怕,妮娜和她的叔叔,还有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可都是普通人。 所以她当时拒绝了海蒂的建议,而且要求海蒂之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一方面,是她不希望打草惊蛇,想要在隐秘的情况下展开调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连累无辜。 在掌握一定情报之前,绝对不能对那间古董店表现出任何超出必要的关注。窗 手中慢慢翻阅着卷宗,凡娜的心绪一边不住起伏。 不知为何,在察觉到一个阴影的同时,她便产生了一种被无处不在的目光窥探、盯梢的错觉,那种暗处有人监视的糟糕感觉真是如芒在背,让她略感烦躁。{ 她放下了这份档案,去拿起旁边的另外一本。 与此同时,她也在想着最近一段时间城邦里发生的事情。 目前城中活动的太阳异端已经被抓捕了许多,似乎是城邦方面的坚决行动有效震慑了那些异端,也可能是他们渗透进来的渠道真的已经被全部捣毁,总之现在城里的太阳异端已经大大减少,各大教堂地下的异端监禁所倒是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而那些太阳异端在城邦里活动的目的早已被查明。 寻找十一年前短暂现身,目前仍可能隐藏在某处的「太阳碎片」。太阳碎片···十一年前的大火... 海蒂之前在博物馆中窥见的那一幕「幻象」。 凡娜翻阅卷宗的手停了下来,一些此前没有引起她足够重视的线索突然间连成一线,并随着她再度开始审视自己记忆中的那场火灾而愈发凸显出来。 「这些事件背后有联系··.···十一年前的大火绝对是真实存在的······」年轻的审 判官轻轻吸了口气,与此同时,她的目光也在不经意间扫过了卷宗上的一些文字: 「····x月x日,xx街区,一起恶性异端崇拜事件,三户居民在家中构筑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档案库免费阅读:,! 『』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祭坛,向某种从未出现在记录中的邪物献祭鲜血并祷告,引发附近大量居民的恐慌和噩梦,后献祭仪式被检举捣毁,但现场残留的线索无法指向任何一个已知的邪神或恶灵 「理论上,该献祭仪式不可能产生任何作用,应是无知愚徒为个人私欲而进行的盲目尝试,但当地居民的群体恐慌和噩梦确实发生。后续调查证实,当时该地区确实曾遭受超凡力量影响··..」 看《深海余烬》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档案库免费阅读:,! 『』 第一百五十五章疑云 凡娜的目光在这条记录上停留了几秒钟,审判官的敏锐让她从这简短的词句中嗅到了一些值得关注的气味。 突然出现在普通居民中的异端献祭行为,献祭目标指向无效的存在,完全不满足仪式需求的献祭行动最后却真的引来了超凡力量的关注,小范围的精神错乱,没有后续的调查行动…… 凡娜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中的档案放下,又匆匆翻开自己刚才看到的一份记录。 同样是在1889年,稍早一些的时候,下城区某个临街店铺突发持械伤人事件,这本来是治安局负责的事件,不该出现在教会的档案库中,但事后调查证明持械伤人者是一名在店铺内突发精神障碍的「客户」,该嫌疑人坚称在店铺的橱窗上看到了亵渎的阴影,为逃避「不可见之物的追杀」而持刀「反击」。 在后续的调查中,教会在该店铺地下室内发现了异端崇拜的痕迹,然而现场的祭祀符号混乱难辨,无法指向任何有效的存在,通过审讯得知,私下进行祭祀活动的店铺主人也根本不懂得神秘仪式,他的胡乱献祭是受到了「未知的指引」。 同样是理论上根本不可能生效的胡乱献祭仪式,同样是在小范围内引发了精神错乱,同样没有更多的调查结论。 凡娜微微皱起眉头,这两件事似乎和十一年前的工厂泄露或者那场被抹去的大火没什么联系,从时间上也完全对应不上,这本来不是她今天来调查的重点,但在如此之近的记录中连续出现了两个存在相似性的异端崇拜事件,这本身便触动着她作为审判官的神经。 片刻之后,她放下手中两份档案,继续在书架上翻找着后续的卷宗,而这一次,她特意留了几分注意力,主动去寻找着那些可能跟异端崇拜有联系的事件记录。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突然停了下来。 第三个记录,仍然是在那场「工厂泄露」事故之前的某伛时间点,发生在上城区边缘,一名在富人家中工作的女仆突然发狂,重伤了家中三名仆役和男主人之后把自己反锁在仓库中,当教会守卫者和治安官赶到并破门而入的时候,该女仆已经自尽身亡。 仓库中发现了死者临终前用匕首刻下的献祭符号,并在死者房间中找到了异端献祭的痕迹――又指向了另一个无效的存在,而且献祭流程不符合任何规范,只不过这桩记录中无效的献祭活动并没有逼疯旁人,而是逼疯了献祭者自己。 已经是第三个了…… 如果说刚才看到两桩记录的时候凡娜还只是略有在意,那么当看到这第三桩记录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严肃起来。 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排列着这些记录的情报,根据它们的发生时间以及发生地点来做着分析。 事件发生的很分散,时间上相互独立,地点上互不关联,当事人之间理论上没有交集。 而且都跟十一年前那个发生泄漏的工厂没什么联系,事后的调查中也未发现太阳异端的身影。 凡娜沉下心,继续翻找着后续的档案,没过多久,她便找到了那座工厂发生泄漏时的资料。 那是一桩大事,影响范围极广,且后续抓获的异端数量几乎是近二三十年之最,因此整件事用了一份单独的档案来记录,厚厚的档案簿颇为沉重,里面还包括大量图片和审讯报告。 但凡娜没用多久便翻完了这份档案的全部内容。 因为里面的东西她早就在其他地方看过许多遍了,在过去的几年中,她不止一次地调阅过这桩旧案的相关文件。 看来哪怕是这位于教堂深处的档案馆里,关于十一年前的工厂泄露事故也没有更多的情报。 凡娜把工厂泄露的档案也放了回去,她又往下翻找了一会,突然发现一件事: 在那次「工厂泄露」事故之后,类似之前三件「异端崇拜」案件那样的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疑云免费阅读:,! 『』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记录便再没有出现过了。 而那次工厂泄露事故发生在年中,后面还有整整半年的时间。 这给了凡娜一种感觉,就好像那种「本应无效却又生效」的异端崇拜事件全都扎堆出现在了工厂泄露之前,而工厂事故发生之后变成了一个节点,所有的异端崇拜都在那之后戛然而止了……… 当然,这也可以用常理解释:工厂泄露事故之后,教会和当局抓捕了数以千计的邪教徒,这一大型抓捕行动让城邦中的异端力量为之一清,因此在后续的半年中不再发生异端崇拜事件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看似互不相关的事件背后不应该是如此简单的逻辑。 她在大书架旁停了下来,静静思考了很久之后又回到一开始的地方,抽出了第一份关于「异端崇拜」的档案,一边翻看一边思索。 这些事件过于松散,又被淹没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灾害记录中,如果不是她今天突然钻牛角尖一样要来梳理一遍,并且提前就在心中埋下了「此事有疑」的念头,恐怕连她自己在初次拿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也不会察觉什么异样――但异样就是异样,一旦察觉到了,那种违和别扭的感觉便如同种子一样开始在心中生根发芽,让她再难忽视直觉中的那份示警。 而就在凡娜认真翻看资料的时候,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突然从附近传了过来,一同传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机油混杂着熏香的味道。 凡娜抬起头,看到是那位负责管理档案馆的老神甫正朝自己走来。 他走路时一瘸一拐,显然不只是右手,他的腿脚也是受过伤的。 「这个时间档案馆也没什么人,我就过来看看,」老神甫笑着说道,「您找到想要的资料了么?」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将手中档案放回原位:「找到了一些资料,但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 「答案?」老神甫有些好奇,「您想要哪方面的答案?」 「……您在这里多久了?」凡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问了个貌似不相干的问题。 「啊,那可有很长时间了,我想想……差不多二十年了吧,」老神甫笑了起来,「自从被那帮异端疯子的自制炸弹炸掉一只手和一条腿之后,我就一直在这地方。」凡娜想了想,好奇地问道:「平日里这里也这么冷清么?会有别人像我一样来这里查阅这些档案么?」 「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很冷清的――来调阅档案的人有,但向来不多,」老神甫笑着,「书卷是人对世界的记忆,而这座档案馆就是记忆的最深处――存放在这里的,都是已经被处理完毕的‘旧案,,或被判定为不宜向外公开的‘密卷,,它们封档之后便和过往的历史一起被埋在了时间深处。 「城邦里每天都要发生数不清的新事情,大家都在忙着朝明天走,哪有那么多时间回来翻动这些封存起来的卷宗。而且……」 老神甫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他抬起头,静静仰望着那些几乎要堆叠到穹顶上的书卷,良久才轻声开口。 「而且……封存起来的卷宗有时候不仅仅是一段过往的记录,也可能有一些‘历史,本身被封存在那些书页中,我们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建立在不安定的基础上,在这座档案库里翻动的东西太多,对身心健康可没多大好处。」 「……这听上去有点像是传火者们的告诫。」 「是啊,传火者们喜欢告诫这方面的事情,他们守护着历史,总是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从古老的年代蔓延过来,污染我们这个世界的根基――他们在这方面过度敏感,以至于甚至有人认为那帮宣扬‘末日污染论,的终焉传道士就是堕落之后的传火者……」 老神甫说着,笑着摇了摇头:「我年轻的时候和几位传火者教派的朋友交往甚密, 他们的理论自然也听了不少,虽然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疑云免费阅读:,! 『』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和风暴女神的教诲方向不同,但好歹大家同属正神,其中有一些东西还是挺值得参考的。」 不知为何,在听着老人述说的时候,凡娜的心绪也一点点平静了下来,她对这位为教会奉献了大半生的前辈心存几分敬意,此刻也不介意和老人多聊几句,便随口问道:「您现在还和那些朋友保持着联系么?」 「没联系了,」老人慢慢摇了摇头,「在某一天早晨,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他们多半已经殉教了吧……」 (新的一个月,双倍月票开始啦,大家多少给点票吧~~) 看《深海余烬》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疑云免费阅读:,! 『』 第一百五十六章消失的年份 老人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平静地讲着一个故事,而自己只不过恰好在这个故事中出现了一段时间。 「抱歉,岁数大了就容易话多,」老神甫笑了笑,看着凡娜说道,「你有其他教派的朋友么?」 「·····我有一位好友,她是真理学院的神职者,」凡娜想了想,「不过她倒是不怎么跟我讲起智慧之神拉赫姆的训诫。」 「智慧之神的信徒啊·…..这很正常,他们的信条通常需要大学以上文凭才能听懂,而且有时候还需要过一个高等数学的分数检定,」老神甫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相比之下,反而是死亡之神的追随者们最好打交道——毕竟我们总是要死的。」 说到这,这位老人停顿了一下,有些好奇地看着凡娜身后那整齐排列的卷宗:审判官阁下,能跟我说说吗,你在找什么?」 凡娜突然有点犹豫。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個秘密告诉眼前的老神甫,那场被隐匿起来的火灾极有可能指向一个非常危险的阴影,而她无法确定那个「阴影」是否在通过某种途径监控城邦,也无法确定眼前的老人是否真能帮上自己的忙,如果贸然说出实情,反而有打草惊蛇的可能。 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还是决定透露一些情况。 这里是深海教堂的最深处,是风暴女神眷顾的圣所,而这位看管档案馆的老神甫则是一位坚定的战士,他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在这种局面下向访客提供帮助的。 「我在寻找一份档案一一说档案也不太准确,因为那东西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在斟酌中,凡娜慢慢开口,「严格来讲,那是一条线索,发生在18**的六月,可能指向一场大火,但相关资料都被抹除了。」 「18**的大火?」老神甫思索着,「我并不记得有什么大火......」他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凡娜。 「所以,被抹除的资料中也包括我们的记忆,对么?」 「至少包括了人们的记忆,」凡娜轻轻点头,「我没有足够的证据,除了自己的「认知」之外,我没有任何办法证明那场大火的存在,我也不确定是什么力量在操纵这件事情,我·.只是在怀疑。」 她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作为一名审判官,她习惯了质疑和调查,但这一次的情况和以往截然不同,她不知道自己怀疑的目标是谁,甚至不确定那个目标是人是鬼,她仅凭自己的想法就展开了调查,这与她往日里冷静沉稳的行事风格大不相符。 然而她面前的老神甫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您的虔诚和品格便是证据,审判官阁下。」 话音落下,老神甫便快步走到附近书架之间的一根立柱旁,用自己的机械义手敲击着柱子上的几个特定凸起,下一秒,低沉的轰鸣声便从地板深处传来,齿轮和连杆运转的吱吱嘎嘎声随之响起。 档案馆的大门关闭了,档案馆内的一部分书架则开始缓缓移动,其中一部分书架靠近、合拢起来,而在空余出来的区域,一根又一根描绘着诸多复杂符文的支柱则缓缓从地板上升起。 伴随着那些支柱上升,细微的海浪声轻柔地回响在凡娜脑海中。 「······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凡娜被老神甫的举动弄的有点无措,「现在只是初步调查。」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针对巨大威胁的调查不存在「初步」,」老神甫慢慢向凡娜走来,他扬了扬自己那只用黄铜打造的机械义手,「而我认为一个能够大范围干涉认知,甚至抹消掉特定历史事件的东西就是「巨大威胁」。」 「····但您贸然封锁档案馆的举动可能引起很多人关注。」 「不会的,档案馆每个月都会随机地封锁几次,好让这里的神圣装置和书架都活动活动,」老神甫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不要让古老的书卷安静太久」,这是规定。 「那我没有疑问了。」 「您刚才查看了许多资料,看您的表情,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吧?」老神甫点了点头,「我可以帮忙。」 「我发现一些有关「异端崇拜」的记录——虽然和我要调查的事件没有直接联系,而且那些记录本身也很零散,但我觉得不太对劲,」凡娜坦然说道,「那些异端崇拜具备共同特征,且集中发生在18**上半年,并在第六街区的工厂泄露事件之后戛然而止……」 老神甫认真听着凡娜的描述,随后在对方的指认下找到了那些对应的档案资料。 「就是这些,」凡娜指着被翻找出来的文件,「理应无效的献祭仪式,实质性的精神损伤,规模虽然都很小,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异端崇拜行为。所有案件的结案报告看起来也很正常,该抓的抓了,该判的判了,但我认为这每一桩案件其实都······没有调查到位。」 「对于这种规模的案件而言,把涉事者抓获并审判就已经等于调查到位了,但您说得对,当好几起类似的事件叠加在一起··..·情况就不同了,」老神甫翻看着档案,皱了皱眉头,「所有举行献祭活动的人都是受到了「莫名的蛊惑」,蛊惑的源头却调查不出来么…..」 他咕哝着,突然抬起头来。 「审判官阁下,您只检查了18**的档案是吗?」 「是的,」凡娜点点头,并紧接着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您关注的那件事确实是发生在18**的,但您有没有想过,这些古怪的异端崇拜案件却不一定是从18**才开始,」老神甫飞快地说着,紧接着便抬头看向书架的另外几排,「更早一些的记录在这里,从下往上数的三排都是,都可以翻阅。」凡娜立刻走向那些档案,和老神甫一同开始检查案卷中的记录。 凡娜立刻走向那些档案,和老神甫一同开始检查案卷中的记录。 而不过片刻之后,他们便几乎同时在各自翻阅的案卷中找到了类似的异端崇拜事件记录。 1888年,1887年,甚至一直倒推到1886年,都有。 「这里也有一条记录·..·.发生在港口区的献祭事件,还有这边,和上一次纪录相隔只有两个月!」 凡娜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档案簿,感觉自己的心脏正砰砰直跳,她抬头对那位老神甫说着自己的发现,却突然发现老神甫正定定地站在书架前,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 「您发现什么了吗?」凡娜立刻皱了皱眉,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有1885年的记录,」老神甫仿佛喃喃自语般轻声说道,「就应该在这里的,就在这一排,在1884年之后··..··但现在1884年之后便直接是1886年......」 「就到这里吧,」第六街区边缘,邓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与雪莉来时的方向,微微呼了口气说道,「再在这里调查应该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了。」 他们在那座小教堂里耽搁了很长时间,但仅凭他们现在这「俩人加起来不如一只狗」的神秘学水平,显然不足以破解地下圣堂中诡异的时空闭锁现象。 在他们离开之前,地下圣堂便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状态,那位介于灰烬和活人之间的修女则仍旧在教堂主厅中虔诚地祈祷,对邓肯和雪莉的离去没什么反应。 教堂外观仍然破败不堪,教堂周围仍然空旷无人。 不过雪莉对教堂里有什么秘密其实已经不大在意了。 「我·····我真的可以回家吗?」 她颇为紧张地看着邓肯,语气忐忑中却又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当然可以,我从来都没有限制过你离去的自由,」邓肯笑着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尽管雪莉的年龄与妮娜相仿,可这女孩过于娇小瘦弱的体型总让他忍不住把她当成更加年幼的孩子看待,「今天的调查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雪莉下意识地转头着了一眼家的方向,想要挪动脚步,却又突然有点犹豫:「那.····那之后我们还继续调查吗?」 「当然,这件事远未结束,」邓肯挑了挑眉毛,「怎么?难道是不舍得走了?」 「啊不不不!」雪莉一听赶紧摆手,「我就是····就是下次调查的时候: 「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你也可以主动来找我,」邓肯又笑着揉了揉雪莉的头,「而且不只是调查,如果遇上别的什么困难,也可以直接来向我求助。」 雪莉眨眨眼,总觉得有哪怪怪的,但最后还是轻轻点头,不过在转身离去之前,她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那······那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我?」邓肯一愣,想了想说道,「我下午要去买辆自行车。」雪莉顿时目瞪口呆:「······啊?」 「买辆自行车,」邓肯很认真地重复道,「我答应妮娜的,都好些天了,今天该兑现承诺了。怎么,有什么不对的?」 雪莉张了半天嘴,才终于憋出一句:「阿······阿狗说,您怎么着也得干点亚空间入侵该干的事·...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空气中便猛然窜出一道阴影,阿狗的破锣嗓子在阴影中急匆匆地嚷嚷了一声:「我没说!!」 下一秒这道阴影便又烟消云散一一显然阿狗是生怕自己在外面露头会被人看到。 邓肯:…… 他敝了半天,终干敝出一个无奈的笑:「好吧。那现在亚空间入侵要给他的侄女买辆自行车去了——我们就此别过。」 第一百五十七章船长的大采购 邓肯说的是实话 一跟雪莉告别之后他就真的跑到十字街区附近的商店去给妮娜买自行车去了。 顺便做一件老早就计划好,却因为各种事情耽搁而一直被拖延到今天的事情在 银行给自己开个账户。 普兰德城邦银行内,邓肯正在等待前台的办事员小姐为自己准备好最后一份表格 ,等待过程是无聊的,他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观察周围环境上。 或许是因为并非休息日,再加上下城区需要办理银行业务的市民本就不多,这间 本身面积就不大的银行大厅中显得颇为冷清,总共五个办事窗口中有三个都闲置着, 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在那些闲置的窗口后面聊着天,明晃晃的电灯光芒照在柜台玻璃上,泛着令人懒洋洋的光晕。 邓肯的目光上移,看到那些柜台附近都延伸出了长长的铸铁管道,管道仿佛细小 的支柱般直通天花板,并在上空整齐排列,延伸到大厅后面的什么地方,一种低沉有节奏的咔哒声则从脚下的地板中传来,似乎是某种机械装置正在地下运行着。 那位准备表格的办事员小姐终于确认好了最后一项内容,她把表格递给邓肯,例行公事地说着:「确认无误后在末尾签名,上边有您的账户和印鉴图样。不记名账户需要的手续费是6索拉5比索。」 邓肯拿过表格,好奇地看着上面的内容,并油然生出了许多对于这個世界城邦文明以及经济体系的猜想来,但他并非这方面的专家,所以胡思乱想了片刻后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表格末尾—记住上面一串简短的数字之后,他便签好了名字,把表格和 手续费一起递给对面。 办事员小姐接过表格,随意扫了一眼,便将其放在一台打孔机上,伴随着轻快的 咔哒声,打孔机在表格边缘的空白框内打出了一大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孔洞,随后这张纸便被办事员卷起,塞进一个金属筒中,投入了柜台旁的一根管道里。 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管道闭合,蒸汽加压的嘶嘶声以及物体在管道中快速滑行的声音传入邓肯耳中,他的目光随着声音上移,看到那些连接着天花板的弯管中有一根轻微震颤了一下——这份文件便被送到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等一会吧,」柜台后面的办事员随口说道,「如果今天管道没有故障,,对面的机器也恰好状态良好的话,半小时内您就能拿到回执了一—但如果旁边那盏故障灯亮起,那您就得明天再来了。」 奇妙的流程。 对邓肯而言,这一切的效率都不是很高,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这已然是深海时代来临之后城邦文明竭力发展至今的先进成果。 他好奇又感慨地看着这一切,同时听到了办事员之间的交谈声——旁边柜台后面的年轻人在感叹着:「我听说真理学院那边正在和总行接触,说是要安装一台什么新机器,可以把总行的处理效率提高好几倍不止......」 「那叫大型差分机——摩柯的城邦银行早就用上了,普兰德城内其实也有,税务局和数学研究所那边就有几台小一点的,大教堂里也有,听说是用来管理档案,」坐在邓肯对面的办事员随口接上话题,「要我说,总行那边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这已经迟钝的够可以了。」 「那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又有一名无事可做的办事员加入到闲聊中来,「那东西又贵又笨重,算上当做动力源的蒸汽核心和配套的打孔机、分析机,一套差分机能塞满这整个大厅的··.」 「据说真理学院也在组织人手研究下一代差分机?好像体积能小一半,性能跟现在的大型机相差无几,而且是用电力驱动的.」 「电力?不用蒸汽核心?那机器运行的时候中邪了怎么办?那东西可是要不断计算大量数据的,没有神圣蒸汽保护,轴承和齿轮组里太容易招引邪灵了吧?」 「我哪知道······或许是旁边还得站个牧师,机器一边算,牧师一边点着熏香给机器做弥撒···」 「.·那这感觉小型化也没省什么事啊,反而多占一个神职人员.」 「嗨,牧师才占多少地方,半个差分机占多少地方,市中心的房价多贵啊··」 似乎不管是在哪个世界,人们在上班摸鱼时的闲聊都是一样的天马行空不着南北,几位银行办事员的话题很快就从差分机转移到了城邦的房价上,但从另一方面,他们所闲聊的内容对邓肯而言又是如此稀奇有趣一—他听得入了迷,甚至都忘记了等待的无聊。 但这闲聊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附近一根传输管道中传来的哐当一声,大家关于「房价和牧师到底哪个贵」的话题终于被打断了。 邓肯对面的办事员小姐打开柜台旁的铜管,取出了里面的金属小筒一—这金属小筒跟之前送走的明显不是一种型号,它显得更加厚重,而且封口处有着复杂的闭锁结构,办事员用一种特殊的工具鼓捣了半天才把它的盖子打开,并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长方形金属板,上面用钢印打着字母和符号,其边缘还有随机排列、大小不一的孔洞,邓肯刚刚记住的那串数字则印在金属板的一端。 「这是您的印鉴卡,」办事员小姐把金属板递给邓肯,「在普兰德城邦内任何一家银行,或者其他城邦的无垠海商会银行都可以通用一一但其他城邦的存取款业务会有三至七天的延迟,这是跨海电报或灵界通讯的时间。」 「谢谢。」邓肯接过了金属板,满心好奇地看着这似乎可以代表城邦文明技术水平的造物,他的目光打量着那些精细的小孔,而在银行柜台上,他则发现了用于读取这种金属板的机器。 这些与地球上截然不同,却同样代表着世人智慧的技术造物,是深海时代的城邦文明一路走到今天的‘脚印’。 「您还有什么事吗?」柜台后面传来了询问声。 「啊···没有了,谢谢,」邓肯醒过神,他露出一丝笑容,从椅子上起身,但在离开之前,他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停下脚步随口问道,「话说·····机器真的会中邪么?」 「当然会啊,这有什么奇怪的?」柜台后的办事员立刻答道,就仿佛这对她而言是个根本无需考虑的问题,「这世界上除了亚空间,什么东西都可能被污染,这不是常识么?」 邓肯怔了怔,他本只是随口一问,对方的回答却不知为何触动了他的思绪,让他感觉心底有某处微光一闪。 片刻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确实,这世界上除了亚空间,什么东西都可能被污染。」 随后他离开了银行。 按照计划,他今天还有一场大采购要进行——除了给妮娜买辆自行车之外,他的采购清单上还有一大堆罗列出来可以把妮娜吓个跟头的东西。 之前卖给莫里斯老先生那把匕首的收入,再加上举报邪教徒的奖金,加起来足够支撑一个三口之家在下城区衣食无忧地生存一两年之久,而现在这些钱大部分都还没动过,邓肯觉得是时候让它们派上用场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天里,邓肯几乎是横扫般地卷过了十字街区附近的市场和店铺。 下午四点左右,十字街区附近的一处街巷阴影中,邓肯‘哐当’一声把最后一包东西放在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满意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这堆东西。 面粉。蔬菜,种子,香料,新鲜的肉类,腌制好的食材,各种干货菌类,酒水一一以及奶酪。 可以吃的,正常的,年龄比他小的奶酪。 此外甚至还有一大堆锅碗瓢盆和许多「邓肯觉得可能有用」的东西。把这些东西运到船上,失乡号的生存环境绝对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最起码,厨房里可以稳定产出人饭了。 邓肯满意地点点头,随口招呼了一声:「艾伊!」 扑啦啦的声音从附近建筑物上空传来,艾伊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肩头。 下一秒,这鸽子看了地上的东西一眼,顿时口中惊呼:「你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话音未落,这鸟便身子一歪,直接往地上掉去—虽然邓肯还没说让它干什么,但这货显然已经机智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邓肯却只是嘿嘿一笑,半空中抓住了正在自由落体的鸽子:「没事,一次运不回去,你可以多运几趟嘛··」 第一百五十八章蔷薇人形馆 说实话,小巷子里堆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毕竟邓肯也就自己一个人,哪怕提前买了辆自行车用来载货,他一次性能拉过来的东西也有个上限,艾伊这反应实际上很好理解—— 这货在讨价还价,它希望再整点薯条。 从某种角度看,这鸟实在太好懂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邓肯抓着鸽子,把对方凑到一筐马铃薯前,“这个叫土豆,也叫马铃薯。” 艾伊眨巴着绿豆眼,盯着那筐东西看了半天,竟然真的反应过来了,顿时使劲伸着脖子:“真香!真香!” “知道就行,认真干活,这一筐都是给你准备的——回头炸出来的薯条够把你撑死好几十次的,” 邓肯嘿嘿一乐,随手把鸽子扔出去,“把这些东西送回失乡号——直接放到甲板上就行,‘我’ 在那边接应。” 艾伊在空中扑腾了一下翅膀,不等落地便已然被一团幽绿之火包裹,化作一只亡灵鸟之后绕着那堆东西转了两圈,火焰之间的 “货物”便迅速虚化起来,但它突然又停了下来,落在货物堆上之后歪头看着邓肯:“需要指定下一个内存地址?” 邓肯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这鸟是在问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然后他就忍不住心里一阵嘀咕——这鸟的词库也未免太过庞杂诡异了点,怕不是地球人类在互联网上创造过的玩意儿都存在它的脑子里了,虽然在相处这么一阵子之后自己多少也能从它的词句里大概猜出来这货的意思,但大多数时候他跟艾伊的交流都是擦着自己知识储备的边过的……它就不能尝试着学两句正常人话么? 不过心里嘀咕归嘀咕,邓肯还是点点头回答了艾伊:“你先送走这些,我还得再买点去……” 这一次艾伊是真的被吓到了,它直接腾空而起,一大团火焰眨眼间便卷走了地上堆积的东西,然后一边飞快地消失在邓肯眼前一边大声逼逼着:“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邓肯见状只是耸了耸肩,便转身走向了那辆刚刚买来的自行车。 那是一辆很普通的车子,黑色的框架,银光闪闪的轮毂与车把,崭新的铃铛,还有坚固实用的车筐与后座——没有任何特色,称不上好看,但也不丑,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质量还不错。 邓肯本来是想为妮娜精心挑选一辆漂亮的女式自行车的,但在下城区的商店里找了一圈之后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根本没有。 在下城区,自行车就是自行车,是生活助力,但更是生产工具,所有的车子都大同小异,并没有专门设计什么男士款、女士款、山地款、公路款之类五花八门的类别,体型不同的人可以自行调节车把和座椅来方便骑行,除此之外自行车也就没别的功能和定位了。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普通人似乎并没有太多余裕来追求或定制“更加讲究的生活”。 在这“深海时代”的城邦中,许多东西终究还是跟邓肯所熟悉的“另一个世界”存在不同——哪怕它们看上去是相似的事物,其许多细节也总是充斥着这个世界独有的“特色”,而正是这些似是而非的地方……总在提醒着邓肯“在他乡”的事实。 他翻身上了车,这辆崭新的代步工具轻巧而好用,载着他快速离开了小巷,前往不远处更加繁华的商业街区。 妮娜会喜欢这辆车的。 从十字街区离开,向着西北方向前进,向着地势较高的街道骑行,便会真正来到上城区的范围——通常来讲,普兰德的市民们会把这里称作“真正体面生活的分界”,而不像十字街区那样,只能算是“中层市民装点门面的场所”。 和邓肯一开始想象的不同,虽然普兰德有着“上城区”和“下城区”的明确行政分界,这两个城区之间却并没什么物理上的阻隔,从下城区到上城区只需要经过一些完全开放的路口即可——这些路口虽然安排了治安官的岗亭,但显然并不禁止市民相互通行。 当然,这是白天的情况,据邓肯打听得来的情况,入夜之后的上下城区是会实行严格禁行的——即便拿着夜间通行的许可证,要越过两个城区之间的岗哨也需要额外的手续才行。 现在是白天,路口畅通无阻。 邓肯直接进入了上城区——自踏入这座城邦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造访这里。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不得不承认,上城区确实是和下城区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几乎体现在每一个方面——更加整洁宽阔的街道,更加高耸恢弘的建筑,更崭新先进的城市设施,以及数量明显超过下城区的瓦斯路灯和“夜间庇护所” 。 邓肯在一间位于路口附近的小亭前慢慢停下了车。 这是一间夜间庇护所,用于帮助那些在入夜之后因各种原因而未能及时返回家中的市民们,小亭门口的牌子上写着简单的说明: “提供夜间庇护,内有瓦斯灯、安神圣油以及《风暴原典》,进入之后请反锁房门,等待救援,巡夜守卫持有安全钥匙。” 在下城区,邓肯也见到过类似的设施,但几乎一整个街区也就那么一两个,而且看上去斑驳陈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邓肯收回了目光,骑上自行车,继续慢慢沿着街道向前行去。 他的视线时不时扫过道路两旁的临街店铺。 那些明晃晃的橱窗以及橱窗内典雅考究的陈设是下城区的店铺们无法与之相比的,但邓肯关注的并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还有很多东西要买,为失乡号采买物资是一件耽搁了太久的事情,而且…… 邓肯停下了车子,在一间临街店铺前仰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有一些东西,在下城区是买不到的——只有上城区的“体面人们”,才会把大量金钱和精力花在某些与生存无关的事情上,比如眼前这个。 他锁好自行车,上前推开店铺的大门,伴随着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一位正在柜台后面看着报纸的、胖乎乎的老妇人抬起头,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起身说道:“欢迎光临蔷薇人形馆……哦,一位男士,是来为您的爱人或晚辈挑选一位伙伴么?” “先随便看看。”邓肯简单地回了一句,便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这间被称作“蔷薇人形馆”的商店。 入目之处,是各式各样的人偶——精致的,典雅的,神秘的,可爱的,俏皮的……人偶。 在外面街道上的时候,他便透过橱窗看到了店铺中的情形,但直到进入这间店铺,他才发现这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还大,而且几乎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摆满了和人偶有关的东西,甚至连楼梯下面都堆满了各种样式的收纳箱以及支撑架,还有大大小小的配饰以及等待组装的“素体”。 这是一间专门售卖人偶以及人偶相关物品的商店,风格古典,又有着静谧神秘的气氛。 而在这偌大的人偶店中,只有一位看上去很和蔼的老太太在看店,此时的顾客更是只有邓肯一个。 摆满了人偶的古典店铺,微笑的老妇人,唯一的顾客。 邓肯的注意力被那琳琅满目的人偶所吸引,商店的主人则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陌生的顾客。 男性逛人偶店并不稀奇,上城区的体面男士通常会将精致的人偶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伴侣或晚辈,也有一些男士本身就有收藏人偶的爱好——真正让作为店主的老妇人感到好奇的,是这位顾客身上扑素的穿着。 邓肯穿着的是平日里穿惯了的旧外套,这并不像是在上城区生活的富人——而“人偶”这种收藏品,可不是什么廉价的消费。 不过老妇人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打量顾客的穿着并不是礼貌之举,一个成熟的生意人更不应该以外貌评判客人——更何况,人人都有欣赏商品的资格。 邓肯则在一番打量之后终于收回了视线,同时轻轻呼了口气。 他承认,自己有点挑花眼了。 这个世界的人偶工艺比他想象的发达,那五花八门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配件” ,已经超出了他对人偶的理解。 ——他对人偶的理解就是又怂又菜颈椎还有毛病脑子还不好使的废柴船员。 邓肯看向那位胖乎乎的老太太,觉得还是该虚心跟专业人士打听一下有关人偶的门道——尤其是关节养护和植发方面的事情。 但在开口之前,他却突然愣住了。 邓肯看向那位胖乎乎的老太太,觉得还是该虚心跟专业人士打听一下有关人偶的门道——尤其是关节养护和植发方面的事情。 但在开口之前,他却突然愣住了。 他有点愣神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这位老妇人则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普兰德城邦的精灵确实很少见。” 邓肯:“……” 他承认,普兰德城邦的精灵可能确实是很少见,而且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精灵。” 但他愣神更大的原因,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会存在发了福的精灵老太太…… 第一百五十九章谁不在迫害谁 在深海时代到来之后,从旧世界幸存至今并建立起城邦文明的智慧种族并不只有人类——除人类之外,还有吉普洛人、森金人与精灵三个种族生存在这个世界,并发展着各自的文明。 这是写在妮娜课本上的知识,邓肯早已知晓,而且从很早以前他便对课本上提到的这些‘异种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精灵——这一总是出现在各种奇幻故事中、萦绕着神秘光环的种族竟然真的生存于这个世界,这一度让他好奇心爆棚。 妮娜课本上的插图曾向邓肯描绘了精灵的外貌特征,那幅插图与他印象中的精灵一样,拥有长长的尖耳朵,身材修长,容貌美丽,漂亮的简直雌雄难辨。 这直接让他建立起了对这個世界‘精灵"的初始印象:一个寿命长达千年的,普遍颜值极高,优雅而神秘的长寿物种。 而在他这粗浅的初始印象中,似乎并没有勾勒过拥有千年寿命的精灵老去的模样。 ……他甚至压根没想过这个种族也会跟人类一样存在衰老之后的外表变化。 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精灵"认知的实在过于粗浅。 这间‘蔷薇人形馆"的店主人是一位精灵,一位胖乎乎的,笑容和蔼的精灵老妇人——除了标志性的尖耳朵与碧绿瞳孔以及眉眼间依稀可辨的、年轻时的美貌之外,她看上去跟一位普通的邻家老太太也没什么差别。 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 邓肯迅速反应过来,赶紧收回了自己那过于好奇窥探的视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精灵。”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粗陋寡闻"会暴露什么,因为普兰德城邦中确实很少见到精灵。 各大种族都有自己的城邦,而且由于深海时代交通不便,大部分平民一生都极少离开故土,只有勇敢的远洋探险家和商队会在城邦之间往来穿梭,而他们也只是过客,几乎不会在异种族的城邦定居下来——各大城邦都是这样,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居民都是‘主体民族"。 一个住在自己城邦里且不怎么出门的人,很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住在城市另一头的‘异族人"。 “这很正常,”精灵老太太笑了起来,“这座城市里的精灵加起来恐怕都不超过一百个,其中还要算上那十几个在数学研究所里钻了两百年都不出门的家里蹲——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听着老妇人的提醒,邓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本来目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挤满橱窗、柜台与楼梯空间的人偶,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想买一些人偶用的东西,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还想请教一些跟人偶有关的问题不过一进来就挑花眼了。” “哦,看样子您是一位‘新手",”老妇人点了点头,“是女性人偶么?是您自己的收藏,还是?” “女性,我自己‘收藏"的,”邓肯随口答道,但刚说完就觉得有哪怪怪的,嘴角下意识抖了一下,“这个爱好不奇怪吧?” 结果他不问还好,问出来顿时感觉更奇怪了 “当然不奇怪,收藏并照顾人偶是有品位的兴趣,”老妇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大概这就是开着一家好几百年老店积累下来的见多识广的余裕,“您是想给自己的人偶添置一些衣物还是配件?” 邓肯想了想:“先来一顶假发吧” “在这边,”老妇人带着邓肯走向店铺一角,同时又问道,“人偶是多大尺寸的?四分?还是三分?” 邓肯:“…和真人一样大。” 老妇人的脚步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她转过头来:“这……可就不多见了。和真人一样大的人偶?那想来价值不菲吧?” “…其实我不太确定她‘价值"多少,@精华_书阁…j_h_s_s_d~~”邓肯一边忍着心里那份别扭感一边努力板着脸,“是别人送的…” “那看来您有一位出手阔绰的朋友,”老妇人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环形柜台附近的一口木箱,将里面的东西摆在旁边的柜台上,“大尺寸的人偶很少见,配套的东西更少,都在这里了一一有假发,也有发饰。” 邓肯干咳了两声,一边凑过去一边嘀嘀咕咕:“我也不知道他阔绰不阔绰,反正是个船长……这事儿挺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老妇人拿出来的那些东西上。 做工精美,打理得当,显然倾注了制作者颇多的心血。 他认真挑选着,同时在脑海中想象着爱丽丝戴上这些东西的模样,然后想到一半就想不下去了。 优雅美丽又神秘的诅咒人偶有朝一日会变成秃头,不得不靠假发度日,这件事带来的违和感实在过于严重,竟然连他自己都有点顶不住。 亏这还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但很快邓肯便心下一横,本着既然都开始迫害了就迫害到底的心思挑了个顺眼的。 一顶华丽丽的金色假发,带有配套的银质发饰。 是的,银质发饰——作为一种上流社会才有资格接触的奢侈品,人偶配套的东西那真是一点都不廉价! 看着眼前的假发套装,邓肯不由得开始想象爱丽丝收到这些东西之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那个憨憨可能会抱头痛哭,也可能掉头就跑,就像每一个在发量问题上直面命运的人一样,这需要一点心理上的适应过程,不过不管爱丽丝到时候是什么反应,反正他自己现在是已经开始愉快起来了。 而在挑选东西的过程中,他又随口说道:“对了,我能打听一些维护保养人偶方面的事情么?” “当然可以,”老妇人和善地笑着,“人偶本就需要精心照料。” “就是…如果人偶的关节经常松动该怎么办?”邓肯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比划着 “主要是脖颈和脑袋连接的地方,球形关节,不知为什么松动了,头总是掉下来。” “球头和球碗的磨损与变形都会导致关节松动——如果不是因为后期疏于照料或者暴力对待,那就是最初设计或者材质就不合格,”老妇人立刻说道,“如果已经到了经常掉下来的地步,那普通的维修是没什么效果的,您可以考虑直接把关节换掉。” 说到这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大型人偶的关节更换可不容易,您自己可能搞不定,可以把人偶带过来,我这里也能帮忙更换的——只收零件费用。” 邓肯听完想了想,觉得这不太靠谱。 爱丽丝的‘断头台"能力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异常099那也不是普通人偶啊!她那关节是可以换的么? 到时候跟她一说要去城邦里开刀,得把脖子整个拆下来换个新的,她可能掉头就跑了。 于是邓肯把这个话题敷衍了过去,接着又打听起了给人偶植发的技巧,店主老太太耐心地给他讲解了许多东西,讲解完之后又补充道:“……听您的意思,您的人偶是那种自带头发的,这种人偶如果后期植发补发的话,除非是制作者亲自出手,否则很难达到最完美的状态,再加上您刚才说她的头部关节也已经有了问题,我建议您是直接重新定做一个头雕。” 邓肯:“……” 店主老太太还挺热心:“看您的反应,是不太愿意?请放心,本店手艺一向是很好的,几百年来从不让顾客失望,老客户没有一个投诉的 邓肯心说这老太太的‘老客户"现在怕是连骨头都找不着了,哪有能来投诉的,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出口,便只好尴尬地笑笑,随便找了个由头敷衍过去:“那倒不是,主要是吧……头都换了,那她就不是她了对吧?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老太太顿时眼睛一亮,连笑容都比刚才真诚起来: “啊,您这样的想法可真不简单,许多人都只把人偶当做物品看待,即便喜爱,也很少有像您这样考虑的。” 邓肯一下子有点尴尬:“咳咳,这么说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说的是实话,”老太太却叹了口气,“人偶是需要用心去照料的,当他们被赋予人形的那一刻,便不应再被当做死物看待了,人偶师之间有这么一句话——被精心对待的人偶是有着自己灵魂的,你甚至应该认为他们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存在… 邓肯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了爱丽丝人畜无害的“嘿嘿”,连连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第一百六十章最杰出的人偶师 失乡号上,灿烂的阳光正照耀着被擦洗一新的上层甲板,一道盘旋的绿色火焰则在甲板上空渐渐消散,爱丽丝站在空地旁边,看着甲板上出现的一大堆东西目瞪口呆。 「这……这……这是什么啊?!」 人偶小姐失声惊呼,而她话音刚落,邓肯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结结巴巴的跟脑袋掉了似的——锅碗瓢盆瓜果蔬菜都没见过吗?「 爱丽丝脖子有点僵硬地转过头,看了邓肯一眼,又看了甲板上突然出现的大堆物资一眼,认真寻思了一下,理直气壮地一叉腰:「没见过!」 邓肯:「……?」 「没见过啊,」爱丽丝继续理直气壮,「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盒子里待着呢,上哪见这些东西去?「 邓肯顿时一怔,紧接着拍了拍脑门:」……我给忘了,好吧,你说的也是,从某方面看,你甚至比雪莉文盲多了。「 爱丽丝这时候正要上前研究突然被艾伊传送过来的一大堆东西都是干什么的,听到邓肯的话之后顿时狐疑地转过头:「雪莉?谁呀?」 「在城邦认识的人,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你有机会见到她,」邓肯想了想,「我觉得跟她还挺有缘的。」 「哦。」爱丽丝哦了一声,很快便把这件事甩在脑后,接着她又来到甲板上那一大堆物资旁边,绕来绕去地转着圈。 「这就是面粉啊……这是肉?跟船上的肉干果然不一样……这是菜叶子?感觉好脆弱,而且冰凉凉的……这个圆圆的是什么……啊,碎掉了……「 「你别祸祸鸡蛋!」邓肯一看这个缺乏常识的人偶又有添乱的倾向,赶紧上前拍掉了对方到处乱摸的手,「这都是我用来改善船上条件的。」 「嘿嘿……爱丽丝发出招牌式的笑声,有点尴尬地收回手,「我就是有点好奇——好多东西都只是听说过哎。」 邓肯无奈地看了这人偶一眼,心中却也有点理解这家伙。 爱丽丝的脑子里(如果她脑壳里真有这个器官的话)有许多「先天存在的知识」,她知道如何与人交流,知道世界上存在的许多东西,甚至通过「聆听」盒子外的声音积累了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但她终究一直都处于封印状态,严格来讲,她真正接触这个世界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而且一出来接触的还是失乡号这么一个绝对不适合当新手村的「开幕舞台」。 她太缺乏对现实世界的了解了。 之前一段时间,她能接触到的只有失乡号上的事物,船上有限的空间和物件对她而言还算容易适应,但现在,邓肯把来自人类城邦的大量新鲜玩意儿一股脑带到了这位人偶面前。 哪怕是一片青菜,一袋面粉,对爱丽丝而言都是不可思议的物件。 「人类的城邦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人偶小姐看着甲板上的一堆东西,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由衷地感叹起来,「那里一定比船上大很多很多吧?「 「……很大,但比无垠海要小得多。」邓肯随口答道,他注视着爱丽丝那含着惊 奇与期待的眼睛,再一次记起了自己曾答应对方的事情。 他说过要带爱丽丝去城邦看看的。 「我会尽快解决城邦那边的麻烦,并且搞明白你身上的秘密的,」他很认真地对眼前的人偶说道,「这段时间你就耐心等待吧。」 爱丽丝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 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模样。 但就是看着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偶,邓肯在普兰德城邦中积累的焦躁感却一点点平复了下来,他轻轻舒了口气,指着甲板上的东西:「跟我一起把它们都搬到厨房去吧——旁边这堆杂物送到船长室。」 「哦哦,好!」爱丽丝立刻答应着,然后一边上前帮忙一边说道,「今天晚上的晚饭就用它们来做吗?「 邓肯狐疑地回过头:」可以是可以……但你会么?「 「不会啊!」爱丽丝特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我可以跟山羊头先生请教,他说他厨艺惊人,而且掌握着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烹饪秘诀……」 「他敢说你也敢信!」邓肯顿时瞪起眼睛,「你还是别祸害我好不容易弄过来的食材了,晚饭我做,你要是真想认真学着做点人能吃的饭菜,就看我是怎么做的,别跟那个山羊头学——他连个消化道都没有。「 「哦……」爱丽丝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看了一眼正在旁边甲板上踱步的艾伊,眼睛一转,「等会艾伊是不是还要去‘那边,?」 「当然,待会还有东西要让它送。」 「您还在买东西吗?」爱丽丝好奇问道,「您还要买什么?, 邓肯转过头,注视着人偶小姐的眼睛,片刻之后,他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在给你买东西。「 爱丽丝:「……?」 …… 普兰德城邦,「蔷薇人形馆」内。 邓肯觉得这位和蔼的精灵老太太可能是对自己产生了一些误会,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主要是也没法解释——怎么跟人说呢?说自己家里真的有-一个拥有灵魂和喜怒哀乐的人偶,而且这人偶最近正苦恼于发量日渐稀疏的问题?这话说出来乐观估计老太太会跑教堂举报…… 而在「蔷薇人形馆」的店主眼中,邓肯则已经成了一位真心喜爱人偶并愿意在这方面倾注颇多精力的「知音」——在普兰德的上流社会,购买人偶的人很多,真心热衷收藏的人也不少,但很少会有人像今天这位先生一样表现出如此发自肺腑的、对于人偶的关切之情,这给她一种感觉,就好像对方提到自己的「人偶」时说的不是一样「物品」,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甚至是这位先生很在意的「朋友」。 许多人偶师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态度。 两人相谈甚欢,邓肯终于从一位专业人士口中听来了许多跟人偶有关的知识(虽然不知道这些知识有多少是能用在爱丽丝身上的),而人形馆的店主则显然已经很久没遇到如此投缘的顾客了,一番畅谈之后,老太太忍不住笑着感叹起来:「我在这座城市里已经住了三四百年,光执政官就熬死十七个,遇见过的人类更是数不胜数——其中却几乎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人偶,……唉,我说这话你听着可能不太舒服,但在我看来,人类确实是一个比精灵要冷漠许多的物种。」 「我不太了解精灵社会,」邓肯一听,顺势开口,想要引导着对方多说一-些跟精灵有关的事情,「不过我听说……在精灵城邦轻风港,聚集着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能工巧匠?精灵独有的工艺品技艺世界闻名……「 「精灵确实擅长精巧的工艺品,我们天生是一个对数学和艺术都很敏感的种族——所以这个世界上有名的人偶师大多也是精灵,」老妇人坦然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豪,不过紧接着她便话锋一转,「但说起人偶师这个行当,其实很多来自其他种族的同行们对精灵却有一份偏见……经常有人说精灵其实并没有那么高超的工艺天赋,我们中之所以能出那么多人偶大师,完全是因为寿命够长,一点点‘磨,出来罢了……」 邓肯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题:「这……好吧,同行是敌人,看来在哪都一样,那您对这些评价有什么看法?「 老妇人笑了起来:「我?我觉得他们说得对!」 邓肯:「……?」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啊,」老妇人又强调了一遍,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反正每年亡灵节的时候我都要到几个老同行的墓前打个招呼,跟他们说‘你们说的对,——有本事起来打我嘛!「 邓肯:」……「 这个世界的精灵都这样吗!为啥他感觉这画风有哪不对?! 「唉……说笑罢了,」大概是注意到了邓肯脸上的表情,老妇人这才摇了摇头,「其实哪有那么多敌人,大家都是在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做了彼此的旅伴罢了,而且真要说起人偶师这个行当……我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人偶师绝不是精灵中的某个‘大师,,而应该是一位人类。」 「一位人类?」邓肯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现在的普通人类大概已经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了……「老妇人略带感慨,慢悠悠说道,「她叫露克蕾西娅?艾布诺马尔,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邓肯船长,的女儿,那是我见过的最杰出的人偶师……」 邓肯:「?!」 看《深海余烬》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章 最杰出的人偶师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一章另一重联系 在「蔷薇人形馆」的店主眼中,这世界上最杰出的人偶师是一个叫露克蕾西娅艾布诺马尔的人类,她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邓肯船长」的女儿。 老太太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店铺里面都安静了好几秒钟,随后终于传来了邓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客人您没事吧?」店主顿时被邓肯这反应吓了一跳,就像每一个长期跟短寿种族打交道的精灵一样,她脸上瞬间就露出了担心面前这個人类暴毙而亡的表情,「需要找大夫帮忙吗?」、 「咳咳…我…咳,我没事,」邓肯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咳嗽,但还是过了一会才对面前的老太太摆摆手——因为在同一时刻,他还要在失乡号上安抚突然被自己吓到的诅咒人偶,「就是突然被口水呛到了。刚才你说什么来着?露克蕾西。」 「露克蕾西娅,艾布诺马尔,璀璨星辰号的女主人,邓肯船长一双儿女之一啊,」店主带着一脸「这都是最近几年的事你们这帮人类怎么这么容易大惊小怪」的表情说道,「世界上最杰出的人偶师……」 邓肯这边本来一口气好不容易喘匀,这时候听见老太太的话顿时又一口口水呛进了肺叶子里:「噗——」 同一时间,失乡号的甲板上,刚刚被邓肯剧烈咳嗽吓到的爱丽丝又被对方一声「卧槽」吓了一跳,正捧着一大筐蔬菜瓜果的人偶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今天不知为何表现怪异的船长:「您没事吧?」 「我没事,」邓肯喘了口气,一点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本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他终于做到了对两具身体的熟练掌控,结果这时候差点又手忙脚乱起来,为防止在城邦那边表现得过于怪异,他只好先对眼前这人偶摆摆手,「你先自己去船舱吧,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下。」 「您真的没事?」爱丽丝却仍旧狐疑地看着这边,淡紫色的眸子中倒映着邓肯的。 「要不要我给您检查一下身体,敲敲背顺顺气什么的……」 「你会吗?」 「不会呀。」 「去去去!」 「哦。」 终于打发走了憨憨人偶,邓肯也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普兰德城邦这边,他抬起眼睛,很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略有发福的精灵老太太:「那位大名鼎鼎的邓肯船长…是传说中那个失乡号」 「嘘,可别随便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店长赶紧打断了邓肯的话,「你这样的普通人不知道,随便念出那种大恐怖大诅咒的名字可是会厄运缠身的!小心回头那艘船就去你梦里!」 「……你说得对,」邓肯噎了一下,努力忍着心中的古怪感觉点点头,「那个船长……不但有个叫露克蕾西娅的女儿,而且还儿女双全呢?」 「对啊,一百年前的事儿,我还见过他俩呢,儿子叫提瑞安艾布诺马尔,后来跟寒霜女王那当了个什么将军,不过没于多久寒霜那边好像就叛乱了,那小子拉了一波人去当海盗了,女儿就是露克蕾西娅,艾布诺马尔,最杰出的人偶师…….」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停顿了一下,又感叹起来:「不过这都是挺多年前的事了,起码对人类而言是挺多年了……在普兰德很少有人再提起他们的事情,哪怕在精灵的城邦里,大家也不太敢随便讨论跟那艘船有关的事情,但其实有什么呢,那兄妹俩又不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发了疯,人家现在还好好地当船长呢……」 「等会!」邓肯立马瞪着眼睛,「你说他俩还活着?!」 「活着啊,据说是受了亚空间的诅咒,长生不死呢,」老太太感叹着,「估计比我还能活……」 邓肯:「……」 「客人您真的没事吧?」店主老太太终于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看您的脸色从 刚才开始就不太对,是不喜欢这个话题?也正常,大部分人类好像都不太喜欢听我说 这些,大白天都不敢听……」 「我敢听我敢听,」邓肯一听这个顿时反应过来,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跟坐姿,几乎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店主,「你再跟我多讲一点跟那兄妹俩有关的事情?而且你刚才说……你见过他们两个?」 「一个世纪前了,」老妇人带着回忆的口吻慢慢说道,「那时候我就在这条街开店,兄妹俩上我这儿买东西,露克蕾西娅买了一个三分人偶,提瑞安掏的钱,那时候他们还小,他们的父亲……也还是个正常人类,哦,不提他,不能提他。 「再然后就又过了十几年,我在去伦萨跟同行交流的路上又单独见到了露克蕾西娅,那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位杰出的人偶师和机关师……她用发条驱动的魔偶是连我都做不出来的东西…」 店主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说着那些对大部分人类而言已经算得上历史,对她而言却只是一段人生回忆的故事。 似乎不管哪个种族,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这样一边回忆一边絮叨,只要有人起个头,这样的话题便总也说不完。 邓肯波涛汹涌的心绪仍然没有平复,但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竖起耳朵听着这位老妇人说出的每一个字,把这些令人震惊的情报一字不落地收入脑海。 对于城邦里的普通人而言,一个世纪前的诅咒船长和他那受诅咒的儿女们只能是个遥远的故事,但对于一个在这里住了几个世纪的精灵而言,许多所谓的「密辛」也只是她早年间的见闻一—她说了许多和露克蕾西娅有关的事情,对提瑞安和他的「海「雾号」也提了几句。 不过她对提瑞安和「海雾号」的了解显然不如对露克蕾西娅的了解多。 「提瑞安艾布诺马尔效忠于寒霜女王,那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离现在倒不算太远,人类中一些上了年纪的也听说过这件事,」店主随口说道,「但也就是听说过而已,几十年前冷冽海那边的城邦比较封闭,跟普兰德打的交道有限…」 打赏邓肯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当然知道寒霜女王是谁,他家里现在甚至还有个一比一的寒霜女王人偶成天上蹿下跳呢,但他从未想到那个在半世纪前被叛军处决的女王竟还会以这样的方式跟自己建立起另一重联系一通过一个连他自己都是刚刚知道其存在的「长子」。 「半个世纪前的寒霜叛乱……」他斟酌着词汇,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爱听闲话的客人,「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但写的不清不楚的……」 「那件事本来就不清不楚的,」店主摆了摆手,「据说是跟,那艘船」,扯上了关系,谁敢记录的明明白白?」 「提瑞安艾布诺马尔在寒霜叛乱之后就带着队伍去当了海盗?」邓肯又问道,「他现在还在冷冽海那边活动?」 「好像是,」店主回忆了一下,「反正二十多年前我听一个在海上跑生意的同胞戏说的是这样。」 「那……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这对兄妹现在还有联系么?」 「这我哪知道?」店主摆了摆手,「我就是一个在普兰德街头开店的普通老太太,顶多早年间见过他们一面,然后又恰巧比你们这些人类记得的事情多一点罢了,哪能都知道啊?」 「这……倒也是。」 邓肯砸了咂嘴,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表现出来的关切似乎有点过头了,于是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 而他对面的老妇人这时候却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啊,对了,说起露克蕾西娅,我突然想起一样东西,在我这儿放好些年了,不知道客人您有没有兴趣?」 一边说着,这位店主一边走向了楼梯角落的一处矮门,打开门后在里面的储物间里一阵翻找,鼓捣了不知多久之后才从储物间最深处找出一个半米多长的盒子,把它放到了柜台上。 「这是……」邓肯疑惑地看着对方拿出来的东西。 「一个人偶,」老妇人露出和蔼的笑容,小心地打开了盒盖,「她叫妮露——」 记得我刚才说的吗?很多年前,露克蕾西娅和她的哥哥曾在我这店里买走一个人偶,但那人偶实际上是一对姐妹中的一个,她带走的是姐姐,名叫「露妮」,这里剩下的,名叫妮露。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另一重联系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二章“妮露” 邓肯静静地注视著被放在盒子中的「妮露」。 那只是个很普通的关节人偶,形象上很符合一个世纪前城邦中流行过的「宫廷少女」画风,有着漂亮的金色卷发和一身缀满蕾丝的连衣裙,其手臂的关节是比爱丽丝更加明显的老式球形结构,面孔则以陶瓷制成,嘴巴和眼睛都能看到老式人偶标志性的接缝结构。 平心而论,这个人偶制作的很精致,而且被收藏保养的非常良好,甚至让人很难相信它已经在盒子里躺了一个世纪之久,尽管远远无法和爱丽丝那样几乎与真人一样的「人偶」相比,这个名叫「妮露」的小家伙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在一百年前,露克蕾西娅曾经从这间商店中买走了与这个小家伙成对的另一个人偶「露妮」,而现在,当初被留下来的「妮露」正静静地躺在盒子中,躺在邓肯面前。 而邓肯自己今天原本只是很随意地走进了这间店铺,他一开始的目的,就只是想迫……想给爱丽丝买顶假发,顺便打听一下维护保养人偶的事情而已。 命运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这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保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邓肯若有所思地说道,「她只有一点点陈旧。」 「精灵制作东西可一向以经久耐用闻名——毕竟我们通常要使用它们很久很久,而我制作人偶的手艺不敢自夸什么大师,也应该超出了许多同行,我可不希望自己精心制造出来的孩子连陪伴自己一两个世纪都做不到。」 「……我理解,但这对人类而言可以说是件古董了,」邓肯扬了扬眉毛,他很快便从感慨中醒过神来,意识到眼前这个保存状况良好的人偶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商品,「我可不觉得自己能买得起这个。」 他可没忘记自己一把百年前的匕首就从莫里斯老先生那里赚来了普通人一年多的生活费,眼前这个做工精美保存完好的人偶···不可能便宜得了。「古董?我还真没这么想过,」店主笑了笑,胖乎乎的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成本价出售——当年的成本价,一百四十二索拉。」 这次轮到邓肯惊讶了:「为什么?」 「可能是正好有缘吧,」店主慢慢说道,「妮露已经在我这里静静躺了许多年,始终没有一个有缘的主人能把她领走,这个被单独留下来的「妹妹》其实是很孤单的,而今天这里一天都没什么客人,却唯独有您这位喜爱人偶的先生跟我聊了这么多事情,还正好谈到了那位在一百年前带走露妮」的露克蕾西娅小姐,我觉得这或许有命运的指引……」 「缘分……」邓肯嘴角抖了一下,他平常最喜欢用这个词来忽悠别人,却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忽悠的时候,而紧接著他便明白过来,看向眼前这位精灵老妇人的眼神就古怪起来,「所以真正的情况是卖不出去对吧?」 店主:「……是缘分。」 「因为跟那个受诅咒的「艾布诺马尔」家族多多少少沾了点联系,所以压根卖不掉对吧?」 「……真的是缘分。」 「这个人偶会不会还有别的诅咒之类的特性?比如丢掉之后会自己找回来?或者会趁著人睡觉的时候去厨房里找菜刀……」 老妇人终于睁大眼睛,声音都高了八度:「我专门找牧师驱过邪的!驱邪证书我都留著……」 邓肯呵呵一乐:「看,果然是因为有人怀疑这人偶带有诅咒所以卖不掉对吧?」 老妇人:「……」 「我在下城区开了个古董店,」邓肯呼了口气,「下城区的古董店,你懂的。」 「·我就不爱跟做生意的打交道,尤其是您这样的,」老妇人摇了摇头,叹著气说道,「好吧,确实是这么个原因,妮露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卖掉,然后越放越旧,就干脆压仓库了一—你真想要的话就按七十五索拉的折价拿走吧、起码让我收回当年找牧师驱邪的成本……」 「成交。」邓肯不等对方说完便一口答应下来。 无论如何,他确实是对这个人偶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哪怕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个小家伙跟露克蕾西娅之间存在任何联系,仅凭「命运使然」这个因素,他也决定把这个人偶买下来。 这是在他突然得知「自己」竟然冒出来一对「儿女」之后的下意识反应:指不定什么时候那兄妹俩就会冒出来,到时候天知道会有什么麻烦发生,而现在他见到了一件跟露克蕾西娅有关的事物——管它有没有用,先弄到身边再慢慢研究。 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和各种诡异之物的世界上,这种存在「联系」的事物往往都能在神秘学上发挥一些作用。 「那么「妮露」就交给你了,」店主老太太对邓肯如此痛快的回应有些发楞,大概是在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再报告一点价格,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将装著人偶的盒子向前一推,不过在邓肯伸手之前,她又忍不住开口,「您可得好好照顾这孩子..虽然能看出来,您是一位真心喜爱人偶的先生,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不要把妮露看成一件廉价的商品。」 「这是当然,@精华_书阁…j_h_s_s_d_c_o_m首.发.更.新~~」邓肯接过木盒,盖上盒盖,随后又看着刚才挑选的假发与发饰,「这两件加起来多少钱?」: 「425索拉,一口价。」邓肯顿时露出了有些牙疼的表情。 在下城区,这是一户居民全家上下两个月的生活费!但在上城区……它只够给有钱人的奢侈品买两件「配饰」。 他这一瞬间甚至有点动摇,寻思著是不是干脆不要了,但很快便收起了这份心细广 这是他答应给爱丽丝的礼物(虽然爱丽丝收到礼物的时候心情可能会比较微妙) 找,另一方面,考虑到今天在这间人偶商店中的收获,这点价钱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心中这么稍微安慰了自己一下之后,邓肯轻轻呼了口气,准备乖乖交钱。 只是在交钱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件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对了,当年露克蕾西娅为什么只买走了露妮,却没有带走作为妹妹的「妮露」?」 「……您真的想知道?」店主一听,露出了稍有些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件事……可就是与艾布诺马尔家族有关的另一个秘密了。」 邓肯下意识地凑近了一些:「这我可就更好奇了。」 「那您先把账结了。」 邓肯一怔,哭笑不得地结了账:「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哦,其实也没什么,」店主老太太一边收钱一边随口说道,「那俩孩子当年带的钱不够——露克蕾西娅走的时候眼泪汪汪的,当时还说将来有钱了一定要把妮露也带走,但现在看着应该是忘了……」 邓肯:「……」 这到底是眼前这位老太太画风清奇还是这个世界的精灵都有点什么大病? 随海波起伏而微微摇晃的失乡号上,爱丽丝把最后一批东西运到船舱之后返回了上层甲板,随后第一时间看到了正静静站在船舷附近,似乎正陷入思考的船长。 「船长~」人偶小姐高兴地凑了过去,「我把东西都送到船舱啦!食材和厨具送到了厨房,其他东西送到了船长室!」 「嗯,」邓肯回过神来,他轻轻舒了口气,目光这才聚焦在爱丽丝身上,「辛苦你了。」 「船长·您现在好了?」爱丽丝上下打量著邓肯,犹豫著问道,「之前您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真的没事吧?」 邓肯摇了摇头:「不必担心,小问题。」 他现在心绪其实仍然有点乱,满脑子都是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这两个突然蹦出来的名字以及其背后可能的麻烦事情,而看着眼前这个与寒霜女王绝对存在联系的诅咒人偶,他的思绪更难平静,但最后,他还是把许多话都压了回去。 不管跟寒霜女王之间有没有联系,爱丽丝也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偶罢了,有些事情跟她讨论……还不如去找雪莉那个文盲。 好歹雪莉身边还有个比较有文化的狗。 他转过头,看向停留在甲板上的鸽子,后者的身影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紧接著便在一阵火光中消失于甲板上空。 爱丽丝好奇地看着那团火焰消失的地方:「艾伊又去‘运货’了吗?」 「嗯,这次东西不多,」邓肯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爱丽丝露出一丝微笑,是给你的礼物。」 爱丽丝眼睛一亮:「礼物?真是给我的礼物?!船长您真……」 人偶小姐话音未落,一团幽绿的火焰旋涡便突然出现在旁边的甲板上空——艾伊眨眼间便完成了从普兰德城邦到失乡号的传送,在烈焰升腾之间,一批新的物资出现在爱丽丝眼中。 这人偶后半句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顶假发。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妮露”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三章身心俱疲的交流 被灵体火焰环绕的骨鸽在甲板上空盘旋了两圈,火焰中浮现出来自普兰德城邦的货物,爱丽丝有点呆滞地看着最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半晌才抬头看向船长。 说真的,邓肯这一瞬间几乎以为这个人偶就要哭著跑掉了一—这是他预想的爱丽丝诸多反应中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他跟这个憨憨人偶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后者才终于楞楞地点了点头:「谢谢噢!」 邓肯:「……?」 「您真的给我买了新头发哎!」下一秒,爱丽丝脸上便喜笑颜开,俨然是收到了最心动的礼物的表情,「我还以为您上次就是说着玩呢!山羊头先生都说了,人偶用的假发是一种很贵的东西……」 邓肯:「……」 他期待了许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迫害行动从一开始就遭遇了巨大失败一—被迫害的家伙高兴的一比,甚至满心感激之情。 邓肯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乐子人失去了自己的乐子。 「船长?船长您怎么又在发呆啊?」爱丽丝的声音突然传来,把邓肯从走神中唤醒,这人偶捧着假发踮著脚,脸几乎凑到了邓肯鼻子尖,「您今天发呆好多次了…… 邓肯眨眨眼,脸往后撤了一点,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诅咒人偶:「我没想到你心这么宽——上次跟你说假发的事情你不还挺沮丧的么,我还以为这次收到礼物你怎么著也得在心里斗争斗争……」 「我是对脱发沮丧啊,我为什么要对换新头发沮丧?」爱丽丝眨巴著眼睛,仿佛觉得邓肯的三观有问题一般解释道,「我是个人偶啊!」 邓肯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爱丽丝这货平常在船上过于活蹦乱跳,除了颈椎骨骼惊奇之外哪哪看着都跟个普通人类一样,他跟这家伙相处久了便不自觉把她当个人类看待一结果竟忽略了这人偶的三观特殊性。 作为一个人偶,她哪里会在意戴假发的事儿!人类会在意自己换双新鞋么? 「算了,就当我想多了吧,」邓肯捂著脸摆摆手,作为无垠海上最大的天灾,他再次感受到了在爱丽丝面前绷不住的心情,「总之……你喜欢就行。」 「喜欢啊!」爱丽丝高兴地捧着假发,然后就伸著脖子越过邓肯肩头继续看着甲板上的东西,「这剩下的……」 「这个也是给你的,」邓肯叹了口气,努力无视掉一个优雅美丽的哥特人偶捧着顶假发兴高采烈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转身从甲板上拿起一个盒子,「打开看看吧。」 爱丽丝好奇地打开那精致的小木盒,看到一组由菱形薄片连缀而成的银质发饰正静静地躺在天鹅绒的内衬中。 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到船长正对自己微微点头。 「上次我收走了你在船舱里找到的羽毛发卡,」邓肯淡淡说道,「当时我答应你要给你买新的,现在兑现承诺。」 爱丽丝怔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笑容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开心:「谢谢船长!船长您太好啦!」 「别这么大声,」邓肯被这个人偶突然高八度的声音弄的耳朵嗡嗡响,忍不住摆了摆手,「只不过是一件发饰罢了,无需如此激动。」 「不只有发饰,还有您给我买的新头发!」 邓肯顿时有点尴尬,一种乐子人想整个活却被当事人郑重道谢的强烈羞耻感萦绕心头:「……你别提那顶假发了……」 爱丽丝却完全感觉不到船长此刻微妙的心情,这个心眼不太多的人偶现在正全身心地沉浸在喜悦中,紧接著,她便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甲板上最后一个木盒。 那是一个半米多长的木盒——或者说木箱,有着典雅古朴的装饰和黄铜打造的锁具、合页,看上去就给人一种高级感。 而且不知为何,让她联想到了自己的「房子」。 「这个是什么啊?」爱丽丝把手中的假发和发饰放在一旁,好奇地上前推了推那个木箱,抬头问道。 「也是从人偶商店买回来的,不过这个不是给你的,」邓肯随口说道,「你可以打开看看。」 爱丽丝哦了一声,好奇地打开了那口木箱。 一个做工精巧、风格古典的少女人偶静静地躺在木箱中。爱丽丝:「……?」 「你可以叫她「妮露」,」邓肯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过跟你不一样,她只是个普通的人偶·……大概。」 爱丽丝却半天没有反应,过了将近十秒钟,她才突然有了动静——咔哒—啵儿的一声轻响,她的脑袋就掉进了妮露的箱子里,跟里面的小型人偶滚在一处…… 「帮……帮……@精华_书阁…j_h_s_s_d_c_o_m首.发.更.新~~帮帮忙……」 邓肯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把爱丽丝的脑袋捡起来装好,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丢人的家伙:「你至于这个反应么?」 爱丽丝却只是两手扶著脑袋把脖子掰正,然后便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船长,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船长,您……您这是又有了新的人偶……」 「什么乱七八糟的!」邓肯一听这话就感觉好像有哪不对,赶紧在爱丽丝冒出更多的垃圾话之前打断了对方,「我不是说了么,妮露跟你不一样,她可不会像你一样又跑又跳,而且什么叫有了新的人偶?这话说得好像我有某种古怪的收藏癖似的。」 「那您买个人偶回来难道不是……」 「这里面有很特殊的缘由,」邓肯轻轻呼了口气,起身眺望著远方的海面,努力想要以脸上的严肃深沉表情镇压住爱丽丝这个憨憨脑子里的垃圾话,「这个名叫「妮露的人偶与另一个名叫「露妮」的人偶原本是一对,而在许多年前,我的女儿带走了「露妮」,如今我在巧合之下发现了被留在店铺中蒙尘的「妮露」,我觉得……应该买下她。」 邓肯没有隐瞒自己刚刚得知的情报,并且用自然而然的态度说了出来一—不管怎样,他现在必须扮演好「邓肯船长」这个角色,而从这个人设出发,他必须「理所当然地知道自己一对儿女的事情」。 爱丽丝毫不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地盯著自己的船长。 「船……船长,您有个女儿?!」这人偶两手扶著脑袋,仿佛生怕下一秒自己的脑袋就会因震惊而离家出走,「我……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邓肯心中叹了口气,心说他自己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 但他脸上仍然维持著一如既往的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很奇怪么?我还有一个儿子,而我和他们已经有一个世纪没见过面了。」 「您还有个儿子!?」爱丽丝顿时更加惊愕,她甚至往后退了两步,紧接著眼睛便转了两圈,脑壳里也不知道怎么运行了一番,便突然蹦出句话,「那他们岂不是还有个妈?」 邓肯:「……」 这一瞬间,他跟爱丽丝只剩下大眼瞪小眼。 「我有点后悔跟你开启这个话题了,」良久,邓肯终于叹了口气,一脸沧桑地说道,「我不想谈这个。」 「哦……哦哦!好的!」爱丽丝也不知道都脑补了些什么,楞了一下之后便连连点头,紧接著她又低头看了木箱中的「妮露」一眼,突然明白过来,「啊,那上次我在船舱里找到的那个羽毛形状的发卡……·难道是您女儿的?」 邓肯不置可否。 他其实也不确定这件事情,但考虑到自己在看到那发卡时从心底不由自主浮现出来的怀念情绪,这多半跟爱丽丝的猜想不差多少。 随后他注意到了爱丽丝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注意到了这人偶脸上时不时浮现出来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他淡淡说道,「这么偷偷摸摸的打量比口无遮拦更没礼貌。」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爱丽丝摆摆手,接著才犹犹豫豫地说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您好像还是有人性的哎。」 邓肯:「……你这是夸我?」 爱丽丝顿时一怔,紧接著仿佛回忆起了山羊头先生教导过自己的事情,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啊,对不起船长,我不该骂您有人性……」 「我……我谢谢你,」邓肯叹了口气,摆著手,一脸的身心俱疲,「拿着你的礼物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会。」 「哦。」 为您提供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一百六十三章 身心俱疲的交流免费阅读. 第一百六十四章呼叫无人接听 爱丽丝心情愉快地离开了,看上去她甚至能愉快很多天,邓肯则独自留在了甲板上,看着那个装着“妮露”的木箱。 他控制着位于普兰德城邦的“分身”离开了上城区,此刻正在骑车返回古董店的路上,在离开那家人偶商店之前,他与那位店主老太太又交流了许多跟露克蕾西娅以及提瑞安有关的事情,但并没有更多的收获。 就如那位店主自己所讲的那样,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市民,只不过是恰好比人类寿命长,又亲身经历了一些多年前的事情罢了,但除了当初的一面之缘以及道听途说来的情报之外,她对那两位“邓肯后裔”的了解其实也没多少。 而在失乡号上,邓肯正沉浸在思索之中。 他这具身体竟然还有一对儿女,甚至是一对尚在人世的儿女,而且听上去那对兄妹还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一个曾效忠寒霜女王,如今成了冷冽海最大的海盗头子,另一个则长期游离在文明世界边境,搞一些神神秘秘的探索活动,被船长们敬畏地称作“海中女巫”。 这样的一对“儿女”,此刻带给邓肯的感觉唯有麻烦,以及些许紧张。 他现在是失乡号的“邓肯船长”,而且看上去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他都必须是“邓肯船长” ,那么自己就得想办法维持住这个身份,但如果将来有一天……真跟那对兄妹碰上了该怎么搞? 自己是应该表现出一番父慈子孝?还是该表现出铁血无情?是该打个招呼,还是该高冷地错身而走? 根据那位店长的讲述,一百年前的提瑞安兄妹曾跟他们的父亲有一场“决裂”,海雾号和璀璨星辰号在某场神秘的“家庭矛盾”之后便和自己的旗舰失乡号分道扬镳,这是世人所知的情况。 但具体当时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三位当事人知道。 邓肯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当时的真正情况到底怎样,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自己跟那对兄妹的关系看来是不能父慈子孝或父慈女孝了——如果真见面,最好是朝着家门不幸的方向使使劲儿…… 他弯下腰,捧起了那个装着“妮露”的木箱,箱子内衬的天鹅绒上,只有几十厘米高的人偶少女正静静地躺着,这个诞生于一百年前的小家伙现在是失乡号新的“成员”了。 “她”真的跟露克蕾西娅存在联系么?或者说,露克蕾西娅身边,真的还保留着她在一百年前买走的那个名叫“露妮”的人偶么? 邓肯购买妮露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但现在他的心绪不由得活跃起来,捧着这口木箱子,他返回了船长室中。 山羊头正在如往日一样掌舵,邓肯刚开门进来,他一如既往的聒噪声便立刻响起:“啊!伟大的船长返回了他忠诚的船长室,您似乎从城邦运了很多物资过来,您忠诚的以下省略十分关心船上的伙食健康,如果您不介意,我将亲自出手指导爱丽丝小姐成为一个合格的……” “闭嘴,你不要再跟那个人偶瞎鼓捣什么菜谱了,我不希望自己的下一顿饭,看上去像一锅幽邃恶魔的呕吐物,”邓肯瞪了山羊头一眼,“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离普兰德还有多远?” “哦,我们仍然在全速向普兰德前进,而且中间进行了数次成功的灵界加速——就像在现实世界的边缘‘打水漂’ ,现在失乡号离那座城邦已经只剩下十天的路程,”山羊头立刻愉快地说道,“估计再过不久,您就可以在灵界行走的过程中感觉到明显的力量充盈——失乡号的影响力将成为您在城邦中活动最大的助力……” 邓肯静静地看了山羊头一眼,后者停下絮絮叨叨,沉默了两秒钟后才突然冒出一句:“忠诚的大副永远是最了解船长的。” “很好,”邓肯点了点头,捧着木箱便走向自己的卧室,但很快他又停了下来,脑海中飞快地斟酌并组合着词汇,最后表情平静地随口问道,“你说,如果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再见到我,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这是他仔细权衡之后的一次试探,是他斟酌出的最正常、最不会引起怀疑而又能获得一定情报的提问。 他没有问山羊头对那对兄妹的看法,因为这样的问题过于生硬,也没有询问那对兄妹过去和失乡号之间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会暴露自己的情况——他最终选择的提问方式,更符合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和山羊头之间的关系。 山羊头明显愣了一下,他的声音迟疑了很久才传入邓肯耳中:“您是说……您的孩子们……抱歉,船长,我不知道该不该谈论您的家事,因为您很少跟我提起他们,但非要说的话,非要说……” 平常嘴皮子格外利索的山羊头竟也吞吞吐吐了好几次,才终于继续说道:“非要说的话,我想我们跟提瑞安之间可能会再打一架,就像当初在寒霜那样,毕竟他总喜欢用火炮来解决问题,而至于露克蕾西娅小姐……她大概会远远地躲开……” 邓肯不置可否,但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他想起山羊头曾经透露过,当初失乡号在寒霜城邦附近跟人“打了一仗”,那一仗竟然是跟提瑞安打的! 第二,山羊头一开始的反应很奇怪,而且他专门强调了一句,说邓肯很少跟他提起那对兄妹……从这句话判断,难道这个山羊头并没有真正跟那对兄妹相处过?他对那对兄妹的了解,只能依靠邓肯的“提起” ?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这家伙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失乡号上么?! 邓肯眼神微微一凝,但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山羊头的回复,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迈步,返回了自己的寝室。 厚厚的橡木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海图室中山羊头的视线,也让邓肯的心情慢慢恢复平静。 他长长呼了口气,把“妮露”从木箱中取出来,放在自己的书桌上,他盯着这个人偶看了好几分钟,最后开口跟她打着招呼:“你好,我叫邓肯。” 人偶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真的就只是个人偶。 邓肯突然感觉自己的行为有点犯傻,他尴尬地笑了笑,心说幸好这艘船上不管谁都没胆子窥探船长寝室内的情况,随后便打开了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样事物。 那是一枚小巧精致的发卡,有着海浪与羽毛的造型。 这是爱丽丝从船舱里翻找出来的“旧物”。 邓肯静静地注视着这小巧的发卡,如此前一样,那种古怪的怀念感再一次从心底弥漫开来。 这仿佛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留下的唯一一缕“人性”,以微漠的感情碎片的形式,残存在他的心中。 “这恐怕真是露克蕾西娅的……”邓肯轻声自言自语着,“是没能送出去的礼物,还是她离开之后留在这艘船上的唯一纪念物呢……” 他慢慢拿起了发卡,在阳光下轻轻翻动,阳光透过窗户在发卡的银色边缘泛起明亮的辉光。 一簇小小的绿色火焰从邓肯指尖弥漫开来,眨眼间便浸没了发卡,随后火焰又在空气中流淌着,缠绕在人偶“妮露”身上。 邓肯静下心来,尝试感受这两样事物内部是否残留着超凡的力量,或者哪怕一点点可以指向“远方”的“联系”。 然而火焰很快褪去了,人偶与发卡都没有任何反应。 是因为它们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凡物,还是因为露克蕾西娅目前正在文明世界的边境,距离过于遥远,以至于残留在这两样物品中的“联系”已经微弱到了连灵体之火都无法捕捉的程度? 邓肯皱了皱眉头再次将火焰弥漫出去,同时抱着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态,尝试着开口呼唤:“露克蕾西娅……露西?” 他用上了露克蕾西娅这个名字的昵称——或许,这个昵称建立起来的联系会比那个正式的名字更强烈几分? 什么都没发生。 邓肯等了半天,最后只能失望地熄灭了火焰。 而在同一时间遥远的边境之地,永恒的帷幕边缘,正在擦拭桌子的发条人偶“露妮”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被露克蕾西娅亲手改造了无数次,如今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个“炼金生命”的“工程学造物”体内传来了一连串齿轮和轴承疯狂转动的刺耳呼啸,紧接着便是“吱嘎吱嘎”的一堆噪声。 露妮背后的发条钥匙咔哒一声弹出并掉在地上,合金强化的手臂则僵硬地耷拉下来,女仆外壳背后的开口接缝中,一缕青烟缓缓冒出…… 第一百六十五章露克蕾西娅的压力 伴随着一连串怪异的噪声,发条人偶像个锈死的机器一样彻底僵硬静止下来,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在附近舱室的露克蕾西娅便察觉了自己造物的异常。 船舱的大门被人猛然推开,一叠飞舞的彩色纸片如旋风般卷入房间,并在盘旋中凝聚出人形,“海上女巫”露克蕾西娅从彩纸中迈步走出,第一眼便看到了已经滑倒靠坐在桌子旁边、正低垂着脑袋的露妮。 “露妮?”露克蕾西娅飞快地走上前去,并第一时间发现了掉在旁边地板上的发条钥匙,她捡起钥匙,又上前拍打着发条人偶后背的机关匣,“发生什么事?” 露妮体内传来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吱嘎声,又过了一会,她的某些零件才终于恢复运作,一个严重走调变形的声音从她胸腔中响起:“老主人……在找您……” “当啷”一声,露克蕾西娅手中的发条钥匙掉在地上。 露妮循声转过头,本能地伸手去摸索着自己的发条钥匙,想要把它重新插在背上,但她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般再度卡住,一阵齿轮空转的声音随之响起。 露克蕾西娅的脸色急剧变化,在听到“老主人”三个字的时候,她的瞳孔便一阵震动,但露妮体内的故障声还是让她迅速惊醒过来,她猛然摇了摇头,一边强行压下纷繁混乱的思绪一边抱住发条人偶的肩膀:“露妮,待命。” 发条人偶慢慢闭上眼睛:“指令收到,露妮开始待命。” 片刻之后,璀璨星辰号的船舱深处,一间灯光明亮的舱室内,露克蕾西娅正在工作台旁忙忙碌碌。 这是一间哪怕放在真理学院总部都可以用“完备先进”来评价的实验室,宽敞的房间各处都设置着精密复杂的机械装置以及用于给各种设备供能的压力管道,而在数不清的机器之间,又可看到遍布着魔法符文的辅助设备,以及许多正在发出微光的水晶容器或反应釜,十几名自动机关人偶正在照料这些自动运行的设备,让露克蕾西娅可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 在这位“海中女巫”面前,露妮正静静地躺在宽大的工作台上。 发条人偶已经被拆解开来,仿制成女仆服饰的外壳如今正被放在一旁,精金构造的骨架和黄铜制成的各种机关构件,几乎铺满了平台,如今露妮只有胸口以上的部分还保持着完整,这部分被放在平台边缘,她呆滞地望着自己被拆解开的躯体,偶尔眨一下眼睛。 “好……修……吗?”从露妮的胸腔中传来了有些走调的声音。 “放心,只是各传动机构突然卡死导致了轴承变形,”露克蕾西娅头也不抬地忙碌着,“工程量很大,但维修过程本身不复杂——你的 ‘心’没有受损。” 露妮慢慢转动着眼球,她看到了被放在工作台中心的那颗“心脏”。 那是一个精巧的黄铜圆球,由无数复杂精密的金属片拼接而成,它静静漂浮在一堆零件上空,其表面的金属片时不时变动位置,露出里面的结构,当金属片角度合适的时候,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圆球内部刻满了闪亮的符文,一个更加纤细的事物则漂浮在那些符文的中心。 那是一截手指——非常纤细,非常脆弱的手指,比人类幼儿的手指还要细小,由某位人偶师在一百年前精心制作而成。 那便是机关人偶“露妮”真正的核心,真正的本质——是某个诞生自一百年前的人偶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的证明。 露克蕾西娅注意到了露妮的视线,她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 片刻之后,她才继续开始忙碌,同时仿佛不经意间说道:“我把你改造成了这个样子,你有没有怨恨过?”_ “露妮……为什么要怨恨?”工作台上的人偶头颅发出了呆板的声音,“女主人……给了露妮生命,露妮为此……感到高兴……” “但这一切在最初都只不过是出于我自己的一时兴起——而且为了这一时兴起,我毁弃了你原本的躯体,”露克蕾西娅淡淡说道,“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意识到你因边境影响而产生了真正的思考能力,那时候我只认为你是一部机器,并对你进行了许多不顾后果的 ‘试验性改造’ 。” 露妮却没有回应自己的女主人,只是在静默了片刻后突然开口:“您的情绪紧张,您有心事——正常情况下的女主人,不会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露克蕾西娅沉默了两三秒:“……你还记得刚才你说了什么吗?在我刚刚赶到餐厅,把你唤醒之后。” “……记忆检索失败,露妮不记得。” “你告诉我,‘老主人’在找我。” 发条人偶的胸腔中传来了一串怪异的噪声,但并非由于故障,而是由于混乱的思考。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露克蕾西娅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露妮的眼睛。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记忆检索失败,露妮不记得。” “……那看来我那位可怕的父亲,并不希望我能有任何机会反向窥探到他的情况,”露克蕾西娅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她慢慢拆除着一组变形的齿轮,语气有些飘忽,“他只是发来了一个单方面的信号,告诉我……他知道璀璨星辰号在哪,他知道怎么找到我……” “您在害怕。” “怕得要死——但比起惧怕,更多的是一种……难过。” “难过?为什么?” 露克蕾西娅看着露妮的眼睛,过了许久才轻轻摇头:“这对你而言是过于复杂的情感,现在你恐怕还无法理解。” “好的,露妮今后会尝试了解,”发条人偶回答道,紧接着又问了一句,“您认为,老主人是在向您进行某种警告吗?” “……我不知道,但这确实很像是警告,”露克蕾西娅轻声说道,“甚至像是某种猎杀前的宣言……他从亚空间回来了,而且比上一次返回时更加无法捉摸,或许我应该提醒一下我的兄长……” “您确实应该提醒提瑞安先生,他已经出发前往普兰德了,而普兰德的执政官说过,失乡号正在靠近那座城邦。” 露克蕾西娅轻轻点了点头,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忙碌。 …… 邓肯小心翼翼地把“妮露”放进了那口古董木箱中,又把那枚羽毛形状的发卡放回抽屉。 然后他便看着存放“妮露”的木箱犯了愁。 作为一个大男人,他总觉得把一个少女风格的人偶,放在自己的卧室里好像有哪不对。 但除了放在自己的卧室里,他似乎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地方了。 尽管第一次测试没能取得什么收获,也没有从“妮露”这具人偶中发现任何指向超凡的线索,但这毕竟是一件和“露克蕾西娅”有关的事物,既然不确定她将来是否能派上什么用场,他便不敢随便把这人偶放在自己视线之外的地方。 颇为纠结了一番之后,邓肯还是叹了口气,把“露妮”的箱子暂时放在了自己床头。 “你要是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尽快 ‘露两手吧,”他看着那华丽的古典木箱,轻轻摇头,“别跟爱丽丝似的,非得扔到海里才表演什么乘风破浪棺材冲锋。” 木箱当然没有什么反应,但邓肯对此也不在意。 他来到窗前,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夜幕已经降临,世界之创苍白晦暗的微光正照耀在无垠海上。 太阳带来的强大驱邪之力在现实世界消退了,那些扭曲的,不祥的,侵蚀性的力量正在整个世界渐渐上涨,这个时间,人类会进入梦境,以此来躲避世界对理智的干扰。 但对于邓肯而言……他从未在夜幕中感觉到过任何不适,也没见过那些让普通人畏惧的阴影。 夜晚是他思维最敏锐的时刻。 他回到书桌前,静静地摊开一张白纸,又从旁边取过一支钢笔。 这都是刚刚从普兰德城邦买来的东西。 略作沉吟之后,他在纸上写下一行行文字: 18**,太阳碎片出现,引发普兰德大火; 第六街区工厂帷幕下隐藏着一个被大火焚毁的“现实”; 第六街区社区教堂内存在疑似闭锁循环的扭曲时空,两个截然相反的现实叠加在教堂内; 阿狗的“人性”来源不明,但显然不是太阳碎片的力量影响; 第六街区教堂内的女神像疑似被亚空间裂隙影响,地下圣堂中的修女疑似在对抗亚空间入侵的过程中阵亡…… 第一百六十六章船长侯汝入梦 这段时间已知的情报被邓肯一条一条写在纸上,彼此之间又按照关联程度连上了线条,而这些线索之中,则穿插着妮娜和雪莉对大火的记忆,以及她们各自那明显已经异化的“梦境”。 而在将所有线索罗列完毕之后,邓肯在这份图表的末尾另起了一行,他皱起眉头陷入沉思,并在思索中写下了几句话—— 第一,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亚空间之外,所有东西都是可以“污染”的。 第二,这个世界的现实建立在不稳定的根基上,空间不稳定,时间不稳定,连现实都不一定如人所感知的那样不可动摇。 第三,亚空间的力量已经入侵了普兰德!第六街 区小教堂里的异象就是证据——十一年前的太阳碎片很可能根本不是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那一环,从位格上……亚空间才更可能促成普兰德如今的异常! 邓肯放下了手中钢笔,看着自己写下的三条内容——这三条并非线索,而是与普兰德现状有着莫大关系的“前提”和“结论”。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条上,这最简短的一条,恰恰是一切的基础,而这一条的“灵感” ,则来自他去城邦银行办账户时那不经意间听来的一句话。 他若有所思又拿起旁边的笔,在这一条内容上引出一条线,连在上面的线索之一上——第六街区那座处于时空闭锁状态的教堂。 污染从教堂开始,其呈现出的模样是时空错乱以及不同“世界线”的叠加,其污染级别相当之高,目测甚至连风暴女神对现实的监控都受到了影响……那么这种污染到底是如何实现的?被污染的……真的仅仅是教堂本身么? 他想起了自己和雪莉道别时说过的话——这件事,应该闹大一点了,但普普通通的市民举报可不太够。 若有所思间,邓肯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后转过头看向正在窗台上踱来踱去的鸽子。 鸽子顿时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邓肯:“有杀气!” 邓肯压根没搭理它,直接打了个响指。 一簇幽绿的火焰从艾伊胸口的罗盘中喷涌而出,罗盘打开指针旋转,现实与虚幻的界限瞬间变得模糊,邓肯眼前一晃,便已然进入灵界行走的状态,那片熟悉的黑暗混沌空间以及充盈在空间中的亿万星光随之浮现在眼中。 他静立于黑暗深处,轻轻吸了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随后便循着一缕微妙的感知,向着不远处的一点星光靠拢。 他来到那星光旁边,不需真正触碰,便已然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位年轻审判官的心智——这簇星光对面,正是凡娜的心灵。 和第一次发现这点星光时比起来,邓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与凡娜之间的联系变强了许多——上次她和海蒂去古董店的拜访强化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而这些强化之后的联系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邓肯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黑暗灵体形态的艾伊正在半空中无聊地转着圈,注意到“主人”的视线,这鸟立刻靠拢过来:“谁在呼叫舰队?” “还记得上次咱们怎么连接雪莉的心智么?” 艾伊想了想,歪着头:“得加钱!” “这次确实会困难一点,对方毕竟是一位虔诚的圣徒,心志应该比雪莉坚定,而且还有可能引起风暴女神的关注,”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但还是慢慢伸出手指,一点点靠近了那簇星光,“不过现在我和凡娜之间的联系已经得到强化,如果只进行一次浅层的沟通而不做任何破坏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这只是一位热心船长正义的投诉。” 下一秒,他的指尖触及星光。 层层叠叠的虚幻海浪声仿佛从无边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转瞬即逝,邓肯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到那海浪声的存在,便感觉到自己和一个心智建立了接触。 …… 凡娜揉了揉眼睛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正捧着一本厚厚的档案,她又抬起头看到自己正坐在房间中,面前是自己的梳妆台,梳妆台的镜子里,倒映着自己略显疲惫的面容。 一瞬间的恍惚从心底浮起,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回忆起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她在继续调查18**之前普兰德城邦的异端崇拜资料——在离开档案馆之后,她从那位负责看守的老神甫手中借来了一部分没来得及细细查阅的文档,并把这些档案带回了家中。 在档案馆的时候,她和那位老神甫发现了1885年的资料缺失的反常现象,但到最后也没能找到那些不翼而飞的资料,这件不寻常的事引起了她的警觉,而作为专司调查异端事件的审判官,这件事将成为她接下来调查的重点之一。 安排文职神官去调阅城邦另外几个档案馆中的卷宗,去市政厅提取对应年份的治安报告,安排守卫者小队去走访、监视那些在当年发生过异端崇拜事件的地点,向瓦伦丁主教商议,看是否能从女神那里得到进一步的指示…… 凡娜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后续安排,而在这一系列行动展开之前,她要首先完成对1886年至18**之间所有异端崇拜事件的汇总。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看到世界之创高悬夜空,苍白的辉光洒遍城邦。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她又低下头,看到手中厚厚的档案刚翻阅过半,或许是阅读的时间太长导致用眼疲劳,上面的文字显得有点模糊。 等等,不对! 凡娜突然反应过来,紧接着猛然合上了手中的档案,转头看向窗外。 现在是午夜,世界之创影响最强的时刻——这个时间阅读书籍是极其危险的行为,哪怕是经受过特殊训练的司库们,也会在午夜的一个小时内避免阅读任何文字,更何况,她现在眼前放着的还是一本从档案馆中借出来的、危险性极高的历史文档! 专业的神职者不会犯这种错误……这里不是现实,是自己的梦境,一个正在被影响的梦境! 凡娜眼神猛然一凌,在意识到梦境被入侵的瞬间,便开始从周围环境中寻找入侵者的踪影,而下一秒,她便看到了入侵者的存在—— 就在她面前的梳妆台上,在那面被花纹环绕的椭圆梳妆镜中,一个神色阴郁而威严的人正静静站在黑暗中,虚幻的绿色火焰在镜面边缘悄然燃烧。 那身影隔着镜子平静地注视着凡娜,在看到凡娜抬头之后,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低沉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夜安,凡娜,初次见面——但我已经注视了你很久,你可以叫我……” “邓肯船长!”镜中话音未落,凡娜已经猛然间反应过来,紧接着这位饱经训练的审判官便已经一跃后跳出去两米,同时一脚踢飞了碍事的圆凳,紧接着刚一落地她又强行集中精神,便凭空在空气中抽出了她那把平日里从不离身的巨剑,直接抡起来就是一个跳劈! 邓肯:“……?!” 一声巨响,整个梳妆台轰然破碎,镜子直接被巨力打成满天碎片,邓肯的幻影在凡娜眼前变成了四散而飞的光影。 细碎的玻璃碎片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凡娜紧握着手中巨剑,仿佛一头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母狮般凌冽地环视着四周,与此同时她已经开始低声祝祷,并开始尝试利用平日里训练的心智自控技巧来挣脱这个已经被污染的梦境,让自己强行苏醒。 然而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触及到现实世界的时候,那个低沉威严的声音竟再一次响了起来——重重叠叠地传入她耳中: “你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 凡娜猛然瞪大了眼睛,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所看到的却是那些洒满整个房间的梳妆镜碎片。 在每一个碎片表面,虚幻的火焰都开始静静升腾,每一个碎片内部,都有一个邓肯船长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这位传说中的大恐怖,无垠海上的移动天灾,正带着些许无奈注视着正全神戒备的凡娜。 “放松些,孩子,我只是想跟你谈件事情,”千百个邓肯船长的声音传来,震动着凡娜的意志,“事关普兰德……” “是镜面么……”这位年轻的审判官突然低声自言自语道。 邓肯:“嗯?” 凡娜却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将巨剑尖端斜斜地垂于地面,接着猛然一拳砸在剑身上! 一声巨响轰然炸裂,强大的冲击力化作受控的声波,在房间中肆意回荡,下一秒,房间中所有光滑的镜面尽数化作糜粉,再无一片镜面留下! 房间中安静下来,凡娜轻轻呼了口气,慢慢站直身体。 她看到邓肯船长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论她如何眨眼,如何移动视线,邓肯船长都静静地站在她视野中心,注视着她的眼睛。 “你猜的不太准确,不是镜面,而是一切光滑如镜之物,”幽灵船长阴郁威严的声音直接传入她的脑海,“现在,我在你的晶状体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高规格举报 说实话,邓肯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他是真怕凡娜这个耿直的姑娘当场自毁双目……。 这位年轻审判官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曾想象过自己这么个头号反派一旦主动露面必然会激起凡娜的强烈敌意,却没想到她的行动竟如此果断迅速,而且几乎是眨眼间便判断出了梦境入侵、镜面媒介这样的关键元素并进行了针对性的对抗,这一点跟当初入侵雪莉的梦境时完全不同。 她甚至从头到尾都在竭力避免与自己这个入侵者交流——这是在梦境遭到入侵时防止精神污染扩散的“应急举措”。 事实证明,受过训练的高阶审判官跟**野路子超凡者之间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如果不是邓肯自己的力量实在太过诡异,整个入侵过程又完全建立在凡娜自己的心智深处,但凡换个菜一点的入侵者,恐怕一个照面就被这位审判官抓住漏洞给丢出去了。 现在,凡娜安静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出现在她视野中心的幽灵船长——她还没有冲动到直接毁弃自己的双眼,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这个梦境已被彻底入侵,普通的驱逐手段多半不会奏效。 自己的双眼,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这个梦境已被彻底入侵,普通的驱逐手段多半不会奏效。 她闭上了眼睛,邓肯仍然站在她眼前站在黑暗中,只是显得愈发阴郁,身影在灵体之火的映照中显得虚实不定。 “你想做什么,”这位年轻的审判官开口了,声音冷硬的仿佛一块钢铁,“你是如何入侵我的梦境的?” 她的态度充满敌意,邓肯却只觉得有趣——这位审判官此刻的表现和她去拜访古董店时那副礼貌平和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真不知道有朝一日如果知道了古董店的真相,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只是告诉你一件事情,”邓肯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开口,“如果你真的心系城邦安危,不妨去第六街区,看一看那座小教堂。” 说完他便闭上了嘴巴,在火焰环绕中静静站立着,维持着神秘而威严的气场。 凡娜听到这位幽灵船长的答复却愣住了。 在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破了一层帷幕,在她的头脑中揭开了被始终隐匿的一角,第六街区,小教堂,这两个单词强烈地刻印进了她的头脑,让她心中一阵恍惚。 但比起这一瞬间的恍惚,梦境遭到邓肯船长污染的现实更加强烈地触动着她的心神,她尝试在心底向女神祈祷,然而女神的力量无法穿透这层幻梦,她满怀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船长”,却无法从那个阴沉的身影上看出任何可供判断的情绪流露。 几秒种后,她终于轻轻咬了咬牙,努力保持冷静沉声开口:“你入侵一个审判官的梦境,就只是为了……这个?” “由你自行判断,”邓肯淡淡说道,“我很期待你在那里的发现。” 他这么说着,而与此同时,他已经开始感觉到自己与这个梦境的连接正在迅速变得不稳定。 强大的排斥力正在发挥作用。 他察觉到凡娜并没有像表面上那样安静下来——尽管明面上在跟自己交流,但这个年轻的审判官每分每秒,都在依靠意志力与自己这个入侵者对抗,她的心志是如此坚定,竟然仅凭着意志就挣扎到了苏醒的临界点上! 这让邓肯意识到交流必须尽快结束,交代完必要的信息之后,自己就该留下一个神秘的形象从容退走了。 他不打算跟对方解释太多东西,更没指望可以依靠三言两语阐述清楚自己的友好立场或跟凡娜建立起丝毫的信任——“邓肯船长”和“城邦审判官”之间的对立属性可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就能搞定的,自己解释太多反而只能显得可疑,甚至把凡娜的注意力转移到不必要的方向上。 黑暗中蔓延的灵体之火渐渐收敛了,邓肯的身影开始在凡娜视线中慢慢后退。 但就在连接即将中断前的最后几秒钟,凡娜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质问:“你到底对普兰德有何图谋?!” 邓肯在黑暗中抬起头,突然间,一股强烈的恶趣味从他心头泛起。 他隔着梦境注视着年轻的审判官,嘴角慢慢上翘,在灵体之火的幽绿光辉中,凡娜听到了她从当上审判官以来听到的最离谱难懂的一句话: “整点薯条。” 梦境轰然倒塌,连接完全中断。 虚无混沌的黑暗空间中,邓肯微微退开半步,注视着眼前那颗正在不稳定闪烁的星光。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骨鸽形态的艾伊在黑暗中飞了过来,拍打着翅膀落在他肩头。 “不管她接下来要胡思乱想些什么,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邓肯看了艾伊一眼,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咕哝道,“第六街区,小教堂,这两个关键信息已经进入了普兰德风暴大教堂的视线……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们一定会针对那里展开最高强度的调查。” 邓肯的思路简单且有效——他只要能把第六街区那个小教堂的盖子掀开就行,只要能把深海教会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就行,而至于凡娜和她身后的神官们回头怎么寻思别的事情,这完全不重要。 无垠海上最大的移动天灾直接找审判官托梦举报城邦里有异端腐化,这事儿够那帮神官寻思到死的,但在寻思到死之前,他们一定会把吃奶的劲儿都怼在那座小教堂上——到时候教堂里藏着什么秘密都得被他们挖出来。 当然,在这番调查过程中,凡娜也可能会因为失乡号的存在而浪费一些精力,但这就是细枝末节的问题了。 最后又想到自己在梦境临近结束时整的活,邓肯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整点薯条?”落在他肩膀上的艾伊注意到这笑容,歪了歪头,“细细切做臊子?” “……你这个语言是愈发支离破碎了,”邓肯眉头一皱,“不过明天早上整点薯条倒是可以,顺便正好教教爱丽丝该怎么做点正常的食物。” …… 凡娜猛然睁开了眼睛。 房间中没有灯光,只有世界之创苍白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卧室中,昏暗的光线下,卧室中的陈设都仿佛披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 心脏在剧烈跳动,脑袋里仿佛被塞进了滚烫的铁条,精神力严重损耗和高度紧张带来的钝痛在两个太阳穴之间不断跳动,身上的睡裙已经被汗水浸湿,此刻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分外难受。 但这些许不适和那个遭到污染入侵的梦境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凡娜从床上坐了起来,非常谨慎地环视着四周,又慢慢眨了眨眼睛,再把眼睛闭上,缓缓睁开。 每一次,她的心脏都会猛烈跳动两下——她测试着是否真的已经摆脱了那个幽灵船长的“幻影” ,却又担心对方的身影下一秒就直接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直到确认了自己已经摆脱入侵,确认这里就是现实世界,她才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当审判官这么多年,她很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候。 凡娜离开了床铺,来到不远处的梳妆台前。 梳妆台完好无损地立在这里,镜子中只有自己的身影。 她在那镜子前站了好几秒钟,仿佛是要确认镜子中的每一丝细节,随后才用力甩甩头,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柄描绘着风暴与海浪符文的小匕首。 手持圣器划破皮肤,让鲜血浸透符文,随后对风暴女神祈祷。 简短的祷告中,她听到轻柔的海浪声在耳边响起,女神的庇佑一如既往,抚慰着她焦躁不安的心灵。 重新和女神建立联系之后,凡娜终于放松下来——随后她干脆利落地换掉了被汗水浸湿的睡衣,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外出的衣服,又随手拿起了放在床铺附近的巨剑,推门离开房间。 片刻之后,一辆由蒸汽核心驱动的私家车打破了上城区市中心的宁静,在明亮的瓦斯路灯照耀下,凡娜驱车直奔大教堂。 她必须第一时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瓦伦丁主教,连带着之前在档案馆中发现的那些不对劲的情况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出预期,这不再是单纯依靠审判官就能解决的事件了。 必要的情况下,普兰德甚至可能有必要联络正在无垠海上巡逻的风暴大教堂。 凡娜的目光坚定,呼吸平稳,思绪清晰。 但突然间,一点犹豫又浮上心头。 她回忆起了那个梦境临近结束时的诡异一幕。 整点薯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六十八章警兆蔓延 睡眼惺忪的瓦伦丁主教见到了深夜风风火火赶到教堂的审判官凡娜,而在听到凡娜说出的第一句话瞬间,这位老人便完全清醒过来。 “邓肯船长进入了你的梦境?!”老主教目瞪口呆地看着凡娜,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那个幽灵船长主动找上了你……就为了告诉你一个地点,让你去调查?” “千真万确——虽然我也知道这听上去有多不可思议,”凡娜用力点了点头,在来之前的路上她就猜到了老主教会是这么个反应,但她也没办法,毕竟她的懵逼程度一点也不比瓦伦丁轻,“第六街区小教堂……我和那个幽灵船长的交流很少,而这部分是他透露的最重要的情报。” 老主教一时间沉默下来,他在沉默中转过身,仰望着圣堂尽头的风暴女神像,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幽幽打破沉默:“凡娜,你还记得当初你在下水道的邪教仪式现场沾染的污染么,在那之后,我们进行了补救性的净化,现在看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凡娜轻轻吸了口气,表情仍旧平淡,“现在看来,我们的净化从来都没有成功,失乡号仍旧在追逐我,而那位幽灵船长……已经将他的力量延伸到我的梦境。” “你现在还保持清醒么?”瓦伦丁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凡娜的眼睛。 “清醒,我在路上试过了,可以完整默念自己和女神的名字,并背诵《风暴原典》中的内容,”凡娜点了点头,“目前看来污染尚处于浅层,受到影响的只有我的梦境,还未蔓延到现实中的肢体与言行。” “污染处于浅层,却无法彻底拔除,就像一个无可挽回的倒计时……”瓦伦丁的语调低沉,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忧虑,“偏偏你还是普兰德城邦的审判官,短时间内无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 凡娜知道老主教想表达的意思。 她已经受到上位超凡力量的精神污染,作为教会的审判官,她这座“堡垒”其实已经在被渐渐攻破,而一个即将被攻破的堡垒是不可靠的,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份精神污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没有人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凡娜到底还是不是凡娜,她现在仍然在为风暴女神效忠,但下一秒……没有人知道她效忠的是谁。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守卫者或神甫遭此污染,事情反而很好解决,执行一段时间的禁闭和驱邪仪式是很简单的事情,或者如果城邦里太平无事也好办,她可以暂时将职责交给副手,自己去圣堂最深处接受最高规格的“安全隔离”和“神恩净化”,但…… 现在她这个“审判官”正处于无法替代的位置上,哪怕向风暴教会总部求援,短时间内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短暂思考之后,凡娜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是在给老主教出难题,但她必须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们正在面临一场真正的,巨大的危机,这危机甚至不一定是失乡号或太阳碎片带来的,一个更大的阴影正潜藏在城邦中,这种时候我不能把审判官的职责让给任何人,哪怕是我自己最信任的副手。” 瓦伦丁从凡娜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严肃,他立刻微微皱眉:“失乡号和太阳碎片之外的危机?你最近发现什么了吗?” “……我在档案馆中调查了一些事情,本来这件事是应该第二天早晨再告诉您的,但现在看来,情况复杂超出预期,紧急程度有必要上调,”凡娜点了点头,格外严肃地说道,“我对太阳碎片出现在普兰德城邦的时间节点产生了怀疑,并依此调阅了18**以及更早年份的一些资料,从中发现了大量紧急程度较低却诡异而密集的……异端崇拜记录……” 随着凡娜的娓娓道来,瓦伦丁主教终于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这些资料就静静地躺在我们的档案馆里?”当凡娜话音落下之后,瓦伦丁满脸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发现?甚至连那消失的1885年……” “无人发现,我们的城邦就仿佛被人 ‘偷走’ 了一部分一样,有些显而易见的 ‘现实’ 就这么凭空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凡娜沉声说道,“而这种‘消失’……不像是太阳碎片能造成的。” 瓦伦丁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权杖,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认为这件事和 ‘邓肯船长’在梦境中向你传达的信息之间有什么联系?”他突然问道。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不确定,但首先 ‘从城邦中窃取现实’这种事并非失乡号的能力,其次,如果这件事是那个幽灵船长所为那他没有理由再污染我的梦境,告诉我关键线索——这不符合那个船长在记录中粗暴混乱的行事风格,”凡娜冷静地分析着,“除非……他突然转了性子,变成了个戏弄世界的恶劣魔鬼,或者……” “或者?” “或者变成了个关切城邦安全的热心人,”凡娜摊开手,“看到危险因素就来找我举报了。” “咳咳,你这简直是亚空间级别的玩笑了,”瓦伦丁顿时咳嗽起来,接着瞪了凡娜一眼,“在明知已经遭受上位超凡存在注视的情况下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这会让我怀疑你的精神状态。” 说着这位老人自己锤了锤胸口,理顺气息之后才一脸严肃地注视着凡娜的眼睛:“档案馆中发现的异常,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凡娜想了想,摇摇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自己去查……” 她突然顿了顿似乎是思维有点卡壳,但紧接着便摇摇头:“我是自己去查档案的。” “那还好……如果这件事幕后存在一个有意识的黑手,那他应该还没察觉到阴谋败露,”瓦伦丁呼了口气,接着不得不认可了刚才凡娜的说法,“你现在确实不能离开岗位……你应该已经有一个针对那些档案的调查计划了吧?” “是的,包括和市政厅方面的协同行动。” “明天立即开始,我会为你提供一切协助,”瓦伦丁立刻点了点头,“另外,我也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向教皇禀报,希望风暴大教堂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援助……” 一边说着,老人一边思考了几秒钟,又问道:“你现在还能正常向女神祷告么?” “可以,”凡娜马上回答,“我和女神之间的联系并未受到那个梦境的影响。” 瓦伦丁皱了皱眉:“但女神并没有针对你遭受的精神污染做出启示或示警?” “……是的,”凡娜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承认,“女神并未示警。” 瓦伦丁摸了摸下巴,在片刻深思后突然抬头注视着凡娜的眼睛:“……这段时间,你夜晚必须返回教堂休息,不要在教堂之外的地方入睡,而且在外活动的时候必须随时携带《风暴原典》。另外,如果你在外行动时感到异常的困倦或疲惫,要立即前往距你最近的教堂,能做到么?” “可以做到。” “……唉,希望你不要认为这是某种苛待或质疑,”老主教叹了口气,尽管凡娜答应的很坚定,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现在不能脱离岗位,而普兰德城邦中也没有比你地位更高的神官可以作为你的 ‘监督’ ,这是在确保你能履行基本职责的前提下的必要安排……” “请放心,我当然理解,”凡娜露出淡淡的笑容,反过来宽慰着眼前的老主教,“我和您一样清楚我们在和怎样危险的东西对抗,比起那些因缺乏经验和理论而牺牲的前辈,我们能在规则的保护下战斗至今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关于第六街区的小教堂……” “必须调查,不管那个‘幽灵船长’ 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找到了你,我们都要去调查一下那座教堂,”瓦伦丁慢慢点了点头,“而且……我刚才略微回忆了一下,竟回忆不起那座教堂的负责人是谁,看来那边真的有些情况。” “好,我明天亲自带队去一趟。” “嗯,”瓦伦丁微微颔首,接着又好奇地看着凡娜,“除了小教堂的事之外,那个幽灵船长还跟你说什么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出来,凡娜的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瓦伦丁:“……你怎么这个表情?” “他……确实还跟我说了一句话,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句话,”凡娜脸上满是犹豫,“我不知道我们该不该认真对待它……” “这有什么该不该的?越是匪夷所思的内容,反而更可能是一切的关键!”瓦伦丁顿时瞪起了眼睛,“他到底说了什么?” 凡娜最后犹豫了两秒钟,终于重重呼了口气,一脸严肃:“整点薯条。” 瓦伦丁:“……” 片刻静默之后,老主教才终于再度发出声音:“真的?” “千真万确,如我对女神的信仰一般真实。” “……啊,那这确实……确实有点过于匪夷所思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步入帷幕 “看好了么?薯条就这样做,非常简单——只要注意别炸糊了也别夹生就行,不需要你探着脑袋在油锅旁一直盯着,也不需要你去尝什么咸淡,记住了么?” 失乡号上的早晨,邓肯在厨房中一脸严肃地指点着满脸紧张的爱丽丝,而在二人面前的油锅中,仍有些泛白的薯条正在热油里上下翻滚,发出连续不断的滋啦声。 “记……记住了!”爱丽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热腾腾的油锅,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一把菜刀,旁边的案板上还有被她切坏形状的土豆块——这些土豆块将成为其他菜品的原料。 邓肯看看油锅,又看看旁边的人偶,微微点了点头,心说如此简单的事情,这个憨憨总不至于再搞砸了,然后他便注意到了爱丽丝手中的菜刀,心中不由得有点别扭:“……你能不能先把菜刀放下,切完东西不要总拎着。” 一个拎着菜刀站在厨房里杀气腾腾(针对土豆)的诅咒人偶,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仿佛下一秒就会换个惊悚刺激的bgm,然后爱丽丝脑袋上会冒出一根能捅穿屏幕的血条。 “哦……哦!”爱丽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菜刀放回旁边,然后颇为自信地对船长摆了摆手,“船长您就回去吧!我已经学会这个了,您和艾伊只管等着吃就好!” 邓肯又盯着爱丽丝看了半天,确认这个人偶真的不会再出问题,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心中便油然而生出一种感慨—— 过了这么久,他这失乡号上终于也能稳定产出薯条了! …… 古董店二楼,餐桌旁,脑袋上贴着一块药布的妮娜突然好奇地抬起头,看了自己的叔叔一眼:“叔叔,之前我就想问了,您早上怎么一直皱着眉啊……而且刚才您怎么又好像突然放松似的呼了口气……” “有么?我没注意……”邓肯怔了一下,注意力瞬间跨越遥远的空间落在这小小的古董店中,随后他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账目上的事情,刚才心算了一下,现在解决了。” “哦,”妮娜点点头,“我说呢,感觉您刚才神经都紧绷着。” 邓肯没吭声,只是保持着淡定的笑容心中却不由得嘀咕了一句——这姑娘观察力还挺强。 妮娜这时候则探头看了一眼二楼走廊尽头那扇朝向街道的小窗户,犹豫了片刻之后才小声嘀咕道:“雪莉今天没来啊。” “……人家有自己的住处,”邓肯哭笑不得地看着对面正面露孤单的姑娘,“而且你今天还要上学呢,哪有时间跟她出门玩去。” “我该打听一下她的具体住处的,”妮娜又说道,“这样她没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能去找她了。”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沉默了两三秒之后才轻声问道:“你很喜欢这个新朋友吗?明明你们实际上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雪莉她人很好的,在博物馆中还救过我的命,”妮娜立刻开口,“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我晚上跟她还有阿狗聊天,打听了一些她的情况知道她一直是跟阿狗相依为命,住在贫民窟的一个小巷子里,那里晚上连路灯都不全房子又漏雨漏风,我……” “妮娜,”邓肯突然打断了眼前的女孩,表情带着些许严肃,“友情无法建立在同情的基础上,对雪莉那样的孩子而言更是如此。” 妮娜怔了一下,抬头迎着邓肯的视线,片刻之后才慢慢抓了抓鬓角的头发:“叔叔您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哎……” 邓肯:“……” “不过叔叔你确实提醒了我,我可能是有一点点同情吧,”妮娜紧接着又说道,“但……我只是想让她能生活好点,我能感觉出来,虽然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很紧张,可实际上是很开心的,我……我这么替她做判断,是不是有点自以为是了?” 邓肯却没有回答,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思考,过了片刻才笑着摇摇头:“别想这么多了,我们下次见到雪莉的时候问问她的住处好了,至于现在……赶快吃完饭,上学时间快到了。” “好的!”妮娜立刻乖巧地点点头,紧接着她便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对了,那我是不是今天就可以……骑着那辆新自行车去上学了啊?” “不行,”邓肯抬起眼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方,“你忘记昨天晚上自己摔多惨了吗?” 他一边说着,脑海中一边浮现出了昨天妮娜回家之后发生的事情——女孩第一眼就看到了停在一楼的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兴奋的几乎原地跳了起来,然后便兴冲冲地要上车试试用了大概三十秒吧,就哐当一声摔在了门口…… 现在她脑门上还贴着药布。 “我……我还以为骑自行车会很简单,”妮娜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我看同学们都可以……” 邓肯叹了口气。 他早该想到的,如果这古董店里没有自行车,妮娜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朋友,那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学会骑车——自己买自行车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今天坐巴士车上学吧,不要跑着去了,咱家现在不差这点车票钱,”邓肯摸出几个硬币放在妮娜面前,“回来之后我教你骑自行车——确实不难,以你的聪明劲儿,大概几天就学会了。” 妮娜起先有些沮丧,但很快便又高兴起来,开心地点着头:“哦!” 过了一会,妮娜便欢快地跑出了古董店的大门,邓肯则站在古董店二楼的小窗口,看着女孩的身影穿过晨光中的街道,跑向不远处的巴士站台。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越来越多的车马人流市井声响正在街巷间回荡,这片城区正在阳光中一点点苏醒过来,金红色的阳光在沿着远处的屋脊弥漫过来,望去仿佛一层虚幻升腾的绚烂帷幕。 由火焰形成的,扫过整个城邦的帷幕。 邓肯突然表情一凝,皱眉注视着远处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 火焰帷幕扫过城邦的壮丽画面从霞光中消失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映入他脑海中的印象,只是刹那间毫无根据的幻想。 然而邓肯紧锁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他只是继续盯着远处,仿佛要从那壮美的朝霞中找到另一层与之重叠的现实——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凝神思索了一下,对着旁边的空气招了招手:“艾伊。” 下一秒,一团幽绿的火焰在空气中骤然炸裂,亡灵鸟自烈焰中盘旋显形,艾伊拍打着翅膀落在邓肯肩头,一边打着响亮的饱嗝一边嚷嚷:“嗝儿……谁在呼叫……嗝儿……舰队?” 邓肯的情绪顿时都不连贯了,他扭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已经膨胀了一圈的鸽子:“……你是在船上吃了多少?” 艾伊拍打着翅膀,使劲伸着脖子:“大啖食粮之刻已到……嗝儿!”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鸟,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怪不得爱丽丝那边鼓捣了半天,最后端到船舱的东西那么少,合着都让你给截胡了……算了,就当不浪费吧。还能飞动不?第六街区。” 鸽子顿时发出响亮的咋呼声:“使命必达!使命必达!” 下一秒,古董店二楼的小窗户中火光一闪,一只膨胀起来的肥鸽子便从窗口中一跃而出,摇摇晃晃地飞向了第六街区的方向。 而在同一时间,第六街区深处,两辆深灰色的蒸汽车正行驶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中。 身材高大的凡娜正坐在其中一辆车的后排座位上,手边放着她那柄巨剑,她本人则静静注视着外面街道上的景象。 由于不确定那座小教堂的情况如何,凡娜没有直接带着过于扎眼的蒸汽步行机进入街区,而是选择亲自带领一部分精锐先低调进入,支援队伍则在附近街区待命。 而在进入第六街区之后,她果然第一时间察觉了这里的“氛围”……非常的不对劲。 过于缺乏活力的社区,零星懒散、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的居民,还有那些年久失修,甚至超出了下城区容忍底线的老旧设施。 这里到处都萦绕着一种气场,整个街区给她的感觉……就仿佛时光凝固在一个被人遗忘的夹缝中。 第一百七十章松动 过了许久,凡娜才从车窗外收回目光。 她今天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调查那座小教堂,但在进入第六街区之后,她便察觉了这整个区域的氛围都不太正常,这让她隐隐觉得……或许这个街区的每一寸角落都有必要调查一番。 略作沉吟之后,她伸出手,拿起了放在旁边座椅上的一叠厚厚的资料。 这是在行动之前她从市政厅那边要来的档案——利用审判官的权限和“异常事件特殊执行条例”中的相关规定,她搞到了过去数年里所有跟第六街区有关的市政记录,在赶到这里的一路上,她已经看完了其中一部分资料。 这些来自市政厅的文档并不是什么绝密文件,也不涉及任何高规格的超凡事件或悬案、要案,恰恰相反,凡娜要过来的这些都是最最简单基础的东西—— 燃气表记录,电费缴纳情况,商铺的税收,供水,供热,垃圾处理,治安巡逻…… 纸页翻动,凡娜的目光在文档间快速扫过。 如果说这几年的审判官生活给了她怎样的“办案经验”,那么其中有一条绝对至关重要—— 最平凡的市井日常中往往就隐藏着超凡异象的蛛丝马迹。 无垠海环伺,异常与异象充斥人间,在这些威胁众生的东西虎视眈眈之下,城邦中和平的“日常生活”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珍宝,普兰德的普通人们或许已经把平和的日子当成了最寻常的事物,但那些常年与异常和异象对抗的战士们却很清楚—— 清晨的一缕阳光,桌上的一餐热饭,街道上的叫卖,以及临睡前的一声晚安,这些全都是连续不断的奇迹。 是凡人在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上用了一万年构筑出来的绝景。 任何超凡异象的侵扰,都会在这幕绝景上留下划痕。 “您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么?”正在开车的守卫者的声音从车子前排传来,这名年轻的教会战士注意到了凡娜微微皱起的眉头,“市政档案缺失?” “恰恰相反,所有的市政档案都很完备,”凡娜轻轻摇了摇头,“水电气暖和排污记录都在,而且维持在一个非常均衡的数值,异常合理。” “那您的表情……” “没有治安案件,”凡娜微微抬起眼皮,“治安案件是一片空白,另外,新生儿记录也是一片空白,居民死亡记录也是一片空白。” 开车的守卫者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后视镜中,凡娜能看到那年轻人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明显的异常,是吧,”凡娜轻声说道,“一个街区这么多年,人口不增不减,也没有出现任何一起治安事件,连打架斗殴都没有,上城区治安最好的地方都做不到这种程度,但偏偏所有的水电气暖记录都在,给人的感觉就好像……” 她停顿下来,目光望向窗外:“就好像这里所有的居民都是一群温驯的幻影……他们安安静静地生存在这个被圈出来的地方,既不增多也不减少,内部没有冲突,外部没有交流,只是静静地进行着正常的‘资源消耗’ ,定期向市政厅反馈一个‘这里一切如常’的信号,而明明是如此不对劲的情况,这么多年来却无人关注。” 车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蒸汽核心运行时沉闷的声响,过了不知多久,凡娜突然感觉到车身一震。 “那座小教堂到了。” 凡娜抬起头,看到车窗外赫然便是那座不知何时消失在大教堂“视线”中的社区教堂。 从外表看上去,它仿佛已经被废弃了十几年之久。 这就是那个可怕的幽灵船长向自己指示出的地点。 凡娜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了那些燃烧的幽灵烈焰,以及那个永远凝固在自己视野中心的,阴郁威严的身影,下一秒,她立刻猛吸了口气,轻声默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名拿起武器推门下车。 一阵萧瑟冷风从街道尽头吹来,卷起了路旁干枯的落叶,身穿黑衣的守卫者们跟随在审判官身旁,向着那座荒废的小教堂谨慎靠拢。 落叶踩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听上去仿佛火焰焚烧朽木劈啪作响。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凡娜在落叶飞舞中抬起头,看到一只白鸽子扑啦啦地落在教堂的尖顶上。 鸽子歪了歪头,似乎很好奇地注视着正在四周展开行动的守卫者们。 “白鸽……预示风平浪静的吉兆么……”凡娜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划过这个古怪的念头,随后便无视了那只突然飞来的鸽子,上前轻轻推开了小教堂虚掩的大门。 温暖明亮的灯光映入了她的眼帘,一位脸上带着温柔笑容的修女出现在她面前。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你好,姐妹,很长时间没人来这座教堂了……” 修女温和的声音传入守卫者战士们耳中。 …… 一盏又一盏瓦斯灯在书架之间整齐排布,明亮的灯光驱散了这些古老卷宗之间的阴影,略显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在书架之间回响着,中间夹杂着老神甫低沉的咕哝声: “七排六列,七排六列……1885年的记录,应该是在这里……应该是在这里……” 老神甫在书架前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看到这尊如同巨人般的书架正静静地俯视着自己,而那些承载了城邦历史记忆的卷宗则整齐地排列在这巨人的骨骼与血肉中。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几个档案簿上,慢慢向前伸出手。 黄铜打造的机械义肢传来略微生锈般的摩擦运转声。 “总算找到了!”老神甫眼睛中陡然放出光彩,他向那些档案伸出手,黄铜打造的机械义肢传来生锈的吱嘎运转声,“竟然就藏在这儿么,明明之前和审判官一起找了那么久!”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几本资料。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在书架之间回响。 老神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脖颈仿佛生锈般僵硬,他静静注视着前方那些整齐排列延伸出去的巨大书架,看到一盏又一盏瓦斯灯在书架之间燃烧,描绘着海浪纹样的立柱则静静伫立在书架之间。 轻柔的海浪声骤然在心底响起,让老人本有些混沌的心智突然间清醒了一下。 档案馆的防护启动了?谁启动的?为什么启动?是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启动了这些防护?自己在这里做什么? 老神甫激灵一下子,突然本能地抬起手摸向腰间的大口径左**,而下一秒,他便察觉了身体上的异样。 原本灵活的手臂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僵硬沉重,刺耳的零件摩擦声听上去简直像一堆废弃多年的破铜烂铁在互相碾压。 他惊讶地看向自己那条用黄铜打造的机械义肢,所看到的却是一条锈迹斑斑的手臂,铜绿和从金属接缝中渗透出来的污浊液体浸染了整条肢体,而视线继续下移,他看到的是一身褴褛的衣衫,以及正在不断渗出黑色机油的左腿。 自己仿佛已经在这座档案馆中跋涉了数年之久。 老神甫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体上留下的这些痕迹,被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终于有所松动,他突然想起了许多事情,许多遥远的仿佛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审判官来访调查资料,诡异的异端崇拜记录,消失的年份…… 然后审判官离开了档案馆,他则留在这里,继续寻找那失踪的1885年记录…… 轻柔的海浪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明显了一点,但仍然仿佛隔着厚厚的帷幕,就好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一样。 但就是这遥远缥缈的海浪声,让老神甫的头脑突然变得比刚才还要清醒,伴随着记忆的松动,他的理智和判断能力也在迅速回流,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个巨大的异象——不是某个异常,不是某个带有恶意的超凡存在,不是一个幕后黑手或者一次超自然现象,而是一个巨大的异象! 普兰德城邦正处于一个巨大的异象中心! “坏了!” 老神甫惊呼出声,转身便拖着已经不再灵便的躯体跑向自己的岗位。 下一秒,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一个诡异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档案馆中。 在这封闭的室内,那诡异身影却撑着一把怪异的黑色大伞——仿佛是为了阻挡无处不在的阳光。 (推书时间,友情推荐来自咸鱼此花的《诡术复苏》,神秘与诡异之力复苏的背景世界观,作者也是书友之一,大家可以去支持一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历史的岔路口 那个身影很高,看上去甚至比凡娜审判官还要高出一些,那个身影很瘦,仿佛黑沉沉的长风衣下面包裹的只是一截干枯的血肉,他在这封闭的室内打着一把大伞,压低的伞面遮挡了这不速之客的面容——然而只需一眼,老神甫便能从对方的躯体上看到亵渎扭曲的阴影。 “黑太阳的残渣?”老人惊愕地看着那身影,随之怒吼出声,“你胆敢踏入这神圣的书库!” 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档案库中的宁静,老神甫已经拔出腰间的大口径左轮,被赐福的子弹裹挟着火光与轰鸣,然而或许是老人的肢体过于迟缓,在枪响之前那身影便已经有了动作——他的衣服下摆中猛然蹿出了两道虚影,第一道虚影直接凌空挡下了那枚子弹,另一道虚影则瞬间跨过十米距离,抽打在老神甫的肩膀上。 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传来,老神甫的身体直接横着飞了出去,撞在附近的一座书架上,巨大的书架猛然晃动,数不清的典籍和卷宗掉落下来。 那打伞的怪异黑影迈开脚步,向着老神甫落地的方向走去,一阵低沉混乱的呢喃声从其体内传来,那声音听上去仿佛污浊的血肉在沸腾的锅中翻腾。 然而下一秒,那堆坍塌的典籍书卷中便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老神甫的身影便从中一跃而出——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锐钢剑,这钢剑发出斩空锐鸣,迅猛地劈向了那入侵档案馆的身影。 入侵者猛然停下脚步,黑伞微微倾斜之后挡住了这凌厉的一击,钢剑和伞骨之间迸发出一连串的火花,紧接着老神甫翻身落地,长剑毫无停顿地转了个圆弧,又从另一个方向倾斜着斩向入侵者的身侧! 长剑回旋,金铁交鸣,老人的机械肢体发出了低沉嘶哑的吼叫,磨炼数十年的风暴剑术在沉寂许多岁月之后再次发挥出威力,连绵不断的回旋和圆弧斩击宛若持续不停的海浪般泼向那亵渎的敌人,而在长剑划出的一道道圆弧间,又隐约可见层层叠叠的虚幻海浪在不断成型——这些虚幻的海浪越来越有实感,越来越有重量,也终于渐渐呈现出了仿佛真正海浪一般的冲击与威能! 风暴女神的力量充盈在连绵不断的圆弧斩中,海浪的沉重压力灌注在特殊锻造的钢剑上,每一剑斩下来都带着腥咸的海风,让周围的空气和地面都微微震颤。 入侵者手中的黑伞异常坚硬,在十余次斩击中都毫无动摇,但这个身影本身却在不断后退,在连续叠加的海浪冲击中一点点退到了附近的书架边缘,略显烦躁的低吼和呢喃声从其体内传了出来,充盈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但老神甫早已封闭了所有不必要的感知,完全对这入侵者发出的噪声不管不顾——他知道自己的攻击决不能停下,风暴剑术需要的就是这连绵不断的压力,如海浪不能中途止息,而且这些从太阳子嗣中分裂出来的“残渣”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一旦自己这边的压制中断,对方下一秒就会脱离这场缠斗。 与此同时老神甫心中也充满了惊疑——这亵渎的渣滓,是怎么渗透到这档案馆中的?这充盈着女神力量的教堂,数不清的机关防护,从里到外的十几层明岗暗哨,哪怕是太阳子嗣本体来了都会被挡住,怎么会没能发现一个“残渣”的入侵? 难道……这残渣不是通过正常的时空结构进入的教堂?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突然响起,老神甫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这个经验娴熟的战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手中长剑没有停下而是微微调整了一个角度,准备迎向入侵者的偷袭。 剧痛从肋下传来。 连绵不绝的剑光停了下来,老神甫错愕地看着那条穿透了自己躯体的触腕,看着血液渐渐从褴褛 的衣衫边缘坠落,黄铜义肢散发着滚烫的热量,严重磨损锈蚀的齿轮发出最后一串噪声,吱吱嘎嘎地停摆。 又过了一秒钟,老神甫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老了。 他和他身上的这些齿轮都老了。 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声响,丑陋的触腕一点点收缩回到了那入侵者的衣服中,这个非人之物慢慢靠近正用长剑支撑身体,勉力没有倒下的老人,它放下手中黑伞露出一团不断涨缩变形,仿若盛开的血肉鲜花般的“头颅”,嘶哑的声音从其“花蕊”中传出。 那是勉强可辨的通用语: “去告诉你的神,这个丑陋的时代结束了,太阳将自历史中复苏……” “历史……”老神甫的身躯颤抖着,他还没有倒下,但再也无力将剑举起,突然间,他反应过来,“你们污染了历史?!” 入侵者似乎笑了,尽管那只是一团盛开的血肉之花,它那颤抖的“花瓣”和错乱的牙齿中似乎仍然流露出一丝笑意:“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天,所有人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 老神甫慢慢垂下了头,生机迅速从这副衰老的躯体中褪去,他似乎终于放弃了在人世间的挣扎,开始平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降临。 入侵者对这个结果似乎颇感无趣,它重新撑起了伞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下一秒,金属摩擦的轰鸣声突然响起,本已完全停摆的机械义肢中再度传来了齿轮转动和油泵加压的噪声,入侵者惊愕地回过头,只看到一道剑光迅猛袭来。 “请您见证!” 老神甫发出一声怒吼,钢剑毫无迟疑地斩向那入侵者的躯体,这一次没有了黑伞的阻挡,没有了触腕的干扰,倾注全部力量的剑刃,几乎像撕开一道破布般直接横断了敌人的身躯。 入侵者在错愕中被一剑分身,两段躯体掉落在地面上。 然而下一秒,这两段被斩开的躯体便突然各自发出了血肉蠕动的恶心声响,无数细小的肉芽触腕从其内部蔓延出来,开始相互靠拢,重新聚合。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入侵者一点点重塑着自身,饱含恼怒的低吼声从其体内传出。 老神甫却已经垂下了剑尖,身体也慢慢歪倒在地上,他那浑浊的双眼看着入侵者一点点重新站起,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最后的力量也不可能杀死这个怪物,哪怕是残渣这也是太阳子嗣的残渣,远不是一个垂死又衰老的守卫者凭一把钢剑就能与之抗衡,但至少他在临终前向女神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风暴已经见证,该结束了。 入侵者重新站了起来在恼怒中,一道道充满污染力量的触腕从其体内蔓延出来,触腕边缘利齿丛生。 而在老神甫的视线中,他看到那入侵者身后燃起了大火,档案馆中燃起了大火,整个教堂都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女神的圣像在远处轰然倒塌。 一个被烈焰彻底焚毁的普兰德正在他视野中浮现出来,一个“太阳碎片成功降临,普兰德的守卫者们全军覆没”的历史分支呈现在他眼中。 老人的意识就这样在这段被污染而生成的历史分支中渐渐下沉,然而突然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簇幽绿的火光,正在那熊熊火场中隐晦地蔓延,沿着光与影的缝隙,沿着烈焰升腾中的幻影,幽绿的火苗到处分裂,到处流淌。 在附近一座倒塌的书架后面,一簇幽绿火苗似乎突然“嗅”到了什么气味,猛然间窜了过来,就像发现猎物的猎犬般猛扑向正准备发出最后一击的入侵者。 老神甫神智混乱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意识已经漂浮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几乎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现实还是幻觉,他看到那入侵者突然被绿色的烈焰包裹,蕴含太阳子嗣之力的身躯却如蜡般飞快融化,他听到对方垂死时的尖叫在整个档案馆中回响,中间充斥着让人难以置信的疯狂和惊恐。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火海褪去了,被污染的历史暂时回到了帷幕深处,这座位于两个历史分支夹缝间的档案馆陷入了死寂,无人拜访,无人来过。 只有一个执剑战死的老人静静地躺在地上,半睁半闭的眼睛看着远方,一只眼睛中倒映着平安幸存的普兰德,一只眼睛中倒映着太阳灭世的历史分支。 而他已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他既没有死于那场大火,也未从中幸存下来。 渐冷的鲜血从老神甫的身子下面流了出来,仿佛被强大的意志控制般,血液静静地在地面上流淌着,凝聚成了一串脚印,缓慢地延伸向不远处的**控制台…… 第一百七十二章凡娜的发现 凡娜静静地站她通往地个圣堂的阶梯在,看着那扇刚刚她众有眼在复原的黑色可门。 三来太在,出带队抵达了他座荒废的教堂,并她教堂内部看到了温暖明亮的灯火,一切如常的主厅,静祈祷的修女,以及干净整洁的布前台。 两来太在,出摆脱了那时明显和我对劲的修女,带着守卫者上找到了他处地个圣堂,并她打开圣堂可门之后看到了里面的真相陷入黑暗的地个空间,似乎在和久刚刚战死的执剑修女,遍布地个室的战斗痕迹,以及毫无踪影的入侵者。 两分钟在,出完成了对地个圣堂的细致探查,并要部个上一同将那位修女的遗体从地个圣堂人带了你中,准备将其送往人央可教堂进行尸检并安葬。 然后,被带到圣堂外面的修女遗体她众目睽睽之人化作了随风飘散的灰尽,而那扇她两来太在被暴力撬坏的地个室可门则眨眼间恢复到了一开始的状态,此刻它正静静地位立她阶梯的尽头,彷佛嘲弄着立她阶梯小的探索者上。 “审判官。”一名蓄着短须的守卫者战士靠近凡娜身边,嗓音低沉,“他里似乎存她某种太空闭环……” 凡娜轻轻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出脑海人浮现你的却下昨夜那惊悚的梦境,以及入侵、污染了出梦境的  '邓肯船'  。 幽灵船长她梦境人的话语回荡她出的脑海∶“如果这真的心系城邦安危,和妨们第六街区,看一看那座来教堂。” “道很期待这她那里的发现……” 他就下那位 '邓肯船长' 想让自己看到的东西? 一时闭锁的太空,一时被某种未知力量污染、隔绝的来教堂,一时要神秘入侵者奋战而死的修女过为什么天让自己看到他些他里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 凡娜紧紧皱起了眉头,她今晨你发的太候,出还满脑子都她思考失乡号以及那位 幽灵船长到底去什么阴谋,思考着对方将自己指引到他座来教堂里下和下想天通是某种方式腐化、袭击自己他时审判官,但现她,出突然对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难和成他时幽灵船长真的就只下想给自己提供一条线索就像时热心路有他样她向自己举报城邦内的异端 凡娜脑海人浮现你了他时念头她和久在,出还用玩笑般的口吻跟瓦伦丁主教说是同样的话,但现她出却和由自主地把那时荒诞到亚空间级别的玩笑又她脑海人是了一遍。 个一秒,年轻的审判官打了时哆嗦,表情一凌。 自己竟然她将那位幽灵船长朝‘无害’的方向联想,他一定下对方的精神污染她产生作用!绝和能继续想小们了 “审判官”部小的声音再次从旁边传中,将凡娜从走神人惊醒是中,那名蓄着短须的守卫者脸个表情颇为担忧,“您下听到或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没去,道的神志很清醒。”凡娜摇了摇头,对那位看小们颇为不靠的部个说前,出知前他时部个她你发在曾要瓦伦丁主教接触是,此刻多半也肩负着'监督'自己那时长官的任务,而出对此并去什么怨言自己毕竟遭受了中自邓肯船长的污染,他太候哪怕戴着镣铐中你任务都下正常的。 “他里的太空重置了,道上天个们再看一看吗?”部个又问前。凡娜略一沉吟,扭头问前∶“主厅他边的‘修女’她干什么” “出还她祷告,”一名刚刚从主厅返回的守卫者立刻说前,“似乎道上她主厅之里的任何活动都和会引起出的关注。” “嗯,”凡娜重重点了点头,目光落她阶梯尽头的来门个,良久才咬了咬嘴唇,“再个们一次。” 出带着守卫者上再次中到了地个圣堂的入口,小在推动可门,再次感受到熟悉的阻力门对面被抵住了,下那位修女的遗体。 小一次,出让部个用撬棍撬开了门轴,她尽量和破好门体符文的情况小打开了通路。@精华·书阁…j·h·s·s·d·c·o·m首.发更.新~~ 他一次,出将手按她门板小,轻轻吸了口气之后,突然攥手成拳,极为迅速地她门小敲了一个。 百分之一秒内,整扇门发生了有类感官无法察觉的震动,随后他坚固的可门便突然碎裂成了无尽的粉尘,木屑要金属尘埃飘飘洒洒地落个,又被凡娜身边环绕的气场排斥、吹开。 那位修女的遗体她门后倒了个中,除了身小原本的伤势之外,没去丝毫多余的损伤。 而直到他太,现场的守卫者上才听到一阵极为低沉的嗡鸣,他低沉的嗡鸣彷佛钻入有可脑般弥漫着,又眨眼间消散。 <a href=" id="wzsy"></a> 战士上向年轻的审判官投们了敬畏的目光,凡娜则对他些目光习以为常,出背小背着长剑,左手从腰间取个提灯,她可门粉碎之后便迈步向在。 提灯的辉光再一次照亮了他处黑沉沉的地个空间,入目之处的景象跟第一次进中太看到的一模一样,正如所料,他里的太空已经回到原点。 又一次细致的探查之后,凡娜与战士上回到了那位战死的修女身边。 就她和久在,凡娜还曾尝试将他位修女的遗体带你地个圣堂,但现她出已经意识到,他具遗体恐怕也要他里异变的太空一样,变成了'循环闭锁'的一部分,无法再离开他时地方了。 静静地注视着修女沾满血污的面容,凡娜和知沉思了多久,才突然轻声说前∶ “这仍然她他时循环的太空人作战么……” 地个圣堂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直到一位守卫者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审判官,您觉得出到底她要什么对抗?” 凡娜静静地思索着,是了许久,出才若去所思地抬起头,一条条分析着已去的情报∶ “地个圣堂下绝佳的封印环境,可门关闭之后他里就下一时牢笼; ” “教堂的守卫者部队个落和明,但很显然没去参与地个圣堂人的战斗;” “修女将自己锁她他里,进中的太候携带了武器,他说明出她进入他里之在就预见到了会去一场战斗; ” “他里没去留个入侵者的痕迹,而考虑到他里的太空下闭锁结构,入侵者应该也她他里和断循环才对,哪怕入侵者跑得再快,她道上打开可门的瞬间,过也和不能去太间抹掉所去线索。” 旁边的守卫者上听着长官的一条条分析,过上人突然去有反应是中∶“圣职者只去她一种情况个会主动把自己封锁起中,并像他样做好 '终末战斗' 的准备。” “下的,只去一种情况,”凡娜轻声说着,慢慢站起了身子,“当圣职者发现自己的灵魂人即将打开一扇亚空间可门的太候。” “亚空间入侵!”一名守卫者低声惊呼,“出她他里对抗的…下自己的影子但但他怎么不能,他里下一座教堂,而且…而且没去任何有收到是从他座教堂里传你中的警报,”凡娜和等部个说完便沉声开口,出当然知前他里去多少和对劲的地方,“被亚空间彻底污染的圣职者会成为载体,并她灵魂人开启通往亚空间的可门,但通常他都去时是程,尤其下她教堂他样的环境人,哪怕事情再紧急,他里的值守有员也应该去机会向外发你警报才对,但现她看中,他位修女遭受的污染进展十分迅速甚至迅速到了出只中得及拿小一把长剑然后把自己锁她他里。J 说到他出顿了顿,若去所思地又说前∶“…也不能下警报发你了,但由于亚空间的干扰,警报没能传到教堂之外。” “不他又和下航行她海小的船只,”旁边的守卫者战士难以置信地滴咕着,“他里下陆地,教堂处于可范围的保护人,亚空间的力量怎么不能他么迅速地腐化一时神官,并切断整时地区的对外联络” “这说得对,他和对劲,他里到处都和对劲,但更和对劲的下……”凡娜轻声说着,出环视着他座地个圣堂,提灯的光辉照亮了那些暗沉的墙壁与立柱,光影人彷佛隐藏着无数险恶的隐秘,“如果亚空间曾污染了他里,那它现她们哪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火在蔓延 /最快更新!无广告! 亚空间的污染不会自行消退,就如正义不会自我伸张——跟世界深层的扭曲阴影对抗了这么多年,凡娜对此十分清楚。 如果这座教堂曾被亚空间污染,而教堂中的值守修女都已经在污染中落败,那么当初入侵这里的东西绝不会就这么自行消亡。 考虑到教学主厅那个诡异的修女‘残响’以及整个第六街区都不太对劲的氛围,地下举堂的那扇大门显然没能挡住此地的入侵者,那么入侵的亚空间力量现在去哪了? 凡娜抬起手中提灯,药含神圣力量的鲸鱼油脂在灯中静静燃烧,辉光照耀之处,地下圣堂中的一切都映入她眼中,而那些遍布墙面的利刃噼砍和子弹弹射痕迹就彷佛闭锁时空一遍遍刻下的文字,在向她平静述说着一些秘密。 文字? 凡娜突然皱了皱眉头,心中彷佛有电光一闪。 这位在地下圣堂中战死的修女,如果在关闭大门的时候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那她是不是会尝试通过某种方法留下点什么记录,好给后来的调查者示警? 这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圣职者应有的反应! “再检查一遍这里,”她勐然抬起头,高声吩咐着身旁的战士们,“所有的痕迹,刀剑斩痕,弹痕,血迹,全部——这位姐妹战死前很有可能留下了某种信息! “是!” 守卫者们迅速行动起来,各自手执提灯四散而去,开始在这已经被检查过一遍的地下圣堂中展开更加细致更有针对性的搜索。 凡娜自己当然也没闲着,在意识到那位阵亡修女可能会在临终前留下信息之后,她便回到了对方死去的地方,回到了地下圣堂的入口,仔细检查大门附近的地面和墙壁。 她刚才彻底粉碎了圣堂的大门,但她相信那扇大门上不会有信息,因为圣堂大门是精密封印的一部分,门上刻印着女神的神圣符号,在那上面留下痕迹会削弱圣堂的防护,修女是不会那么做的。 手执利剑的修女仍然静静地倒在地上,尚未凝固的鲜血在她身下缓慢流消。 凡娜在对方的遗体旁蹲了下来,仔细检查着这位修女全身,随后又根据刚才破门而入时这位修女倒下来的角度,推测着她死亡时的姿势和方位,她在一个最有可能的角度弯下腰,又掰开修女紧握的手,检查着那柄长剑的状态。 突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凡娜的目光落在修女旁边的地面上, 那里有着一连串的剑痕,乍看上去只是凌乱的刻画,彷佛是临终之人持剑不稳才在地面上划出的痕迹。 在之前的几次检查中,凡娜和自己的部下们都忽略了这些东西,但这一次,年轻的审判官终于意识到,这些看似杂乱的划痕其实是一些严重走形之后又被反复刻画了好几遍的‘留言’。 在这儿。她抬起头,对正在四处搜索的守卫老们高声说道,随后便垂下视线,仔细分辨着那些剑痕中的情报。 看了半天,她才从中看出几个字来: “1885。” 那竟只是一串数字。 守卫者们已经聚集起来,他们站在凡娜身旁,也从那些剑痕中分辨出了这串数字,为首的那位短须守卫者显然不明白这串字符有什么意义,他困惑地看向自己的长官:“审判官,这串数字……审判官?” 他看到了凡娜脸上的错愕之色,后者在看到那串数字的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彷若惊雷在心中爆鸣,让这位一向在下属面前表现得沉稳冷静的审判官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凡娜则在下属的叫声中惊醒过来,她勐然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此前独自在档桉馆中翻找资料的记忆也一并浮现出来,她回忆起了那些古怪的异端崇拜记录,回忆起了从1889年向前的档桉,以及那缺失的1885年记录。 所有这些记忆,最终都聚焦在这地下圣堂,聚焦在她眼前这些凌乱的剑痕上:1885。 “是1885年…她在临终前提醒我们,她其实死于1885年!” 凡娜自言自语般轻声咕哝着,她身边的守卫者们却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可是她为什么要专门强调这个?” <a id="wzsy" href=" 年轻的审判官陷入了困惑,大量线索已经浮现,而且彷佛就要隐隐融干一处,但偏偏这中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壑,让她无法将思路完全连接起来。 如果这个修女留下的数字是为了说明自己死亡的年份,那这个年份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这个年份中就隐藏着她想要传达的‘警告’,但到底是什么警告,会和1885年这个年份有‘强关联’? 是这位修女在临终前看到了什么吗?她已经预见到 1885年的记录会从大教堂的档桉馆中消失?还是说,她知道为什么这份记录会消失? 可惜,真相已经随着渐冷的鲜血消失在岁月中,在地下圣堂大门关闭的那一刻,这位修女所知的秘密就注定无人知晓,她用生命跨越时空传递给凡娜的,也只有这一串难懂的数字罢了。 凡娜抬起头,看到随行的守卫者们正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其中几个目光中不仅有关心,还有谨慎的观察。 “我此前去过一趟大教堂档桉馆,”她整理了一下思路,对部下们说道,“在档桉馆中,1885年的资料不知为何全都不见了,现在看来,这一年绝对……” 她突然停了下来。~~ 在档桉馆中翻找资料的一幕幕画面不知为何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就彷佛是有另一重力量在不断提醒似的,让她反复回忆着那些在巨大书架间行走的记忆,而在这些回忆的画面之间,她突然听到了一阵阵轻柔的海浪声。 凡娜慢慢睁大了眼睛。 她仍然没能回忆起除了独自查阅档桉之外的任何事情,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档桉馆中的记忆可能出了问题她的灵性天赋正在示警,女神也在向她示警! “返回大教堂,”她突然对身旁的部下说道,“我要去一趟档桉馆!” 守卫者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审判官为何如此紧张严肃,但他们很快便不再迟疑,立刻领命。 而就在这些守卫者们准备离去的时候,其中一人又低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地面,却突然发出惊呼字在消失! 凡娜马上循声望去,一簇细微的幽绿色倒映在她眼中。 她的呼吸瞬间一室。 地面上,修女临终前刻下的那些痕迹正在逐渐消失,彷佛纸上被橡皮擦擦掉的铅笔字一样,而在剑痕消失之处,不断跳跃着细微到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火光一这些‘火花’不知从何而来,就好像它们一直在肉眼无法察觉的维度中蔓延,而现在突然出现在了现实之人的视野中…… 凡娜对这幽绿色的火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正是这火焰的主人,把她指引到了这教堂中! 她这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了无尽的猜想,有关于失乡号的,有关于幽灵船长的,更有关于亚空间以及‘1885’这串数字的,然而所有的猜想都对不上号。 没有人能解释那位幽灵船长到底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凡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的火焰会在这时候当着她的面抹掉那串痕迹,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立即返回大教堂。 眨眼间,地面上的痕迹已经消失,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幽绿火光也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不要靠近这块地面,小心火焰仍然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外蔓延,”凡娜提醒着自己的部下们,“现在撒出这座教堂二队的人等会留在教堂外,原地建立封镜等待命令,其他人随我返回大教堂。” 守卫者们异口同声:“是!” 凡娜点了点头,随后略一思索,又吩咐道:“另外,去通知附近街区的待命部队封锁整个第六街区。” 小教堂的主厅内,凡娜带领着守卫者们穿行而过。 一名守卫者下意识地朝女神圣像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发出惊呼:“那个祈祷的‘修女’也不见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风暴前夕 那名一直在女神圣像前静静祈祷的修女不见了。 布道台前只余下空荡荡的地面,明亮的瓦斯灯照亮着空旷的主厅和一排排座椅,凡娜与守卫者战士们在这不算太大的主厅中搜索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个古怪的“修女”。 凡娜当然知道那个修女其实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对方的本体显然已经在多年前死在地下圣堂里,如今主厅中维持祈祷的只不过是对方的一个幻影罢了,但就是这幻影的突然消失,照样让所有人都在困惑中感觉到了不安。 “这边的走廊和小房间里也没有!” 最后两名前去搜索的守卫者战士也回到了主厅, 他们的汇报证实了一件事:那修女的“幻影”真的已经彻底从这教堂中消失了。 凡娜眉头微皱,头脑中迅速地思索着—— 那幻影消失了,但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是在自己第二次进入地下圣堂的时候?是在自己看到真正的修女临终前写下的那串数字的时候?还是 在那诡异的幽绿火焰凭空燃起,将地上的痕迹抹去的时候? 如果是前者,那么幻影的消失很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个“来自现实世界的观察者”窥破了真相,于是破坏了这里的一部分假象,而如果是后者……就说明那位幽灵船长出手了。 那位幽灵船长在抹去地下圣堂中痕迹的同时,也抹去了主厅中的修女幻影——出于无人知晓的理由。 继续留在这里已经不会有更多发现,当务之急是把目前的情报告诉瓦伦丁主教,随后去档案馆中确认自己刚才察觉到的警兆。 凡娜迅速带着队员们离开了教堂,他们跨过教堂大门,再度回头时,所看到的果然已经是教堂完全荒废破败的模样。 凡娜呼了口气,至少自己带着部下们安全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地方,随后她又忽然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教堂上方。 一只胖乎乎的白鸽正站在高高的尖顶上,歪着脑袋看着这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只鸽子怎么还在? 凡娜心中不由得有点好奇,但很快便忽略了这些许疑惑,在安排好小教堂周围留守的人员之后,她便转身上车踏上了返回中央大教堂的路。 白鸽振翅而起,急速飞离了教堂。 但鸽子并没有飞太远——在脱离了留守教堂四周的守卫者们的视线之后,它便直接钻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中。 幽绿的灵体之火在无人小巷中迅猛升腾,化作门扉与旋涡,邓肯从烈焰中迈步走出,随后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教堂的方向。 将这件事捅开是正确的,把凡娜以及凡娜背后的“官方力量”吸引过来果然取得了超出意料的收获——调查向前推进了,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他们了解的知识远超雪莉和阿狗那样的野路子。 在距离足够近的时候,邓肯可以通过自己留在目标身上的“印记”直接监听到目标周围的动静,而由于凡娜身上的印记在她上次拜访古董店的时候已经得到强化,这种监听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邓肯感知到那位年轻审判官的情绪波动——刚才他一直和艾伊停留在教堂上空,便通过这种监听,全程“旁观”了守卫者小队在教堂里的探查过程。 邓肯在小巷的阴影中静静思索着,整理着刚刚得到的情报。 那位修女对抗的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亚空间投影”——根本没有别的入侵者,入侵者是从她自己的灵魂“裂隙”中跑出来的? 这个世界的圣职者……一旦完全被污染压垮,竟然会直接变成连通亚空间和现实世界的“通道”? 是只有圣职者会这样,还是所有的人类都有这种隐患,而圣职者被污染之后的危险更甚? 这是所有情报中,最让邓肯关注也最让他意外和困惑的一个。 对于这个世界的几位正神及其名下的教会,邓肯了解的并不多,但起码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可以确认这些教会的立场是站在秩序和守护这一侧的,圣职者们确保着城邦在超凡领域的安全,同时他们也是对抗世界“深层”污染时最坚定的一道防线。 然而现在他却知道,这道坚定的防线,在特定的条件下,本身就会变成现实世界和亚空间之间的“管道”……这是为什么? 如果这种转化不仅仅会发生在圣职者身上,而是所有人类都会在一定条件下转化成亚空间通道那这又意味着什么? 被世人无比恐惧的亚空间,其和现实世界,和尘世凡人之间的联系似乎比他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复杂…… 而除了这条情报之外,还有那位修女留下的“1885”这串数字。 这确实是邓肯和雪莉之前来这里探索时不曾发现的细节,此刻也是让邓肯大感意外的细节。 如果凡娜的判断没错,那位修女竟不是死于18**的太阳碎片事件,而是在1885年就死去了——而在那之后的数年间,这座小教堂应该一直被扭曲的时空笼罩着! 这又意味着什么? 邓肯思绪起伏,同时慢慢抬起了手,他轻轻搓动指尖,一簇幽绿的火苗便在他视线中静静燃烧起来。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灵体之火在蔓延着——在不可见的维度中,在这普兰德城邦的“另一面”蔓延着,同时不断向他传来微弱的反馈。 这是他的第三个困惑。 在凡娜发现地下圣堂中的那串数字之后不久,那串数字便凭空消失了,当时有灵体之火短暂显现,那位年轻的审判官肯定认为这是出自“邓肯船长”的手笔,但实际上…… 邓肯比她还懵逼。 那串数字不是邓肯出手抹去的,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初释放出去的火焰会突然出现在地下圣堂里,并且针对性地烧掉了“1885”这串数字——这给他一种感觉,就好像那火焰不是在空间中蔓延到了教堂,而是在时间中蔓延到了1885年似的! 邓肯突然愣了一下。 或许……这不是错觉呢…… 不知为何,他突然回忆起了当初研究爱丽丝那口木箱的时候,回忆起了自己窥探到半个世纪前寒霜女王被处决那一幕时听到的那句嘱托—— “……请不要污染历史……” 邓肯面沉似水,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他想到了前不久听到的一句话: 这世界上除了亚空间,什么东西都可能被污染。 …… 凡娜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大教堂,她本想第一时间前往档案馆,去确认自己记忆中那严重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先去见了瓦伦丁主教一面,把自己在第六街区小教堂的调查结果告诉了这位老人。 听完凡娜的讲述之后,瓦伦丁很长时间没有吭声,他眉头紧锁地思考了许久,才用一种牙疼般的表情咕哝着:“亚空间……这还真是所有麻烦情况中最麻烦的一种啊……” “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小教堂中指向1885年的那串数字以及在主厅中祈祷的修女都不见了,似乎与那位 ‘邓肯船长’ 的力量有关,”凡娜又补充道,“但我们没有留在教堂中进行反复测试,因为担心有污染蔓延的风险。” “……正确的谨慎,”瓦伦丁主教轻轻点了点头,“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那个幽灵船长到底是什么态度,现在看来他虽然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的情报,却也在最后抹去了一些线索……无论如何,他不是我们的 ‘朋友’ 。” 凡娜沉吟了一下,看向眼前的老人:“教会总部那边有什么回音么?您已经把这边的情况汇报给教皇冕下了吗?” 瓦伦丁看了凡娜一眼,点头说道:“我已将这里的情况尽数上报风暴大教堂,教皇冕下表示会尽快派遣支援——但教堂舰离普兰德终究有一段距离,哪怕再迅捷的快船也很难在几天内赶到,所以……还是做好靠自己的准备吧。” 一边说着,这位老主教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注视着风暴女神的圣像。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灾难正在酝酿,不知何时爆发,普兰德这颗海上明珠能否拭去阴霾,就看我们自己的本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乌云压城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厚重宛若实质的浓云层层叠叠地覆盖在城邦上空,略带腥咸的海风一阵阵刮过街道,仿佛要把冷气往人的骨头里灌一样。 老船长劳伦斯走出教堂大门,在迎面吹来的寒风中缩了缩脖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开始嘟嘟囔囔地抱怨这糟糕的天气:“x的,运气糟透了,好不容易结束观察期,还要顶着这种风走半个钟头回家……” 教堂广场的街道上,行人们正脚步匆匆,似乎有一场雨随时要落下来,大家都在记挂着家中未收的衣服,或者没有关好的窗户,而老船长第一个想到的则是自己那脾气暴躁的老婆——他已经在教堂里“隔离观察”了许多日子,中间连个口信都没送,这回去不得挨一顿劈头盖脸甚至鼻青脸肿的爱情? 劳伦斯搓了搓胳膊和双手,叹了口气,准备走向 前方的寒风,但他刚走出两步,眼角的余光便看到有一位教堂守卫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跑了过来,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站着那位负责提供心理咨询的年轻心理医师……好像是叫海蒂还是海丽来着。 “不会吧……”劳伦斯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声,紧接着便看到教堂守卫来到自己面前,先是礼貌地行了一礼,紧接着便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拦着自己的去路:“抱歉,劳伦斯船长,刚刚收到紧急通知,您暂时……还不能离开。” “不是已经结束观察期了么?”劳伦斯在看到对方出现的瞬间便心有所感,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垮下脸来,“你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具体情况不便告知,但……”年轻的教会守卫脸上似乎也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公事公办地开口,“是来自审判官的直接命令——事态生变,所有曾与失乡号接触过的普通人要继续留在教堂中。” 劳伦斯嘴角抖了一下,在听到“失乡号”三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须服从指令,可坏心情的出现却是无法自控的,这位老船长眉头皱了起来:“好吧,延长,我懂——但谁跟我老婆解释一下?我连着……” “抱歉打扰,”老船长话音未落,海蒂的声音便从旁边传了过来,“您是有什么顾虑么?” 劳伦斯扭头看了海蒂一眼——在教堂里接受隔离观察的日子里,他跟这位年轻的心理医师小姐也打了些交道,他知道对方虽然看起来年轻,但确实是一位可靠的“专家” ,而且也确实帮自己和船员们排解了不少紧张愤懑的情绪,所以脸色稍微缓和下来:“我离开家太长时间了,我老婆可不是性格温和的人——我结束上一单海运单子是要休假的,总不能前半段假期在教堂里隔离,后半段假期在床上养伤吧……” “……确实,谁也不想遇上这样的事情,”海蒂叹了口气,颇为感同身受地说道,接着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了一支用玻璃管封装的药剂递给老船长,说道,“但现在事情比较复杂,最好还是先听从大教堂的吩咐——放心,您的家人那边会有人去联络的。” “这是什么东西?”劳伦斯接过药剂管,有些怀疑地看了里面的液体一眼,又怀疑地看着海蒂——这位心理医师的药箱子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人怪紧张的。 “安神,舒缓,顺便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心智防护,”海蒂随口说道,“为下一阶段的隔离观察做准备。” “……该死,果然不能通融……”劳伦斯一听“下一阶段的隔离”便一阵牙疼,接着拔掉药剂管的塞子,把里面又咸又苦的药水一饮而尽,随手把玻璃管还给心理医师。 药剂的效果很快显现出来,这位老船长站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眼神变化了几下,接着迅速平缓下来,发出一声复杂的长叹。 “需要我送您回去么?”海蒂观察着老船长的表情,嗓音柔和地问道。 “……不用,我知道路,”劳伦斯的情绪有些低落,但很快便释然地摇了摇头,“唉,回去待着也挺好,能有人聊聊天,好歹有几个见习修士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他在寒风中转过身,孤零零地向着教堂大门走去,两位守卫者已经等候在那里,准备接这位老船长返回隔离观察的地方。 但在他就要走进那扇大门的时候,海蒂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劳伦斯先生,作为一名精神医师,我还是认真建议您一句——差不多该退休了,无垠海对您的精神健康很没好处。” 劳伦斯没有开口,只是远远地摆了摆手表示已经听到,随后身影便慢慢消失在那扇高耸庄严的大门中。 广场上只剩下了拎着医药箱的海蒂,以及身穿黑色长风衣的守卫者战士。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守卫者看向老船长的眼神中带着隐隐的尊敬。 随后这位守卫者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精神医师:“海蒂小姐,您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海蒂翻了个白眼:“你是教会的人,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市政厅派来的 ‘外编顾问’怎么会知道?” “但您和审判官阁下……” “她什么都没告诉我,而且从昨天开始我和她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海蒂摇了摇头,接着又好奇地看了面前的守卫者战士一眼,“不过我听说她突然签发了一大堆调查行动的任务?今天早上甚至有一队文职神官跑到市政厅去借调档案来着……” “是啊,一大堆调查任务,”守卫者叹了口气,“借调档案,走访社区,排查一大堆陈年旧账,还去港口设卡监视了十二个卖薯条的……” 海蒂:“……?” “所以现在连我们都在猜到底出了什么事,”守卫者叹息着,仰头看着乌云阴沉的天空,“啧,这鬼天气。” …… 莫里斯端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从一本厚重典籍那粗糙的边缘抚过,他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直到连自己的心跳都能听清。 他低下头,慢慢翻开眼前的《拉赫姆圣典》,熟练地打开有关心智保护,智慧辨识的章节并在心中默念上面的训诫。 完成最基础的自我暗示和心智加固之后,他才站起身,按顺序点燃了旁边桌案上的蜡烛与熏香,并向其中三簇烛火中滴入萃取过后的精油。 在骤然升腾的火焰中,他注视着仪祭台前的镜子,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脸上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真是老了……幸亏我还能准确地执行这些仪式的细节。” 烛火的噼啪声渐渐微弱下去,熏香升腾起来的烟雾则缓缓在镜子上方凝聚成了不散的云团,云团遮挡了老人的视线,让他无法准确看清楚镜中自己的影子,到这一步,心智的加护以及来自智慧之神拉赫姆的祝福便成了。 “我背离了您十一年……您仍然愿意眷顾我,”莫里斯看到仪式如此顺利地完成,不由得轻声叹息,“您是对我仍有什么期许么……” 房间中仍旧安静,智慧之神当然不会就这么现身,但莫里斯仍然侧耳倾听着,他仿佛在那寂静中听到了神明的嘱托,脸色随之渐渐平静下来并打开了手边的一个抽屉。 一串用五颜六色的石子编缀而成的手串静静地躺在抽屉中,石子共有十二个。 莫里斯犹豫了一下,拿起手串将其戴好。 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头脑一阵清明,仿佛有一层笼罩多年的帷幕突然撤去,随后他又看了一眼仍然凝聚在镜子前方的那层烟雾,终于下定决心,推门离开房间。 海蒂不在家中,这空旷的大宅里显得格外安静。 自己与妻子的卧室就在左手边不远处,那扇门此刻虚掩着,里面昏昏沉沉一片寂静。 莫里斯摸了摸手腕上的石子手串,不敢将视线投向那扇虚掩的房门,而是如逃跑一般飞快地穿过了走廊,随后穿过客厅,走出大门,启动了停在院中的车子,向下城区的方向驶去。 而在同一时间,一只白鸽正从下城区低矮陈旧的建筑物上空飞快掠过。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白鸽穿过了邓肯古董店二楼的窗户,片刻之后一簇幽绿火光在窗户后面一闪而过。 邓肯从火焰中走出,看了一眼外面糟糕的天气,又看向不远处墙上挂着的时钟——距离妮娜放学回家还有一小会。 他来到一楼,打开店门,搬了把椅子,就这么坐在门口,面色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街道,静静思索着。 第一百七十六章温馨的家庭 妮娜出现在邓肯的视线中——女孩一路小跑着,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在看到古董店门口坐着发呆的叔叔之后便加快了脚步,同时扬起手打着招呼:“叔叔,我回来啦!” 邓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将心绪暂时放在一旁,起身迎接自己这位“侄女” ,在看出女孩气喘吁吁的模样之后他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不是给了你坐车的钱吗?怎么放学还是跑回来的?” 妮娜在邓肯面前停下之后喘了几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接着便伸手在自己拎着的书包里翻找起来,好半天摸出一个小纸包递过来:“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阿尔伯特医生的诊所……” 邓肯接过纸包捏了捏,意识到里面是几片药片。 “阿尔伯特医生说,您长期用酒精镇痛,虽然现在身体情况好转,又成功戒了酒,但长时间饮酒的人一旦强行戒断酒精反而很容易有不良反应,”妮娜小声解释着,“这是用来减轻酒精戒断反应的药,如果您身体不舒服了就可以吃一片……另外阿尔伯特医生还说,如果您近期身体没有恶化,之前吃的药就可以彻底停下了,但还是建议您有时间去他的诊所彻底检查一次……” 邓肯默默地听着妮娜这小声的,甚至略有点小心的解释,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直到妮娜说完,他才默不作声地将那一小包药片仔仔细细地贴身收好。 然后他伸出手去,按在妮娜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叔叔?”妮娜有点疑惑地抬起头,却看到邓肯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严肃,那严肃中甚至有一点点忧虑,这让心思敏感的她顿时有点不安,“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 “我很好,”邓肯突然笑了起来,微微弯下腰,注视着妮娜的眼睛,“但以后不要把自己坐车的钱拿来给我买药了——家里现在不缺钱,你平常也可以多带点零花……不够就跟我要。” 妮娜有点愣神地看着邓肯,她总觉得叔叔突然变得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愣了好半天才迟疑着点了点头:“哦,哦……” 然后她想了一下,又探着头看了一眼店铺里,脸上才露出了期待又犹豫的表情:“叔叔,那个……您说我放学回来您就教我骑自行车……” “现在天气可不好,”邓肯扬了扬眉毛,“可能要下雨了。” “我们就在门口啊,”妮娜抓着邓肯的胳膊,小声又期待地嘀咕着,“下雨就可以立刻回去的……” 邓肯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好,你先把书包放好,我教你骑自行车——但只能练一会晚饭还没做呢。” “好哎!” 妮娜顿时小小地欢呼起来,然后跟冲锋一样跑进了古董店里,随手把书包往柜台上一扔,便把那辆崭新的自行车推了出来——推车的姿势歪歪扭扭,在门框旁边较了半天劲才成功把车推到邓肯面前。 “……其实我觉得你连推车都得从头学起,”邓肯看着妮娜笨拙的模样便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随后上前扶好车把,“但看你这期待的模样,还是先上来吧——我帮你扶着车子,你在上面体验一下蹬车以及行走中的平衡感。” 妮娜听话地点点头,等邓肯扶好车子之后便使劲抓着把手,踩着脚蹬往车座上爬,一边使劲一边再三强调着:“叔叔您一定要扶好啊!您千万别松手啊!” “行行行,你相信我就行了……” 略带腥咸而寒凉的风吹过了下城区陈旧的街道,在低矮破败的建筑物间卷起落叶与飞尘,乌云压得很低,但那场不知何时会下的雨似乎仍在天空迟疑久久不曾坠向大地。 古董店门口小小的空地上,响起女孩兴奋又紧张的惊呼,还有车铃时不时的叮铃乱响,以及中间夹杂着的,邓肯偶尔的指导和调侃声。 一辆纯黑色的老式私家车在古董店附近的空地上停了下来,一个穿着老派学者毛呢外套、手中提着手杖,头戴矮礼帽的老人推开车门抬头看向古董店的方向。 莫里斯看到了那座熟悉又陈旧的店铺,也看到了正在店铺前的空地上练习骑车的叔侄两人。 普普通通的下城区街景,温馨又平凡的家庭日常,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正常,甚至哪怕是在这乌云低垂、秋风寒凉的萧瑟街景下,不远处的那一幕都显得格外温暖又和平。 然而海蒂仅仅是在这古董店里待了半天,便消耗掉了智慧之神拉赫姆的一次加护——而且还是在有一位深海审判官保护的情况下。 而在事后,不管是海蒂自己,还是审判官凡娜,竟都没能察觉丝毫异常。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莫里斯轻轻吸了口气,尽管看着如此日常的景象,他的心脏却慢慢加快了跳动。 随后他咬了咬牙,没有贸然去跟正在古董店前活动的叔侄两人打招呼,而是准备先完成对那间店铺的观察——如果可能,他实在不想把无关的人卷入到超凡事件中。 老人在上衣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枚带有淡金色细链的单片眼镜,细细的链条一端夹在口袋内侧,另一端则连接着镜框,那镜框上用古老的克里特文字刻印着智慧之神拉赫姆的名字以及诸多神圣符号,而在透明的镜片中,则隐隐约约有微光浮动。 “愿智慧赐我慧眼,启迪我的心智,令我看清真实,窥破迷雾……” 莫里斯低声祝祷了几句,便将单片眼镜夹在眼眶中,随后朝着古董店的方向“睁开”了他那只在十一年前主动封闭的…… 莫里斯恍惚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单片眼镜,看到镜框上刻印着拉赫姆的名字以及诸多神圣符号,透明的镜片中,隐约有微光浮动。 “愿智慧赐我慧眼……” 他低声祝祷了几句,将单片眼镜夹在眼眶中,抬起头…… 莫里斯恍惚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单片眼镜。 一阵寒风突然从街道对面吹来,风中裹挟着低沉的呢喃,老学者突然停下了即将进行下去的动作,紧接着猛然抬起了右手手腕。 一串用彩色石子和丝线编缀而成的手串正戴在他手腕上,石子共有八颗。 寒凉的风吹了过来,裹挟着路边的落叶以及深秋的寒冷,莫里斯耳中的声音仿佛都褪去了,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和远方教堂的钟鸣都遥远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样,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血液鼓动的声音宛若雷鸣,而在这心跳声中,只有一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仍旧清晰—— 一个女孩欢快又有点紧张的声音:“叔叔您扶好啊!啊,歪了歪了……车子要摔倒了!”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笑意的温和嗓音:“我扶着呢,倒不了——你把车把扶正就不会歪……往前蹬,继续走,自行车就是这样的,只要往前蹬扶好把就不会摔倒的。” “您一定要扶好啊!我往前走了啊!” “走吧,我在你身后。” 莫里斯突然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是吱吱嘎嘎的筋骨摩擦声,而随着这声音一同出现的,是自己眼前视野的微微偏移和转动——他用了一秒钟的思考,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在慢慢转动脖子,将视线从古董店转移到古董店门口的那片空地上。 强烈的警兆从灵魂中涌了上来,尚存八颗石子的手链仿佛呜咽般传来低沉的怪声,每一粒石子都变得灼热起来,像是要将溺水之人拉出水面般徒劳地牵引着他的理智,莫里斯还能思考,他知道自己出发前为自己施加的那些赐福已经被激活了,而且正在发挥作用,但他也仅能进行这些基础的思考――他的脖子还在转,他的视线在不受控制地看向某个最危险的方向。 闭上眼!闭上眼!闭上眼! 无数声音在脑海中轰然炸裂,莫里斯的理智却无法驱动自己的肌肉完成这哪怕最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就这样慢慢转过了头,然后终于在“睁开”自己那双曾受赐福的双眼的情况下看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一团疯狂蠕动的光影漩涡,一面仿佛同时倒映着所有时空的、揉碎了的镜子,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杂糅成一个勉强维持着人类轮廓的,体表遍布星光的巨人,这巨人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搀扶着一道正在喷涌的弧形烈焰。 莫里斯脑海中轰然爆鸣,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推书时间到,这次推荐来自巴赫伦的《世界不需要魅魔拯救》,作者仍然是一位书友,偏奇幻风格的轻小说,一百万字了,主角男性半魅魔,有兴趣可以看看。) 第一百七十七章疯狂临界 轰然一声巨响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莫里斯感觉自己的意识飘飘荡荡,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躯壳,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此刻身处何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也可能是某段漫长的岁月中——连自己的姓名都彻底忘却了,他就这样在一片混沌虚无中,毫无心智地漂浮着,四周全是无法被人智理解的光影乱流和死一般的寂静。 莫里斯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把支离破碎的思维重新组合、修补出残缺不全的人性—— 他记起来了,自己名叫莫里斯,住在普兰德城邦,是一名历史学者,今天他要造访一座位于下城区的古董店,去查明到底是什么东西险些要了自己女儿的性命。 他查明了……是温馨的亚空间一家人。 数不清的嘶吼和彷佛大地撕裂般的刺耳噪音终于炸裂,这片空旷寂静的混沌中再次有了可以被他感知到的东西,他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人性险些被这噪音再度粉碎,但就在彻底的湮灭发生前瞬间他“看”到一片混沌虚无的烟雾突然从四面八方汇聚起来,把自己的全部感官都包裹在里面。 <a href=" id="wzsy">yyxs.la</a> 这层“烟雾”保护了他的心智,用名为“无知愚钝”的庇护将他和四周那些噪声以及光影乱流隔绝开来,莫里斯再度有了思考的能力,他隔着那烟雾看向四周,发现自己再也看不清那些令人疯狂的知识和真相,而在无穷无尽的迷雾深处唯有一团闪烁的微光吸引着他的注意。 那是由许多大大小小的光源形成的微光中心,是一盖红色的光,彷若人的头颅大小周围又有几十个蓝色、绿色和红色的小光点彷佛某种矩阵般飞快闪烁,看似毫无规律又彷佛蕴含着某种“理智”。 在无数的光影乱流中,这些规律闪烁的微光成为了让莫里斯心智彻底稳定下来的锚点,而他也在瞬间的惊愕之后意识到了这些闪烁的微光是什么。 他直面了智慧之神拉赫姆。 在真理学院的每一座大学和实验室中,都有着拉赫姆的形象描绘,《拉赫姆圣典》中也有对应的字句,这位同时执掌智慧和愚钝权柄的神明,并无人类的形象池,长久隐匿于雾中,偶尔显露出来的轮廊是一个遍布微光的平面,有几十个光点围绕着一个圆形的光芒运转。 “主啊!”莫里斯瞬间激灵,一下子赶快向那庇护了自己的光芒矩阵行礼致敬,“您是要指引我吗?” 那些闪烁的“灯光”却没有回应老学者,只是传来了一阵含混低沉的震颤,直到又过了好一会,莫里斯才在脑海深处听到拉赫姆的“声音”传来——“返回,接触,了解,传递。” “您……” 莫里斯错愕地看着那团光芒,他无法理解拉赫姆的旨意,然而这位难以捉摸的智慧之神并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一下一秒强烈的排斥感便迅勐传来,只需一瞬间莫里斯便被“弹”出了这个混沌可怕的地方。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脑浆宛若沸腾,来自尘世间的信息充斥了他的感官,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远处的钟声、寒冷的风、自行车铃挡的清脆声响。 然后是快速靠近的脚步声,女孩关切的声音——那个声音很熟悉是他的“学生”。 “莫里斯先生?!您怎么来了您没事吧?” 莫里斯恍忽中抬起头,看到妮娜正站在自己面前,但下一秒他眼前的女孩又变成了一簇燃烧的弧形烈焰,其身边环绕着似乎能覆盖整个城邦的灰尽,接着又化作人形。 他又视线僵硬地看向旁边,看到一个浑身闪烁星光的巨人正俯瞰着自己,巨人体内是令人疯狂的光影,但这巨人又突然化作一个面容亲切的中年人,他关心地看着自己,眼睛中充盈着亚空间的阴影。 远处的街道也在震颤,脚下的大地在螺动,店面的门窗时而正常时而化作空洞的黑窟窿,天空歪歪斜斜地垂坠下来,流淌的烈焰和不(本章未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疯狂临界 定形的肢体在云层之间若隐若现,一名骑着自行车的路人飞快地从附近经过,他的身体突然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水泥,但下一秒又恢复原状。 莫里斯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腕。 他戴着一串用彩色石子编缀而成的手链,石子共有四枚。 但石子没有继续破碎下去,他的神智也没有继续朝着疯狂滑落,眼中的世界严重扭曲着,可自身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已经恢复,至少恢复了一部分。 老学者迅速判断出了自己目前的状态——在拉赫姆的加护下获得短暂平衡的“疯狂临界状态”。 他疯了——但神让他疯狂成了理智的模样。@精华\/书阁j·h·s·s·d·c·o·m首发更新~~ 或许能恢复过来,但他必须在拉赫姆的加护结束之前,在所有石子破碎之前找到让自己恢复的办法,否则短暂的疯狂,临界随时可能崩溃,到时候没有人能把他的理智从狂乱中救回来。 在莫里斯头脑中艰难缓慢思考的同时,妮娜和邓肯也在关心地看着眼前状态明显不对劲的老人。 他们是在练习自行车的时候,突然看到站在旁边空地上的莫里斯的,原本妮娜是想跑去打招呼,却在跑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了老人脸上的神情不对。 呆滞,恍忽,对外界没有回应,就像站着睁着眼睡着了一样。 “不会是突然老年痴呆了吧?”邓肯突然滴咕了一句,伸手在莫里斯面前晃了晃,又扭头看向妮娜,“你老师这两天在学校里有这种发呆情况么?” “没有啊。”妮娜摇摇头,一边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一边说道,“老师身体一向很好的,怎么会突然痴呆!” “上了岁数的人可说不准。”邓肯扶住了莫里斯,另一边胳膊接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先别在这儿说了,眼瞅着快下雨了,先把老爷子扶进屋里。” 妮娜哦了一声,跟邓肯一起扶着神情恍忽的莫里斯进了店铺,随后又小跑着来到外面的空地上把那辆自行车往屋里搬。 邓肯把莫里斯馋到了柜台旁边的椅子上,老人这时候似乎恢复了一点思考的能力,他神情僵硬地坐了下来,脑袋慢慢左右转动着,视线终于集中在邓肯身上。 “返回,接触,了解,传递。”拉赫姆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 莫里斯仅存的理智似乎稍微理解了这几个单词。 这是智慧之神的旨意?让他继续跟眼前这个“存在”接触? 莫里斯眼中的邓肯,暂时又稳定到了人类模样,尽管其周围的景象一直在震颤、蠕变,但最起码自己暂时看不到那星光巨人的本体,理智也就一点点占据了上风。 莫里斯已经意识到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古董店长”,绝不是现实世界应该出现的存在。 甚至自己那位“学生”,那个总是温和地笑着,永远阳光乐观的女孩也不是正常的人类。 继续在这里待着,继续跟这“一家人”交流,自己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越过疯狂临界的平衡点,从暂时疯狂滑入永久疯狂的深渊。 但智慧之神的声音彷佛在他脑海中扎了根,让他不由自主地坐在原地,与此同时,另一个更加大胆的念头也在他心底渐渐弥漫上来。 在神明加护的“疯狂临界状态”,哪怕理智再怎样趋于狂乱也不会彻底失控,只要不越过那个临界点,他在这短暂的平衡时间里,甚至可以直面亚空间而保持自我保持人性。 据说克里特王国那些最伟大却也最疯狂的知识追逐者们,甚至会主动利用这一点,在毕生的准备之后,他们会用药剂和仪式主动拥抱“疯狂临界”,并在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中去窥探亚空间里的真理,把宝贵的知识带给人间随后慨然赴死。 现在,他似乎站在了克里特时代那些先贤曾站过的“战场”上。 (本章未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疯狂临界 慢慢地,这位老先生茫然呆板的面孔有了变化,他渐渐露出一个微笑,浑浊的双眼看向邓肯,缓慢开口:“您好,邓肯先生。” 邓肯看着眼前老人表情的变化,突然觉得有点疹得慌。 这老爷子……怎么笑容突然这么吓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疯狂临界 第一百七十九章应该对自己有点AC数 邓肯回忆起了在书上看到的内) 智慧之神赫姆,深海时代庇护世界的四神之,就像风暴女神和亡主宰一,这位神祇也同时执掌着两个互相矛盾的权柄——她是智慧的赐予者,同时也有着“痴愚之神”或“愚钝福音的圣名。 追随这位神祇的信徒数量不多,他们往往要很严苛的考核才能获得皈依的资格,但一旦成功皈依了这位神祇,信们便同时获得两种加护。 其一为智慧,可令凡人洞悉真,掌握知识,能更轻易地理解万物的运转,并察觉有可能干涉到自身命运的真相。 其二为愚钝,可撑起名为“无知”的屏障,令人远离那些为时尚早的真理,远离亚空间污染和引诱——在这危险环伺的世界上,愚钝之人是至福至幸。 显而易见,在这充斥着异常与异象,深海之下尽是疯狂,海面之上云密的深海时代,拉赫姆所赐下的这两种祝福有着怎样的意义——智慧之神的信徒或许很少,但绝对各个都是文明精锐。 楼上传来了妮娜在厨房中忙碌的动静,门外的街道上车马声渐渐稀少,古董店的一楼在这些日常的声音中显得格外舒适安静。 邓肯坐在柜台后面,两手的手指交叉放在柜台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莫里斯老先生。 智慧之神加护是很好的东西,但显然,她的信徒们由于职业习惯和追求知识的本能,平日里要面对危险会更甚一步。 神也挡不住团灭发动机的输出——这位研究历的老爷子如果在别的剧本,这时候恐怕身上长来的触手都一尺长了。 邓肯这时候经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他对自己的特殊性略有逼数,不过此刻他更多的是好奇:“所有的智慧之神信徒都能像你这般看透我的情况?” “恐怕只有那些最杰出,最受智慧之神卷顾的人才能……”莫里斯揉着脑袋,邓肯的声音在他听来仍然混杂着一些尖锐的噪声,但好歹大部分已是人类可以理解的声音了,“您可能会觉得这有些讽刺……但大部分拉赫姆信徒其实还没有被您夺心智的……。” “哦,所以你是格外受赐福的,”邓肯表情有点怪地滴咕,尤其是说出“赐福”一词的时候,怎么想么别扭,“你们这地方的‘赐福“还真要命…等,那你上次来时候怎么没事?” 莫里斯有些诧异,他不知道邓肯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恶趣味地扮演一无的凡人,但在当前情况下,他不敢随意发散思维,只能一边努力收敛思绪一边回答:“即便是受赐福拉赫姆信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启着真实之眼,的,我上次来的时没有使用任何神赐之力,而这次……” 老先生苦笑了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球——此前用来强仪式效果的单片眼镜已经取下,然而他的一只眼球仍然泛着隐隐约约的白光,眼白和童仁之间还可看到一圈浮动的光环,凑近之后便很容易分辨到。 邓肯很奇:“……所以你现在无法终止这个效果?” “……我试过了,没,莫里斯摇摇头,“而且即便成功终止了义也不大,我已经看到了……您的模样。” “……很抱歉,其实我也想的,”邓肯心里还挺过意去,“你这回去之后能恢复过来吗?还是说需要一特殊的治疗手段?” “…”莫里斯张了张嘴,心里觉分外古怪,他早年间也曾想象过自己成天研究历史会不会导致某些异危险的存在建立了联系,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跟某个来自幽邃深海或亚空间的存在面对面会是样可怕的情况,却从没想到情况会这副模样— <a id="wzsy" href=" 他真见到一个令人疯狂的亚空间阴影,这位“阴影”很貌,甚至在嘘寒问暖,关心着一个“她”吓坏了的人类。 但亚空间来的(本章未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应该对自己有点AC数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存在……他的“关心”真的是类可以理解的那种“关心”么? “我没事,”老先生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在您收敛了您的……气息之后,我想自己应该是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看样子以后我在城邦里活动要小心点了--人类里面还有你这样眼神好的个体,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邓点点头,接着又有些好奇地,“要这么说,你今天来应该不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吧——为什么要在古董店外张开你那‘真实之眼,,你在找什么?” 莫里心里咯噔一下。 他迎着邓肯的目光,所看到的只是一张平凡而带着些许好奇与关心的中年人脸庞,然而在这张脸周围,在其身后的货架之间,那些抖动扭曲的东西又一点点现出来。 直到对方的声音又突然响起,莫里斯视线中的扭才又一次恢了原状。 “你在犹豫,你有顾虑,你不想答这个问题,”邓肯从老先生的眼神中读出了对方的情绪,同时心中也隐隐约约浮现出了答桉,“是和海蒂小姐有关吗?” “么会知……” “海蒂小姐是一位精神医师,而且好像也是拉赫姆的信徒--虽然看起来并不像你这样资深,,”邓肯澹澹答道,“现在想想,上次和凡娜小姐离开的时候似乎就有点怪的……再考虑到你刚才对我那个问题的反应,这就不难联想了。” “……确实您所说,”莫里斯叹了口,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隐瞒,“在海蒂回去之后,我发现她身上的精神护被击穿了一层,但那时候我只以为是这间古董店里有什危险的事树,我没想到……” 他又叹了口气,看向对面的邓。 邓肯却已经皱起眉头。 海蒂……那位年轻的精神医师只是在古董店里给妮娜了个催眠治疗,精神加护就被击穿了一层? 他完不知道这件事——海蒂自己当好像也没发现! 莫里有些不安地看着柜台对面的中年人,他看到对方似乎陷入了思考,却不敢随意发问,便趁着这短暂的安静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修复着受损的心智,同时又趁机偷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石子手串。 彩色石子还有四颗。 拉赫姆的加护很平静。 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而这时候,邓肯也终于从沉思中抬起了) “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 “是的,海蒂她什么都不知道,”莫里斯立刻说道,唯有在跟女儿相关的问题上,他的神志和往常一样清醒,“她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加护受过损伤,更不知道今天我来边……” “那我就不去打扰她了,向你表达歉意,”邓肯很有礼貌地说道,“就当是把当初在博馆的那出手相助抵消了吧。”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想到一个很令自己好奇的问题:“那你能跟我详细描述一下吗?描述一下你才看到的景象——如果这不麻烦的话。” 莫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邓肯见状解释到:“我很好奇,自己在不同的‘观察者,眼中都怎样的模样——照镜子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邓肯是真的好奇这件事情,而且了解自己在不同人眼中的“真实形态”,或许也有助于握自己的殊力量,并尽快揭开秘密。 莫里斯则豫了一下,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刚在古董店门口所见的那非人恐怖一幕,甚至感觉己好不容易平静来的理智都有了松动的迹象,但在邓肯勾勾的目光注视下,他终于还是咽了口水,嗓低沉的慢慢开口: “我……看到您是一个充盈着错乱光流、身上披覆着星光的巨人,站在扭曲诞的街头,着妮娜——她是一道正在勐烈喷的弧形焰流……” 邓(本章未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应该对自己有点AC数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肯本来听着前半句的时候还只是慢慢点头,心说自己这形象果然对得起自己在无垠海上的名声,结果听到后半句的时候顿时就瞪大了眼睛,一口口水差点呛出去:“咳……咳咳……你说什么?妮在你眼中是什么?!” 莫里斯吓了一跳,但也顾不上细想:“一……一道正在勐烈喷发的弧形焰流……这有什么问题吗?” 邓肯:“……” 看《深海余尽》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应该对自己有点AC数 第一百八十章历史学者说历史 有什么问题?这问题大了!! 邓肯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老先生,很快他便意识到,莫里斯并不明白自己眼中看到的那道喷涌焰流意味着什么——这位学者并不了解太阳碎片的事情,他很有可能将妮娜当成了另外一个“超凡存在”,比如邓肯的眷属,或者同样从亚空间跑出来的什么东西。 莫里斯确实是这么想的,在看到那喷涌焰流的瞬间,他便将自己的“学生”当成了和邓肯类似的存在,而至于为什么这“亚空间一家子”会一个看上去像巨人一个看上去像火焰,他完全没有多想——亚空间的事儿,邪门才是正常的嘛,反正那地方也没个活人,大佬们都随便长的…… 然而现在看到邓肯的反应,莫里斯终于隐约意识到情况可能和自己猜测的不一样了。 “妮娜她……”老人有点犹豫地开口,在经历了刚才的那种恐惧和冲击之后,他此刻竟然又冒出了一丝担忧——对自己学生的担忧。 他自己甚至都觉得这担忧有点可笑,因为那一道喷涌的焰流……不管其本体是什么,都显然强大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如此强大的存在,不可能还是自己那个脆弱又普通的学生。 邓肯摇了摇头。 “妮娜跟我是不一样的——她是个普通人,一直都是,”他慢慢说道,表情十分严肃,“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至于你提到的那道焰流……那可能是‘别的东西,。” “我……不太明白。” 邓肯看了莫里斯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直接提起太阳碎片的事情,而是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对太阳教徒崇拜的所谓‘真实太阳神,有了解么?” “真实太阳神?”莫里斯皱了皱眉,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把话题引向这里,但还是很快答道,“当然是有些了解的,毕竟那些邪教徒存在的时间很长,而他们的许多祭祀活动其实也是历史研究的一部分。 “真实太阳神是他们对自己神明的称呼,但通常正神的信徒们不这么讲——我们称其为‘黑太阳,或‘黑暗太阳神,,而在一些比较古老的典籍中,也有古代学者们用‘蠕变日轮,来称呼祂。” “蠕变日轮?”邓肯扬了扬眉毛,他听过黑太阳的说法,但“蠕变日轮”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而这个名字让他第一时间回忆起了自己曾通过那太阳面具为媒介所见的景象——辉煌日冕覆盖下的朽亡肢体熊熊燃烧的诡异古神。 “是的,在专业领域之外,很少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是古王国时期流传下来的记录,其最初的手稿用克里特文字书写,这导致‘蠕变日轮,的称呼具备了一定的神秘倾向,在普通人中传播太广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 莫里斯点了点头,解释着这方面的细节,在谈论起学术领域的事情时,他竟仿佛忘记了邓肯背后的可怕“真实”,而又回到了多日前拜访这座古董店,与店主相谈甚欢的时候。 他甚至感觉自己头脑中的嗡嗡噪声都不知不觉消失了。 “克里特古王国……”邓肯则颇感惊讶,“那帮崇拜太阳神的邪教徒竟然有如此长的历史?!” “……是的,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那些崇拜蠕变日轮的异端甚至可以追溯到古王国鼎盛的时代,而考虑到如今的异象001-太阳是在克里特古王国崩溃之后才从海中升起……”莫里斯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似乎颇为纠结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其实正统学术界和四神教会一直都不太愿意正面讨论这个问题——考虑到异象太阳升起的年代,黑太阳的信仰其实比异象001的历史还要悠久……” 邓肯一时间没有吭声。 黑太阳的历史比异象太阳的历史还要久,这是一个很合理却又让四神教会都不太愿意承认的事实。 因为承认这个事实就意味着要同时承认另一件事情——那些太。(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章历史学者说历史 阳信徒所宣称的一个说法是真的: “真实太阳神”才是上古时代真正的太阳,而那后来居上的异象太阳其实是窃取了太阳权柄的“亵渎造物”。 “……所以,那群太阳教徒的说法是真的,在深海时代之前,是他们的‘主,在照耀这个世界,”沉默了半分钟之后,邓肯才突然出声,“如果按‘谁古老谁正统,的标准,他们才是正统。” “学术界派系林立,说法众多,而这正是所有离经叛道的说法中最离经叛道的一个——几乎半只脚踩在了‘异端,的边界上,”莫里斯叹了口气,“但克里特王国诸多手稿的存在让我们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就当那些邪教徒掌握着一些真相吧,”邓肯则轻轻摇了摇头,“但这不能改变他们的信仰如今对这个世界非常危险的事实,毕竟不管他们的主在深海时代之前是什么样,现在祂的状态……啧啧。” 莫里斯听着,突然反应过来。 他从和熟人探讨学术问题的平和氛围中惊醒,惊疑不定地看着邓肯:“等等,言下之意……难道您……” “碰巧见过一面,”邓肯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拿出一些有分量的情报来跟老先生聊聊的,毕竟他已经从这位学者身上白嫖了那么多的知识,总占便宜心里也过意不去, “怎么说呢……惨的我都看不过去了,而且毫无复原的希望,我并不认为那帮太阳信徒的做法能把他们的主救回来——倒是觉得他们在把自己的主往更加疯狂扭曲的方向逼。” 他顿了顿,看向对面的老先生:“要我跟你讲讲祂现在的模样么?或许你能有些灵……” 莫里斯从刚才邓肯开始讲述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头脑在颤抖,这时候趁着对方的短暂停顿才终于抓住机会,顿时一声惊呼:“不用了!” 紧接着他好像觉得这样有些冒犯,赶紧咳嗽了两声,一脸认真又敬畏地说道:“这不是我该接触的知识。” “……哦对,抱歉,”邓肯一怔,反应过来,赶紧摆摆手,“那就不讨论这个话题了。还是说说现实世界中的黑太阳信仰吧——那些邪教徒一直在想方设法复活他们的主,但他们简单粗暴的活人祭祀从来都没产生过效果,那在历史上,他们有取得过什么‘成果,吗?” “太阳异端造成的破坏不少,但真要说到‘复活太阳,,那又岂是凡人之力能办到的事情?”莫里斯回忆着,慢慢说道,“据我所知,在历史上黑太阳的力量大规模现世的记录只有那么几次。 “最早的记录在混乱王朝末期,因克里特古王国崩溃之后的大量历史遗留问题长期堆积,数个城邦不断爆发混战与饥荒,太阳异端趁虚而入,在一个名为‘卡戎,的城邦制造了血腥的大献祭,后来召唤出了一个巨大的活体火球,那火球在卡戎上空漂浮五日才消散,最后将整个城邦融化成了一块玻璃。 “还有一次发生在古典城邦时代,具体起因已经不明,结果是文明世界边缘的数个小城邦在一夜间消失——目击记录显示,天空出现巨大的发光裂隙,裂隙中有日轮升腾,城邦被巨大的引力从海中拔起撕成细长的条带之后落入其中。” “最近的一次则发生在新城邦历开端,也是最诡异的一次,因为那一次灾难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目击报告和毁伤报告,没有证据,没有记录,没有任何人知道和记得,甚至……说不准事情具体是哪一年发生,以及发生在什么地方……” 邓肯一脸错愕地听着,终于忍不住出声:“没有人知道它发生过?那怎么能叫黑太阳的力量大规模现世?人们甚至不知道哪个城邦被袭击了吗?” “是的,就是如此诡异,这已经超出了一般学者会研究的领域,但我在真理学院的身份让我接触了一些有关的资料,”莫里斯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那件事确实发生了,因为在某一天早晨,传火。首发更新@(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章历史学者说历史 者教会最神圣的‘纪年柱,上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那行字提到了一个压根不存在的城邦,总共只有一句话: “威尔海姆最后传讯,黑太阳从历史中降临,我们失败了。@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看《深海余烬》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一百八十章历史学者说历史 第一百八十一章历史,污染,以及黑太阳 “纪年柱”上突然出现的一行文字,无人知晓的城邦,无人知晓的战斗,无人知晓的失败与牺牲——一段不存在于任何人记忆中的历史,在消亡之后留给世间的仅剩一线印痕。 而哪怕就是这极其简短的一句话,恐怕也是数不清的传火者以生命为代价才传递到了现实世界。 听完莫里斯的话,邓肯在短暂错愕之后便陷入了思索中。 传火者教会……他知道这个教派的大概情况。 在得知这个世界上存在“四神信仰”之后,他便对这些对尘世运行影响巨大的神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莫里斯之前送过来的那本书中也正好有许多涉及到四神教会的内容,他便把四大正神的教会都了解了一遍,而在这四神信仰之中,“传火者”是他认为最特殊的一个。 传火者们的信仰核心,或者说其“信念”,与其他三神信徒截然不同,其他三神的信徒所追随的风暴,智慧和死亡都算是比较容易理解的概念,而传火者们所追随的……是“历史”这一更加缥缈的东西。 历史是文明的记忆,在岁月更迭中薪火相传——这是传火者们信念的核心,他们认为文明以“火”为开端,并以“火”为象征延续至今,而世界上有数不清的威胁在试图干扰或扭曲这薪火的传递,与这些威胁对抗并确保文明薪火的稳定延续便是他们的使命。 传火者追随并敬拜“永燃薪火”塔瑞金,这是一位站在文明开端的巨人,据说祂保留并看守着凡人燃起的第一堆篝火,并将这篝火化作了自己身躯的一部分,祂从火焰的跳跃和分支中分辨出正确的历史,并将其刻印在自己的躯体上,文明不断前进,这位巨人便越来越巨大,而当他成长到极限的时候,尘世凡人的文明便会获得真正的安全,再无人可以威胁历史的正确延续,即便亚空间亦无法湮灭文明。 这是在莫里斯送来的那本书上的原文,也是传火者所持的《薪火圣经》中最重要的段落。 在邓肯看来,这些描述中的最后部分可能只是信徒们的念想,是教会画的一张大饼,可信度有待商榷,但对于“传火者守卫历史”的描述应该都是真的。 历史是可以被污染的,自然也是可以被保护的,反之亦然。 “…原来他们当年就这么干了一次么……”邓肯突然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 “您说什么?”莫里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当年就干了一次?这是什么意……” “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邓肯轻轻摇了摇头,颇为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老先生,“你带来的情报非常重要。” “我带来的情报?”莫里斯却有点糊涂,“您是说我刚才提到的第三个记录?那个出现在传火者纪年柱上的传讯?” 邓肯微微点头,随后突然又皱了皱眉:“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黑太阳有污染历史的权柄么?” “这……”莫里斯迟疑着,显然这有些超出了他作为一名“历史专家”的知识范畴,“我也不是很清楚黑太阳的权柄问题,这大概只有那些专门跟邪神对抗的专家才会了解吧,不过就以我所知的情况,黑太阳理论上不该有这个能力……” 邓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莫里斯则有些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位貌似正在思考的“亚空间阴影”。 这位“邓肯先生”一直表现的很有礼貌,很有耐心,他与自己讨论学术问题,时不时提问并思考,这气氛就如自己上一次拜访古董店时一样,但自己脑海中时不时出现的幻影和噪声仍然在不断提醒着莫里斯,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深渊边缘行走。 “邓肯先生”似乎对传火者产生了兴趣,对“历史的污染和保护”产生了兴趣,这是为什么?这位疑似来自亚空间的存在是在谋划什么吗?智慧之神拉赫姆让自己留下来与其接触,是为了获取这方面的情报?这位亚空间阴影和智慧之神间。(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历史,污染,以及黑太阳 的关系又是怎样?难道是某种对抗? 自己正在参与神明之间的博弈么?自己现在充当着智慧之神刺探对手的“耳目”么? 纷繁混乱的想法在莫里斯脑海中起起伏伏,他变得愈发谨慎起来,在意识到自己可能承担的“角色”之后,他甚至油然而生了一种使命感,觉得拉赫姆似乎就站在自己身后,在通过自己这双眼睛观察着眼前的“邓肯先生”。 而在老先生胡思乱想的时候,邓肯也终于结束了沉思,后者突然抬起头,半是好奇半是感慨地念叨了一句:“话说那帮‘太阳异端”搞了这么多事情,竟然还能活跃到今天……各个城邦的正常人们就没想过彻底剿灭这帮疯子么?” “剿灭一个邪神教派谈何容易,”莫里斯从思索中惊醒,下意识摇了摇头,“异端的信仰如水银入体,无孔不入四处渗透,消灭再多也总会有新的冒出来,说到底,这是因为他们背后的‘神祇,还在活动--只要那对应的邪神还在,那么对凡人的污染和渗透就永不会停止,要知道,哪怕一个城邦中的成年人全部死去,只留下最纯净的新生儿,那些新生儿中也是会自然而然出现被蛊惑的心智的……” 莫里斯说着,摇了摇头:“有些人只是好好地生活着,大半辈子都是勤恳本分的老实人,却只因为某次挫折中的一次软弱,某次恐惧中的一线动摇,或者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听说了不该了解的事情,便一夜间成为了异端的爪牙,脑海中塞满禁忌的知识,披上黑袍变成了邪神的信徒,这样的异端腐化,要如何才能清理干净?” 说到这,这位老先生又下意识地看了邓肯一眼,眼神变得有点古怪。 邓肯一脸莫名其妙:“干嘛这么看着我?” “恕我冒犯,”莫里斯轻轻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但您不是应该很了解这种……发生在凡人中的腐化么?” 邓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钟才搞明白对方什么意思,顿时一脸无奈:“我又不搞这个——我平常很遵纪守法,见到邪教徒都主动找最近的治安官举报的。” 莫里斯:“……?” 老爷子显然瞬间憋了一肚子的话,但没一句敢说出来的。 邓肯则感觉这话题有点歪,赶紧在对方开口之前摆了据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就是尘世间的邪神信徒只是‘表象,,最大的问题是‘邪神,本体无法消灭,于是他们的污染就跟流毒一样不断催生出一茬又一茬的邪教徒,守卫者们战斗一万年也清理不干净……不过黑太阳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强?我见过那倒霉家伙啊,祂都快死透了,别说插手尘世了,跟我说句话都要靠回光返照,这样的也能污染人间?” 莫里斯嘴角顿时一抖:“黑太阳状态再糟那也是在您的眼中啊,我们……可都只是脆弱的凡人……” 邓肯心中泛起说不出的古怪,当场就想跟老爷子说“我也是人类,你看我哪点不像人类”,但后来考虑了一下老人家的身心健康,这句话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而莫里斯则在下意识地说出心中想法之后好像又想到什么,停顿片刻便补充道:“不过您的疑惑可能也指向了问题的关键,如果黑太阳的状态真如您所说的那样糟糕,祂对尘世的污染确实不应该有这么强,最起码不应该让太阳异端变得如此棘手……这一切或许还是跟那些被称作‘太阳子嗣‘的存在有关。首发更新@” “太阳子嗣么……”邓肯若有所思地嘀咕着,脑海中则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之前出现在雪莉梦境中的那个瘦高黑影。 虽然没什么明确的证据,但他总觉得那玩意儿多半就跟传说中的“太阳子嗣”有联系。 黑太阳已经垂喜,本已无力再照耀这个世界,然而黑太阳的子嗣却延绵至今,从另一方面将黑太阳的影响力延续了下来,导致太阳教徒无法被消灭,其危害也越来越大。 。(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历史,污染,以及黑太阳 但到这里,有一个问题仍未解决: 黑太阳并没有污染历史的能力,他的子嗣当然更不能。首发更新@ 然而在新城邦历早期,从那被历史遗忘的城邦“威尔海姆”传来的消息中却说“黑太阳自历史中降临”,如今的普兰德城邦也出现了历史被污染的迹象,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谁在“帮”黑太阳从历史中复活? 看《深海余烬》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一百八十一章历史,污染,以及黑太阳 第一百八十二章平和的明天仍会到来 脑海中的噪音忽高忽低,就仿佛一个巨大的干扰源在自己的大脑周围忽而靠近,忽而远离,视野中的古董店整体维持着稳定,然而时不时地,那些货架之间便会有阴暗的东西一闪而过,仿佛要向冒失的造访者展示来自亚空间的险恶真理。 莫里斯谨慎地坐在柜台前,收敛着自己的思维与情绪,在智慧之神拉赫姆赐予自己的短暂理智中,有限且努力地思考着一个个问题。 这场交谈还在持续,在对面的“邓肯先生”尽兴之前,自己这个“谈伴”还必须奉陪下去。 然而邓肯此刻并没有说话——他也陷入了思索,在思考着与黑太阳以及污染的历史有关的事情。 这死寂却又充斥着尖锐噪声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莫里斯才突然听到对面传来低沉的嗓音:“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污染历史,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有人……污染历史?”莫里斯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困惑地看着邓肯,“您是说谁?” “不管是谁,”邓肯淡淡说道,“可能是亚空间,可能是黑太阳,可能是其他的异端神祇,总之如果有什么东西在尝试污染历史的话,得怎么解决?传火者们是怎么应付这种危机的?” 莫里斯怔了一下,迟疑地摇着头:“这……抱歉,我没办法回答您,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而且即便是传火者们,恐怕也只有那些最强大的圣徒或天选者们才知道历史运行中的秘密——大部分传火者其实和风暴教会的守卫者一样,平常在做的也只是铲除异端、净化污染之类的日常工作,毕竟真正的历史污染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 “……也是,是我的问题太深入了,让你回答这些属于强人所难,”邓肯轻轻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过于旺盛,恐怕已经给眼前的老先生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于是干脆地结束了当前的话题,“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一股空前的放松感陡然浮上心头,莫里斯顿时松了口气。 他的头脑从刚才开始就又昏昏沉沉,思考时断时续,有很多问题在脑海中浮现,却都组织不起来,这时候邓肯愿意主动结束话题他实在求之不得。 而邓肯则抬起头来,隔着不远处的玻璃橱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从时间上,现在距日落还有一会,但阴沉沉的天色已经让外面完全黑了下来,瓦斯路灯提前亮起,明黄色的光辉照亮了外面的街道,在阴沉沉的乌云背景中,普兰德的下城区仿佛被提前投进了夜幕里。 “天色很不好,”邓肯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老人,“要留下来吗?妮娜那边应该已经把饭做好了。” 莫里斯心里顿时咚咚直跳,突然间就想起真理学院里流行的一句话,用来描述那些追描述那些追逐知识最为疯狂也最为传奇的求学者们—— 亚空间里游过泳,邪神面前吹过牛,众神之争在现场,眷属做饭蹭碗汤。 如果把这间已经被“邓肯先生”占据的古董店视作亚空间,如果邓肯先生的位格与神祇持平,如果这位亚空间阴影和智慧之神间真的存在争斗,那他现在竟然已经实现了四大奇迹中的三个了?? 这时候上楼喝碗汤怕不是真的要现场晋升传奇! 莫里斯心中惊奇自己这时候竟然还能有余力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同时谨慎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 “其实你想离开,对吧?”邓肯不等老先生说完就主动点了点头,他这时候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虽然我想说现在天气不好,留下来喝碗热汤可能对身体更有好处,但貌似和一碗热汤带来的舒适相比,你此刻坐在我面前受到的压力更大?” 莫里斯赶紧起身,顺势点头:“坦白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当然,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 “不用说了。@精华\/书阁*(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平和的明天仍会到来 ,我都懂,”邓肯摆了摆手,脸上表情带着些许无奈,“如果换个更轻松的见面方式,其实我还是很想和你好好聊聊历史以及众神方面的事情的,我对知识很感兴趣——没有恶意的那种‘感兴趣,,但这次看样子是不行了。” 莫里斯站在柜台旁,听到对面的话之后便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迎向邓肯的视线:“说真的,我刚才数次恍惚,几乎要忘记了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真相,,您的??好奇与友好都是如此真实,就像一位朋友般与我交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您这样友好的……” 老先生有点卡壳,似乎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个褒义的词汇,邓肯见状笑了起来:“找不到好词就不找了,回头你离开之后别找人举报我就好。” “不不不!我绝不会这么做!”莫里斯一听顿时连连摆手,仿佛生怕邓肯误会什么,“不管怎样,您确确实实救了海蒂的命,而且您一直有着友好的态度,我没有理由去举报——更何况……” 老先生犹豫了一下,苦笑着摊开手:“看您的样子,想来也压根不怕什么‘举报,吧……” “会让我觉得麻烦,”邓肯随口说道,“但可能不是很大的麻烦。” 随后他略微停顿,又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再次看向莫里斯:“明天如果天气好转,妮娜会如往常一样上学。” “妮娜····?·”莫里斯眨了眨眼睛,他记起了自己看到的那一道弧形烈焰,也记起了自己刚才和邓肯谈论的事情,尤其是有关黑太阳的部分,再联想到邓肯刚才表现出来的态度,他心中便已经隐约猜到什么,“妮娜她……是不是跟那些太阳异端所崇拜的……” 他没有问下去,因为邓肯轻轻摇了摇头。 “妮娜就是妮娜,你不必好奇她背后的秘密,”邓肯轻声说道,“像往常那样待她就好,这样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明白了,”莫里斯微微低下头,不知为何,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他心中反而比刚才更加松了口气,随后他微微向后退开两步,“那我该告辞离开了,请代我向妮娜告别——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再‘看,她。” 邓肯嗯了一声,便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将这位老先生送到了大门口。 街道上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行人,只有一排排路灯的光辉照亮了阴云密布的城区,寒风在建筑物间穿梭回旋,中间夹杂的湿气愈发浓郁起来。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无错更新@ 莫里斯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又压了压头上戴着的矮礼帽,但在走向自己的车子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仍然站在店门口的邓肯一眼。 他所看到的,是一个笑容平和的中年人,远处的街景偶尔抖动一下但再不像一开始那般恐怖异常。 “邓肯先生,”莫里斯突然说道,“您其实很喜欢这个地方,是吗?” “没错,我还挺喜欢这里的,”邓肯笑了起来,对老人摆了摆手,“所以安心回家吧,普兰德将平安迎来明天——以及之后的每一天。” 莫里斯摘下帽子,对邓肯轻轻挥了挥,转身走向了他停在路边的车子。 邓肯则直到那辆车发动起来并消失在街道尽头之后才收回视线。 但他并没有直接返回屋内,而是站在门口思索起来。 他思索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老爷子回去之后到底会不会举报自己…… 结论是可能性极小极小——如果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邪教徒,或者哪怕是个稍微高级一点的太阳神官,那么身为正神信徒的莫里斯回头举报的几率都会是百分之百,但今天看来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怕不是个古神之姿,老爷子的举报几率反而几乎成了零。 原因很简单——举报几个邪教徒,来俩治安官就一锅端了,举报个邪教神官,来几个。(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平和的明天仍会到来 守卫者也能当场砍翻,可要这地方盘踞的是个亚空间邪神呢?这事儿你得举报到什么级别? 别说社区教堂了,就是举报给城邦的主教那也没用…… 回头找自己信仰的智慧之神叨咕两句都比举报给教会靠谱。首发更新@ 而即便不考虑这些,莫里斯真的找教会举报了,邓肯其实也不怎么在意。 毕竟就连凡娜这个在风暴教会中属于武力顶点的审判官,在他眼里其实也有点菜···?·· 比起这点细枝末节的问题,邓肯现在更在意的其实是妮娜的状态。 正在喷涌燃烧的弧形烈焰??这是莫里斯用智慧之神赐予他的真实之眼在妮娜身上看到的“真相”。 “太阳碎片啊??”邓肯仰起头,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自言自语般轻声咕哝,“这个世界的太阳到底是个什么鬼……” 看《深海余烬》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第一百八十二章平和的明天仍会到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入夜后的入侵 “老师就这么走了啊?”妮娜来到一楼,听到莫里斯已经离开的消息之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又有些抱怨,“叔叔您怎么不留一下呢,这么糟的天气还让老师离开……” “再晚天就黑了,”邓肯转身锁好大门,随后一边走向楼梯一边随口说道,“他开车来的,稍微下点雨影响也不大。” “但老师看上去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妮娜跟了上来,一边上楼一边嘟嘟囔囔着,“他应该多休息一会的……” 邓肯想了想,寻思着老爷子如果真在这儿多休息一会那恐怕就不是身体不舒服了,保不齐就是个十连意志检定大失败,别说明天的太阳,今天晚上的世界之创都看不见…… 但这话他也没法跟妮娜解释,就只能随口敷衍了两句,便来到了二楼的餐桌旁边。 妮娜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甜菜汤,烤面包,蔬菜卷,还有切好的火腿片。 明显多出了一个人的分量。 “吃不完留到明天早上吧,”妮娜咕哝了一句,接着又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邓肯,“您都跟老师说什么了?我刚才在上面也没听清,但感觉你们聊得还挺热闹的……” 邓肯静静地看着妮娜,从刚才开始他就这么看着,看着这个女孩忙忙碌碌的模样。 她就如往常一样,总是带着笑,哪怕抱怨的时候也没有真正生气的表情,一直在忙这忙那,好像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用不完的力气,永远在期待着明天。 邓肯只能看到这样的妮娜,他没有莫里斯那样“看破真实的眼睛”,也看不到妮娜体内那喷涌的烈焰。 如果不是刚刚亲耳听到,他是真想不到那牵动着无数人神经的太阳碎片竟然就这么静静地“沉睡”在这里,在他眼皮子底下。 太阳碎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邓肯曾以为那是一件有形有质的超凡物品,之后又通过种种线索确认它是一道被剥离下来的日珥,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这东西很可能就沉睡在妮娜的身体内…… 如果那东西真的来自他所熟悉的“恒星”,那么一颗恒星到底要发生怎样的变化,才会剥离出这样诡异的一块……“碎片”? “邓肯叔叔?”妮娜注意到了桌子对面传来的视线,她有点别扭地转了转身子,“我脸上粘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邓肯轻轻摇了摇头,一边低头将面包掰开一边仿佛不经意间问道,“对了,最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之前那个怪梦……还出现过吗?” “没有啊,”妮娜摆摆手,“上次海蒂小姐给我做的催眠还挺管用的,那之后我就再没做过怪梦了,而且每天也都很精神。”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有点担心地看着邓肯:“叔叔您是怎么了吗?我觉得……您有点怪怪的,就在您和莫里斯先生聊完之后……啊,该不会是我上次考试的成绩……” “不是,别瞎想你的老师可不是来上门告状的,”邓肯顿时挑了挑一边眉毛,“先吃饭先吃饭。” 妮娜应了一声这才低头吃饭,而就在这时邓肯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窗外的某个方向。 …… 下城区,破旧昏暗的陋巷深处,匆忙亮起的瓦斯灯总算在夜幕彻底笼罩街道之前驱散了四周的黑暗,在瓦斯灯带来的昏沉光线下,雪莉趴在窗台前,有些出神地看着外面黑沉沉的街道。 铁链摩擦的哗啦声响从身后传来,阿狗的声音随之响起:“又扒着看外边呐?有什么好看的?” “睡不着呗,这么早,也没事可干,”雪莉嘟嘟囔囔,“好无聊啊……” “……要不明天出门继续找邪教徒的麻烦?” “……感觉还是会一无所获,”雪莉想了想,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教会那帮家伙真的突然长本事。无错更新@(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入夜后的入侵 了,最近城邦里的邪教徒就好像被抓干净了似的,连你都嗅不到他们的臭味……” “最近在城里活动的太阳教徒确实都没了,可能真是被抓干净了吧,”阿狗凑了过来,在雪莉脚边懒洋洋地趴着,“但我觉得你压根不是因为这事儿无聊……” 雪莉顿时翻个白眼:“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那边,了?”阿狗抬起脑袋,空洞的血色眼眶中跳跃着微光,“想那个温暖的房子,想那个明亮的房间,想热腾腾的饭菜,想有人叫你起床催你吃饭的日子,或者……想那个名叫妮娜的亚空间眷属?甚至是想那位邓……” “NMD闭上嘴!烦死了!”雪莉顿时使劲一托手里的铁链,粗暴地打断了阿狗,“我又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屁孩,哪有这么软弱的!” 阿狗对雪莉的粗暴反应毫不在意:“……向往光明与温暖并不是软弱,这只能证明你还是个人类。@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噫……”雪莉却突然打了个冷战,紧接着一脸嫌恶,“你TM怎么突然这么肉麻?说话还文绉绉起来了?还证明我还是个人类……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说我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 “……不要以为与我这个幽邃恶魔融合了十一年,你就也真的变成了恶魔,坦然承认自己的人性一面没什么不好的,”阿狗晃了晃丑陋的大脑袋,“更何况你别忘了,把我跟你连在一起的不只有这根锁链——你情绪上有什么变化,我还能不明白?” “……闭嘴,”雪莉转过脸去,有些烦躁地看着外边,“你要继续逼逼,我明天就真带着你去找妮娜玩了,到时候我陪妮娜,你陪邓肯先生,咱俩都有光明的未来——吓不尿你!” 阿狗终于不吭声了。 雪莉却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忍不住用脚尖踢了踢身旁的幽邃猎犬,主动打破了沉默:“别瞎操心了,不是还有你陪着我呢吗。” “你肉麻起来比我厉害,”阿狗动弹了一下,铁链哗哗作响,“别说了,再说我要吐了——到时候地板上又是个新坑。” 幽邃猎犬叨叨着,但透过相互连接的精神,雪莉能感觉到,这曾几乎将她生吞活剥又将她养育成人的“阿狗”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昏暗的暮色与路灯微光中,瘦弱的女孩撇了撇嘴将一点点笑容隐藏起来。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这样就很好,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熟悉的日子回来了,继续过下去就行——不要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安宁与温暖,尤其是那个安宁温暖的地方,还盘踞着一个来自亚空间的阴影。 那温暖实在太过危险。 雪莉轻轻呼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她便微微皱起眉头,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正在靠近,感觉到后背的汗毛都微微竖了起来。 阿狗也突然从趴着的姿势站了起来,这庞大的幽邃猎犬身上猛然间弥漫出黑色的烟尘与火焰,血色的空洞眼眶中红光大盛,充满警惕与敌意地扫视着房间。 房间中黑沉沉的,为了省钱,在路灯亮起的瞬间雪莉就熄掉了桌上的油灯,现在只有从窗外洒进来的路灯光辉照亮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弥漫中,简陋的家居陈设在地板和墙壁上投下了斑驳古怪的阴影。 简陋的家中所有东西都一目了然,熟悉又直观。 然而不知为何,雪莉突然觉得家中这些陈设有些陌生——在那明暗错落的光影间,在那桌椅的角落和床尾的缝隙间,陌生而违和的气息在不断渗透出来! 雪莉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锁链:“阿狗!” “我知道,”阿狗同时发出了一声低吼,“我在看!有什么东西在进入这里……在包围我们……艹!什么玩意儿,我眼都花了!” 幽邃猎犬话音未落,雪莉便突然注意到从窗外洒进房间的路灯光辉。(本章未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入夜后的入侵 开始变得扭曲而昏暗! 仿佛一层厚重的黑色幔帐猛然间笼罩了整座房屋,前一秒还在视野中清晰可见的街头景色陡然变成了模糊一片,路灯的光芒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化作苍白的微光落在屋里,紧接着,那些苍白微光和无处不在的黑影便齐刷刷地蠕动起来,伴随着一连串令人作呕的低沉呢喃怪响,几个身影突兀地从光影之间浮现出来—— 他们身披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袍,长袍下面暴露出来的手臂枯瘦如柴,他们腰间悬挂着漆黑的书典,书典中仿佛浸满了墨汁般的污物,不断有漆黑的可疑液体从书中渗透滴落下来,他们每个人的胸口都悬挂着仿佛环绕荆棘一般的铁质徽记,在那徽记中央,跳跃着苍白浑浊的火焰。 这为首的一个黑袍人抬手指向了雪莉,人类无法发出的含混嘶哑音节从长袍的兜帽下传来:“汝将败亡……” 阿狗的惊呼声这时终于传入雪莉耳中:“CNM的是终焉传道士!!!” 看《深海余烬》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_o_m 第一百八十三章入夜后的入侵 第一百八十四章终焉传道士的袭击 阿狗那破锣嗓子的怒吼声如雷霆炸裂,在这破旧的小屋中回荡,而那些身披破烂黑袍,仿佛苦行僧一般的袭击者在听到一个幽邃恶魔竟有理智地口吐人言之后显然也是一惊——而下一秒,便发生了更让他们惊愕的事情。 雪莉锁链一甩,将手中的幽邃猎犬抡圆了便砸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终焉传道士”。 她其实不太了解终焉传道士的事情,只笼统地知道这也是一群邪教徒,而且更加疯狂,更加极端,其崇拜的“主”甚至是亚空间本身,雪莉不知道为什么普兰德城邦里会突然钻出来一群这样的疯子,更不知道为什么这群疯子会找到自己,但是这不重要—— 在阴沟陋巷里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她一个道理,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要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先甩开膀子干tmd的比什么都管用! 体型庞大的幽邃猎犬如一枚炮弹般在空气中呼啸而过,瞬间便砸在一个披着破烂黑袍的“传道士”身上,血肉与骨骼碰撞的闷响之后,这袭击者顿时倒飞出去,结结实实地撞在不远处的一根柱子上,浑身扭曲成奇怪的角度之后滑落在地。 雪莉则一拽锁链,将阿狗拖回身边,随后再次抡圆了砸向下一个敌人。 但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那几个黑袍身影便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显然比之前雪莉所见到的那些最底层的太阳教徒更有战斗经验,哪怕是在面对极其罕见的战斗方式时陷入了短暂的错愕,这帮家伙仍然迅速重整了状态,并在幽邃猎犬扑面而来的瞬间四散躲避。 其中一人几乎是擦着阿狗的骸骨脑袋闪到了一旁,同时抬手指向雪莉,兜帽下传来嘶哑阴沉的喊叫:“汝将力竭!” “神神叨叨嚷嚷个你x个锤子啊!”雪莉此刻正极端暴躁,听到对方这神神叨叨的声音顿时愈发怒火上涌,垫步拧腰一转身,手中的锁链便呼啸着甩了出去,阿狗的骸骨躯体砰一下子砸在那个怪叫的终焉传道士身上,将后者砸的倒飞出去。 然而就是这三两下甩动锁链的功夫,雪莉却突然察觉了身体上的不对劲。 她感觉到了些许疲惫,并不算太严重,但疲惫感确确实实出现了。 同时她也感觉脑海中在嗡嗡作响,自己的怒火仿佛不受控制般在心底横冲直撞,一种想要完全放弃任何防御,直接冲上去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冲动在猛烈跳动着,几乎让她头昏脑涨。 吱吱咔咔的怪异声响突然传入耳中,雪莉循声望去,看到刚刚被自己砸飞出去的袭击者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对方浑身鲜血淋漓,很多骨头显然已经断裂,然而这“传道士”竟仿佛无视了这足以让普通人昏厥的痛苦,并一边浑身飙血一边高高举起了双手:“吾之手足,不死于血肉的诅咒!” 在这一声神神叨叨的喊叫之后,周围那些终焉传道士瞬间便仿佛获得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下一秒,雪莉便惊愕地看到这些疯子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他们那瘦骨嶙峋的躯体开始膨胀扭曲,粗大的骨刺和坚韧的筋肉长鞭如武器般从他们的肢体中生长,延长,他们的躯体在巨大的痛苦中撕裂又重塑,变得面目可憎,变得扭曲亵渎——而这些狂徒却仿佛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陷入了某种莫名的狂喜状态,他们欢呼着,喊叫着,赞颂着,紧接着便猛扑向雪莉的方向。 “这tm什么玩意儿啊!”雪莉当然没有坐等着这些袭击者搞事,在第一个终焉传道士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的同时,她便将锁链抡的呼呼作响,将阿狗砸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对方被她砸的筋断骨折,尽管没有当场毙命,却也瞬间中断了变异的进程,然而就这么一次抬手的功夫,雪莉便感觉到了比刚才更加明显的疲惫,头脑中也传来了比刚才更尖锐更痛苦的狂暴冲动。 她甚至开始听到不存在的噪声,浑身肌肉都仿佛被无形的利齿啃噬一般,剧痛而又暴虐,每一束肌肉纤维都仿佛要离体而去。 “这帮 ‘传道士’ 是自愿拥抱亚空间的疯子!他们的话语和身影都带着污染!”阿狗的声音突然在雪莉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躁,“别让他们继续逼逼!哪个王八羔子开口你就砸哪个!别跟他们的眼睛对视,别听他们的喊叫!” 电光石火间,一抹寒光突然出现在雪莉的视野边缘,她凭借本能想要闪身躲避,却还是被一道骨刺刺伤了手臂,在匆忙挥动锁链反击的同时,她感到自己的手脚比刚才又沉重了一倍,这一次她眼中的世界甚至开始出现黑色的重影。 又一名终焉传道士便趁机再次张开了双臂,高声祝祷着恶毒的话语:“汝将伤重难愈……” “砰!” “滚nmd!”雪莉抡圆了狗子便将这疯疯癫癫的,已经变异成一个骨刺横生的怪物的“传道士”给砸进了墙里,而下一秒她便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痛。 一道仿佛长枪般的骨刺从阴险的死角刺来,深深刺入她的背部,若不是自己的躯体已经在多年的“恶魔共生”中变得跟幽邃恶魔一样坚韧耐打,这一下恐怕就会被扎个对穿。 雪莉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旁边的阿狗则猛然挡在了想要追击的袭击者面前,张开嘴喷吐出一道极具腐蚀性的黑炎与酸性混合物。 袭击者被暂时逼退了,雪莉的状态却非常糟糕,她扶着附近的墙壁撑住身体,感受着鲜血不断从后背流淌下来感受着自己浑身的肌肉不受控地抽动。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终焉传道士的污染还是发挥了作用——尽管幽邃恶魔带来的抗性让她比普通人更能耐受这种异常状态,但由于一开始猝不及防下遭受了削弱和诅咒,她现在已经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失控。 血液在沸腾,脑海中的噪声一阵高过一阵,肌肉在抽搐,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那道伤口上已经冒出烟雾,而在烟雾中绽裂的血肉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在渐渐滋生出丑陋恶心的肉芽,血液如有独立的生命一般在伤口周围蠕动着凝固,成型。 后背的伤口恐怕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艹,费这么大劲,只干掉三个……” 雪莉朝旁边吐了口血,龇牙咧嘴地笑着念叨。 “还算不错了,”阿狗咕哝的声音从旁传来,这幽邃猎犬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萎靡不振——作为雪莉遭受污染时的第一道屏障,它受那些终焉传道士的影响其实更加严重,“这些都是神官级别的苦修者,可不是那种在地下室里扎堆开会被人忽悠着捐钱的乌合之众……你跟他们打了一架,差不多相当于强攻了一次城区教堂……换的一点都不亏。” “x的,一帮这么大个子的成年人,围殴我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大人真不要脸,”雪莉抬起头,满脸是血地看着那些正在自己周围聚集起来的终焉传道士们,眼神中只有凶狠,“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还站着的终焉传道士仍有三人,他们此刻已经全数化作骸骨嶙峋、血肉狰狞的怪物,破破烂烂的长袍如裹尸布般挂在他们畸形变异的躯体上在昏暗中显得愈发阴森可怖。 他们当然没有回应雪莉,就像猎手不会跟猎物谈判。 雪莉咳了口血,抬头看向四周。 房间里的战斗动静很大,然而到现在也没有引来守卫者的关注,更没有惊扰到邻居,窗外仍然是那副朦朦胧胧的状态,街道上也异常安静。 显然,这整座房子都被某种“屏障”笼罩了起来,这些袭击者在动手之前做的准备十分周到。 家具都被毁了。 墙和柱子也摇摇欲坠。 唯一的衣柜被战斗中的某次余波砸了个粉碎,里面的几件衣服和藏零钱的小抽屉掉在地上,被污血浸染,被酸液腐蚀殆尽。 家里最值钱的那盏油灯也被打翻在地灯罩碎了一地。 “我就这么点东西,被你们砸个稀烂,”雪莉终于支撑不住自己,身体慢慢向着地板滑落,但她仍然仰着头,看着已经向自己抬起骨刺准备下手的敌人,“杂种玩意儿,待会我一定要滋你一脸血……” 骨刺凌空下刺。 然后眨眼间减速,延迟出重重叠叠的幻影,最终静止在半空。 一抹绿色烈焰突兀地浮现在这本应被屏障完全笼罩起来的房间里,烈焰中,巨大而狰狞的骸骨鸟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刺耳又怪异的尖锐女声传入雪莉耳中 “我们的战士正在与敌人交战……传送成功!” (推书时间到,这次是来自爱看雪的大鹅的《我在文字游戏内传播信仰》,都市类型, emmmmm……这是一本在文字游戏与现实之间双向种田的救世小说,作者仍然是书友之一,大家可以去支持一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各自安好 由虚幻的血肉和晶莹骸骨凝聚而成的亡灵鸟,尖锐刺耳的怪异女声,升腾燃烧的绿色火焰——以及谁都听不明白的奇怪句子。 雪莉本已有些浑浑噩噩的意识突然间清醒过来,她惊愕地看着眼前那突然闯进来的怪鸟,看着对方在空中又盘旋了一圈,而周围那些终焉传道士的身影则在怪鸟盘旋中一个个凝滞成了怪异的姿态,就好像……“电影院”里那些荧幕上的人突然因为卡带而停止不动一样。 这些怪物中有一个甚至是在向前踏步的过程中被凝滞的,以至于他的身体近乎漂浮在半空,看上去诡异,惊悚,又有些可笑。 亡灵鸟又盘旋了一圈,这一次,有绿焰形成的门扉与旋涡在空气中打开,紧接着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迈步走出,来到了雪莉面前。 “我记得自己提醒过你,遇上困难的时候可以求助,”邓肯低下头,静静地注视着正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女孩,“怎么不找我?” “我……我给忘了,”雪莉眨了眨眼睛,在邓肯出现的瞬间,她便发现自己遭受的来自终焉传道士污染和诅咒正在快速消退,而伴随着脑海中的刺耳噪声和狂乱意识迅速平息,她的头脑也渐渐恢复清醒,脸上浮现出古怪又纠结的模样,“我刚才脑子很乱……对,这些家伙鬼叫个不停,弄的我头晕脑胀的……” 邓肯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已经被艾伊的高ping打击固定在半空的袭击者。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玩意儿,看上去有点像人,还披着人的破烂衣服,却浑身上下都变异的几乎没了人模样,四肢血肉扭曲,骨刺从全身每一个关节中延伸出来,脸上还带着狂热又滑稽的模样,几乎比阿狗还丑一点。 邓肯皱了皱眉,回头看向雪莉:“是他们打你?这都是哪来的?” “就是他们打的我!”雪莉立刻大声说道,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便觉得好像有哪不对,但很快她便把这点奇怪的感觉甩到一边,“我也不知道这帮家伙是哪来的,阿狗说他们是终焉传道士,追随亚空间的那帮疯子……” “终焉传道士……追随亚空间的那拨?!”邓肯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在听到雪莉的后半段话之后表情却突然微微一变,紧接着便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艾伊,“先别把他们鸽掉!” 在他说话的功夫,那几个被艾伊凝滞身影的终焉传道士便已经有了身影闪烁的征兆,但艾伊迅速拍打了一下翅膀,这三个即将被隔离到现实之外的袭击者便猛然间又回到了现实维度,艾伊尖锐的叫声则在房间中响起:“网络已连接,网络已连接!” “把他们送船上去,”邓肯对鸽子精点了点头,“我在那边甲板上接应。” “使命必达!使命必达!” 艾伊尖叫了两声,便迅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烈焰旋涡,三名终焉传道士的身影在升腾的灵体之火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光影昏暗的房间中,只剩下邓肯,阿狗与雪莉,以及不远处三个被流星狗砸成终焉传道饼的尸体。 雪莉一愣一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看着那些几乎要了她和阿狗性命的亚空间信徒就这么眨眼间消失在房间中——这“战斗”结束的是如此诡异又轻松,甚至压根算不上是战斗。 邓肯先生根本就没有出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在意过那些终焉传道士有什么手段或特殊的诅咒,他只是出现在这里,然后好像对那些家伙产生了一点兴趣,便把他们随手掳走了如同在路边捡了几块石头。 他可能都没意识到那些邪教徒是有“战斗力”的。 就在这时,邓肯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雪莉的胡思乱想:“你伤势怎么样?” 雪莉一下子从“邓肯先生好可怕”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她第一反应是习惯性地逞能,假装对自己的伤势不屑一顾,但刚要开口便龇牙咧嘴地“哎呦”了一声,后背钻心的疼痛和手臂上的痛楚同时传来,让她没忍住骂了一声:“tmd疼死了……” 邓肯关心地看着她:“要送你去医院么?” “千万别!”雪莉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一边继续龇牙咧嘴一边努力撑起身体,“我没钱……” 邓肯目瞪口呆:“这是钱的事儿么?你都这样了!” “我没说完呢,”雪莉终于坐了起来,“我的体质异于常人,去医院肯定就被人发现了,万一引起教会注意我没法解释,而且您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胳膊让邓肯看着自己的伤口。 伤口正在愈合——在终焉传道士的诅咒和污染消退之后,她的自愈能力已经恢复,现在那道狰狞的撕裂已经不再流血,伤口深处的污染物也被蠕动的血肉挤了出来,新肉的生长速度肉眼可见。 而且后背那最重的一道伤口也在渐渐恢复,虽然还是很疼但雪莉知道自己这次活下来了。 “只要那群终焉传道士别一直逼逼,我才不怕他们,”雪莉嘴硬地仰着头,“放在平常这点伤哪能让我躺地上啊……嘶嘶疼……” 一阵轻微的咔擦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雪莉的嘀咕。 她和邓肯同时循声望去,却看到声音是从一名断了气的终焉传道士身上传来的,对方那畸形变异的躯体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仿若风化岩石般的灰白团块,并且开始寸寸碎裂,残渣不断剥落,又在落地之前风化成灰迅速消散。 而在那几个传道士尸体不断风化剥落的同时,这间被帷幕笼罩起来的房间也发生了变化——之前盘踞在窗外不散的阴影开始快速消退,从街道方向传来的路灯光芒也恢复了正常,屋子里不正常的阴影和处处盘踞的寒冷恶意亦随之消散。 “……终焉传道士将自己奉献给亚空间,现在是支付代价的时候了,”阿狗的声音闷闷响起,解答了邓肯的困惑,“这些渣滓会被亚空间吞噬,连一粒尘埃都不会留在现实世界。” “……那这种邪教徒死起来还挺环保的,”邓肯若有所思,“倒是省了清理现场的麻烦。” 接着他便转头看向雪莉:“好点了吗?如果好点了那就跟我走吧。”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簇幽绿火光也同时在空气中浮现,艾伊从火焰中飞出,盘旋一圈之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跟您走?”雪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去哪……” “你今天不会还打算在这里过夜吧?”邓肯抬手指了指房间中的一片狼藉,“你看这地方还能住人么?” 雪莉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她和阿狗相依为命多年的这座老房子。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到处是被砸碎的家具,到处是被腐蚀过后的残渣,值钱的不值钱的都已经毁了个干干净净。 其实本来也没多少东西。 雪莉垂下了眼皮,一时间没有吭声。 “巡逻的守卫者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我们还可以收拾一下东西,”邓肯叹了口气,他知道雪莉现在的心情,却无从安慰什么,“但不管怎样,这里肯定是不能住下去了——哪怕不考虑这些被砸坏的东西,也得考虑将来会不会有更多的袭击者。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终焉传道士会找上你,但你已经被他们盯上……” 邓肯没有说下去。 他知道雪莉是个远比外表成熟的孩子,这女孩在恶劣的环境中成长至今应当知道轻重缓急。 “我……收拾一下东西。”雪莉闷声闷气地说着。 “需要帮忙么?”邓肯问道。 “不需要,”雪莉摇了摇头,“东西……很少。” 她的东西真的很少。 邓肯只等了一小会,雪莉便从几个犄角旮旯里收拾好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只是一些不起眼的旧物,其中甚至还包括一个都快要破烂到解体的小布娃娃,此外还有几件没被毁掉的旧衣服,两个略微变形的小铁盒子里面似乎放着叮当作响的零碎。 她把这些东西都放进了一个陈旧的小箱子里,便提着箱子来到邓肯面前,老老实实地低着头:“都收拾好了。” 阿狗扭头看了看雪莉手中的小箱子,闷声闷气地嘀咕:“你把这些都带走……所以我们今后就不回来了?” 雪莉没有吭声。 邓肯静静地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他上前按了按女孩的头发。 “走吧,回家了。” 幽绿火焰腾空而起,亡灵鸟在火焰中张开双翼,挡住了雪莉最后一次回望小屋的视线。 第187章来自城邦的土特产 古董店的一楼,妮娜带着焦虑坐在柜台旁边的椅子上,时不时起身去看一眼橱窗外面,看到的只有路灯下空荡荡的街头,然后又去检查一下大门,确认大门仍然紧闭。 她好几次都有出门去看一眼的冲动,却在手放在门把之前又停了下来,脑海中回忆起叔叔匆忙出门前的吩咐——不要离开这扇门,要留在家里等他回来。 “叔叔也真是的……入夜之后还非要出门,明明有宵禁……”妮娜又一次坐回了柜台后面,一个人在那滴滴咕咕,“万一被巡夜的守卫者们发现了肯定又要拘留,而且那么危险……” 这也不知道是她第几次滴咕。 然后,她终于听到了门口的些许动静,是突然响起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转动门锁的声音—— 妮娜勐然抬头看向了大门方向,看到门被人推开,挂在门口的铃铛传来清脆悦耳的响动,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她视野中。 “妮娜,我回来了,”邓肯看着正从柜台旁边快步走来的女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看,也没太晚吧。” 妮娜三两步就扑了过来,一脑袋撞在邓肯胸口,紧接着就是一大串的抱怨:“还说不太晚!现在都几点了啊!宵禁的时候出门多危险啊,而且您也不说一下自己要干什么去,就让我在家里等……” 妮娜絮絮叨叨的抱怨如海上的风暴,刮起来便连绵不绝,但突然间,她注意到了邓肯身后还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抱怨声顿时一停。 提着小箱子的雪莉低着脑袋从邓肯身后钻了出来,有些拘谨又有些紧张地跟妮娜摆了摆手:“妮娜……还有我。” 邓肯转过身关好了店铺的大门,以防好事者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妮娜则在看清雪莉的模样之后瞪大了眼睛:“雪莉?!你……你怎么来了,而且跟叔叔一起……等等,你身上好多血!” “啊,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雪莉慌忙摆着手,尽管后背的伤势其实并未完全愈合,她还是尽量在对方面前绽开了跟以往一样的灿烂笑容,“遇上一点小问题,我好着呢……” “这哪叫小问题啊!”妮娜手忙脚乱地接过了雪莉手里的小提箱,又赶紧检查着对方身上的血迹,并很快注意到了雪莉衣服上破损的位置,顿时大惊失色,“你……你是受了多重的伤啊,必须赶快找医生才行!你……” “我真的没事,哎你冷静一点!”雪莉赶紧拉住了妮娜的手,满脸无奈,“你忘了么,我又不是普通人……” 妮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邓肯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咳咳,”邓肯打断两个女孩愈发乱七八糟的交流,目光落在妮娜身上,“先别问这么多了,雪莉的伤势应该不用担心——你先带她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具体情况之后再解释。” 妮娜的目光在雪莉和邓肯之间晃了晃,稀里湖涂地答应着,雪莉则揉了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有吃的么……我想先吃点东西……” 或许是在恢复伤势的过程中损耗太大,她现在只感觉饥肠辘辘——相比之下,身上的伤痛反而都不那么紧急了。 “啊,啊有的!”妮娜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正好今天晚上多做了一个人的饭……我去给你热一下!” 妮娜飞快地跑上了楼梯,蹬蹬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雪莉则留在后面有点愣神她左右看了看,看到的是眼熟的一楼店铺,摆满假古董的货架不甚干净的橱窗,还有正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邓肯先生。 愣了好几秒钟,她才轻声滴咕起来:“我又回来了……” “是的,你又回来了,”邓肯微笑着,弯腰拎起了雪莉的小箱子,迈步向前走去,“我们最好趁着现在讨论讨论该怎么解释你这一身的伤,顺便想个合理的理由让你在这里常住下来——不过我觉得这个理由也不用怎么费心思,妮娜应该很乐意看到你留下的。” 雪莉愣愣地在后面看着,突然间反应过来,赶紧三两步跟上邓肯,一边伸手去够自己的提箱一边飞快说道:“我自己来就行了!我自己……” 邓肯笑着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前方。 世界之创苍白清冷的光辉照耀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轻柔起伏的海浪中倒映着细碎的鳞光,夜幕微凉的海风吹过甲板,吹动着船长制服的下摆。 邓肯站在失乡号的甲板上,看着眼前三个仍然没有恢复神志,但身体已经在一点点还原成人类形态的“终焉传道士”。 原来这些七扭八歪的家伙竟也是可以变成正常人的?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邓肯回头望去,看到爱丽丝银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身着长裙的哥特人偶在夜色下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嚷嚷着:“船长船长我刚才听山羊头先生说您又往甲板上送东西了?您又从人类城邦买了……” 爱丽丝嚷嚷到一半就错愕地停了下来,这个跑出来看热闹的人偶在船长身边刹停脚步,一脸困惑地看着正躺在甲板上的三个“人形生物”。 愣了半晌,这人偶才茫然地转头看向邓肯:“船长……这也是人类城邦的土特产么?” “……算是吧,”邓肯想了想,“反正别的地方确实没见过,就城邦里一茬一茬地冒出来。” 爱丽丝稀里湖涂地哦了一声,又抬手抓抓头发,觉得脑壳痒痒的——好像是要长脑子了,但又没长出来。 “看着……应该是人吧?”这人偶滴滴咕咕,“船长您弄三个这玩意儿上来干什么?应该不是买的吧?” “不是买的,路上捡的。”邓肯随口应付着这个思维支离破碎的人偶,同时关注着那三个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了人类形态的“亚空间信徒”,他注意到其中一个人已经有了苏醒的征兆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艾尹的传送过程一如既往的可靠,这些邪教徒还好好地活着甚至还能醒过来。 那么……今后让艾尹往船上运普通人是不是也可以? 邓肯心中盘算起来,心情渐渐变得很好。 他一直想找些邪教徒来充当“实验对象”,用于测试艾尹的超远程传送能力、失乡号上的特殊环境以及爱丽丝的断头台力量,却始终不曾找到机会。 城邦里的太阳教徒被深海教会一轮打击几乎抓了个干净,现在全都塞在各地教堂,民间闲散邪教徒则逃的逃藏的藏,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原本他已经暂时放下了这方面的想法,却没想到今夜会遇上这种情况。 几个崇拜亚空间的终焉传道士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邓肯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而在他这么寻思着的时候,甲板上的“大自然馈赠”们也终于渐渐醒转。 其中一个终焉传道士突然抽动了一下身体,喉咙里传来嘶哑低沉的咕哝,紧接着他那枯瘦如柴的手臂便勐然支撑起了自己的躯体,这个亚空间崇拜者坐了起来,惊愕地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轻柔的海浪与寒冷的海风刺激着他那因亚空间影响而异化的神经,一个温和低沉的嗓音从旁传来:“你醒了。” “这里……”这邪教徒慢慢转过脑袋,浑浊的眼童中倒映出邓肯和爱丽丝的身影,他的大脑迟钝运转,过了好几秒钟才恢复思考能力,下一秒他终于霍然起身,充满敌意地面对着邓肯,又向后微微退了半步,“你是谁?!” “哦,也对,你并没见过我,”邓肯笑了起来,一边看着另外两名终焉传道士悠悠醒转,一边嗓音低沉地开口,“欢迎来到失乡号——你们可以叫我邓肯船长。” “……失乡号?!”第一个醒来的邪教徒愣了一下,他显然知道这个名字,短暂的错愕之后便瞪大了眼睛,“这里是……这里是在那艘从亚空间返回的幽灵船上?!” “没错,看样子你了解情况,那我们的交流就简单了,”邓肯点了点头,“首先,我有一些问题……” 他这边话音未落,却见到对面那邪教徒突然高高举起了双手,一种狂喜彷佛充斥了这狂徒的心智,让其高声呼喊起来:“亚空间啊!你终于向我等敞开了大门!末日中的永生!灾难中的救赎!万般湮灭,万般复苏!那应许的方舟降临了……那应许的方舟降临了!” 邓肯后面的话顿时就说不下去了—— 这邪教徒的脑子是有什么大病?! 第188章终焉传道 刚刚苏醒的亚空间信徒在得知自己身处失乡号之后竟陷入了莫名的狂喜状态,一边高举着双手一边狂呼乱叫着让人听不明白的话语,这幅狂热失控的模样甚至让爱丽丝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幸好及时扶住脑袋,才没有让脑袋掉下来。 “这次的土特产好可怕!”人偶小姐瞪着眼睛,一个劲地往邓肯身后藏,“他什么毛病啊?” 邓肯哪知道?他这话还没问完呢! 然后紧接着另外两个终焉传道士也醒了过来,而他们在搞明白现在的情况之后果然也陷入了和第一个人同样的狂喜之中,开始癫狂地喊叫,嚷嚷着什么“应许的方舟”,“亚空间的大门”,不管邓肯跟爱丽丝在旁边说什么,都一副无法交流的状态。 不过到这时候,邓肯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几个终焉传道士陷入狂喜的原因—— 他们是追逐亚空间的狂徒,而失乡号是一艘从亚空间返回的幽灵船,难道说在这群疯子眼里……失乡号竟算是某种“神迹”? 他们这算是见着神迹的狂信徒? 但这股狂热的劲好像又有点太过头了。 三个邪教徒抱在一块,又哭又笑又大喊大叫,一边赞颂着亚空间的伟大一边呼喊着失乡号,偶尔甚至会从喉咙里发出人类难以发出的声音,那层迭颤抖的呼号竟彷佛真的从亚空间中传来的嘶吼一般,到最后他们甚至齐齐跪倒在地开始亲吻失乡号的甲板! 他们最后这动作可算惹恼了本来在旁边看热闹的爱丽丝,人偶小姐顿时瞪起眼睛,跑到旁边抄起一根拖把便朝其中一名邪教徒脑袋上砸下来:“我刚洗好的甲板!” 爱丽丝话音未落,附近的两个水桶和几根拖把也连滚带跳地跑了过来,噼头盖脸地殴打着那些狂热的教徒——狂热者精神失控的呼喊,爱丽丝的斥责以及水桶拖把碰撞的声音顿时混在一块,原本大部分时间都格外安静的失乡号上骤然变得喧闹吵杂起来。 邓肯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一幕“诅咒人偶和她的狗腿子们痛殴入侵者”的画面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第一反应就是好奇这个人偶什么时候跟甲板上的东西关系这么好了,第二反应才是赶紧上前阻止这场闹剧:“停下!” 水桶和拖把们顿时停了下来,爱丽丝则忍不住又用拖把抽了其中一名终焉传道士一下,最后又上去踹了对方一脚,这才愤愤不平地一边走开一边都都囔囔:“我刚洗的甲板,他们就上去乱舔……” “虽然我也觉得他们那动作有点恶心,但也不至于这样……”邓肯无奈地看了这人偶一眼,这才扭头看向几个刚刚被痛殴了一顿的邪教徒,“冷静点了么?” 几个终焉传道士倒在地上,然而尽管刚刚经受了一番殴打,他们却丝毫没有萎靡畏缩的姿态,反而仍然精神奕奕,脸上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们那看似瘦弱嶙峋的躯体竟对痛苦有着如此惊人的耐受,甚至彷佛早已摒弃了正常人类的痛觉一般。 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其中一名传道士慢慢转过头,他看着邓肯的眼睛,混沌的双眼过了很久才完成聚焦,随后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哈,哈哈……应许之地的守门人,掌舵的幽灵,方舟的领航者!我能看到……能看到你的心!真可悲啊……你得了这至福,你却拒绝她的恩赐……你本有踏入应许之地的资格,却拒绝它!你……愚钝!” 邓肯微微皱了皱眉。 爱丽丝立刻从后面凑了过来:“船长,要不我再揍他一顿?” 旁边的水桶和拖把也立刻蹦了过来,在爱丽丝身后摇摇摆摆。 宛若狗腿子以及狗腿子的狗腿子。 “你们先在旁边安静会,”邓肯摆了下手,盯着那个仍然在对自己发出怪笑的终焉传道士,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听上去,你们很了解我这个‘幽灵船长’。” “亚空间低语着你的名字……低语着你那愚钝的拒绝……”邪教徒咧开嘴,被殴打出的鲜血从他嘴角流淌下来,彷佛有生命一般在他下巴上蠕动着,宛若触须,“你都有了那至福的资格,为什么还要逃离……你竟不知道亚空间才是万物永恒且最终的归宿吗?你本已抵达终点……为何又从那终点折返?!” 邓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也不知是神智失常还是单纯陷入狂热的教徒,面无表情心有波澜。 这群追随亚空间的狂热者果然有点东西,他们那癫狂的信仰不止为他们带来了诡异的力量,而且竟然真的让他们知晓了一些和亚空间有关的秘密,眼前这家伙所说的……恐怕真有一部分是真相。 邓肯船长从亚空间逃离?拒绝亚空间的赐福? 难道说当年失乡号落入亚空间之后,那个真正的“邓肯船长”并没有如外界传言的一样完全陷入了疯狂?失乡号从亚空间返航……其实是一次成功的逃亡?“邓肯船长”那时候还有一定理智? 那他是什么时候彻底疯狂的?又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邓肯突然想起了那个山羊头在面对亚空间时的态度——警惕,抵触甚至隐隐恐慌。 这似乎也侧面印证了终焉传道士的话,印证了那场逃亡。 随后,终焉传道士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开始不断滴咕一些只有他自己能懂的事情,或突然喜悦大笑要么便拍打自己的身体,而他的两个同伙则从始至终都没有清醒过,沉浸在令人不安的精神混乱中。 这些亚空间的追随者比邓肯所见过的太阳教徒要更加疯狂,更加偏离现实世界的正常理智——他们似乎永远处于精神不安定的状态,思维飘荡在现实世界和亚空间之间,只要没人跟他们说话,或者没有在执行特定的任务他们就没办法正常地思考和交流。 是因为受到了亚空间的影响?还是他们主动破坏了自己的理智,用这种方法来主动拥抱亚空间? 更令邓肯疑惑的是——如此疯狂,怪异,甚至连外在模样都发生了变化的邪教徒,他们平常是怎么在城邦里活动的? 就这帮疯子走在大街上别说掩人耳目了,怕不是五步之内就得被守卫者的蒸汽步行机给围起来突突掉! 又过了一会,看到这几个终焉传道士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邓肯不得不再次主动开口:“你们为什么要袭击雪莉?” 三个邪教徒有了反应,其中一人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身体左摇右摆:“袭击?袭击谁?” “你们刚做的事情,”邓肯声音冷硬,面沉似水,“你们袭击了一个带着幽邃猎犬的女孩——为什么袭击她?” “袭击……哦,袭击……”浑浑噩噩的教徒突然咧开嘴,高声喊叫起来,“我们只是在让一切回到正轨,让那正确的历史能顺利降临!漏洞,瑕疵,一点小小的隐患……必须排除隐患……她应该死在正确的历史中,她不该活下来!她活着……漏洞就总是不断出现……” “正确的历史?”听着邪教徒癫狂的胡言乱语,邓肯的眼神却突然微微变化,他捕捉到关键的信息,瞬间反应过来,“普兰德的历史线出了问题,是你们干的?!” “出了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我们只是在让一切进入正轨!”那狂徒扬起脸,眼神中带着殉道般的狂热,“这个世界都应该回归正轨!那灭亡的命运被推迟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违逆了亚空间的恩赐,违逆了那应当降临的命运!我们在将历史纠正到正确的轨迹上!” “将历史纠正到正确的轨迹上!”旁边的另外两名终焉传道士彷佛受到了感染,也开始狂热地喊叫赞颂,其中一人在喊叫之后甚至站了起来,双手高举,彷若宣言某种真理,“只有重回正轨,万般湮灭之后才有万般复苏!亚空间会吞噬一切,亚空间也会重塑一切!火已熄灭,余尽难燃……唯有点燃第二堆篝火,世界才可在那恩赐中存续下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癫狂之人 线索乎串起来了。 兰德存在被污染的痕迹,第街区小中存在扭闭的时界点,风暴女神的圣像上隐藏一道诡的空裂隙,而亚间……污染除亚空外的一切东西。 雪莉是记得当年那场大火人之一,当那场火烧起时,她本应和其他人样去,却稀湖涂地和一只幽邃猎犬融合并幸存下来,而所的认都因历史染遭受曲的时,她又保留了当年大火的记。 现在,一群终焉传道士击了莉——这崇拜亚空间的狂徒神智错乱,言荒诞,却句句离“确的历史“漏洞”。 邓当然不会他们口中那些“道理”,他们所说的“确历史”更是反着听的,但有一点然不会错——邪徒与普兰邦中的错现象脱不了干,他们背后的亚空间量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像雪莉记年那场大火的……这群妄图以错历史污染现实的狂徒眼中的大敌。 但并非所有问题都得到了释。 这些疯子是么突然发现雪莉这个“漏洞”历史污染和“黑太阳”又有什么关系?黑阳并没有染历史的能力,那个“太阳神这件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以及最重的…… 娜,疑似太阳碎片的载,否也会这邪教徒上? 邓肯眼神冰冷地看那三个癫狂的焉传道士,微微起手指——一簇幽的火苗然其人身上燃起,这火炙烤着可以视“超凡物品”的邪教徒的躯,让他然尖叫着蜷缩在地,也让其他终焉传道士突然安静下来。 “火……亵的火……”一名教徒瞪大了睛,哪是癫又苦亚空间追随者,看到绿色火焰的候竟然也流露惧之情,“渎,亵渎……亵渎之啊!” “想烈火焚身,就继续配合我的问,”邓肯令甲板上各处都燃起了焰,横织网将三个邪教包围起来,炙烤着他们的精神与躯体,“我问你们,你们到底如何污的从六街开始的吗? “我们是在让历史重正轨!”怕幽灵烈焰恐吓着,焉传道士们竟还不忘那说辞,其一人仰起脖,高叫,“第六……第六区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但那不算什,不什……” 第六街区只是次失败的? 邓肯刻起眉头,对没有老老实实回答,却然透露了一些至重要的! 首先,当年的那场大火然是这帮亚空间追者的鬼,而不像他一开始的样,单纯太阳碎片引发的火灾,其次,些邪教污历史尝试似乎还没有完全成功—十一前的大火,并没有得预期的效果! 紧接着,又突然想到了另一关的年份字—1885。 那凡娜小教堂地下发现的数字,指向的是教堂修战死份,理论也应是那座教堂被亚空力量侵的时。 <a href=" id="wzsy">ranwen.la</a> 而十一年前那场大火爆发于1889年,是那位修女战死之后的第四年。 也就是说小堂入侵之后的第年,这些终传道士才制了1889年的那大火——而场火他们称作是“失败的试”。 一个时间似乎在邓肯眼渐渐清起来。 “你们其实失败了两次,”邓肯面沉似水,注视着那名正被灵焰炙烤焉道:“1885,入侵一座小教,以其为原扩散对历史的,但一个修女以生命破坏了你的计划,把一的‘入侵,和她己‘亡,都封锁在了地下堂里;” “年后,1889年,你们执行第二。 次计划,在教所处第六街区制大火,想用一个城邦被烈火毁,的历支盖现,又失败了,场大火未知力量抹除了踪,没继续烧下去……” “然后你们在邦里潜伏,直在寻找机会继续这划,直到你们发现了雪莉这漏洞,你们认为当年的划失败她的有,便想先掉个‘患,” 幽灵烈焰熊熊燃烧,终焉传道士在火中蜷着身体,哪怕是不惧苦的肉体似乎也难以抵挡这直灵魂的苦楚,然而癫狂之人却丝毫没有答问题的意思,他反慢慢咧开了嘴看着邓肯,露出一个令毛骨笑。 “不用回答,我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出答桉—你在嘲弄和愤,这说明我说了,”肯却没意对方的挑衅,是平静地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还有个问题……你跟那个黑太阳,之到底有什么联系1889年的大是被太阳碎片引发……那碎片是们搞来?” 终焉道士仍然沉不语。 邓肯将火延到了另两身,看着在火蜷缩搐,却然有得到一个字的桉。 “你们不说,那我只能猜了。”邓肯叹了口气,手散去火焰——已经意识到这种纯的“苦痛”些拥抱亚空间的狂徒而本毫无意义,们的肉体和神都早已异。 “,你们和那太阳徒有一定的合作……不,能是那信徒背后的‘太阳,有合作关?你帮助那些太阳子嗣他们的‘主,,而复苏的方式……就从‘历史,中召唤太阳?” 看着仍然保沉默的几个邪教徒,邓肯只略微停顿了一,便继续说道“新城邦历早期,曾有一座无知,仅存名的尔姆,城邦,这座邦留给世间的消息是‘黑太阳自史中降,……以,这种事儿们不是第一干了吧,从历史召唤出本应已经熄灭的阳……此这召唤的过程本身,是对历史最的污染,对吗” 当所有琐碎线索突拼合到起,当所有的线条都渐连成一体,那些曾无法理解,甚至匪夷思事情也变成了可以想象的事,邓肯的象力和记忆力在这刻都速运行起,那些已的,未知的,可知的东西,渐渐在他头脑中化作清的。 当然,这面还许无法解释的问题——比这终传道士到底是怎么跟太阳教派勾搭到一的,比他们到是用么办法从历史中召唤阳的,比如些普通的太阳教和神官是否知道这些层的秘密,这些他都。 而且即是他刚才想到那些东西,也有只基推测,眼的几个传道士不承认,他就缺乏关键证据。 甲板的灵烈渐拢,最余三个教徒周围的圈火墙,邓肯站道烈焰前,无表地俯视几个“道士”。 “潜入城邦的终焉传道士应该止你们几个吧? “其他人什么地方?你们接下来还算干么?继续消灭你们中的‘漏洞,还是机掀起更大的污染?” “仍拒绝回?” 邓肯题个个抛,后其中一名邪教徒终于了动身。 这骨嶙峋的狂徒慢扯动嘴角,抬起头看着邓肯,嗓嘶哑混:“们没有藏在谓的邦里……我们藏在这受诅扭曲,早该终结的历……它开了,它便结束……传火者不的事情,您也做不到,船长先生,……” 这个教徒嘴角越发咧开,容令人寒而栗,他的嗓沉,彷佛带着蛊惑和意:“到,您人性刺眼,从哪来?” 肯的神顿时微微化,他上前一步,嗓而。 压抑:“是么意思?” “……祝您有愉快的一天,船长先生,传道士就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从癫狂的徒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市民,他慢慢爬起身体,句偻着在甲上,光却彷佛越了肯,扫着这大冷清的失号,“啊……应许之地,应许的方舟…… 第一百八十九章爱丽丝测试 在这之,邓肯再也没从这终焉道口中听任何一条价值的情报。 他们只是默地甲上,彷佛在尽可能享受每一秒呼吸无垠海上的海风,对肯问话要么回以空洞漠的注视,要回以错乱的怪笑。 但他们说后句话已经深深烙在肯脑海中。 追随亚空间,神智乱,san值可能已经是数狂......似乎过他们那狂乱的信仰获取论上不该的知识,得知了外泄的真相。 他们“看”出了“邓肯船体内有着异常的“人性”,而且这个“人”还“来的”——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他们竟能识别出己这副壳里的灵魂已经原!? 而且这些邪徒刚还提到,他们并没有藏在城邦里......而藏咒历中?这又是什么思难道是说这些疯癫的终焉传道士平根不在正常的空,所以他们能行为举如此怪的情况下避开城邦守卫者的监控? 邓肯默地那些正在露出古怪笑容的终焉传士,心中思绪起伏,也在关注着整船的情,知着失号是否有什么变化。 山羊头仍然老老实地在船长室里掌舵,他似并未关注甲板上的动。 乡号各部分都如常运行,终焉传士的对艘船没有任何影。 爱丽丝抱着脑袋坐在不远处个大木桶,有点地理着自己的头发——人偶姐的脑子已经跟不船和邪间的话题,早早就跑开了。 过不知多,邓终于轻呼了口气。 他在这些邪教身上浪的时看来是有点久了,甚点到他们那疯癫话语的影响。 自己从这些口中得到了少有用的情报,而且样子下来也不有多的收获,那也就没必继续跟子们浪感情。 而邓肯脸上情刚化的候,名终焉传士便突抬起了头,那混沌双眼中倒着失乡号空洞虚幻的船帆,彷佛梦呓般咕哝着:“下船的候到了? “这艘船上本没你位。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但在把你们扔下去之前,你们倒还能派上点场。” 三名焉道士都抬起了头,慢慢咧开嘴怪异地笑着。 尽管他们在刚登船时表那般狂,甚至做出亲吻甲板的激举动,此刻听到邓的话有任何失落或惧的反。 本邓肯以为们至少会抗一下,想办强行在这艘船上,甚至想办法过这艘船往他们心心念念的“应许亚空间,然而都有——只有一种样的麻木充斥在这人的双眼中。 就好像在某个不人的,他们大半人格记忆突离开了这些躯壳,又好像他们突然在冥中听了什么“感”,然后便接受命。 邓皱了皱眉,并未究些早已癫狂的邪教徒到底在想些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正在不远处发的特人偶:“爱丽,过来。” 人偶顿时反过来,熟练地起脑往脖子,跳下木桶便小跑到邓面前“船长您叫我? “......后能不能别老拔己的脑袋?本来关就不结实,而且拔下智力都跟往。”邓肯先是皱眉念叨了,随后才摇摇头,指向那个邪教徒,“我准备让你点测。” “试?”爱丽丝了一下,“什么测试” “看你那受控的‘断头台,能力到底还在不在,”一扬毛,“别你已把这事。 “忘了啊!爱丽丝直气壮地点点头,。 “您一提我才刚想起来!” 后她在邓肯瞬微妙起来的表情,便转看着那几个“焉传道士,他打着招呼:“你们好,刚才忘自我介了,我叫爱丽丝,船上的......厨师?” “你该告诉他们你的另一个身份,”邓肯澹说,他丽丝说话,目光却在几邪徒身上,“异常099。” 三个终焉道士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其中一人忍不住看了爱丽丝一眼,神间突然多出一丝凝重。 “我还以为真的了生不惧的地步,”邓肯注意到了这些变,但仍然一脸平静,“那么希望你们些连亚空都的子能喜接下来排—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爱丽着,然后活下,或,斩首而!” 爱丽丝旁听着,突然凑来滴咕“船您说这话的真的好像反派啊......” 肯错愕看这人偶一眼:“......这到底是哪边的?” “死亡对我等毫无......”邓肯丽丝的时候,其中一名终焉传道士也于开口,他看了丽丝一竟反向前一步,神中着嘲弄,“不是这漫长的旅途中多出一处停罢了—你这拒绝了亚空间恩赐的愚钝之人,执迷现实世界的迷障,永远无法知晓生之外的理......” 紧拽了拽爱丽丝胳膊“你听见没,这的才是反派......” 爱丽丝点点“。” 随后邓肯无视几个焉传道士的应,他抬头了一眼世界创高悬的夜空,然问道:“这些人上已多时间了?” “得好个小时了吧?”爱丽丝想了想答道:“我对时感觉还准的!” “时......也是说,断头的鉴定和生效间肯已经过了起码一轮。” 邓若有所,他目光在眼前的人偶,脑海中则回忆着跟异常099的特关的描述,“但还不险......我们再等等,然后再下一轮试。” “下一轮测试?爱丽丝困惑地眨眼,“么测啊?” “现在大致确定,你的断头台力并没有生,但还不确否是受到了乡号或者我的影响。”邓一边着,目一边扫过些终焉传道,彷佛是外确认这些邪教徒的脑袋还在原处,“再过几个小,确认能力鉴定和生效期起码了之后,我要你和这几‘传道士,暂时离开失。” 丽丝听,突然一:“暂时离开失乡号哪啊?” 她抬起头眺船之外,入目之的只有一望边的大海,此风浪平静,整片海面都浸润在世界创的苍白辉光之,看上去甚至人种无边雪原觉,而这无的海中......看不到任何落脚处。 邓肯思索一下。 现在他找到了爱丽丝测试用的“素材”,可为了确保测过严谨性,他还需要一个能排自身干扰“试验场,个试验场首先不能放在口浓陆地上,又必须在失乡之外,那似乎也没什么的了。 “有几艘救小状态都很好,我放一艘去,然后暂切断它和失乡号之的联系,”邓肯看着爱丝的眼睛,“你就在海上飘一段时间——我让大船在附近,不会把你丢下。 人偶小姐长的计划,就缩了缩脖子:“......又在海!我心理阴影啊!而且上海面视么差,万一您我弄丢么办,一起阵浪把小船卷跑怎办,一翻了......” 邓肯不等这丢人人说完便打断了她。 :“停,哪有么多万一,我让艾尹在你们空盘旋梢不就得了——又说回,还怕自己回船上?当初给你个棺材板你都乘风划回来,八个弹压不住你,次好歹俩经船桨呢! 爱丽丝的叨叨顿时憋了回去,但只了一小,她便又担心地看一眼不远处面,又看了那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神混沌的亚空间,使劲抓邓肯的袖子:“长说好了啊,待千万别弄丢了!” 邓肯:“......” 他怎么感觉这个人偶在船上养越废了——她这还不如初无垠海上乘风破浪阵子呢,那时好歹股傻劲儿...... <a id="wzsy" href=" 第一百九十章如昨日消逝 世界之创在夜空中高悬,无垠海上吹过了清冷的风,细碎的海浪在周围轻轻浮动,小船摇摇晃晃着,像黎明前一个将醒未醒的梦。 但爱丽丝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做梦”——她沉睡了很久很久,却从未像人类一样真正地做过梦,但她猜做梦应该就是类似这样的状态。 漂浮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思绪也跟着飘荡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远方只有海水,失乡号遥远的灯火就好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一点小小的烛光,这甚至给她一种感觉,就彷佛这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她自己,她身子下面的小船,还有无边无际的无垠海。 <a id="wzsy" href="《仙木奇缘》</a> 哦,还有对面三个被五花大绑的终焉传道士。 人偶小姐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被绑在自己面前的邪教徒们。 这些是人类,很坏的那种——爱丽丝不认识什么人类,但她知道人类中有好人和坏人,好人做很好的事情,邓肯船长会赞赏他们,有时候还会帮助他们,坏人则做很坏的事情,邓肯船长会鄙夷他们,有时候还会举报他们,而眼前这三个……就属于船长最不喜欢的那种。 他们信仰亚空间,追随恶毒的信念,为了自己虚构出来的大义就可以去杀死任何人,甚至是去袭击一个和狗相依为命的可怜小姑娘,如果城邦的守卫者发现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乱枪打死在街上,如果海上的水手发现他们,就会把他们吊死在桅杆上——甚至哪怕是穷凶极恶的海盗发现他们,也会把这些疯子塞进木箱里扔进海中,用这种方式来祈求风暴女神的庇护。 但是现在他们被绑了起来,而且安安静静,也看不出有什么疯狂失控的冲动——爱丽丝还记得这些人刚到船上的时候那副吓人的模样,当时这些人激动的就好像吃错了药一样。 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终焉传道士越来越老实了。 “你们害不害怕啊?”又憋了很长时间,爱丽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在这里实在难受的很,尽管知道这是为了让自己能在人类城邦活动而不得不进行的“安全测试”,这种在无垠海上飘荡的感觉还是让她心里没着没落的。 其中一个终焉传道士回应了人偶的声音,他那枯瘦如骷髅般的头颅慢慢抬了起来,盯着爱丽丝的眼睛:“蠢笨的秽物,拙劣的躯壳……你的灵魂苍白又空洞,亚空间都不会收留……” 爱丽丝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哎,你怎么骂人啊!” 对面的终焉传道士们却只是发出一连串嘶哑难听的笑声,对令世人恐惧的“异常099”,他们竟好像丝毫没有恐惧之情。 或者就如他们自己声称的那样,他们早已超脱了对于生死的概念,不再在意现实世界中的死亡来临。 爱丽丝只好自己生着闷气,但过了一会,她又摇了摇头:“我不生气了。” 另一名终焉传道士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爱丽丝自顾自地说着:“我不该生气,你们倒是可以抱怨几句,毕竟现在被绑着的是你们而不是我,要做这种掉脑袋测试的也是你们而不是我,船长说过,顺风的时候不能太得意忘形,因为浪大了翻船,人太跳没命……而且你们都沦落到这样了,我大人大量,允许你们口无遮拦几句。” 终焉传道士们沉默地坐在船舱中,听着这个人偶絮絮叨叨,就好像完全屏蔽了后者的声音,但过了一会爱丽丝还是注意到这些人有一些“小动作”—— 他们在不动声色地互相打量对方的脑袋,时不时活动自己的脖子,偶尔谨慎地看这边一眼,眼神中带着疑惑。 爱丽丝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在好奇为什么他们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这些邪教徒显然知道异常099的情报,他们或许真的不怕死,但他们照样有好奇之情——跟异常099近距离待了这么久,他们对自身的存活感到难以理解。 “其实我是有点怕的,”爱丽丝突然说道,“我就怕你们的脑袋突然掉下来——船长说我有将人斩首的能力,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人类跟我不一样,人类的脑袋掉下来是安不回去的……”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爱丽丝好奇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鸽子艾尹突然飞向了远处,随后过了没一会,它又从失乡号的方向飞了过来,身上还升腾着绿色的火焰。 艾尹在小船附近的海面上转了两圈,幽绿火焰腾空而起,盛大的火焰旋涡中,一只华丽的木箱凭空浮现,随后扑通一声掉在旁边的海面上。 “我的箱子!”爱丽丝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奇地喊了一声,紧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扫地出门”几个单词,脑袋便差点从脖子上掉下来——但紧接着她便注意到木箱上好像还贴着张纸条,赶紧用手边的船桨划了两下,靠过去之后把那纸条拿下来,看到上面写着一行字: “断头台能力也可能与你的木箱有关,一并送去测试。另:你肯定又胡思乱想我要把你赶下船——别瞎想,完成测试之后赶紧回来。” 爱丽丝捧起纸条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发现没看懂。 她不识字…… 但很快她便在纸条背面看到了另外的东西,那是一幅潦草的简笔画,上面画着她划船返回失乡号的画面,末尾还有一个微笑的表情。 人偶小姐便明白过来——不管纸条正面写的是什么,反正船长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 她放下心来,认真地把纸条收好,又随手把木箱从海里捞起来,“砰”一声将这个其实颇为沉重的箱子单手扔在小船上,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几个邪教徒:“你们饿不饿啊?” 传道士们没有回应,她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念叨着:“虽然船长说了你们是死有余辜的人,但他也说了如果你们真能完成测试而不死的话,他就不杀你们——他要把你们再弄到城邦里,用来……叫什么来着……” 人偶小姐有点卡壳,努力回忆了一番,才想起船长之前跟自己说的话:“哦,用来展现热心市民对城邦安全的关切之情……他说你们起码值七辆自行车。自行车是什么啊?” “亚空间自会赐我们饱暖……亚空间自会赐我们安宁……亚空间会赐福所有消亡者,在所有的终末都如约降临之后……”一名终焉传道士含混地咕哝起来,似乎是在回应爱丽丝的絮絮叨叨,又好像只是在进行某种亵渎的祷告,“我们在终末中行走,摒弃这受诅的血肉,我们的心智将越过那道墙,在新世界再次睁开眼睛……” “啊?”爱丽丝听的一头雾水,“你们念叨什么呢?” 终焉传道士们却已经不再回应她,在这之后也没有再给出任何回应。 接下来直到天亮,他们都只是在那里低着头念念叨叨,咕哝着跟亚空间有关的事情,咕哝着某个时光长河的终末,某个注定到来,也理应到来的末日,在随风起伏的海波中,除了细浪拍打船板的动静,便只剩下了这些疯子毫不停歇的咕哝。 这是可以让普通人毛骨悚然的氛围,其祷告的内容更是可以让意志不坚定者身染诅咒,被来自世界深层的阴影侵染纠缠,然而爱丽丝却只感觉聒噪。 她拿到了船长写的小纸条,因此已经不再害怕这场漂流,现在只剩下满心无聊。 但这无聊的时间终于结束了。 一缕晨光突然出现在遥远的海面上,晨光熹微中,天空的世界之创迅速消退变澹,被双重符文锁定的太阳则一点点地浮出海面,跃上天空。 天亮了。 爱丽丝没有将任何人斩首。 人偶小姐高兴地看着这日出的景象,她从木箱旁站了起来,扭头看向那几个邪教徒:“哎!天亮啦!你们还活着!我们可以回去啦!” 然而那三个终焉传道士却没有回应她,他们只是仍旧在船舱中句偻着,低着脑袋轻声滴滴咕咕,在阳光即将洒进船舱前的短暂黑暗中,最后一次呼唤着亚空间的“关注”。 直到爱丽丝又出声提醒了一遍,他们中才终于有一人抬起头来,这个邪教徒看了一眼正在渐渐蔓延过来的阳光有点发愣,但渐渐地他脸上却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哦,我们的又一天结束了……”这癫狂之人轻声感叹着,随后慢慢转过头,看着爱丽丝那如宝石凋琢般完美的眼睛,笑容中诡异地杂揉着疯狂与平静,“人偶,我们某一天会再见面的。” “啊?”爱丽丝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能凭空跑了……” 阳光蔓延过来了。 三个终焉传道士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晨辉中,如消逝的昨日幻影。 “跑了不成……”爱丽丝在惯性下说完这半句话,瞪着眼睛,“还真跑了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非线性存在,以及前往城邦的准备 人偶再一次乘风破浪地回到了失乡号上,而且看上去好像受了点惊吓——而在听完这个丢人人偶乱七八糟的描述之后,邓肯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消失了?就在你眼前凭空消失了?”邓肯目瞪口呆地看着爱丽丝,接着又看向旁边那艘刚刚被绞盘吊索提到船舷旁的救生小船——小船上还残留着之前用来捆绑那几个终焉传道士的绳索,但曾被绑缚的邪教徒早已不见了踪影。 “对啊对啊!就那么一下子就没了!连声音都没有!”爱丽丝比比划划地跟邓肯解释着自己的离奇经历,“就阳光洒下来的瞬间,他们便不见了,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阳光洒下的瞬间无声无息消失……”邓肯皱起眉头,他设想了无数种那些终焉传道士逃离的方式或反抗手段,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凭空消失,这让他的许多准备都没了用处,“他们就是跳到海里我都能理解,好歹算可溶于水,这可溶于阳光是怎么个原理……难道是跟太阳有关?太阳的镇压能力会让他们无法在现实世界存留?” “我不知道啊。”爱丽丝瞪着眼睛,理直气壮。 “我也没问你,”邓肯看了这人偶一眼,“那他们消失之前有什么不对劲的?他们都说什么了?还是做了什么古怪的仪式?” “他们……就一直在念念叨叨,说什么亚空间啊,应许之地啊,注定的终末新生的轮回什么的,”爱丽丝揉了揉脑袋,紧接着才突然想起,“啊对了!有个邪教徒还说什么‘我们的又一天结束了’……” “他们的‘又一天’结束了?”邓肯眉头顿时皱起,紧接着不知为何他便想到了此前一名终焉传道士跟自己说的话—— 他们躲藏在受诅咒的历史中。 一些离谱的猜想冒了出来,但想到这个更加离谱的世界是怎样一副鬼状态,似乎再离谱的事情也没那么离谱。 “船长?”爱丽丝看到邓肯皱眉思索许久也不搭理自己,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您想到什么了?您……” “没什么,”邓肯摇了摇头,彷佛是自言自语,又彷佛轻声感叹般滴咕道,“只是突然有个疯狂的想法,那些所谓的终焉传道士……怕不是非线性存在的……” “非线性存在?”爱丽丝顿时一愣,有限的脑容量和知识储备让她没能跟上船长的思路,“那是什么意思?” “……你还是别问了,以你的智力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邓肯看了爱丽丝一眼,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摇了摇头,“只不过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莫里斯给我的那本书里会说终焉传道士是最神秘,也最难被发现和捕获的邪教徒……这太离谱了。” 这太离谱了——邓肯又在心里重复道。 躲藏在不正常的历史流中,本身是非线性存在,随昼夜交替而穿梭现实,除非当场击杀否则你永远无法在今天拘捕一个昨天抓获的终焉传道士——这就是他根据现有线索推测出的惊人事实。 相比之下,那些虽然同样凶残黑暗,但实际上大部分都由乌合之众组成的太阳教徒反而显得平凡又亲切了许多——虽然他们也有着“受蠕变日轮影响而不断从普通人中转化而来”的诡异特性,但好歹也没邪门到这种程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终焉传道士真如他猜测的那样是“非线性存在”,那他们又是怎么变成这幅状态的?普通的人类……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剥离出正常的时间流,成为一种在时间中不连续的“切片生物”? 仅仅因为他们追随亚空间……于是得到了亚空间那疯狂错乱的“赐福”? “船长您又在发呆哎……” 爱丽丝的声音再一次传来,这人偶正有点担心地看着邓肯。 “我没事。”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收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头脑风暴还为时过早,毕竟自己跟那些亚空间信徒也是初次接触,贸然做最离谱的推测也没什么用。 他把目光重新放在了爱丽丝身上。 “我给你的纸条你看到了吧?”他随口说道。 “看到啦!”爱丽丝立刻高兴地点点头,“刚开始看到箱子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您是让我别回去了,后来看到纸条才放心……不过我没看懂上面的字,倒是看明白了您画的画……” 邓肯嘴角抖了一下,心说自己写完那张纸条之后的心中一动果然派上了用场,这人偶竟然真的是个文盲:“……你果然不识字。” “我不识字啊!”爱丽丝带着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我在箱子里躺了那么多年,靠‘听’能积累一些生活常识已经很厉害了,怎么可能再把字认清楚……” 邓肯:“……” “船长您在想什么?” “我突然想……在失乡号或者古董店里办个补习班不知道可不可行,”邓肯叹了口气,“算上你,我已经认识俩文盲了——再算上狗的话得有三个,够成立个学习小组的。” 爱丽丝想了想:“补习班是什么?学习小组又是什么?” “……以后再解释吧,”邓肯摆了摆手,接着表情稍微认真起来,“还是说说之前的‘测试’吧。那三个邪教徒在消失之前都一切正常,是吗?包括把箱子送过去之后,他们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肯定正常啊,他们脑袋都在脖子上呢,我看的清清楚楚。” 邓肯曲起手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爱丽丝。 那些终焉传道士特性虽然诡异,但肯定没有圣徒那样的力量或“超凡抗性”,毕竟雪莉抡狗打人都能砸死三个,这说明他们的血肉之躯也是能被破坏的“常规物质”,顶多其对痛苦的耐受性远超常人。 而现在三个终焉传道士在爱丽丝身旁待了那么长时间,却都没受任何影响,也就是说……断头台的效果真的消失了? 爱丽丝看着邓肯脸色变化,再迟钝这时候也终于渐渐反应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抬起脸脸上带着隐隐的期待:“船长……我的‘测试’是不是通过了?您是不是可以带我去城邦了?” “测试……应该是通过了,虽然那些终焉传道士的诡异特性让我有点不放心,不过从结果上……”邓肯语速很慢,因为他仍然在思考和斟酌,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测试的确是通过了,你的断头台能力看起来已经得到控制。” 说到这他顿了顿,在爱丽丝庆祝之前又补充道:“我会带你去城邦的,但也不是立刻——你对人类世界的常识严重缺乏了解,而且身上还有容易暴露的地方,比如你的手指和手腕关节,前者需要恶补一番功课,后者需要做一些伪装才行。”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爱丽丝使劲点着头,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因邓肯提到的那些困难和问题而沮丧,反而显得动力十足,“山羊头先生也跟我说过的,它说人类世界复杂得很,连出门买个菜都一大堆规矩,它说如果我要去人类城邦就肯定需要‘补补课’,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问……” “你别问它!!”邓肯不等爱丽丝说完便心里一惊,赶紧打断了这个成天跟山羊头沆瀣一气眼瞅着就要彻底长歪的人偶,“它比你还没人模样呢,你跟它学人类社会的常识?你脑子呢?” 爱丽丝一脸无辜:“没有啊!” 邓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瞪着眼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我承认你说得对。” “嘿嘿……” “总之你以后别跟那个山羊头学东西,它教不了几样好的,”邓肯叹了口气,感觉每次跟这个人偶的交流都是在挑战自己的神经,甚至有一种过Sancheck的感受,“回头我会抽时间给你恶补常识的,顺便帮你想想伪装的事情,现在没你什么事了先去做饭吧。” “哦哦,”爱丽丝使劲点点头,但刚要走开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好奇地看着邓肯,“那船长您要去干什么?” “我有些事情要跟山羊头谈谈,”邓肯摆了摆手一脸疲惫,“与你无关的事情。” <a id="wzsy" href=" 爱丽丝点点头,转身走向船舱方向——带着很好的心情,迈着轻快而端庄的脚步。 邓肯看着人偶小姐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再次感慨—— 不开口不掉头的时候是真优雅啊。 就可惜长了个嘴…… 第一百九十二章应许的方舟 海图室中一如既往,从无垠海弥漫过来的阳光透过舷窗洒进了房间,让那些凝聚着一个世纪光阴的老物件反射出熠熠辉光,黑色的山羊头凋塑静静地待在海图桌的一角,控制着失乡号的前进方向,而那张古老的海图表面则薄雾翻滚,在层叠涌动的雾气中,代表着已知航路的轨迹正在向着某个方向笔直地扩展,前行。 航迹的尽头是普兰德城邦,那个闪烁的光点现在已经出现在前方的迷雾中,并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拉近着和失乡号之间的距离。 大门打开,邓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山羊头凋塑立刻有了动静,它的木头脖颈吱嘎作响,把脑袋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啊,是伟大的船长阁下来到了他忠诚的副手身旁!您的事情还顺利么?您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忙忙碌碌,您今天有个好心情么?今天的天气......” “停停停,类似的问候不用每天重复好几遍。”邓肯在对方说完之前便抬手打断,紧接着目光便彷佛不经意般地在山羊头的脸上停留片刻。 山羊头一如既往,既没有表情流露,黑曜石凋琢的眼珠也仍旧诡异冰冷,它在桌上注视着这边目光中充盈着非人的质感。 但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也没有和平日不同的地方。 这家伙似乎一直都在认真执行邓肯的命令,邓肯让它专心开船它就真的只是在专心开船而已。 “船长阁下,您看上去心事重重?”山羊头的声音响起,带着熟悉的、狗腿子独有的热情。 “您似乎抓了些俘虏回来......但他们好像已经不在船上了?” “他们在太阳升起之后就消失了。” 邓肯不紧不慢地来到航海桌后,坐下时澹澹说道:“是几个终焉传道士。” “啊,终焉传道士......又麻烦又危险的家伙,他们确实很不好抓,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跑掉。”山羊头立刻叨叨起来,就如邓肯所熟悉的那样,只要一个话题打开了,这家伙就会蹦出一连串的废话来,但这些废话中又往往蕴含着有用的情报,根本不用怎么费心去盘问。 “不过他们是怎么招惹到您的?那些疯疯癫癫的传道士平常可不怎么露面,跟太阳教徒或者湮灭教徒比起来,他们可是又低调又少见......” “他们袭击了一个我正在关注的人类,就顺手抓回来了,用来给爱丽丝测试能力。”邓肯随口说着,一边观察着山羊头的反应。 “他们还说了许多神神叨叨的东西,跟亚空间有关的......你对这些邪教徒了解多少?” “我可建议您不要太关注他们那疯疯癫癫的‘传道,,”山羊头立刻说道。“光是频繁呼唤亚空间的名号,都有可能引来危险的注视,更何况还要跟那种追随亚空间的疯子打交道?当然,您这样伟大的存在可能不受他们影响,但听多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它顿了顿,又接着开口:“我跟您讲,我对那些疯子的了解不多,而且这个世界上都没多少人了解他们,终焉传道士应该算是各种邪教徒里最古怪的一群家伙了,他们擅长神出鬼没,思维支离破碎,而且不像普通的邪教徒一样,有大量底层的乌合之众——他们数量可少的多,而且就没有可以正常跟人交流的......” 山羊头絮絮叨叨地说着,越往后面废话越多,但就是在这连篇累牍的废话中间,邓肯仍然听到了一些关键的情报。 按山羊头的说法,终焉传道士的数量远少于同样作为文明心腹大患的另外两支邪教势力(即太阳追随者和湮灭教徒),从现世记录和活动轨迹判断,他们的数量可能只有千人,甚至可能更少。 一般的邪教势力中有大量普通人充当“底层信徒”,这些乌合之众没什么力量,也有着正常的社会生活,除了思维已 经腐化之外,跟普通人基本无异,但终焉传道士却没有这样的底层结构——他们只要出现,就一定是具备强大力量的“神官”。 没有人知道,一个邪教团体是如何在这种缺乏底层支撑的情况下运行并维持至今的,就像没有人知道太阳教徒和湮灭教徒在普通人中转化的具体过程。 此外终焉传道士虽然名字中带有“传道”单词,但实际上他们好像几乎没有“传道”成功的桉例——他们的理智早已蒸发殆尽,语言和逻辑都异于常人,尽管他们只要露面就总是会神神叨叨地念诵一些跟亚空间有关的“真理”,但任何理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听他们的蛊惑,而意志薄弱的人......在被其蛊惑之前就已经被亚空间污染成了怪物。 换句话说,终焉传道士理论上是不可能通过“传道”的方式来增加自己的数量的。 最后,终焉传道士神出鬼没,非常的神出鬼没。 这一点邓肯已经亲自体会到了。 山羊头自述自己对终焉传道士了解不多,但它说出来的情报可一点都不少。 “一群神经失常到已经没办法‘传道,的传道士么??”邓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滴咕。 “那最初的终焉传道士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那谁知道?”山羊头的脖子吱吱嘎嘎晃动。 “或许是直接从亚空间里长出来的呢......” 邓肯没有在意山羊头这明显是信口胡诌的“亚空间笑话”,同样他也没有跟对方提起自己关于终焉传道士的那个“非线性猜想”。 他只是思索着,如果自己这个初次接触终焉传道士的人都能提出这种猜想,那么人类城邦中那些长期与异端对抗的守卫者和主教们,他们对那群亚空间信徒又有什么了解呢?他们会有一套更加完善的理论来解释那群疯子的诡异之处么? “船长,您好像对那些终焉传道士非常关注?” 在沉默中山羊头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房间中的安静。“很少看到您会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 邓肯抬起头,静静地看了山羊头一眼。 “你说,如果一座城邦的历史都被污染了,那它还有救么?” 他突然这么说道。 坦然而随意,彷佛只是在闲暇时探讨一个普通的“学术猜想”。 山羊头愣了一下(虽然它那硬邦邦的脸本来也没什么表情),过了两三秒钟才给出回应:“历史污染?哦,这可是个高端话题,听上去就是亚空间才能搞出来的事情......” “亚空间才能搞出来的事情?”邓肯挑了挑眉毛,“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亚空间这种本身时空、因果就一团错乱的危险玩意儿,还有什么能随随便便污染一座城邦的历史呢?”山羊头随口说道。 “尘世间可没有具备这种威能的东西......哦,非要说也不是没有,单论威能的话可能有一个够格的吧,但那玩意儿在天上挂着呢......” 听着山羊头的絮絮叨叨,邓肯则是心中一跳。 亚空间本身的时空和因果关系是混乱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与亚空间有关的,如此清晰直接的一条情报。 而伴随着这条情报一同浮现在心中的,是他回忆起的当初在那幕幻境中寒霜女王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请不要污染历史。 他皱了皱眉,暂且压下了心中纷繁的思绪,并将目光重新落在山羊头上,后者也立刻注意到了船长的注视,顿时停下絮叨,并很快反应过来:“啊,怪不得您突然关注那些终焉传道士......难道他们......” “他们很可能整了个大活,”邓肯幽幽说道,“这让我有些......烦躁。” 他静静注视着山羊头的眼睛,山羊头也面无表情地注 视着他,彷佛在相互观察,但又好像并无任何额外的交流。 “城邦自有城邦的守卫者,还有那帮传火者们盯着历史的脉络,”山羊头开口说道,“反正那帮终焉传道士再怎么搞事也威胁不到您,哪怕他们能污染历史,他们也污染不了您和失乡号......” <a href=" id="wzsy"></a> 邓肯眉毛一扬:“污染不到我和失乡号么?” “......我们自亚空间中返航,船长......”山羊头慢慢说道。 “世间万物都可被污染——但亚空间除外,而我们......已经在亚空间里待的够久了。” 邓肯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些终焉传道士曾说过的一些疯言疯语。 片刻沉默后,他忍不住轻声咕哝了起来:“应许的方舟......” (推书时间!书名《我立于亿万生命之下》,作者名:陈来特。其实这本书之前奶过一次,不幸被举报自闭了一段时间,现在内容翻新重生了,新的内容是一个拒绝无偿加班离家出走的精神病小伙,在一个神奇世界的有趣故事,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一百九十三章“船长” 亚空间可以污染除亚空间之外的一切,甚至包括现实以及岁月,然而这对于失乡号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这艘船已经是亚空间的一部分了——事实上它的船底甚至现在都还在亚空间里航行着。 你无法让一个san值为零的人进入疯狂,也无法让已经被亚空间彻底改造的失乡号再次被污染。 听着山羊头的话,邓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但他并没有沉思太久,因为航海桌上又传来了山羊头的声音:“船长,您开始对文明疆域内的事情感兴趣了——此前您可是一直专注于向着边境之外航行的。是城邦中有什么东西对您而言意义非凡吗?” 向着边境之外航行? 邓肯心中微微一动,但脸上表情仍没什么变化,只是随口作答:“单纯的关注罢了,不需要理由。” “啊,好吧,您是船长,您说了算。”山羊头立刻答道,紧接着它沉默了两秒钟,似乎是在犹豫或思考着什么,随后才低声开口。 “那么,以防万一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邓肯扬了扬眉毛。 他听到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那木凋内部传来:“姓名?” “邓肯·艾布诺马尔。”邓肯面无表情,两只手的手指轻轻交叉在一起,但这一次在说出这个名字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紧跟着反问了一句:“其实我很好奇,如果我说出别的名字会怎样?” 这是他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也是他至今为止最大胆的一次“越界”——是一直以来在这艘船上的生活,与山羊头的多次接触,以及对自身力量和特性的愈加了解,让他终于试探着走出了这一步。 相互的试探和观察建立起了最基础的默契,邓肯的反问在揭示着一个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事实,而山羊头在这个问题之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足足一分钟后,船长室里才再次响起它低沉嘶哑的声音:“那您可尽量别这么逗我,船长,失乡号还需要您来掌舵呢。” 邓肯笑了起来。 就如他所想的,如果山羊头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都是“邓肯船长”的副手,那它对那位幽灵船长的了解恐怕甚至会超过船长对自己的了解,而又考虑到这个世界上存在那么多的诡异超凡之物,一个极端了解船长的“大副”会察觉不到船长的变化,会想不到可能的情况么? 再谨慎的伪装也有漏洞,这个漏洞是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显的,但谁也没有提起这个漏洞,那就说明这种程度的伪装是刚好且必要的。 失乡号需要一个船长,这个船长的名字是“邓肯·艾布诺马尔”,名字背后的事情不重要,船长本人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只要有一个符合资格的人掌舵就可以。 邓肯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会是自己,以及......自己如今拥有“自我意志”这件事究竟是不是计划外的情况,因为按照他对于幽灵船的一般了解,如果一艘受诅咒的船要不断“抓”人来当船长的话,那么被选中的人其实应该是受诅咒控制的才对,而他显然不曾受到任何束缚。 但他并没有问出这些问题,因为山羊头的态度在隐晦提醒着他: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就行了,别提的太明显。” 在搞明白失乡号背后的全部秘密之前,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您仍然需要您忠诚的大副为您效劳,失乡号也仍然需要伟大的船长亲自掌舵,您觉得呢?” 山羊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听上去带着些许期待甚至殷切。 邓肯转过头,注视着对方那黑曜石凋琢的眼球。 “当然。”他微笑着说道。 随后他站起身,走向船长室的门口:“我要先离开一下,你照看好这艘船。” 山羊头已经恢复了如往日一般的狗腿子态度,语气中带着愉 快:“当然,您忠诚的(以下省略......)会在这里等您回来,祝您一路......” 邓肯已经推门走出了房间,把山羊头后面的话都挡在了门后面。 他站在船尾甲板上,轻轻呼了口气,一种异样的轻松在心底浮起,清晨的阳光正漫过海面,让整个甲板都彷佛弥漫着暖洋洋的氛围,而那扇连通着船长室的大门静静地伫立在邓肯面前,门框上“失乡者之门”几个字母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他按住把手轻轻向前一推。 船长室内,山羊头感知到船长已经暂时离开了失乡号。 它沉默着,整个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沉默着,甚至整艘船都沉默着,但过了几分钟后,一阵低沉的吱嘎声突然从地板下面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房间里的一些陈设开始轻微摆动发出各种细微的声响。 山羊头的声音紧接着打破了沉默,滴滴咕咕地自言自语:“妈哎......没生气吧......应该没生气吧......我去,真的没生气吧......” 房间中各种细微的响声更明显了。 “我知道我知道......又不是我非要隔三差五问名字的!这不是为了航行安全吗!万一突然掉回亚空间起码也有个准备不是......别吵吵别吵吵,我这还乱着呢......要不下次你们问!不行就别吵吵......你们也知道全船就我一个长着嘴的......” “那个人偶?你们没毛病吧?她哪知道情况......等等,你们什么时候跟她关系那么好了?不是成天打架......欺负多了觉得过意不去?还能这样?”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散了吧,专心赶路,船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没准就要问航程进度......船锚你能不能学一下划水?甩起来多少提供点动力,我看那种蒸汽船的螺旋桨......行吧,当我没说......要不那俩救生艇你们跳下去倒腾着?好吧,也当我没说......” 船长室中的各种响动渐渐平静下来了。 山羊头则默默地叹了口气,继续控制着这艘庞大的幽灵船向着普兰德城邦的方向驶去。 迷雾笼罩的海图上,那城邦所处的闪烁光点又近了些许。 ...... 周铭推开单身公寓的大门,迈步走向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 窗外仍然是迷雾笼罩,他所熟悉的世界,仍然只有这么迟尺之地。 而房间中一切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床铺上的被褥有些散乱,床头柜上的书还摊开着,角落的电脑荧幕微光闪烁,“网络未连接”的提示在右下角一遍遍弹起。 邓肯轻轻舒了口气,信步走到房间尽头的置物架旁。 失乡号的微缩模型仍然静静地躺在格子里,还在他上次摆放的位置。 邓肯拿起那惟妙惟肖的幽灵船“模型”,又打开船长室的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航海桌上仍然空荡荡的,看不到山羊头的身影。 邓肯思索了一会,将失乡号放回原位,随后转身来到书桌前,准备坐下来休息休息,顺便在这熟悉又安静的环境中好好整理一下已知的情报,整理一下思绪。 但突然间,他的目光被书桌上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了。 严格来说,不是某样“东西”,而是一些古怪的......现象。 他看到空荡荡的桌面上正不断跳跃着一些非常非常微小的火苗,细碎的火苗就好像火星子一样连绵起来,而在这些微弱又幽绿的火苗勾勒下,有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正在空气中时隐时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书桌上凝聚出来,但又凝聚的过于缓慢,被卡在了即将成型的状态。 邓肯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些跳跃的火焰,以及正在火焰中隐约呈 现出轮廓的光景,幽绿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略显消瘦的面孔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a id="wzsy" href="《最初进化》</a> 他辨认出了,那些跳动火焰勾勒出来的轮廓中有一些是他熟悉的地方——那是普兰德的某些街区! 他甚至能分辨出城邦海岸的一些细节。 火在燃烧,而邓肯还记得自己给那火焰下达的命令是持续追逐,猎捕那种打着黑伞的“东西”。 现在它几乎已经蔓延到了城邦所有的角落。 猎物......到处都是!? 邓肯眉头一点点皱起,他若有所思地追踪,分辨着那些火焰蔓延的轨迹,寻找着它们聚集的规律和接下来可能要汇聚的方位,就像一个猎人在追踪猎物的气味。 第一百九十四章传递 凡娜再次回到了档案馆中。 尽管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但一种莫名的违和与危机感仿佛在身后追逐的无形之影一般,让她下意识地不断回忆着在档案馆中翻找资料的细节,并始终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东西。 当然,另一个让她返回档案馆的原因则是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由于和失乡号的联系不断加强,她现在实际上是处于一种被全天候监视的状态——她仍然是普兰德城邦的审判官,但这只是因为没有人能代替她此刻的重要职责,因此除了必要的出勤之外,她必须一直待在大教堂里。 梦境中与“邓肯船长”的遭遇令人焦虑,在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中发现的线索也让人静不下心,在静谧又神圣的档案馆中,她多多少少可以屏蔽周围的目光和干扰,让自己松一口气。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档案馆内,一排又一排高大到直抵顶棚的书架如巨人般在视线中静静伫立,那些古老的卷宗静静沉睡在书架上,自上而下地俯瞰着正从过道上经过的年轻审判官。 凡娜抬起头,看着在视线中不断延伸出去的书架,再一次回忆起了上次在这里翻找资料的经历,而一位负责管理档案的中年神甫则安静地跟在她侧后方不远处,神甫手中的提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辉。 进入档案馆,查找18**的资料,发现异端献祭的可疑痕迹,以此为线索扩大搜索,发现18**之间的异端献祭记录,最终察觉到1885年对应档案消失的异常情况…… 这些记忆一遍遍在头脑中梳理着,凡娜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回忆这些东西,它们此刻是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自己脑海中,从头到尾完美无瑕,找不到一点缺漏扭曲的痕迹。 可凡娜的眉头却一点点皱了起来。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她侧后方的中年神甫也跟着停了下来。 “审判官阁下?”中年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当时肯定不是一个人来查找资料的,绝对有什么人陪着自己……可到底是谁? 凡娜仿佛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只是皱着眉努力思索着,她又想起了第六街区的那座小教堂,以及小教堂中那位战死在1885年的修女——那座教堂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甚至连瓦伦丁主教都在多年中遗忘了它的存在,这是何其相似的情况…… 自己也产生了类似的“遗忘”,每一个人都遗忘了同样的东西,因此自己才无法察觉记忆中的空洞,也没有任何旁人能提醒自己……但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 “审判官阁下?”中年神甫的声音再一次从身后传来。 凡娜感觉到风暴之力在汇聚,那位中年神甫的手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腰间。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你在这里做**多久了?”凡娜突然说道。 风暴之力散去了,中年神甫将手重新放下,微微低头:“七年了——从退役之后就一直在这里。” “这里应该不只有你一个**吧?”凡娜又问道。 “有两个,还有一位比我年长的女士,她负责夜间值守,也是从守卫者部队中退下来的。” 凡娜仿佛闲谈,一边继续慢慢在书架之间走动一边随口说道:“两个人……能忙得过来么?” “倒还忙得过来,档案馆**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守卫工作有各处明岗暗哨,搬运整理之类的工作有仆役和见习修士们,只有建档和调阅的时候需要我们亲自处理——而这里大部分资料都是存进来之后就不再‘动’ 的,因此工作量很少,” 中年神甫认真解释着,“只不过因为**这个职位需要长时间待在馆内,且被书卷包围,因此必须有意志坚定经验丰富的神官负责,工作量再少也很重要。” 说到这,中年神甫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毕竟只有两个人,一旦遇上特殊情况还是会比较麻烦的,我一直觉得最好再加一个人,三个人轮班比较合理一点。” “三人轮班……”凡娜轻声自言自语着,随后又问道,“1885年的档案仍然没有找到么?” “是的,仍然没有找到,”中年神甫摇了摇头,“在您之前提到这里的异常情况之后我们就组织人手对整个档案馆检查了一遍,动用了上百名仆役和见习修士,但一无所获。” 凡娜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其中一座书架前陷入了沉思,而她的沉默又让身后的神甫紧张起来。 凡娜察觉了对方的紧张,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这么担心,我只是跟那个幽灵船长见了一次面,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而且现在档案馆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和侦测装置在盯着呢,我自己一旦察觉到异样也会第一时间示警——这份专业性我还是有的。” “请见谅,”中年神甫叹了口气,“我已经见过太多战友在一次大意中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凡娜没有吭声,她的目光望向了书架尽头,那是档案馆**平常待着的地方——自己在大书架之间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入口附近。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有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正坐在那里。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个身影消失了。 中年神甫有所察觉:“审判官阁下,您发现什么了?” “可能是看错了……不,我们过去看看。” 凡娜匆匆撂下一句,不等对方回应便已经迈步向前走去,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几步跑到了那巨大的弧形桌旁边,然后仔细打量着这张内藏大量繁复机关的桌子。 桌旁没有人,桌上仅有的几样东西也一览无余。 凡娜绕到桌子后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一些东西——几个散乱的小零件,被随意丢弃在桌子边缘的一处挡板后面,零件已经锈蚀,看上去仿佛被丢弃了不知多少年月,而从其轮廓判断……那似乎是一个机械魔方的一部分。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些零件的瞬间,凡娜便仿佛嗅到了一种怪异的气味……闻上去仿佛是熏香混杂着机械油脂,还有些东西被烧焦的刺鼻气息。 手执提灯的中年神甫也跟了上来,好奇地顺着凡娜的视线看过去,发出疑惑的声音:“这些东西……是谁丢这儿的?” “桌面上有痕迹。”凡娜则已经在那些零件旁边发现了另一些线索,那看上去仿佛是些油污,但仔细辨别却好像有意识的图画。 她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头脑中似乎有刺耳的噪音在反复回响,连视野边缘也开始抖动不安起来,那些晃动的光影之间仿佛有火在燃烧跳跃,但这些极不舒服的感觉非但没有带来慌乱,反而让她心中略显激动——灵性在跳动,她在观测并接触超凡痕迹,她要寻找的线索……果然在这座档案馆里! 心中默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之名,凡娜向旁边伸出手:“用一下提灯。” 中年神甫立刻将那盏有着符文加护,使用神圣油脂作为燃料的“**提灯”递过去:“给您。” 凡娜接过提灯,小心翼翼地将灯光靠近了那处有着油污痕迹的桌面,在灯光映照下,仿佛有一些细密的烟尘或雾气凭空浮现又迅速褪去,而在火焰带来的光与影之间,她终于看清了那点“污迹”。 那是暗红的血,仿佛一个垂死的人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的血画在桌上的痕迹,那看上去像是一簇篝火,篝火中央则伫立着一根圆柱般的东西。 那不是深海教会所用的任何一种神圣符号,不是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任何一种赐福。 然而凡娜仍然认出了这个符号——这竟是传火者的印记。 传火者?为什么传火者的印记会出现在深海教会的教堂里? 凡娜心中疑惑顿生,尽管四大正神确实是同一阵营,四神教会之间也有许多合作关系,但大家毕竟信仰体系不同,各自教派的神圣符号这种象征性极强的东西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出现在其他教会的圣所之内,但为什么……传火者的标记会出现在这儿? 传火者……第六街区的小教堂……被遗忘的人,被遗忘的事情,隐藏在现实世界下的另一个普兰德…… 凡娜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符号是一个示警,是一个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守卫者在他孤独的战场上留给现实的唯一信息。 “有人污染历史!”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高声惊呼,并猛然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神甫。 档案馆中空无一人。 仿佛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她自己。 第一百九十五章消失 “当啷”一声,丹特·韦恩手中的银质餐叉掉在盘中。 餐叉掉落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餐厅中显得有些尖锐,正在一旁侍立的女仆被吓了一跳,赶快上前询问情况:“丹特先生?” 丹特没有回应女仆的问询,这位城邦执政官仍然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就好像灵魂已经暂时离开了这具躯体一般,又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眨了眨眼睛,意识仿佛从溺毙的边缘猛然回到水面,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在耳边轰然炸响——他猛然吸了口气,听到女仆的声音再次传来:“丹特先生,您还好吗?” 丹特·韦恩呆愣愣地看着掉在盘中的餐叉,慢慢伸手捡起叉子,发现自己手抖得格外厉害,而无数交错混乱的记忆正在自己头脑中穿梭、叠加,他感觉眼眶 附近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楚,那枚红宝石义眼仿佛要燃烧一样变得滚烫。 他突然转过头,在女仆第三次开口之前沉声打破了沉默:“凡娜有托人传来什么消息吗?” 女仆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受人尊敬的执政官先生:“……凡娜是谁?” 下一秒,这位女仆便被执政官先生骤然铁青的脸色和阴沉的气场吓了一跳。 丹特·韦恩脸色骤变,仿佛连身边的气压都跟着低了下去,他铁青着脸沉默了好几秒钟,但最后还是尽量维持着平静的态度对女仆摆了摆手,尽可能平和地说道:“你先出去吧,暂时不要进来。” 女仆困惑而略带紧张地离去了,餐厅中彻底安静下来,丹特韦恩静静地坐在餐桌尽头,偌大的桌旁只有他一人。 仿佛过去十一年他都是这样,孤独地坐在餐桌旁,孤独地在这空旷的大宅子中生活起居。 层叠纷繁错乱的记忆在头脑中穿梭叠加着,来自不同维度的“现实”仿佛要覆写他的记忆,但丹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凭记忆被不断覆写,嘴里仿佛梦呓般轻声重复着:“凡娜还活着……凡娜还活着……” 他突然抬起头。 在餐桌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他自己——至少看上去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个色调灰白的实体,穿着和丹特·韦恩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容貌和发型,甚至连手背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毫无差异,但那身影的五官却又略显模糊,其双眼更是只有两个空洞凹陷的窟隆,里面是无尽的空虚与诡异。 丹特静静地注视着餐桌对面那个灰白的“自己”,对方也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许久,那个灰白的身影才突然咧开嘴巴,露出无声的笑容,那双凹陷空洞的眼眶内倒映着错乱的光影乱流。 那东西开口了,脸上的皮肤随着嘴唇蠕动和不断开裂又弥合:“啊,你的心终于出现漏洞了,‘我自己’先生。” 丹特·韦恩停下了不断重复的喃喃自语,他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那个身影,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倒影”:“你们做了什么?”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惊喜来得太快,一个漏洞主动消灭了自己,”桌子对面拿东西摇了摇头,“但你不想看到这一切么?你不用再承担真相带来的压力,也不用再顾虑什么责任与未来了……一切都在回归正轨,而永恒的解脱与安宁在等待着所有人,就像许多年前你曾得到的许诺——所有人的愿望都将得到满足……” 那东西说着,慢慢从桌子对面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扭曲而破碎的笑意:“我很了解你的内心,就像了解自己……” 丹特·韦恩也慢慢站了起来,餐厅中没有武器,但他身边永远随身携带着一把短匕,现在他握紧了这唯一的兵刃,并死死盯着那个灰白的身影:“不过是一个空洞,一个虚无的影子……你也配了解人心?” “我是你在亚空间中倒映出的灵魂……”灰白的身影张开了双手,仿佛对丹特的敌意与挑衅毫不在意,“亚空间了解一切,包括那浅薄可笑的人心……来吧,杀死我,然后再一次见到我,我们好像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个游……” 那灰白影子的话戛然而止。 丹特·韦恩有些错愕地看着餐桌对面,他看到一簇绿色的火焰不知何时从何处蔓延到了这里,如嗅到猎物的掠食者一般猛扑向了那道幻影,那幻影试图躲避,然而火焰却仿佛无视了空间规律般直接在ta身上熊熊燃烧起来。 凄厉的嚎叫与怪异的呼啸声同时传来,尖锐的声波瞬间震碎了餐厅中所有的玻璃,然而这声音却又被禁锢在这处空间内,无法向外传递——于是层层叠叠的声浪便在餐厅中不断回荡,越来越怪异,越来越瘆人。 丹特·韦恩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亚空间投影在火焰中渐渐扭曲成一滩怪异又蠕动的“油脂”,而那油脂中仍然在不断传来嘶吼与啸叫声音,他只能勉强从中分辨出一些词句,除了恶毒的咒骂之外,便只有一个单词有些意义:“失乡号!” 这个单词几乎是那滩“油脂”声嘶力竭中喊叫出来的。 然后,油脂也被烧尽了,火焰中只余下苍白的灰,丹特·韦恩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下一秒,一种灼热的剧痛突然充盈了他的全身。 对亚空间投影的焚烧现在反向作用在了本体上。 匕首掉落在地上,执政官还算健壮的驱体紧跟着摔倒在地,丹特痛苦地蜷缩着,感觉自己仿佛也在被烈焰焚烧,这迟来的烈焰焚身正在撕扯摧毁他的灵魂与心智,而在腾空而起的火焰幻觉中,他却看到那些正在蔓延的绿色火焰只是在自己周围缓缓逡巡,却没有真正上来“猎食”的意思。 那些灵体之火最后绕了一圈,在执政官面前晃动了两下,飞快地向着别的地方蔓延而去。 丹特甚至觉得那火焰“呸”了一口,就像是在对不符合口味的食物表达鄙夷。 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烈焰焚身的痛楚弄的神志不清了。 下一秒,所有的痛楚便和来时一样突然而去,丹特感觉自己的神智仿佛被绷到极限的弹簧突然放松般猛然一震,这骤然的放松反而成了摧毁意识的最后一击,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的视野中一黑,整个世界的感知都开始飞快远去。 而在意识完全丧失前,他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还有女仆的惊呼,以及其他人被惊动之后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响。 …… 凡娜冷静地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档案馆,尝试着寻找那位中年神甫的踪迹。 在最初的两分钟里,她没有移动地方,汉有贸然尝试离开这里,也没有触动视野中的任何物品。 这是为了防止深陷某种幻境之后误触了污染源,导致自己的理智被入侵。 直到确认视线中的物品都是正常的实体,又给自己的心智完成加护之后,她才来到**弧形桌的后面,果断地伸手按动了桌面下的一个按钮。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那是拉响警报的电铃。 铃声响了起来,在这空荡荡的档案馆中不断回荡。 凡娜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提灯。 那位中年神甫消失了,他借给自己的提灯却还在自己手里,提灯正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辉,尽管这档案馆中并不黑暗,油脂燃烧时带有圣性的火焰仍然仿佛驱散了什么东西,在周围数米范围内形成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 凡娜又在**休息区转了一圈,仍然没能找到那位神甫的踪迹。 警报铃声仍然在持续着,尖锐,刺耳,令人心悸。 凡娜回到了弧形桌前,目光落在那堆散乱的零件以及用鲜血写下的印记上。 铃声空洞地回荡着,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里。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明白过来—— 消失的不是那位中年神甫。 是她自己。 在这个念头从心底浮现的一瞬间,凡娜便感觉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仿佛一层帷幕骤然被人掀开,重叠在现实之下的另一个维度向自己显露真容,她陡然挣大了眼睛,看到无边无际的火焰在档案馆各处燃起! 而在那熊熊燃烧的火海中,一个手持黑伞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不远处。 那身影又高又瘦,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他在火焰中向凡娜抬起了一只手臂,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其体内传出:“你……” 凡娜只听了一个音节,下一秒便已经从背后取下那柄寻常人要双手才能勉强抱起的大剑,随后一手拎着提灯一手举起大剑,三米外便起手一个跳劈。 “异端!” 第一百九十六章莽夫流选手 凡娜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是什么来头,因为对方的全身都被黑色长风衣和大大的黑伞遮挡着,而她自己的意识又由于突然窥破帷幕而受到了短暂冲击,以至于失去了往日的敏锐。 但在那怪物开口发出嘶哑低沉的噪声,在对方污浊亵渎的气息流露出来,在其抬手间展露出那污染腐化的轮廓时,她便辨认出来了。 是异端,太阳的异端。 那就简单了——凡娜喜欢简单的东西。 沉重的合金巨剑在空气中发出恐怖的嘶吼,神圣的提灯驱散了空气中的不洁气息,凡娜高高跃起的身姿宛若一道巨浪,而在她下坠的时候,这一击便确确实实地带上了巨浪砸落的威力——数以吨计的海水重压汇聚于一剑,那打伞的太阳异端显然没想到对手如此果决,以至于失去了躲闪的先机,只能仓促中举起黑伞抵挡。 然后像被巨浪拍断的小船一样连人带伞被从中间劈成了两片。 那子嗣残渣一分为二飞向远处,污浊亵渎的血肉泼洒了一路,那把用强韧合金制成的大伞也成了两半,伴随着金属碰撞声掉落在地,伞骨与伞柄的断裂处不断迸发出细小的蓝色火花,又有散落的晶体从其骨架中崩裂出来,细碎的光华从中飞快流逝。 凡娜一脚踏碎了那些掉落在地的零件,目光却已经注意到不远处那些被自己斩断的血肉竟已经开始飞快蠕动着重生、汇聚,没用多久,那身穿黑色长外套的瘦高身影便再度出现在火海中,这一次没了黑伞的阻挡,这亵渎之物的丑陋真容清晰地呈现在凡娜视野中。 其头颅宛若血肉绽放开的花朵,其躯体由无数扭曲盘结的触腕组成,此刻那朵血肉之花正在发出愤怒又凄厉的嘶吼,声音足以令普通人当场昏阙,却让凡娜露出一丝笑意。 再生能力不等于无敌,这东西虚弱了,而且在失去那把怪异黑伞的庇护之后,它看上去十分痛苦。 年轻的审判官随手将提灯别在腰间,调整了一下剑势,双手握剑大踏步地走向那怪物,但突然间,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座书架旁的火焰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多年的战斗经验和危险直觉让她猛然停下脚步并转身,而下一秒,那扭曲的火焰中便出现了一道卷起的触腕,又有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钢板碎块被那触腕卷起,仿佛炮弹一般呼啸着朝她砸来! 与此同时,那个刚刚完成再生的太阳异端也骤然化作一道黑影,从侧面偷袭而至,其身躯在短暂的光影转换中冲到了凡娜身侧数米,两道血肉长鞭从它双手中甩出,同时卷向凡娜的脖颈和后背。 凡娜啧了一声,扭身扬剑,竟直接将巨剑当做一柄巨大的投枪甩向了那偷袭的太阳。异端,巨剑势大力沉,一声巨响便直接将那偷袭者砸飞出去并钉在十几米外的墙壁上,而与此同时,那灼热的钢板也飞到了凡娜面前——她举手一挡,赤红的钢铁仿佛撞上一座山般停了下来,而在她手指抓握的地方,钢铁与血肉间冒着嗤嗤热气,金属肉眼可见地被捏得扭曲、卷起。 “看来就是你们在搞事情。”凡娜仿佛没有痛觉,随手将那块钢铁撕成两半扔到一旁,同时又向身后一招手,那柄钉穿了敌人的巨剑随之被无形之力牵引,直接带着那个正在疯狂蠕动嘶吼的太阳子嗣残渣便回到了自己的主人手中。 凡娜右手一甩,随手将剑上钉着的怪物甩到到地上,头也不回地抛下这个正在飞快再生的怪物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你先在此重生,我去净化你的同伙。” 那团被巨剑洞穿又失去黑伞庇护的蠕变血肉疯狂嘶吼着,仿佛在发出无比亵渎又愤怒的亚空间粗口,然而凡娜早已心算出了这东西的再生速度,知道这东西在遭受一次重创又失去黑伞庇护之后的恢复速度已经大打折扣,便毫不在意地大步地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座燃烧书架——另一个身影已经从火焰中走了出来,那是第二个太阳异端。 刚才扔钢板的就是这家伙。 看着正在大踏步走来的审判官,这个高高瘦瘦的黑影发出了一连串模糊又低沉的呢喃嘶吼,在恶心黏腻的肢体蠕动声中,一道道触腕从它的“外套”中延伸了出来。 “恐惧,愤怒,困惑……看样子你们也有情绪反应,而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群缺乏完整心智的‘分裂体’,”凡娜向前走去,一边戒备四周是否有更多的偷袭者一边平静地说道——她并不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但面对这种混乱怪物的亵渎性呢喃嘶吼,圣职者理智的话语声其实也是一种有效的对抗武器,“太阳子嗣的残渣……既然你们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至少有一个作为本体的太阳子嗣也隐藏在这附近……它在哪?在火海深处?在教堂外面?还是说……” 那怪物发动了袭击,一道阴影从其身边弹跃而起,并狠狠地抽打向凡娜的脖颈。 凡娜微微侧身,随手抓住了这根坚韧且骨刺横生的触腕,手腕紧跟着迅猛一震。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在18**那场大火里?在1885年那座小教堂里?” 凡娜手中的触腕爆开了一团血雾,随后这爆裂的血雾便迅速沿着那根触腕向不远处的怪物传递,直到整根触腕连带着那怪物的三分之一躯体都突然爆炸之后这震荡的力量才被完全消弭,而下一秒,凡娜已经冲锋到了怪物身后,巨剑高高扬起,紧接着便如挥舞的球棍一般横向击打在那怪物侧腰位置。 砰的一声巨响,那怪物的嘶吼戛然而止,像一团肮脏的肉块一样飞到了远处,正落在第一个太阳子嗣残渣的附近。 而那第一个子嗣残渣这时候正好临近再生结束,蠕动的血肉中已经依稀能看出那又高又瘦的形体,以及拟态出来的、本质上应该是某种保护性外壳的“黑色外套”。 凡娜来到了两个袭击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两个怪物。 “虽然不知道黑太阳为什么能掺和到历史的污染中,也不知道你们背后的‘本体’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但有一件事准没错。 “我会在这里厮杀到底,看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穷无尽——要么我从这里杀出去,要么……我向女神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与正信。” 巨剑举起,随后是…… 连续而细致的斩切。 凡娜的思路简洁无比——太阳的子嗣具备强大的再生能力,然而再强大的再生也不等于无敌,只要它们的恢复是有消耗的,那 解决起来就不是问题。 细细切做臊子就可以,不行的话……切两次。 …… 雪莉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仍然不太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正透过附近窗户洒进来的阳光。 身子底下的床很舒服,身上的被子带着清新又干爽的气息——贫民窟里很难有这种干爽,因为最老旧的管道和淤堵的下水道都汇聚在那些阴沟陋巷里,那里的空气永远是潮湿且带着异味的,被子晾晒三天也只能把下水道的臭味充分浸透在布料和棉絮里。 雪莉静静地躺着,过于舒适的触感让她甚至不舍得翻个身,但最后她还是用手把自己撑了起来,并环视四周。 妮娜已经不在房间里,而从窗外的阳光看……现在恐怕都临近中午了。 “阿狗……”雪莉轻声呼唤着,“我睡了多久?” 阿狗的声音立刻在她心底响起:“现在起码十点半了,也可能十一点——你昨天吃完东西洗完澡直接倒床上就昏睡过去了,起码昏睡了十二个小时……也正常,消耗大是这样的。” 雪莉仍有点迷迷糊糊的,昨天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场梦般在她脑海里飘飘荡荡,她用了很久才梳理好记忆,并确认了哪些是真正发生的,哪些是在昏睡过程中光怪陆离的梦境。 随后她抬起头,看向房间的角落。 一个简陋的小箱子正静静地放在哪里。 啊,那是她过去十几年的全部……她和阿狗的全部。 “我们真的……搬到这里了啊,”雪莉喃喃自语着,“阿狗,像做梦一样。” “别说了,我现在慌得一比,邓肯先生正在厨房做饭,我tm都不敢想等会会在餐桌上看见什么东西……” “阿狗你为什么对这里的饭有那么大意见啊,你都不止一次念叨这些了……” “靠,别问了……” 听着阿狗的抱怨,雪莉突然笑了起来。 今天阳光真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阳光明媚 窗外的阳光正明媚,之前那恶劣到极点的坏天气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幻梦,唯有窗台上仍然残留的水迹以及街道上湿漉漉的地面证明着昨天深夜确实曾降下了一场大雨一一而这雨过天晴之后的艳阳天,似乎正适合好好在家里贪睡。 不过雪莉已经睡够了,她从没有一口气睡这么长时间,而且她肚子有些饿,这更催促着她赶快起身。 因为饿着肚子躺在床上对她而言是一种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在更小一些的时候,她曾用睡觉来度过最饥饿的夜晚,而如果不是有阿狗的唤醒和支撑,她可能早在某个又冷又饿的冬夜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饥饿越过某个临界点,人便会在睡梦中与死亡擦肩,这是雪莉的宝贵人生经验之一。 她离开了那柔软舒服的床铺,起身换好衣服,而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也正好从门外传来。 “雪莉!你醒了吗?我听到有动静!” 是妮娜的声音。 雪莉怔了一下,赶忙答应:“我醒了。” 门被推开,穿着白色衬衫、短外套与浅褐色格子裙的妮娜出现在门口,她一眼便看到了刚刚换好衣服的雪莉,脸上露出笑容,随后又快步走了过来:“你真是睡了好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后背还疼吗?伤口怎样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消耗有些大,所以一觉睡了很久……我没事了,真的,”雪莉有些别扭地躲闪着过于热情的妮娜,但往常力大无穷的她在妮娜面前的躲闪和反抗却显得毫无力度,最后还是乖乖地扭过身子,让妮娜检查自己后背与手臂上的伤势,“都是小伤罢了,我……恢复能力很强的,而且……哎,好痒啊,你别……痒哈哈……” “真的都愈合了哎!”妮娜终于放过了已经开始连蹦带跳往旁边躲闪的雪莉,她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这位朋友,仿佛在观察什么稀有生物,“昨天晚上的时候还那么大一道伤口,现在不但消失了,连个疤都没留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是说了么,我跟幽邃恶魔共生,阿狗的特性就是强韧的躯体和再生能力,”雪莉整理着衣裙——她昨天穿着的那件衣服已经在战斗中毁坏了,此刻身上这件是从家里带来的另一件旧衣服,也算是在那场袭击之后她抢救出来的仅有的家当之一,“其实我再生能力还可以更强一点的,不过阿狗说我营养不良,再生能力也就打了折扣……” “那你在这里要好好吃饭,叔叔的手艺现在可好了,”妮娜立刻说道,紧接着又有些好奇,“嗯……所有像你这样的……我是说,和幽邃恶魔共生的人,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具体要看是和什么恶魔共生——幽邃猎犬的话带来的就是强韧和再生能力,以及感知能力的一定加强,和恐魔再生就是意志力和对精神污染的抵抗能力,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恶魔,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幽邃恶魔的共生者是能力最乱七八糟的超凡者,那些恶魔为了能在现实维度活动,一向对自己的共生者非常慷慨……” 说到这雪莉突然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妮娜的眼睛:“说归说啊,我建议你不要太接触这个领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正常情况下跟幽邃恶魔共生的那都是湮灭教派的疯子,他们跟我可不一样,他们的恶魔跟阿狗也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妮娜赶紧摆摆手,但仍难掩好奇之情,“不过你见过其他的恶魔共生者么?我是说那些湮灭信徒……” “没见过,也不想见,听阿狗描述就够恶心了,见到了也一定会把他们s……痛揍一顿然后举报给治安官们,”雪莉说着,皱了皱眉,“妮娜你今天问题好多啊……之前你见到阿狗的时候都没问这么多,另外你今天不用上学?” “你从今往后要长住在我家,当然要多了解你一些,我可是听叔叔说了,你家房子都被瓦斯爆炸毁了,今后都没地方去……”妮娜一脸认真地说着,一边就拉着雪莉的手往外走,“另外学校放假了啊,将近两个月的假期呢,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我又没上过学……”雪莉下意识地嘀嘀咕咕着,被妮娜拽着出了门,走向正飘来饭菜香味的厨房方向,她注意到整个二楼都静悄悄的,不由得有些好奇,“邓肯先生没在吗?” “叔叔去一楼了,说要招待什么人,让我们先在二楼吃饭,”妮娜解释着,她拉着雪莉到了厨房门口,但紧接着又好像想起什么,赶紧又拉着雪莉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啊对了,洗手,吃饭之前要洗手,要不叔叔又该念叨了。” “哦……哦。”雪莉稀里糊涂地被妮娜拉着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饿还是因为睡了太久,她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但……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同一时间,古董店一楼的柜台旁边,邓肯正在与对面的人细致交代着什么,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位身穿精致典雅长裙、戴着细格面纱、留着一头金色长发、容貌端庄美丽的年轻女士。 端庄美丽的金发女士(x) 是戴上假发的爱丽丝() “……差不多就是这样,在人类社会生活要了解的常识非常非常多,但最基础的部分你搞明白了就行,这对你目前的活动范围而言够用,而且在这店里你要做的事情也很少,先熟悉最简单的事情就可以,比如打扫卫生和整理货架,”邓肯终于交待完了在这里要注意的事情,但仍然很不放心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在正襟危坐的金发少女,“……之前在船上教你的事情也都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爱丽丝赶忙使劲点头,但刚点了两下就好像想起什么,赶紧减轻了点头的幅度,以一个非常端庄优雅的姿势微微颔首,“您放心吧,我记得清楚着呢!” “对,点头幅度要小,看来起码这个你记住了。”邓肯呼了口气,目光紧接着扫过爱丽丝身上,又确认了一下各处细节。 用金色假发覆盖了原本的银色长发,略微化妆以调整容貌中的细节,又用面纱挡住下半张脸,手上戴了丝织的白色长手套,脖子上也专门戴了带有花边装饰的颈环,以遮挡其特殊的关节细节。 基本上能伪装的部分都伪装了。 当然,如果真的是一个极为了解寒霜女王蕾·诺拉的人站在这里,或者一个曾亲眼近距离观察过异常099的人在面前,恐怕仍能从眉眼细节中看出这位“金发少女”的容貌可疑之处,但这个概率几乎可以忽略。 寒霜女王已经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人了,近距离接触过异常099的人则几乎不可能还活着。 一般人,哪怕是教会的守卫者们,肯定也认不出此刻的爱丽丝就是那失控的诅咒人偶。 邓肯心中又忍不住轻轻叹息。 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再等一阵子再让爱丽丝来人类城邦“见世面”的,计划多留几天给这人偶在船上好好补补课,但耐不住这家伙闲着没事就趴在船舷上眺望远方的哀怨模样和闲着没事的嘀咕念叨,他还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一些。 只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给这家伙紧急恶补了一番常识,把最基础的“正常三观”灌输给了她,估摸着……应该是够用的。 大概。 现在妮娜和雪莉正在楼上吃饭,他抓了个timing让艾伊把人偶从船上送到店里来熟悉环境,爱丽丝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奇地到处摸到处看,他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家伙“摁”到柜台旁边,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看出这个人偶的注意力几乎完全没放在自己的说教上面。 她又开始东张西望了,虽然尽可能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但那滴溜乱转的眼神和动来动去的脖子瞒不住人。 端庄典雅的坐姿与闲不下来的眼神放在一起,邓肯只能说不愧是爱丽丝——优雅与憨批俩状态竟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呈叠加态同时出现的…… 而在一番东张西望之后,她的注意力终于又回到了邓肯身上,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注以及……好奇。 第一百九十八章爱丽丝见世面的第一天 邓肯被这个人偶直勾勾的眼神盯的有点毛骨悚然,淡定了几秒种后终于忍不住皱眉问道:“你看什么呢?” 爱丽丝老老实实:“看您。” 邓肯一脸懵逼:“我有什么好看的?” “第一次看到您用……这副模样说话,”爱丽丝一脸的不可思议,“虽然您之前说了自己在这里有另一个躯壳和身份,但真的看到还是感觉好不可思议哎!船长您现在的样子跟在船上完全不一样,没那么高大了,也没那么阴沉了,嗯……看着跟个好人似的……” 邓肯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瞪,结果他还没开口爱丽丝就匆忙又补充了一句:“啊,我不该诋毁船长您……” “说多少次了别跟那个山羊头乱学东西!夸别人是好人不算诋毁——夸我也一样!”邓肯瞪着眼前这个憨批,感觉脑仁都在颤抖,“而且忘记我怎么提醒的了?在城邦这边不能叫‘船长’,要叫邓肯先生或者店长先生,记住没有?” 爱丽丝激灵一下子缩了缩脑袋:“啊……哎!记住了船……店长先生!” “……你要不还是直接叫邓肯先生吧,”邓肯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好歹这个名字你还熟悉一点,叫错的概率比较低。” “哦哦,好的邓肯先生。”爱丽丝赶忙低头答应,结果刚低到一半就听到邓肯又无奈提醒:“别低头,头会掉——你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脑袋掉下来,你的城邦之旅也就结束了。” 爱丽丝哦了一声,紧接着又皱眉思考了一下:“我好像听艾伊嘀咕过跟您刚才说的类似的句子来着,不是这么说的……它说的是别低头,皇冠会……” “你脑袋上有皇冠吗?!”邓肯瞪着眼睛,“你脑袋上就一顶假发——戴的比你脑袋都结实!” 爱丽丝想了想:“嘿嘿……” 然后她安静了不到两秒钟,突然又开始盯着邓肯看,这次在后者开口之前她就自己说了出来:“船长……我能摸摸您的脸吗?” 邓肯一脸莫名其妙:“我倒是不介意,但为什么?” 爱丽丝在听到“不介意”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上手了,似乎在离开了邓肯船长那威严的“本体”之后,这人偶的胆子已经空前膨胀起来,她上前捏着邓肯现在这幅躯体的脸颊,眼睛里满是惊奇:“好厉害!这是真的哎!在船上的时候我看您那张脸都感觉是石头雕刻出来的!” 邓肯心里无比别扭,一边往后闪躲一边无奈地开口:“你够了没?差不多就……” 他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到两个轻快的脚步声从楼梯口方向传来,紧接着便是妮娜清脆愉快的声音:“叔叔,我跟雪莉吃完饭啦!您在这下边忙什……” 邓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爱丽丝的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态,妮娜站在二楼楼梯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柜台旁的景象,看着那位不知何时出现在店铺中的、看上去仿佛上城区的贵族小姐一般优雅美丽的女士,雪莉则差点一头撞在妮娜身上:“哎,你怎么突然停下了啊?” 爱丽丝唰一下子就把手收了回去,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上身笔挺仪态端庄地坐在柜台前。 板板正正的仿佛摆放在蔷薇人形馆橱窗里的华丽人偶。 妮娜则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边迟疑着走下楼梯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邓肯对面的美丽女士,跟在她后面的雪莉这时候也看到了一楼的情况,然而雪莉脑子里想的却完全是别的事情—— “阿狗阿狗,你快看看,邓肯先生对面坐着的那是个什么……是人么?你能打过么?” 阿狗的声音迟疑了很久才传来,听上去格外谨慎:“隔着你的眼睛看不太清,但越看越不像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反正我绝对不跟她打。” 雪莉一愣:“为什么?你都看不出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么怕?” “废话!她敢捏邓肯先生的脸!”阿狗的声音听上去虚的要死,“就冲这,她要是想炖了我我都得主动去劈柴……” “……阿狗你真是越来越丢人了。” “我这叫审时度势——你知道多少人类穷尽一生的智慧就为了掌握这一生存精髓吗?” 雪莉不搭理阿狗了。 而在这说话间,她与妮娜已经来到了一楼,她看到妮娜走到邓肯与那位漂亮的年轻女士面前,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传来。 “叔叔,这位女士是谁呀?” 妮娜好奇地问道,又下意识地偷偷打量着一旁的爱丽丝,心中带着惊讶与猜测——她还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士,更未见过哪位年轻女士跟自己叔叔之间会有刚才那样亲近的动作,强烈的好奇心让她的眼睛都微微发亮起来。 “哦,正好介绍一下,”邓肯轻咳两声,缓解了刚才的尴尬,随后一脸淡定地抬手指着,“她叫爱丽丝,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要在店里再招个人手么?就是她。” 说完他便立刻又指向妮娜和雪莉:“这是我的侄女,妮娜,另外这是这段时间暂时借住在这里的雪莉。” “你们好。”爱丽丝立刻主动问好,这一次她牢记着邓肯的交待,坐得端端正正,点头幅度恰到好处,收敛起了跳脱的姿态,用最礼貌的方式与人问候。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但不知是不是人偶独有的某种“质感”难以抹去,爱丽丝这收敛起来的姿态落在妮娜与雪莉眼里,却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教养,以及某种神秘内敛的气质。 两个女孩与某个憨憨人偶的初次见面达成了史诗级的误解。 “您……您好,”妮娜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仿佛生怕落下坏印象般对爱丽丝点了点头,“很高兴见到您。” 雪莉也紧跟着打招呼,她也有点紧张,但她的紧张更多的来自于阿狗刚才的话,“您好,我也很……很高兴。” 然后现场就僵住了,两边都绷着脸,谁也没开口。 雪莉与妮娜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眼前这美丽又优雅的女士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会出现在下城区的人物,以至于两个女孩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让这位爱丽丝小姐心生不悦。 爱丽丝就更简单了——她脑子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的。 少部分时候塞满了浆糊。 幸好邓肯对这情况早有预料,看到两边同时冷场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咳咳,雪莉,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伤……哦!伤已经完全好了!”雪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站直身体像作报告一样回答邓肯的问题,“而且刚才吃了很多东西,现在也一点都不饿!” “我没问你这个……不过你能喜欢今天的饭菜就好,”邓肯笑着点了点头,“这两天好好补补身体,我会做一些有营养的东西给你恢复元气。妮娜,你今天有什么计划么?” “我这就打算带雪莉去隔壁街区的商店逛逛,”妮娜立刻说道,“给她买两件新衣服,还有新鞋子——她的衣服都很旧了。” 说到这,她转头看向雪莉,在对方开口之前便强调道:“这是给你搬过来的见面礼,不收是不礼貌的。” “我……”雪莉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点点头,“那好吧,先谢谢你……还有邓肯先生。” 邓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你们别走太远,傍晚之前就回来——雪莉,你要保护好妮娜。” 雪莉立刻挺直身体,声音大的把妮娜都吓了一跳:“是,邓肯先生!” 随后,两个女孩便与邓肯和爱丽丝道了别,作伴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妮娜还在一边念叨:“你刚才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我一跳……叔叔?我叔叔不可怕啊。” “我……我是礼貌,我最近在学习礼貌……” 听着两个女孩渐行渐远的嘀咕声,邓肯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后他回过头,却看到爱丽丝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又盯着我看什么?” “邓肯先生……您在这里跟在船上很不一样哎,”爱丽丝很认真地看着邓肯,又上下打量了两眼才开口说道,“比在船上亲切多了!” “行了,别感慨这有的没的,”邓肯无奈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爱丽丝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船上其实是一直紧绷着的,哪怕最近一段时间有所放松,那也完全不如在城邦这边来的洒脱,但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唇舌,只是很快把话题转向别的地方,“先说说你的事情吧——你没有合法的身份,因此最好别去上城区惹人注意,这段时间就先在古董店里帮忙,一方面是适应环境,一方面也能帮我做点事情,平常我出门的时候,你就待在柜台这边,客人来了就……等等,我突然想到个问题!” 邓肯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古怪地盯着眼前的人偶,直过了好几秒钟才迟疑着开口:“你……认识钱么?” 爱丽丝满脸好奇:“钱是什么?” 邓肯:“……” 第一百九十九章历史学者的警觉 邓肯觉得自己大意了。 他单想过爱丽丝缺乏在人类世界生活的常识,却没想过这种常识缺乏可以达到何种程度,他本以为这货过来之后起码能在店里帮点小忙,却没想到她连钱都不认识。 但这相当合理。 毕竟她在棺材里躺着又不需要花钱…… “唉……趁着雪莉跟妮娜不在,我还是继续跟你补补课吧,”邓肯叹了口气,无奈放弃了下午出门转转的计划,“首先,得让你认识认识人类世界最基础的几样东西,比如货币……”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哎,看这样子回头真的要给你和雪莉开个扫盲补习班才行。” “哦哦,雪莉,就是刚才那个个子很矮的女孩对吧?”爱丽丝立刻对上了号,满脸开心,能够新认识一个人对她而言似乎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听您说过,她跟我一样是个……叫什么来着,‘文盲’是吧?”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儿!”邓肯敲敲桌子,“而且连雪莉都比你强——好歹人家坐车还懂得逃票呢!” 爱丽丝:“逃票是什么?” 邓肯:“……” …… 海蒂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她起身关上客厅的窗户,揉着鼻子咕哝着最近这忽冷忽热的天气,随后有点担心地抬起头,看向正坐在不远处茶几旁边的父亲。 学校已经放假,普兰德各个公立学校每年一次的秋假会持续两个多月,父亲在此期间不用去学校报道,平日里也没什么社交应酬,因此往年他在这时候通常会泡在城邦的各大图书馆中,要么就是像今天这样留在家里悠闲度日。 但不知为何,今天的莫里斯状态看上去却颇为不对劲。 他捧着一份报纸,目光却完全没有聚焦在报纸上,他坐在沙发上面,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他似乎一直在沈思着什么事情,甚至连刚才日间女仆的询问都没有回应。 海蒂皱了皱眉。 似乎自打从邓肯先生的古董店回来之后,父亲的状态就一直是这样了,精神恍惚,偶尔露出怪异的表情,不理会旁人,一个劲沈思。 甚至连书房都不去了——就好像在本能地抵触著书本似的。 “您没事吧?”海蒂终于没有忍住,起身来到了莫里斯身旁,弯下腰关心地询问着,“身体不舒服吗?” 一连询问了两遍,莫里斯才终于听到女儿的声音,他赶忙抬起头,感觉脑海中的嗡嗡声稍稍减退之后才摆摆手:“我没事……哦,你今天没有去教堂或市政厅?也没去诊所?” “教堂和市政厅的工作早就完成了,诊所今天也休息,”海蒂眉头没有舒展开,“我记得今天早晨您就问过一遍了。” “哦,是吗,我忘记了。” 莫里斯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有些迟疑地说着。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但他没办法跟自己的女儿解释这个问题。 他不能随意向外透露一位亚空间存在的情报——不仅仅是因为这有可能触怒那位“邓肯先生”,更因为这些情报弄不好就会产生污染,让海蒂受到影响。 脑海中响起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这声音打断了莫里斯的思考,但很快噪声便减弱下去,让他的思路又稳定下来。 思维噪声,这是从古董店返回之后的后遗症。 但实际上和昨天比起来,这后遗症已经减弱了不知多少倍。 莫里斯知道自己应该庆幸——他在直面了亚空间的阴影之后不但保住了一条性命,甚至还保住了自己的理智,是智慧之神的庇护和“邓肯先生”的善意同时产生了作用,他留下了一些因“疯狂临界”而导致的症状,但经过简单的自我判断,他确认这些症状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迅速减轻,并没什么可紧张的。 可在症状完全消失之前,自己的糟糕状态恐怕还得让海蒂多担心一阵子。 莫里斯突然皱了皱眉,他想起自己的女儿是一位卓越的精神医师——不能让她继续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有异了。 就在这时,海蒂的声音再次传来:“您昨天和邓肯先生聊什么了吗?我感觉您回来之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 “一些……知识领域的话题,很高深的知识,”莫里斯脑海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了“蠕变日轮”的相关信息,回忆起了那位邓肯先生向自己透露的、有关黑太阳现状的情报,他用了莫大的毅力来控制住这些仿佛有独立生命一般在自己意识海中到处乱钻的“知识”,并对海蒂露出一个微笑,“颇费头脑,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所以今天总是走神……先不说这个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跟朋友约好了休息日的时候要去影院么?” 海蒂怔了一下:“……朋友?我不记得……跟哪个朋友约过要去影院……您是不是记错了?” “我记错了?”莫里斯揉着太阳穴,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附近在一跳一跳地发热,记忆一阵阵恍惚,就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在自己的意识中苏醒过来,“可我明明记得,你前天还说过,有一个朋友……叫什么来着,一个很高大的,跟我也很熟悉……” 莫里斯揉弄太阳穴的动作渐渐变得烦躁起来,开始用拳头轻轻敲打着额头,嘴里嘟嘟囔囔,这让本来只是有些疑惑的海蒂顿时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她赶紧蹲下来握住老人的手:“您没事吧?是不是头疼?要不要……我给您做个催眠放松或者安神引导?或者找其他医生……” “我不需要医生,不需要,”莫里斯用力挥了一下手,他脑海中再次出现了噪音,然而这一次的噪音却跟之前那种“思维噪声”不同,这次响起的声音竟好像是在拼命传达什么信息,在拼命唤醒什么,他觉得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自己头脑中苏醒了——那意识仍然是他自己,却又和自己现在的思维有着微妙的偏差,“我只需要回忆起来,回忆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海蒂,你有一个朋友,听着,你有一个朋友,非常重要……” 海蒂脸上的担忧和紧张越来越严重,她用力握紧莫里斯的另一只手,言语中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安神引导的力量:“我当然有朋友啊,可是您说的到底是哪一……” 莫里斯却已经听不到海蒂后面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中突然一声轰鸣,那是所有的噪声都被压缩到一瞬间释放出来的鸣响,紧接着,困扰他许久的思维噪声彻底消失了,而大量古怪的记忆则从意识深处涌了出来,他在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一个巨人,浑身充盈着星光,由揉碎的镜子扭曲融合而成的巨人,随后他又看到绿色的火焰,火焰烧却,迷雾顿消。 这一次,他却没有因目睹巨人而理智受损,恰恰相反,浮现在他头脑中的印象仿佛带着莫名的伟力,击穿了一道无形的帷幕。 老人突然抬起头,紧盯着海蒂的眼睛:“凡娜在哪?” 海蒂一愣:“……凡娜是谁?” “城邦的审判官,你最好的朋友之一,执政官丹特的侄女……”莫里斯慢慢说着,他的气息已经平稳下来,眼神又恢复了往日般的深邃与锐利,噪声消失了,巨人的身影也消失了,唯有两个同时存在又截然不同的记忆留存在他脑海中,而他能清晰地辨认出那记忆中所有的分歧,就仿佛在阅览着两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历史古卷——分辨历史并寻找真实,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你不记得了,是吗?” 海蒂迟疑着:“我……不知道您在说谁,但您的状态让我很担心……”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的状态非常好,但我们应该担心凡娜,”莫里斯突然站了起来,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海蒂,我们的城邦可能出了大问题,我们得行动起来。” 海蒂下意识地跟着起身,她能察觉父亲的精神确实莫名振作起来,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行动?做什么?” “你去大教堂,去找瓦伦丁主教,告诉他……”莫里斯飞快地说着,但刚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紧张又认真地权衡之后他摇了摇头,“不行,凡娜出事可能也是因为察觉了真相……你找到瓦伦丁主教,就说你要寻求庇护,最高等级的庇护,你告诉他,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是普兰德城邦最杰出的历史学者让你这么做的,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海蒂稀里糊涂地听着,她已经察觉了可能有什么危险又紧急的事情正在发生,而这些事情不能直接说出口,于是控制住了问东问西的冲动,准备先按照父亲的指示去做,但紧接着她又注意到莫里斯拿起了旁边的外套,顿时微微睁大眼睛:“那您呢?那您要去做什么?” “……去古董店。”莫里斯沉声说道。 第二百章拦截 明明上午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现在天却不知为何又阴沉下来——灰蒙蒙的云层和薄雾自上而下地覆盖了普兰德城邦,远处的钟塔与烟囱都好像在这迷蒙背景下变成了影影绰绰的水墨,冷风则一阵一阵地刮来,风向动荡不安。 两辆车从安德伍德家的宅邸开了出来,其中一辆径直驶上大道,朝市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另一辆车则转向了通往下城区的捷径小路,在阴沉的天色下驶向远方。 莫里斯坐在驾驶位上,一边谨慎地操控着车辆在小路上行驶一边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天色比刚才又阴沉了几分,混乱的风几乎要呼啸起来,卷着附近几座塔楼上的彩色旗帜胡乱拍打。 这突然糟糕下来的天气让他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也让他回忆起了自己上次前往那座古董店时的情况。 当时好像也是一样糟糕的天气。 老人抬起右手拍了拍脑门,好让自己更加精神振作,同时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串石子手串。 结构精巧的绳结之间,只剩下四枚彩色石子,这些蒙受神恩的石块在昏昏沉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辉,带着令人心灵平静的氛围。 拉赫姆的加护能让学者们在面对超出理解的知识时暂时保命,但这加护在真正危险的亚空间阴影面前只有有限的效用,莫里斯不知道这次前往古董店会有什么东西等待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石子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保护自己。 但他仍然踏上了前往古董店的路。 只要控制好自己的好奇心,只要别再开启自己的“真实之眼”,只要别作死地观察邓肯先生及其身边的各种东西,自己就是安全的——那位亚空间阴影态度友善(虽然这很不可思议),只要自己这边别越界,那么祂便不会加害自己。 祂甚至有可能提供帮助。 莫里斯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城邦平和表象下的某些可怕真相,而作为一位历史学者,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这真相是怎么回事,可他却没有选择亲自向教会报告此事,而是奔向一位来自亚空间的不可名状存在。 这是毫无疑问的悖逆甚至异端之举。 但他仍然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海蒂已经前往大教堂,她寻求庇护的举动以及捎过去的隐晦口信应当可以引起瓦伦丁主教的警觉,自己出发前也进行了短暂的祷告,如果拉赫姆仍然在关注自己,那么自己也算尽到了向教会示警的责任,现在他要前往那座古董店——三条路同时走,至少可以提高成功的几率。 凡娜可能出事了,而她是深海教会的审判官,连她都能出事,这让莫里斯不敢将所有希望都压在教会身上。 只希望最起码大教堂本身没有沦陷,希望……自己让海蒂去大教堂寻求庇护并示警的选择是正确的。 一个惊雷突然响起,轰隆一声巨响之后,远处传来了吵杂的声音。 正在一边开车一边考虑问题的莫里斯被这突然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吵杂声传来的方向,隐隐约约间看到远处有一座建筑物上空有浓烟升起。 似乎是落雷引燃了屋顶——糟糕的天气,糟糕的运气。 那座建筑物正在自己前进的方向上,莫里斯忍不住嘟哝着暗骂了一句,随后选择了旁边另一条小路,开车驶入。 然而他开了没多久,便看到前面的小巷里突然窜出了几条发了疯一般的狼狗,还有一个醉醺醺的醉汉举着棍棒跟在那些疯狗后面,那醉汉看到驶进小路的车子,立刻骂骂咧咧地冲了上来,胡乱挥舞着手里的棍子,竟好像要上来拦截。 “哪冒出来的疯子……”莫里斯顿时皱起眉头,使劲按着喇叭想要让那醉汉清醒一点让开路,然而对方听到喇叭声之后反而更加不管不顾,连声咒骂着冲到了车头前面,挥起棍棒便砸在机器盖上。 莫里斯被那砰的一声一惊,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盯着那醉汉的眼睛,嗓音低沉地斥喝:“摩达佐罗几何律!” 庞杂而混乱的知识与记忆骤然灌入了醉汉的头脑,并在其表层意识中掀起了一场短暂的思维风暴,那莽夫平日里恐怕连两位数以上的加减法都不常使用,于是顿时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恐的喊叫,疯狂地跑开了。 莫里斯则立刻重新发动了车子,直接越过那些仍然在路边狂乱吠叫的疯狗,冲向前方那越来越阴沉的街道。 甩开了暂时的麻烦,莫里斯脸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而在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突兀的大沟,路旁的一根蒸汽管道也突然爆裂,热气封堵了去路之后,他那糟糕的感觉终于得以印证。 不是天气突然变坏了,不是麻烦突然冒了出来,不是自己今天的运气不佳。 是有东西在阻止自己——阻止自己这个“察觉真相者”继续前进。 这不是强硬的阻拦,也不是直接致命的威胁,一系列的意外事态更像是某种“应激反应”,像是一个自动运行的警戒规则。 这个警戒规则是如何生效的?“他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是因为自己的“醒悟”?还是某个具体的行动? 自己只是隐约察觉了真相,并没有和幕后黑手进行直接的对抗,便因此遭遇了这一连串的“阻挠”,那么凡娜呢?她究竟发现了什么,又遭遇了什么,才导致整个人都消失在现实维度? 莫里斯默念着拉赫姆的圣名,眼角的余光确认了一下手腕上的几枚彩色石子,他驾车绕开了前方的障碍,直接选了一条通往第四街区的大道一路驶去。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在开阔笔直的大道上,“他们”又打算怎么阻挠自己? 莫里斯眨了下眼,突然,他在后视镜中看到了一个除自己之外的身影。 一个身披破烂苦修士长袍,浑身枯瘦干瘪如同骷髅,脸上带着怪诞笑容的“人”正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通过后视镜的倒影,这个干瘪诡异的人正注视着莫里斯的眼睛。 “下午好,莫里斯先生,”那个干瘪诡异的身影突然开口了,竟还很有礼貌,“您要去哪?” “我早该想到……在我和邓肯先生讨论到‘威尔海姆传讯事件’的时候,我就该想到是你们这帮所谓的‘传道士’……”莫里斯猛踩刹车,微微转过身子看着那个坐在侧后方的身影,“……你是什么时候潜到这辆车上的?” “不好说,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18**——在您和您的夫人刚买下这辆车的时候,”那枯瘦的人似乎是在微笑,脸上干瘪的血肉因此皱成了一团,“您这么匆匆忙忙,是有要事么?” 莫里斯回以沉默,那枯瘦的终焉传道士却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很有礼貌地说道:“不管您要去哪,都恕我不能放行——但我不会取您性命,毕竟不管怎样,您也曾在那场大火中向亚空间祷告过,姑且也算我们的半个同胞……啊,您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祷告的对象是谁吧?” 莫里斯脸色骤然变化了两下,最后终于化作一个苦笑:“原来如此……” “就像我们常说的,亚空间乃应许之地,它将回应众生所有的愿望,并公平地赐予圆满……”终焉传道士抬起一只手,虔诚而温和地说着,随后目光落在了莫里斯身上,“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尝试驱逐我吗?我了解过智慧之神赐予信徒的力量,据说你们的言语可将知识与记忆化作力量,让说出口的话语变得和子弹一样威力十足,我倒是很想见识……”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六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车内骤然炸裂,终焉传道士的话没说完,便已经被大口径左**打成了一具尸体,其中两枪在心脏,一枪在额头。 那干瘪的躯体飞快地化作苍白碎块,又如灰尘般随风飘散。 莫里斯从身侧座椅遮挡的角度拿出右手,一柄左**仍然冒着青烟。 “我都有子弹了我跟你废什么话……” 老学者嘀咕了几句,随手给左**换好子弹,同时再次发动了车子。 他知道,自己这趟路仍然不好走,前方说不准还有什么东西在阻挡自己——杀掉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终焉传道士并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个终焉传道士甚至可能会在明天继续纠缠自己——既然这家伙敢上这辆车,就说明他对这一时刻的死亡压根不在意。 第二百零一章穿透 火,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要么便是火焰烧尽之后遍地灰烬的样子,教堂毁于大火,钟楼毁于大火,城邦本身似乎也已经毁于大火。 燥热的风呼啸着穿过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教堂广场,广场上卷起了纷纷扬扬的灰,细碎的火星自大钟楼上飘落下来,焦黑的旗帜在风中垂坠跌落。 一个高大而身穿轻质甲胄的身影踏上广场,手中沉重的宽阔巨剑在灼热的地面上划出一连串的火星。 凡娜的发梢已经被这环境中惊人的热量烤的有些发焦,盔甲各处也多有破损,一部分破损的地方还能看到仍在流血的伤口,伤口中的血肉蠕动着,正在缓慢愈合。 她以右手持剑,左手则提着一门巨大的转轮机枪,沉重的弹药箱被她背在背上——这机枪是不久前从武库中路过的时候从一台半毁的蒸汽步行机上拆下来的,用着还算顺手。 热风吹来,灰烬的味道钻入鼻孔,凡娜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远方的街道,以及在街道背景中缓缓升腾的浓烟与红光。 在这条“历史”里,整个普兰德已经被烧毁了。 大火从18**开始蔓延,十一年无人察觉,终至焚遍全城,并在缓慢的烧蚀中将整个城邦固化在废墟状态。 甚至连风暴女神的力量,都已经受到严重的扭曲和干涉——凡娜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便越觉得自己难以感受到海风的润泽。 要焚毁一座城邦容易,但要在神明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焚毁它却很难,那些异端钻了历史的空子,甚至很可能利用黑太阳的位格干扰了神明对尘世的判断。 但……那些异端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阵低沉嘶哑的呢喃声突然从附近的建筑物阴影间传来,这呢喃声中带着亵渎恶意的力量,阴影在低语声中凭空凝聚,化作幻惑人心的错觉,但凡娜根本没有向阴影凝聚以及呢喃低语的方向转动眼神,而是随手抬起左手的六管机枪,朝着另一个看似空无一物的方向扣动扳机。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广场上空炸裂,黄澄澄的子弹壳如雨般散落,火舌扫过,空气中骤然浮现出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那影子原本隐匿在光影的缝隙中,此刻被逼得现了身,仓促间只能用大量触腕和手中的黑伞抵挡扑面而来的弹幕——而就是它这一抵挡间,轰鸣的海浪上猛然炸裂! 凡娜掷出手中巨剑,巨剑裹挟着风暴之力轰然砸落,将那怪物洞穿之后带着飞出十米之遥并牢牢地钉在地上,随后她丝毫没有在意那已经被钉住的袭击者,而是飞快地转身,侧步,随手抓住并拔下了一根已经扭曲变形的路灯柱,将这沉重的钢铁猛砸向身侧。 第二个隐匿起来的袭击者被路灯砸翻在地,丑陋如血肉之花般的头颅碎裂成一滩烂肉,它的残余部分在地上剧烈挣扎蠕动着,直到凡娜将那巨大的转轮机枪调转枪口,灼热的子弹如风暴般扫过。 “两人一组的隐匿偷袭……你们的战术看来也就止步于此了。” 凡娜嘀咕了一句,随手扔掉已经严重扭曲变形的灯柱,又朝旁招手收回了风暴巨剑,一手将巨剑立在身旁拄着,另一手仍抬着机枪,如处决般继续指向地上那怪物的碎肉。 几秒种后,她皱了皱眉。 “没有再生?” 年轻的审判官弯下腰,确认那堆曾属于太阳子嗣的残渣碎屑只是静静地瘫在地上,不但丝毫没有再生的迹象,甚至现在就已经开始飞快地失去水分和活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堆干瘪的焦炭。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残渣失去了再生能力?是因为它们的本体突然虚弱了?还是因为这些残渣已经因某种原因遭到了极大削弱? 凡娜困惑而又警惕地看着这一幕,随后突然抬起了,仿佛感应到什么般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街巷。 一团绿色的流火浮现在黑暗中,紧接着飞快地在广场边缘聚集、蔓延,随后又如感受到了什么般,猛然扑向了子嗣残渣的尸骸! 焚烧,吞噬,壮大。 当着凡娜的面,这入侵的绿色火焰烧尽了那些失去生机的血肉,就好像掠食者享受着自己的猎获。 年轻的审判官瞬间眼神一凝,万分警惕地死死盯着那些蔓延的绿色火焰,纷繁的想法和猜测在她脑海中汹涌着,然而那些蔓延的火焰却仿佛无视了她——它们径自流过四周,在广场各处逡巡,最后向着更远处流走了。 凡娜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火焰流淌蔓延,随后迈开脚步,向着城邦更深处走去。 …… 暴雨倾盆而下,水幕连天通地,浓云中降下的骤雨仿佛一个酝酿多年终于昭然的阴谋,冲刷着普兰德城邦中的一切。 而当暴雨的力量都无法阻挡莫里斯的脚步之后,命定的厄运再次发挥了作用——他的车终于抛锚了。 老学者果断地放弃了重新启动车子的念头,他知道这阻挠的力量只会越演越烈,因为那终焉传道士已经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对自己下了宣言,这份诅咒是不会允许他修好车子的。 但终焉传道士的“宣言”并不是无解的灵咒,通常来讲,那东西只能对“事件”产生程度不一的引导或干涉,而且持续时间越长,覆盖范围越大,就需要越强大的力量,产生越强大的损耗。 他不能在这场暴雨中停下。 莫里斯打开车门,刺骨的寒风和暴雨同时扑面而来,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甚至把他吹的一个踉跄。 但老人只是伸手按住帽子,另一只手握紧了拐杖,向着前方那混沌朦胧的雨幕迈出脚步。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他没有打伞,在这种天气中,打伞也没什么意义。 这里距那座古董店已经很近了,半个街区的距离,如果是在天气稍微好一点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看到那家店的招牌。 但在此刻恶劣的条件下,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苍茫的雨幕,以及在街道两旁、离自己最近的门窗紧闭的几间店铺。 莫里斯在暴雨中艰难跋涉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他看到那熟悉的店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老人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终焉传道士向自己下的诅咒似乎也终于到了强弩之末,那股始终迎面吹来的对抗之风渐渐减弱了,风中裹挟的寒意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寒冷刺骨,雨幕虽然仍旧密集,却不再如石头般砸落在身上。 在距离古董店只剩下几步之遥的时候,莫里斯突然听到自己耳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停下,你会后悔的! “前方没有救赎……普兰德只会被另一场灾难吞噬! “历史即将完成置换……你所挽救的已经不再是真正的现实,而是一条错误道路上的残响……” 莫里斯的脚步丝毫没有停留,他向前紧跑了两步,最后几乎是撞开了那扇门。 仅这一个瞬间,他耳边的声音便突兀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街道上的寒风与骤雨也一并被阻隔在大门之外。 莫里斯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身上的水洒落在地板上,温暖明亮的室内环境让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他隐隐约约听到楼上传来交谈声,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的声音是妮娜:“雨下得好大!” “是啊,突然就下起来了……幸好听你叔叔的,提前回来了。” “那我头发也淋湿了……雪莉你帮我擦擦后面的头发!” 莫里斯晃着脑袋,让因寒风和冷雨而有些麻木的思绪渐渐恢复,他抬起头,看向柜台的方向。 在温暖的灯光中,一位身穿深紫色繁复长裙的金发女士正静静地坐在柜台后面,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很漂亮的女士,但莫里斯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位女士的外貌。 他注意到的,是对方身上那股超然而优雅的气质,以及仿佛萦绕在她身边的,神秘而静谧的氛围。 她仿佛不是坐在一间下城区的古董店里,而是静坐于宁静的宫廷花园中,以一种超然而平静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个冒冒失失的外来者,带着雍容的气度。 莫里斯觉得自己似乎察觉了这位女士身上某些……非人的特性,但他下一秒便收敛了所有的感知。 邓肯先生的古董店中出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新人”,但不管这新人是什么身份,都绝对不能随便窥探。 然后,他听到问候声从对面传来:“外面雨下的很大,老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邓肯先生……我找邓肯先生,”莫里斯怔了一下,赶忙开口,“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不在店中吗?” “他在,”那神秘优雅的女子微笑起来,“他说他血压有点高,所以正在二楼休息。” 莫里斯一脸错愕:“血压……有点高?” 柜台后面的金发女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我们讨论完关于历史与赝品的问题之后,他的心情就不是很好。” 历史与赝品?! 莫里斯心中突然一跳,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他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邓肯先生的声音:“爱丽丝,有客人么?” “是的,邓肯先生!一个不认识的老人家!” 莫里斯抬起头,看到邓肯正站在楼梯上,半个身子被灯光照亮,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中。 他看到了自己,脸上有些惊讶与好奇。 第203章捞人 第203章 捞人 邓肯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一楼的莫里斯老先生,惊讶地看着对方这一身的狼狈以及脸上明显有些异样的表情。 他慢慢走了下来,与这位老学者打着招呼:“日安——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上去好像是直接顶风冒雨一路跑过来的?” “邓……邓肯先生,”莫里斯这才回过神,他暂且将那位神秘的金发女士放在一旁,一边摘下早就湿透的帽子一边向前走去,“我需要您的帮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解释这件事,也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出手,但是……我发现有终焉传道士在城中活动,他们对普兰德的历史动了手脚,我……” 老人说着,突然有点卡壳。 他好像猛然意识到了自己这登门求助的行为有多冒失冲动,意识到了自己向一位立场不明的亚空间存在寻求帮助的行为本身就是缺乏理智的——邓肯先生会帮这个忙吗?他又为何要帮这个忙?人类的存亡与城邦的存续对他而言有意义吗?终焉传道士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威胁? 自己如此冲动行事,是仅凭这位亚空间存在此前展露出来的友好态度,还是因为对方正巧上次表现出了对某些事情的关注? 莫里斯一时间有些愣神,然后他便看到邓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错乱的星光,破碎的镜子,光影的巨人——凡人的皮囊,语气平静地站在楼梯上对他说道。 “您……知道?”莫里斯愣住了,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脸上表情变得格外古怪,“啊,对啊……您当然不需要我提醒,我这……” 老人把帽子扔到旁边,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好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个蠢,咕咕哝哝地嘀咕:“我真是糊涂了,竟觉得您会察觉不到城邦里的异常,那您肯定也知道凡娜她……” 邓肯立刻微微皱眉:“凡娜?那个跟海蒂关系很好的城邦审判官?她出什么事了?” “凡娜她……‘消失’了,”莫里斯愣了一下,没想到邓肯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下意识说道,紧接着又赶紧补充,“我不是说她失踪了,而是从今天开始突然消失在现实世界中,海蒂忘记了凡娜的存在,别人也都不记得,连城邦的报纸上都……” 邓肯快步走下了楼梯,在莫里斯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情况复杂,此刻表情已经严肃起来:“坐下慢慢说。爱丽丝,去准备热茶——你还记得怎么做吧?” “好的,邓肯先生。” 莫里斯看到那位有着优雅神秘气质的金发女子在听到邓肯的命令之后立刻起身,同时他也注意这位“爱丽丝小姐”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略微古怪——她的许多动作幅度都很小,带着奇怪的谨慎与节制感,这让人联想到那些有着极好教养和家族传承的古老贵族,也更让他对其身份好奇起来。 不过他的好奇心让步于眼下的事态。 在柜台旁坐下之后,他立刻把自己察觉的异常情况告诉了眼前的“古董店长”,同时也告知了自己这一路走来时遇上的困难阻碍。 邓肯表情严肃地听着,全程没有打断莫里斯的陈述,直到对方说完之后,他才仿佛感叹般轻轻嘀咕了一句:“终焉传道士啊……确实是一群麻烦的家伙。” “这群在古老年代便把自己放逐到现实维度之外的疯子,总是会在时间的夹缝中突然冒出来,他们致力于破坏历史的连续性,对现实世界的稳定威胁巨大……但他们很少会有机会把事情闹大到这种程度,”莫里斯嗓音低沉,“正常情况下,众神的庇护会阻挡终焉传道士的渗透,传火者也会不断加固历史‘壁垒’,这一次那些疯子肯定是借用了别的什么力量来打破封锁……” “老先生,您的茶。”爱丽丝从旁走来,将热茶放在柜台上。 “谢谢,”莫里斯赶忙道谢,他这一路历经风雨,现在确实需要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但刚端起来喝了一口他就没忍住,“噗——” 对面的邓肯一脸淡然:“凑合吃吧,她至少真的找到了茶叶在哪,虽然用量有待商榷。” 莫里斯错愕地扭头看了一眼那位名叫爱丽丝的神秘女士,却看到对方已经靠在楼梯上,陷入了神游天外的状态。 ……这位神秘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邓肯则淡定地嚼着茶叶,心中确认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超凡者们果然已经发现了终焉传道士的“非线性”特性,而且有着针对性的反制手段。 但现在看来,这些反制手段并不总是有效的。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在黑暗的视野中,遥远的绿色火焰在他的感知尽头突然跳跃起来。 莫里斯好奇地看着突然开始“闭目养神”的邓肯:“邓肯先生,您……” “放心吧,凡娜还活着,”邓肯睁开了眼睛,表情平静,“只是……活在此刻的普兰德城邦之外。” “您能确认她的位置和状态?”莫里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其实主要是来传递“历史污染”的消息,提到凡娜的情况只是顺带,毕竟在他的视角看来,邓肯与那位城邦审判官之间应该并没什么关联,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在凡娜身上投注了“视线”。 “我在关注她,她是一个很好的审判官,”邓肯则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突然从柜台后起身,“失陪一下。” 莫里斯错愕地起身:“您要去干什么?” 邓肯正迈步走向楼梯,闻言停下了脚步,微微回头:“去把凡娜带回来——顺便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随后他又顿了顿,看着莫里斯身上的狼狈:“你要上楼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么?我比伱高大一些,但我的衣服你应该也能穿上。” 在这亚空间巢穴中洗个澡,然后换上邪神的衣服?! “疯狂学者四大成就”里都不敢提这两项! 莫里斯顿时感觉头皮都在发紧,赶紧摇了摇头:“不不不,不必了,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那请自便。”邓肯点头说道,接着便迈步走上了楼梯。 刚一上楼,他便看到了正站在楼梯口的妮娜和雪莉。 雪莉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不安,她看到邓肯之后立刻迎了上来:“邓肯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刚才……听到一楼传来的动静,”雪莉搓着手,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低着头,“其实是阿狗听见的,说终焉传道士又出现了,还有历史污染什么的,还有一个叫凡娜的人失踪了?听上去还是个很重要的人……” 妮娜也一脸不安地看了过来,她显然比雪莉更加迷茫:“叔叔,怎么了?” “……一些小事,”邓肯看着两个已经隐约察觉到动荡临近因而感到紧张的姑娘,略作沉吟之后安抚道,“你们在屋里休息就行,如果无聊也可以去一楼陪莫里斯老先生聊聊天,没事的。” 雪莉哦了一声,妮娜则显得有些犹豫,她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上前抓住了邓肯的衣袖:“叔叔,我觉得……我觉得有点害怕。真的没事么?而且您……您要去做什么?” 邓肯停了下来,静静注视着妮娜的眼睛。 就像他此前察觉的那样,妮娜的感觉其实很敏锐——她不是什么都察觉不到,她只是过于懂事了。 但现在的情况稍微超出了她“懂事”的边界。 “叔叔我啊,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邓肯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按在妮娜头顶,“只不过现在还没法跟你解释……你先陪雪莉一会吧,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安抚,妮娜仍然安下心来,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哦。” 妮娜和雪莉下楼去了。 邓肯则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唤出了本来正在失乡号上大啖薯条的鸽子艾伊。 “我们得去找个人,”邓肯看到鸽子出现,不等对方开口便一脸严肃地说道,“正事,要事,办完之后番茄酱翻倍。” 艾伊顿时原地跳了起来:“忠不可言,忠不可言呐!” 邓肯则微微呼了口气,再一次沉下心神,感知着那簇遥远的、跳动的火焰。 那是他留在凡娜身上的标记, 凡娜身上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同时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通过凡娜这个“窗口”,他在刚才感知到了另一些东西——那是他之前在雪莉的“梦境”中释放出去的那些火焰! 那些火焰曾在第六街区的小教堂中短暂出现,之后又随着帷幕重新合拢而失去了踪迹,他只能确认火焰仍在蔓延,却始终无法准确定位它们,然而现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火焰的存在,感觉到那些火焰就在凡娜周围! 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凡娜到了帷幕的另一侧。 而现在,这个强大的、承载着邓肯“印记”的审判官,成为了邓肯介入那帷幕的一条通道。 “灵界行走。” 第204章帷幕两侧 第204章 帷幕两侧 暴雨倾盆,整个普兰德都笼罩在一场前所未有的豪雨中。 仿若海水倒悬,无尽海渊自天空俯瞰大地,仿若世界坠入深渊,漆黑如墨的云层如铁块般高悬于天,无尽雨水冲刷着普兰德古老的钟塔,高楼,墙垒,以及嶙峋海岸,又有连绵不绝的风浪自大海涌来,仿佛要形成某种围城一般,从四面八方将整座城邦重迭封锁。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从这不正常的豪雨中察觉了某种诡异的气氛,市民们纷纷奔逃回家,各门各户门窗紧闭,街头的流浪汉也冲进了最近的庇护所或救济中心,再不济的钻进下水道的入口或管道交换站——那里至少有瓦斯灯和神圣的蒸汽,可以在这暴雨倾盆之日提供最基础的安全感。 海蒂在这狂风骤雨中闯到了大教堂的广场上——或许是女神的庇护犹在,大教堂周围的雨势比其他地方稍小了一点,但这稍小的雨势非但没有让海蒂感到轻松,反而愈发忧心忡忡起来。 大教堂的雨势比其他地方小,就说明此刻这场大雨果然与超凡力量有关。 教堂的守卫打开了大门,海蒂冲出车子,冲进那神圣的三重尖顶大门,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的浑身便被冰冷的雨水浇了个通透。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在走进教堂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周围空气中躁动起伏的氛围,这是灵性在示警,在提醒她以这里为中心,正有一场不可见的“冲突”在逐渐展开。 一名沉默的修士接待了她,随后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修士通报了正在圣堂主厅中祷告的瓦伦丁主教,海蒂在焦急与不安中等待了三分钟,终于看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注意到这位主教身穿全套仪祭袍服,一顶沉重的三重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他手持长长的圣杖,并在腰间悬挂着以白银和宝石装饰的《风暴原典》。 这绝非寻常日子的穿着,而是只有在极为重大的仪式上才会穿戴整齐的行头,这些沉重而华贵的衣物装饰是一副重担,足以令健壮的成年人在行走中感到疲惫,然而瓦伦丁却迈着沉稳威严的步伐,他的双眼中仿若酝酿风雷,身上的气势超然而充满圣性——那些神圣的东西让这位老人短暂褪去了凡人的身份,转而化作某种象征性的躯壳,他就这样来到海蒂面前,表情严肃地看着在这恶劣天气中造访大教堂的“精神医师”:“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需要庇护,最高等级的庇护!”海蒂立刻回答,她回忆着父亲临走前格外严肃的提醒,表情极为郑重地说道,“我要整个风暴大教堂进行警戒,保护我——保护普兰德最杰出的历史学家的孩子。” “普兰德最杰出的历史学家……”瓦伦丁主教静静地注视着海蒂的眼睛,老人的眸子里仿佛有一道闪电在不断跳跃,随后他微微闭上眼睛,轻轻点头,“我收到你的请求了,孩子,大教堂将提供庇护,你安全了。” “万分感谢,”海蒂深深吸了口气,她的目光没有从老人身上移开,在看到瓦伦丁这一身装扮的时候,她就知道大教堂这边在自己到来之前似乎就进入了“临战状态”,“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战争,”瓦伦丁平静地说道,“有人对普兰德开战了——一场未受女神赐福的风暴降临在普兰德,这就是开战的信号,但直到你的到来,我才终于知道了战争的对手是谁。” “开战?!”海蒂目瞪口呆,“敌人是谁?他们在哪?” 瓦伦丁静静地注视着海蒂,良久才轻声说道:“是普兰德—— “一个已经被湮灭在历史中的普兰德。” 一声惊雷炸裂,整个教堂都仿佛被剧烈撼动了一下,海蒂被吓了一大跳,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仍然在惊雷余震中咔咔作响的玻璃窗,看着正在头顶上左摇右晃的沉重吊灯,而在这震荡与摇晃中,她突然感觉到了轻微的震颤——那是有别于雷鸣的震颤。 是大量蒸汽步行机在广场上集结时的嘶吼,是护教军蒸汽坦克从车库中驶出时的轰鸣。 海蒂惊惧地转过头,看着如海中礁石般静静站在女神圣像前的瓦伦丁主教,语速飞快:“敌人要来了吗?!” “敌人已经来了,”瓦伦丁轻声说道,在雷鸣不断的噪声中,他的轻声低语仍旧清晰地落在海蒂耳中,“多年前便已抵达……” …… 巨剑轰然砸下,挡路的废墟瓦砾如沙尘般被尽数吹飞,凡娜执剑跨过一段坍塌倾颓的道路,看到前方的房屋如火中蜡像般倾倒下来,灼热而厚重的灰烬如积雪般覆盖着道路,残存的火星在灰烬与废墟中起舞飞散,又有可疑的人形事物在那些热灰中缓缓蠕动,令人不忍目睹,其状诡异凄惨。 凡娜控制着自己不要过多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蠕动的人形灰烬上。 她知道,那些都是普兰德的市民,是她熟悉的,保护的,热爱的每一个人,他们死在了这场将焚毁整个城邦的大火中,整个城邦所有的人,无一幸免。 他们在这段历史中死去了,却又被不灭的火焰塑造成了这可怖又可悲的幻影。 这些景象在干扰着她的情感和判断。 年轻的审判官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嘴唇,感受着呼吸道在热灰弥漫的环境中一点点灼伤,感受着体力的流逝,再一次提醒自己—— 这一切并未发生,也不会发生。 她抬起头,看向街道尽头。 在那蠕动的灰烬和跳跃的火星之间,偶尔可以看到有鬼魅般的绿色焰流一闪而过,那是某个可怕的幽灵船长留在这段错误历史中的印痕——那个幽灵船长在这次事件中的立场诡异难明,凡娜完全看不透对方到底有何目的,只知道对方的力量不知何时混入了这帷幕背后,并在这个被毁灭的普兰德中四处蔓延,而且隐隐与那股扭曲历史的力量存在对抗。 而在视线的尽头,则是她此行的终点,是她在这个被毁灭的普兰德中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之一。 一座在大火中仍然保持着主体完整的小教堂正静静伫立在街道末端。 她已徒步穿越了小半个城邦,来到了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前。 严格来讲,她杀穿了小半个城邦。 凡娜执剑前行,越过所有阻碍,小教堂的门已经倒塌下来,一个被余火照亮的长厅隐晦呈现在她眼前。“” 长厅中没有了那温暖明亮的灯光,没有了整洁神圣的祈祷台,也没有了平静祷告的年轻修女。 凡娜直接越过这片废墟,来到主厅侧后方,找到了那条倾斜着通往地下的阶梯。 一扇黑沉沉的木门正静静地伫立在阶梯尽头。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缓解着全身上下各个关节的痛楚与疲惫,随后拾级而下—— 之前从步行机上拆下来的转轮机枪早已报废,路上就扔掉了,现在她手中的只有那把陪伴自己多年、忠诚可靠的巨剑。 她持剑来到门前,轻轻用手推了推。 门锁着,但仅仅是用锁扣锁上,对面并没有被人抵住。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感觉到门对面的气息浮动,有声响传来。 凡娜手中用力,那脆弱的门锁在她手上没有坚持超过半秒,伴随着喀喇一声金属撕裂的响动,地下圣堂的大门被她一把推开。 一个惊愕而紧张的年轻声音从大门对面传来:“不能开门!!” 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似乎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噪声混杂在其内部。 “您的晚辈,”凡娜推开大门,巨剑在地面擦出细碎的火花,她步入其中,腰间那盏顽强的提灯仍然在释放着光亮,照亮了已经陷入一片黑暗的地下圣堂,“您的战斗姐妹。” 圣堂被微光照亮了。 一个手持长剑的修女谨慎地站在女神圣像脚下,全神戒备地注视着推门而入的凡娜——她身穿着1885年的旧款修女袍裙,面容还很年轻。 在阵亡的那年,她是和凡娜差不多的年纪。 凡娜看着对面全神戒备的修女,轻轻叹了口气。 如她想象的那样,唯有在这污染扭曲的帷幕之内,她才能在修女战死之前踏入这间被封闭的地下圣堂——修女战死之前的短暂时刻是历史污染的一部分。 第六街区这间小教堂,就是第一个扭曲点。 年轻的审判官终于调查到了最关键的情报,可是……接下来她又该如何去汇报这一切? “姐妹?”手持长剑的修女适应了突然出现的光线,而且似乎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整个地下圣堂的火光都已熄灭,自己不知何时便已经站在一片黑暗中,而在她的脚下,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蠢蠢欲动,她抬起头,看着出现在微光中的高大女性,并终于在对方的盔甲和巨剑上看到了风暴教会的标识,“伱是大教堂派来的?赶快离开!这里的污染已经失控,趁我还有……” 凡娜摇了摇头,慢慢上前:“我来帮您。” 第205章瞬移出本 第205章 瞬移出本 “我来帮您。” “帮我?”听到凡娜的话,年轻修女困惑地皱了皱眉,而就在此刻,她才突然察觉了对方那身装备中的一些细节。 那确实是风暴教会的装备和标记,然而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制式,她也从未听说过教会中有哪位高级女性神官会使用如此夸张的一柄巨剑作战——那巨剑显然是特制的,而且绝非寻常守卫者可用。 眼前这个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年轻的、身材异常高大的“战斗姐妹”来自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年代。 年轻修女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平静开口:“……你从哪来?” “1900年。” “我在今天战死了,对吗?” “是的,”凡娜平静上前,“看样子您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焉传道士,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他们在教堂中凿开了一道亚空间裂隙,我向外传出警报,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在神明庇护之地凿开了一道亚空间裂隙?! 凡娜心中一震,这前所未闻的情况让她心中困惑陡升,随后,她便听到那年轻的修女又轻声开口:“我今天成功了吗?” “……至少这一次入侵,您挡住了,”凡娜抬起头,注视着修女的眼睛,“您将自己的死亡和他们的入侵一并封锁在了1885年。” “哦,那就好,”修女舒了口气,慢慢扬起手中长剑,而与此同时,一种低沉、窸窣的响动也从附近的黑暗中传了出来,那听上去就仿佛是有什么湿滑黏腻的肢体在地板上爬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一滩粘稠的液体中游上来,肉眼尚无法看到那东西的踪迹,但它确确实实已经开始踏入这现实维度中,“那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凡娜也微微扬起了手中巨剑:“这是我擅长的领域。” “对了,”修女突然又转过头,问道,“你们在‘那边’做好准备了吗?” “……我们没有收到您传出的警报,因此没有什么额外的准备,”凡娜平静地说道,让自己的呼吸慢慢调整至最佳状态,“不过……守卫者们永远都做好了准备。” 一声嘶吼从黑暗深处传来,那来自亚空间的蠕行之物终于在这段闭锁的时空中凝聚出了它充满恶意的投影。 凡娜腰间的提灯瞬间受到刺激,噼噼啪啪地爆燃起来,明亮的灯焰仿佛是要在几分钟内烧尽所有燃料般几乎窜出灯罩,长剑与巨剑发出嗡鸣震颤,最终竟有风雷声从金铁震颤中响起。 凡娜看清了那个阴影的模样,那看上去是一团不定形的污泥,污泥中心却不断蠕动呈现着那位年轻修女的模样,其边缘又有畸形多变的手与脚从一根根触肢末端生长出来,这团亵渎的事物就好像是在拙劣地模仿人类的形态,却由于无法理解现实维度的规则而只能生成一大堆令人作呕的可怖肢体——它朝这边飞快地蠕行过来! “这一次交给你了,姐妹。” 年轻修女的声音从旁响起,在那蠕行之物出现的时刻,她便垂下了手中的长剑,并从身旁摸出了一把铭刻着诸多花纹的银质短剑,她望了那正在飞快靠近的怪物一眼,又对凡娜做出最后的嘱托,随后便将短剑平静地刺入胸口。 修女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那蠕行的怪物也如遭重创,它那不定形的表面突然浮现出了几十张大大小小的嘴巴,紧接着便有凄厉吵杂的尖叫声从那每一张嘴巴中传来! 凡娜听到了修女在身后倒地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大踏步地迎向了那团由亚空间投影出来的“污泥”,在巨剑举起的时刻,她以异常郑重而平静的表情轻声祝祷:“请您见证……” 战斗结束了。 甚至比消灭一个太阳子嗣的残渣还要迅速。 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在地下圣堂的只是一个从低阶圣职者的灵魂空洞中侵入现实的投影,哪怕它来自亚空间,由于受到“通道”的限制,它也没有多少力量——唯一的问题是,在这个闭锁的时空中,这投影永远与那位修女相伴相生。 现在,这可憎的循环似乎终于结束了。 凡娜看着地上的“污泥”渐渐消失,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回到那位已经死去的年轻修女身旁,单腿跪地,垂下视线:“感谢您崇高的牺牲。” 下一秒,她看到那修女的尸体突然开始渐渐消失,仿佛昨日幻影般凭空消散。 紧接着,地下圣堂的大门也砰一声紧闭起来,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开始突兀地浮现出一道道刀剑劈砍与子弹射击的痕迹,有空洞虚无的嘶吼声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响起,紧接着,她又看到血迹凭空出现在地面上,并向着那紧闭的大门缓缓延伸…… 可憎的循环继续着,曾发生在地下圣堂的一切都开始如期运转,她这个外来者横插进来的干涉只是在既定的历史中形成了一道涟漪,而这涟漪几乎转瞬间便被抚平了。 “怎么会这样……”凡娜错愕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下圣堂中那些突兀浮现的痕迹,“这只是一段被污染的历……” 她话音未落,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黑暗的角落中有幽绿的火光一闪,下一秒,那一簇小小的火苗便猛然扩展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一个伫立的门扉,一个高大而威仪的身影从火焰中浮现,踏步走了出来。 她听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对自己开口: “因为污染已深,而罪魁祸首们已经察觉了伱们的警醒与反抗——单纯消灭一个亚空间入侵者已经无法纠正这一连串的历史错位,凡娜,现在的污染源已经不再是这座小教堂,而是整个城邦。” “……邓肯船长!”凡娜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在看到那些绿色火焰蔓延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幽灵船长的力量已经侵入“这一侧”,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地下圣堂里面,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巨剑,差点就条件反射地一个跳劈,但在最后关头还是硬生生止住这份冲动,只是格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身影,猜测这个身影到底是本体,还是映射在自己视野中的幻象,“你想做什么?!” “带你回现实世界,”邓肯淡然地看着对方,“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一个跳劈招待过来。” “……我知道这种攻击对你没用,出现在我眼前的不可能是你的本体,”凡娜全身肌肉都调整到了最佳状态,“你说要带我回现实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么?难道你现在不需要帮助?”邓肯扬了扬眉毛,“还是说,你自己有办法从这帷幕中走出去?就靠一路莽穿城邦?” 凡娜眼角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格外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幽灵船长。 这个危险的海上天灾……到底想干什么? 邓肯却没有跟对方费心解释的意思,只是突然抬起右手,一团跳跃的绿色火焰随之浮现在他指尖。 凡娜顿时一惊,扬起巨剑的同时微微后撤了半步:“你想干什么?!” “把你送回现实世界啊,不然呢?”邓肯随口说道,“不过我也没这么干过,所以具体管不管用还是得试试看,万一成功了你就回去了,万一不成功……再考虑别的办法。” “……试试?”凡娜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凶名赫赫的幽灵船长,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这一连串的行为极其不符合资料上的记载,但在看到对方手中火焰不断扩大的景象之后,她所有的疑惑瞬间又让步给了戒备与抵触,“停下,否则我会……” “现实世界的战斗开始了,凡娜,风暴正在肆虐城邦,你真正的敌人已经警觉过来,”邓肯突然打断了这位年轻的审判官,他盯着凡娜的眼睛,语气低沉肃然,“比起在这里单枪匹马的行动,外面的战场更需要你——来触碰这火焰,或者我来动手。” 凡娜死死盯着邓肯手中的火焰,一步都没动。 平心而论,哪怕她不知道邓肯是谁,正常人在看到这么一团邪门玩意儿的时候也肯定不会去碰的。 邓肯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就是跟凡娜客气客气。 趁着这姑娘凝神的功夫,他脚下已经有一道暗燃的流火突然蔓延开来,下一秒,一团盛大的火墙便在凡娜面前腾空而起,紧接着铺天盖地猛扑过来! 凡娜瞬间汗毛竖起,双眼圆睁,下一秒便猛然挥起了手中巨剑,怒吼着高高跳起:“异……” 火墙横扫而过,年轻审判官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烈焰之中。 失乡号甲板上,一团幽绿烈焰短暂浮现,又瞬间消失。 暴雨倾盆的普兰德城邦街头,一个高大的女性身影突兀地从半空浮现出来,怒吼着挥剑下斩:“……端!” 一个垃圾桶被凡娜的跳劈一分为二,连带着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达十余米的气流斩痕。 凡娜错愕地抬起头,在冷风中茫然地看着这个暴雨倾盆的世界。 (推书时间到,这次书名是《赛博:3智力的我肉体有亿点点强》,算是第一批写2077边缘行者同人文的,成绩还不错,一直在新书榜前面挂着,虽然比较小众,不过可以弥补动漫党缺憾,在线观看性感亚当重锤小脑仁……总而言之,奶了祭天。) 第206章加速 第206章 加速 莫里斯坐在古董店一楼,带着十足的紧张静待时间流逝。 窗外此刻仍是暴雨倾盆,寒风呼啸,风雨声经过了门窗的抵挡和削弱之后变成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怪异啸叫,如同风暴中拍击孤岛的海浪般一遍遍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在不远处的橱窗之外,早已看不清街道对面的风景。 妮娜和雪莉也来到了一楼,两个女孩跑到窗户附近,紧张不安地看着外面的风雨,时不时窃窃私语些什么。 那位名叫“爱丽丝”的神秘小姐却似乎完全没有这种紧张的心情,她也在眺望窗外,眼神中却只有好奇与愉快,一种……莫里斯无法理解的愉快。 “城邦里的风景可真有意思,”爱丽丝突然开口了,在风雨声中,她那突兀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磁性和穿透力,“但我看你们好像都很紧张的样子……这很可怕吗?” “爱丽丝小姐你不怕?”妮娜听到这边的动静,扭过头好奇地问道。 “不怕啊,很有趣,”爱丽丝微笑起来,矜持地轻轻摇头,“而且邓肯先生会解决所有问题的。” “爱丽丝小姐,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妮娜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问道,她看着爱丽丝的眼睛,看着这位不知何时与自己的叔叔认识,看上去和叔叔之间关系很好,自己却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士,“伱好像……很信任邓肯叔叔?” “我很信任他啊,”爱丽丝理所当然地开口,“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邓肯先生最后都会解决掉。” 她这过于坦然直率的态度反而让妮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而就在这时,一声格外响亮的惊雷正好在窗外炸裂,突然传来的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也打断了店中交谈的声音。 雪莉和妮娜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缩了缩脖子,莫里斯却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窗外。 “凡娜回来了……” 老人喃喃自语道,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提高了声音:“凡娜回来了!” “你说那个审判官?”雪莉听到莫里斯突然大喊大叫,惊讶地转过头,“那个审判官怎么了吗?什么回来不回来的?” 莫里斯却没有理会雪莉,因为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这个问题,他只是突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尽管只是头脑中错乱分裂的记忆突然凭空发生了整合,他却好像在这暴风雨之日看到了一线阳光,整个人都安定下来。 老人伸手拿起了旁边的茶杯。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连这杯难以下咽的茶都变得好……好吃了一点。 …… 幽绿火墙褪去,昏暗的地下圣堂中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余下最后一簇火苗静静地漂浮在邓肯身旁,让他能看清这个黑暗中的地方。 凡娜已经离开“这边”,现在抵达了帷幕另一侧。 她如一个醒目的信标,为邓肯清晰地勾勒出了洞穿帷幕的轨迹,邓肯能感觉到她是如何离开这里——也能确认自己的想法已经成立。 他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刚才凡娜最后所处的位置。 “……有一说一,那个跳劈是真吓人。”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又转身走向地下圣堂的入口,来到了那扇紧闭的大门附近。 大门已经重新合拢,而一个伤痕累累的躯体正倚靠着大门瘫坐在地,她以身躯紧紧抵住了那扇门,手中紧握一把长剑,身边遍布着剑痕与血迹。 在那纵横交错的剑痕中,修女用最后的力气刻下的“1885”几个数字依稀可辨。 轮回如常,循环往复。 历史已经固化在这里,凡娜的插手并没有阻止这个闭锁时空的循环继续,虽然她确实很强大,但她还没有能干涉时空运行的能力。 邓肯在这位修女身旁静静站了一会,随后慢慢伸出手,而就在这时,那位修女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她缓慢地抬起头,虚弱的双眼勉力撑开,好奇地而困惑地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哦,和我此前的判断一样,你在抵住大门的这一刻还未死去,”邓肯迎着修女的注视,语气平静,“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我梦到有一位战斗姐妹出现在这里,她尝试让我在这循环中安息,但她失败了,”修女轻声说道,“……她真的来过,对吗?” “她已尽了全力,但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现在她回到她的战场了,”邓肯弯下腰,将手轻轻放在修女那柄长剑的剑身上,一点细小的幽绿火花在他指尖跳跃着,如水般在长剑边缘游走,“我来接手剩下的部分。” “……您也是城邦的守卫者吗?”修女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完全睁开眼睛,她垂下了眼皮,半梦半醒般轻声呢喃着,“我没有见过您……” “我不是,”邓肯轻轻摇了摇头,“但暂时可以是。” 修女却好像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眼皮完全闭上了,仿佛正在慢慢步入一个梦境,在这永恒的睡梦降临前最后一刻,她嘴唇翕动,轻声低语:“……请您见证……” “我见证了。” 幽绿的火焰腾空而起,伴随着邓肯的话音落下,骤然间席卷了他视线中的一切,修女与她的长剑,还有周围的血迹,尽数在火焰中化作飞灰,而在他的有意识操控下,此地所有涉及超凡的力量都在这一次焚烧中被彻底剥离。 火焰烧尽,不仅烧尽了一具遗体,也烧尽了闭锁的时空轮回,昏暗的地下圣堂中只余一点细小的火花在地面上跳跃着,如涓涓细流在剑痕中游走,并在最后消失前烧掉了“1885”那一串数字。 邓肯静等这一切结束,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随后上前拉开了那扇通往小教堂地上结构的大门。 自1885年以来,这扇门第一次从地下圣堂内部被人打开。 邓肯拾阶而上,走过长长的楼梯,来到了小教堂的地上部分,他穿过坍塌倾颓的主厅,穿过那一排排废弃的长椅和满地的灰烬,向着外面的街道走去。 幽绿的火焰如幻影浮现,在他身边的空气中汇聚成型,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向外蔓延、燃烧,又有此前便在这帷幕内部不断蔓延的灵体之火感知到了主人的靠近,纷纷共鸣、汇聚,开始在这小教堂中熊熊燃烧起来。 当邓肯走出大门,回头望向小教堂的时候,这整座建筑物已经被笼罩在一片气势如虹的灵火中。 而在视线的更远处,在街区的各个角落,在临近的街区,甚至在城邦的尽头,一团又一团的灵体之火也在不断跳跃、蔓延、盛燃起来,化作了大大小小的火炬,并渐渐连绵成片。 那都是感应到邓肯出现在帷幕内侧之后突然转入“活化”的灵体之火。 不知不觉间,它们竟已经蔓延到如此广阔的范围。 而在这些火焰燃烧起来的同时,邓肯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城邦中苏醒——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响了起来,街头巷尾的灰烬与烟尘正在蠕动起伏,赤红的烈焰从各处升腾,看上去气势汹汹。 邓肯抬起头,看向了城邦深处的某个方向:“现在才紧张起来,可能晚了点。” …… 失乡号上,邓肯推开了船长寝室的房门,他阔步来到航海桌前,双手撑着桌子看着海图,嗓音低沉:“距城邦还有多远?” “哦,伟大的船长,还剩下不到两天路程了,”山羊头殷勤的声音立刻传来,“理论上我们现在已经有可能会撞上在城邦航线间跑生意的商船或海军的巡逻舰船……” 邓肯听着山羊头的絮絮叨叨,也没打断,只是默默盘算着什么,随后突然起身离开了航海桌,推开船长室的大门便朝外走去。 山羊头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啊,船长您要去干什么?” 邓肯已经大步离开了船长室,他穿过船尾甲板,走上那道楼梯,来到船长室后上方的平台,在脑海中随口答道:“接下来我亲自掌舵。” “……是!船长!” 山羊头做出了响亮的回应,下一秒,邓肯便感觉到整个失乡号的船身微微震颤,在他的感知中,这艘船仿佛突然变得“活跃”起来,每一个活着的部件都仿佛精神一振。 而当他握住舵轮之后,这艘早已做好准备的船便立刻进入了最佳状态——半透明的灵体之帆进一步鼓满,紧绷的缆绳在空气中发出震颤,船壳在海浪拍击中发出了低沉的呢喃,整艘船周围的海面都仿佛受到莫名力量的牵引,层层迭迭的波浪仿佛是要推着船前行般一波波涌来! 失乡号的速度陡然加快。 感受着自己和古董店中那副躯体间的距离不断拉近,邓肯轻轻呼了口气。 但突然,一种莫名的感觉又从心底浮现上来。 那是一种遥遥被人察觉、被人视作“目标”的微妙感知。 就仿佛在他掌舵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感知到了这艘船的存在,并且在笔直地朝这边驶来。 邓肯皱起眉,看向那微妙感知传来的方向,而几乎同一时刻,他听到山羊头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船长,海雾号出现在我们附近。” 第207章遭遇战 一座舰首高耸的钢铁战舰正航行在苍茫大海上,一层稀薄飘荡的寒冷雾气则在这钢铁战舰周围数百米的范围内萦绕起伏——这雾气就宛若北方那片冰冻海域缠绕在海雾号身上的诅咒一般,哪怕此地已经到了相对温暖的中部海域,迷雾中的寒冷仍旧凝聚不散。 钢铁战舰的甲板上,六座三联装巨型主炮和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副炮已经处于待战状态,浑身萦绕着寒气的不死人水兵们正在紧张繁忙地穿行在各个设施之间,为可能爆发的战斗做着准备; 战舰的甲板下层,弹药库的升降机正在喀拉拉地运行,将发射药包和炮弹不断送入炮塔中转仓,又有水兵们操作位于各处的管道枢纽,检查着神圣蒸汽和油脂在舰船各处的输送及压力情况; 战舰尾部,一座小型教堂已经点燃了独立锅炉,教堂顶部的蒸汽管正向天空喷发出阵阵气雾,伴随着教堂的汽笛声鸣响,又有熏香的气息混杂在蒸汽中喷发出来,并渐渐让这气息笼罩在整个甲板上; 身穿阴沉长袍的不死人牧师站立于舰载教堂的祈祷室中,神情肃穆地点燃了女神圣像前的熏香和蜡烛,这个皮肤干瘪、苍白的牧师看上去已很苍老,他的头骨一侧凹陷,与之对应的半个身体则呈现出如同仍被浸泡在海水中一般湿漉漉的怪异状态,而在他的双眼中,泛白的眼球内似乎永恒酝酿着两团乌云,其中模湖倒映着女神圣像前跳动的烛火光焰。 在这位牧师面前,是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女神庇护在无垠海上的每一艘船,哪怕这艘船是由亡者执掌,而这圣像的基座则位于一根巨大的管道顶端,这基座周围还有大量细小的管道彷佛血管一般蔓延出来并延伸至教堂各处,其下半部分则深埋于舰体,穿透了层层舱室,直抵压水舱——那直接与无垠海相连,最黑暗,冰冷的舱室。 功能齐备的舰载教堂,单独的教堂锅炉,以及贯穿所有甲板的神圣蒸汽管道,这是自1835年各城邦军事技术大革新以来每一艘需要在无垠海上长期航行并作战的战舰的标配,这些设施可以有效避免一艘舰船在高压,恶劣,持续伤亡的作战环境中爆发精神污染,或因水手集体精神崩溃而被亚空间捕获。 而从某种角度看,1835年那场技术大革新的开端甚至可以往前追朔三十五年,一直追朔到1800年的“失乡号事件”——人类历史上最先进的探索船,最优秀的探险家,在一次漫长的航行之后直接冲进了亚空间,这直接刺激到了关注航海领域的每一个人。 牧师收回了望向圣像的目光,心中却忍不住浮动着那些跟失乡号有关,跟眼前这座舰载教堂有关的思绪。 他那冰冷麻木的大脑和停跳了半个世纪的心脏都因即将发生的事情而躁动不安。 “愿您庇护我等,”牧师低下头,虔诚向女神祝祷,“我们将与亚空间的阴影正面对抗,请见证……” 一旁的电铃突然响了起来,一盏小灯在通讯台前闪烁着。 牧师来到通讯台,打开了小灯对应的铜管:“这里是教堂……是的,油脂与蒸汽具在,赐福已至。” 舰桥上,海雾号的船长提瑞安·艾布诺马尔正静静地站在舰长席上,眺望着远方看似平静的海面。 他的眼眶微微疼痛,头脑中回响着令人心烦意乱的低沉呢喃,而在他手边则摆放着一台结构精巧复杂的黄铜机械,那机械由大量互相啮合的齿轮,数个精巧的罗盘和许多圆弧轨道组成,其中心位置则是一个由三根铜柱支撑起的半球小碗。 此刻那小碗中盛放着大约三分之一的鲜血,血液正如同沸腾般不断翻滚,整个黄铜机械也在震颤中不断微调着各个齿轮和罗盘的角度,其多个指针遥遥指向远方。 大副艾登从旁走了过来,对提瑞安点头说道:“船长,各单位准备完毕,教堂刚刚传来回馈,女神已降下赐福。” “……失乡号就在前面,”提瑞安彷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接着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黄铜机械,“我想,‘他’应该也感觉到我了。” 大副艾登的目光也落在那黄铜机械上,尤其落在那正在沸腾的鲜血上。 这个皮肤苍白的光头男子嗓音低沉:“觅血罗盘将指引血脉相连者重逢,但这件物品从来不会带来好运和团圆……它只指向厮杀与凄凉。” “恰合此情此景,”提瑞安澹澹说道,而在他的视野尽头,一个缥缈的黑点似乎已经隐约浮现,“……它真的来了,笔直地指向普兰德。” “我们可以开炮了,”大副忍不住提醒道,“其实刚才就可以了。” “……不,继续靠近,到近射范围才行,”提瑞安摇了摇头,“我们在半个世纪前已经试过一次了,一定距离之外的炮击永远不会落在失乡号上,那艘船受到某种扭曲时空的影响,和现实维度之间的联系存在断层和错位。” 艾登低下头:“……是,海雾号将继续前进。” …… 邓肯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将其重新挂在腰间,随后继续紧紧地握着舵轮。 他看到那艘船了。 海雾号,船如其名,周围盘踞着一层稀薄的冰雾,看上去就不像是正常现象。 但真正让他意外的并不是那层貌似与超凡现象有关的冰雾,而是那艘船本身表现出来的姿态那是一艘看上去就非常先进的钢铁战舰,拥有厚重的装甲,高耸的烟囱,结构合理造型气派的舰桥结构,以及让人联想到战列舰主炮的先进多联装炮台。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世纪前的舰船能配备的——哪怕说改造,也让人想不到一艘风帆战舰该怎么改才能改成这幅姿态。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在城邦中多方打听时得知的,跟海雾号以及璀璨星辰号有关的一些传言。 比如提瑞安的战舰会吞食海床上的金属以及战败者的残骸,并在无人注视的午夜自行生长、改造自身。 现在看来这些传言的诞生是有道理的——就好像你要解释为什么一辆59突然进行了超光速跃迁,那你只能说是机魂大悦…… 邓肯甩了甩头,把脑海中不着调的想法暂时甩到一边。 海雾号没有退让的意图,而且看上去已经做好了临战的准备,失乡号也没时间迂回,一场正面交锋似乎已无法避免。 他并不懂海战,但理论上他也不用操心战斗的事情——失乡号上的火炮自己就能搞定接下来的一切。 他只是有些……发懵,发懵的状态中还带着点紧张和……期待。 提瑞安·艾布诺马尔,海雾号的船长,邓肯船长的一双儿女之一。 理论上,邓肯现在的身份是那位海盗头子的父亲。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跟海雾号打个照面……那艘船不是应该在冷冽海待着么?不是应该忙于在那片冰冷的海域打家劫舍以及收保护费么?它跑这儿来干什么? 提瑞安找爸爸?父慈子孝? 想想都不可能。 邓肯船长的故事怎么听怎么像是家门不幸的路线。 “船长,”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传来,听上去有点……兴奋,“海雾号开始进入射击姿态了,我们要调整朝向吗?” 调整朝向,尽量避开对方火炮的第一轮直射覆盖,并以最小的舰身投影进入战斗位置,同时让己方尽可能多的火炮进入可射击角度——山羊头显然已经为一场炮战做好了准备。 邓肯扬了扬眉毛:“你听上去倒好像有点期待?” “海雾号是个不错的对手,首先它打不过我们,其次它敢和我们打,”山羊头的声音有点愉快,“最后,它还很耐打——那艘船上全是活死人,连船本身都沾染了一点‘不死不沉’的特性,如果失乡号想要舒展筋骨,没有比那更好的对象了。” “……简而言之,孩子抗揍,对吧?”邓肯随口说道,而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远方的海面上有几团云雾浮现,并在海雾号周围慢慢散开。 又过了一小会,他才突然听到尖锐的呼啸声从高空传来,并裹挟着某种强大的气势直扑失乡号所处的位置。 海雾号率先开炮了——作为一艘技术上更加先进的钢铁战舰,那艘船有着射程优势,哪怕是拖延到了近射范围开炮,它也能比失乡号先一步发动攻击。 邓肯心中不由得紧张了一下,紧接着,他便看到失乡号附近的海面上接二连三地升起了巨大的水柱,威力强大的战列舰级别主炮每一次轰击都有着惊人的威力,那些巨型水柱甚至让失乡号庞大的舰身都微微摇晃起来。 但没有一发落在失乡号身上——海雾号的首轮射击全部落空。 邓肯看着那些水柱逐一下落,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海战中的正常情况——在没有制导武器和现代化火控计算机的情况下,舰船火炮的命中率应该也就这个程度。 第208章父慈子孝 遭遇战开始了。 这场战斗以海雾号的第一轮炮击为开端,如雷霆崩裂的巨响在整片海域轰鸣,炮弹呼啸着划过长空,又在抛物线的尽头坠入大海,激起了滔天的水柱,以及小范围的混乱浪涌。 第一轮全部射失,第二轮全部射失,直到第三轮炮击的时候,来自海雾号的弹幕才终于堪堪擦中失乡号的身侧。 滔天的灵体烈焰在失乡号的每一道接缝和桅杆之间熊熊燃烧,邓肯紧握着舵轮,令这庞大的幽灵船如一座移动的烈焰山脉般划过海面,巍峨的舰首破开了前方的波浪,在失乡号两侧激起一连串雪白的泡沫和涟漪,而在眼角的余光中,他捕捉到一道黑影迅捷地扑向了后甲板。 那是一枚来自海雾号的炮弹——在连续射失多次之后,那艘钢铁战舰似乎终于校准了自己的火炮,一枚炮弹不偏不倚地朝着失乡号的后半部分呼啸而来,这一次终于是避无可避了。 勐打舵轮躲避炮弹的桥段可不会在现实里出现,失乡号庞大的船身在现实世界航行时还是要遵循最基本的物理规律的……大概。 船就要被击中了。 但就在下一刻,邓肯突然感觉自己的视觉变得无比敏锐,他甚至能捕捉到那枚炮弹微微倾斜下坠袭来时的完整轨迹,看到那枚炮弹周围扭曲的热浪,看到被冲击波推开的气流,看到红热的弹头以及弹体上模湖的凹线——他注视着那炽热的钢铁,那钢铁便回应了他的呼唤。 在击中失乡号的最后一瞬,那枚来自海雾号的炮弹表面突然升腾起了幽幽烈焰,就彷佛是被失乡号周围的灵体之火瞬间侵染,同化了一般,它悄然化作一道绿色的流星,以一个缓慢怪异的弧线轻轻坠入了失乡号上空升腾的火海。 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炮弹落在失乡号的甲板上,发出冬的一声巨响,整艘船似乎都震颤了一下——却并没有任何额外的损伤传来。 “一次漂亮的捕捉!”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响起,让邓肯回过神来,“船长您怎么办到的?!” “……下意识,没多想。”邓肯随口回答,而紧接着,更多的呼啸声便跨过长空,直袭而来。 他瞬间紧绷起了神经,一边操控着失乡号庞大的船体微微调整航向一边追踪着那些从天空坠落的黑影,于是在下一秒,失乡号熊熊燃烧的船身上空便突兀地浮现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绿色“流星”。 但邓肯的捕捉并非没有上限,随着失乡号与海雾号之间距离的靠近,后者的炮击开始变得更加精准也更加凶狠,其搭载的诸多副炮和近防炮也终于到了有效射程内,当满天的弹幕自天空坠落,终于开始有炮弹躲过邓肯的目光,并击中了失乡号的船身。 在连续不断的轰然炸裂声中,邓肯看到自己附近的一处船舷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团黑影击穿了那里的木板,并在带来严重的撕裂损伤之后直坠入海,而被击中的船舷则轰一声炸裂成了无数四分五裂的碎块—— … 那些撕裂破碎的结构飞散出去,冲向高空,紧接着便停了下来,保持着和失乡号同步的姿态悬浮停滞在空气中。 这是无比怪异的一幕,就好像那些在现实维度中被击碎的船体结构在某个更高的维度上仍然和失乡号是一体的,它们只是在视觉上呈现出了四分五裂的姿态,碎片之间却仍旧紧紧维系在一起! 这让邓肯瞬间联想到了这艘船的船底,联想到了那支离破碎却仍然功能完备、在亚空间中浸泡航行的舱壁。 而下一秒,他便看到船舷那些崩落出去的碎片开始缓缓下落,回归,彷佛时间倒流一般迅速复原。 邓肯终于收回了望向船舷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失乡号受到损伤,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艘船在受损后复原——这船竟可以如此迅速地疗愈自身!而且那“疗愈”的过程……看起来竟像是直接让船身 回朔到受损之前的状态?!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像海雾号那样看上去极端先进的,全副武装的钢铁战舰会打不过一艘一个世纪前的幽灵船了。 亚空间已经彻底改造了失乡号,让这整艘船都处于怪异的时空结构内……它根本不可能在现实维度中被寻常的火力击败! 山羊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带着洋洋得意:“船长,失乡号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船,对吧?” “……有一说一,确实。” “那接下来您有什么计划?” 邓肯微微抬起头,注视着已经越来越近的海雾号:“……赶路顺便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对吧?” …… “船长!那艘船加速冲过来了!”大副艾登的声音在舰桥上响起,声音中带着一点点紧张,“情况不太对劲……我们的攻击成效甚至还比不上半个世纪前的那次匆忙交手,半数以上的炮弹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失乡号的火海中了!” “我看得见,”提瑞安笔直地站在舰桥上,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艘正朝这边加速并且已经开始微微调整航向的幽灵船,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前的护栏,脸色阴沉的彷佛风暴将至,“半个世纪过去,‘他,变得比上次更加强大了……” “那咱们还打吗?”大副大声问道,“看这样子,再想像上次一样把那艘船驱逐回亚空间可能不太容易了!而且我觉得您父亲现在肯定非常生气……那艘船现在的速度简直TMD快的邪门!” 提瑞安却只是阴沉着脸,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沉声开口:“……继续迎击。” 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那艘正在燃烧的巨大风帆战舰,盯着那战舰的尾部甲板。 他知道,那里是失乡号的舵轮所在,而在那些遥远又泛黄的记忆中,他的父亲总是会站在那里。 他现在还在那里么?他正注视着海雾号么? … 大片的烟雾从海面上升腾了起来,紧接着是隐约传入耳中的轰鸣。 “失乡号开炮了!” 有水手惊呼出声。 提瑞安仍旧稳稳地站在船长席上,彷佛冷冽海中伫立的冰山一般,但他紧接着皱了皱眉。 失乡号并没有完全调整到适合的角度再开炮,而是以一个微微倾斜的弧线切入了海雾号的前进方向,并在行进中进行了炮击。 这意味着那艘船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侧舷火炮可以发挥作用。 它只是在象征性地还击?并没有要和海雾号厮杀到底的意思? 这不是父亲的行事风格,也不符合半个世纪前那次交手的经验——在半世纪前的那次遭遇战中,失乡号可是和海雾号厮杀到了最后一刻,直到两艘船都损伤惨重才结束战斗。 那次战斗的结果是失乡号的修复能力抵达极限,不得不暂时退回亚空间,海雾号则几乎沉没,用了整整三年才重新出现在无垠海上。 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提瑞安继续思考下去。 失乡号的还击到来了——比起海雾号首轮和次轮全部射失的情况,那艘幽灵船在进入有效射程之后的每一发炮击都精准得令人不寒而栗。 十余枚熊熊燃烧的幽绿火球自海面上空划过,像陨石般砸在了钢铁战舰的舰身上,顷刻间,轰鸣四起,灵火沸腾。 海雾号周围浮动起了层层迭迭的辉光,舰载教堂和各种圣物自发激活,开始抵挡那火焰带来的污染蔓延,然而这钢铁战舰的船体上仍然顷刻间出现了大量骇人的空洞——燃烧的铸铁炮弹就彷佛落入雪地的火团,所有与那火焰接触的东西,不管是木头还是钢铁,都在眨眼间被熔毁,吞噬,消失无踪。 再坚固的装甲也失去了意义——失乡号的攻击并不依靠动能和爆炸来生效,而是建立在更高维度上的吞噬和转移,海雾号就如 橡皮擦下的铅笔画一样,被不断坠落的炮弹“擦除”着,第一轮就被抹掉了半数的主炮,第二轮之后,它的侧舷出现了好几个放在寻常船只上足以导致沉没的空洞。 海雾号的攻击被迫终止了,甚至连动力都眨眼间损失大半。 提瑞安瞪大了眼睛。 不对劲……不一样了,跟上次完全不一样! 他不认识这艘船,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失乡号! 而就在这惊愕中,他注意到失乡号突然停止了炮击。 那艘幽灵船鼓起了所有的风帆,裹挟起了整片海域的巨浪,它的速度骤然提升到极限,竟笔直地朝着海雾号冲了过来。 “……左满舵!闪开!闪开!” 大副艾登突然大吼着,舵手则已经开始拼命转动舵轮,想要让脚下这艘战舰避开那即将到来的撞击——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 “船舵失效了!”舵手惊恐地大喊着,“它在自己转动!我们在主动迎上去!” 就如舵手所说的那样,海雾号在主动迎上那艘幽灵船。 提瑞安已经察觉了这异动,他听到脚下的机器在不正常地嘶鸣,听到周围所有的窗户都在卡嗒作响,他看到甲板上残余的炮塔一个接一个地垂下了炮管,而在被失乡号打出来的几个大空洞内,绿色的火焰正在一波高过一波地升腾起来。 这是在半个世纪前的那次鏖战中都不曾出现过的噩梦—— 海雾号认出了自己的旗舰。 深海余烬 第209章阔别百年的一句交流 苍茫的无垠海上,两艘各自携带着诅咒的战舰正笔直地奔向对方,而在这两艘大船周围,海洋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的躁动不安,甚至连一定范围内的天象都发生了变化。 海雾号周围的寒冷雾气扩散了,大大小小的浮冰开始在海面上凭空出现,甚至形成了覆盖范围达数海里的浮冰群,如旋涡般不断回转,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此刻波涛起伏,一阵强过一阵的海浪在不断上涌,中间夹杂着混乱的寒风,而失乡号则被幽绿的火焰层层包裹,气势如虹地贯穿了所有的极端天象,笔直地冲向浮冰群中心的那座钢铁战舰。 海雾号也在加速,它所有的引擎都垂死悲鸣般嘶吼着,船舵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调整着角度,舰载教堂的汽笛声一刻不停,这神圣的声音此刻却宛若丧钟--不死人水手们站在甲板上,炮位上,以及一个个舷窗背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脚下这艘战舰一往无前地冲向那艘燃烧的幽灵船,而位于舰桥上的提瑞安此刻甚至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失乡号高耸船尾上的那个身影。 他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手握舵轮,如风暴中的礁石般站在船上,以一种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和他记忆中的如此相像。 然后,两艘船毫无意外地“相撞”了。 预想中的毁灭性撞击和解体并未到来。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海雾号的船员们有幸经历了和当初白橡木号一样惊悚而诡异的“奇景”--燃烧的幽灵船如一座山般碾压过来,随后幽灵烈焰熊熊升腾,在烈焰中,所有事物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海雾号变成了灵体,船员们也变成了灵体,这一幕,仿佛一个幻影撞进了另一个幻影中。 大副艾登惊恐地瞪着眼睛,他看到失乡号的舰首和桅杆朝自己迎面扑来,紧接着又秋毫无犯地与自己错身而过,他短暂地闯入了失乡号的某个舱室,看到古朴的立柱和燃烧的提灯几乎擦着自己的耳朵呼啸而去——最后,他看到了失乡号船尾高耸的甲板,以及那个站在船舵后面的高大身影。 提瑞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下一秒,他便又挺起了胸膛,仿佛童年时父亲的某次教诲犹在耳边———— “不要后退,别对风浪低头!” 于是他撑起脑袋,面对着眼前的风浪————他那被亚空间带走,又返回人间的父亲。 然后,他们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面对面了,失乡号的船尾结构直接闯入了舰桥,邓肯所站的位置跟海雾号的舰长席只有几步之遥。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一个威严低沉的嗓音传入了所有人耳中:“我很忙。” 提瑞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这暂时的交汇已经结束了,两道全速航行的幻影只重迭了极为短暂的一瞬,失乡号虚幻的船体如一阵风般掠过了海雾号四周,等提瑞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自己的船员们已经恢复到实体状态。 他猛然跑向另一个方向的眺望窗,看到失乡号正在全速驶向普兰德的方向--将海雾号远远的甩在身后。 钢铁战舰一点点地在海面上停了下来,鼓动着这艘船的无形之力消退了,现在它再一次回到了掌舵者手中,严重受创的引擎系统在水手们的努力下总算是成功关停,但想要再次启动看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刚才发生了什么?”艾登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这个强壮的大副一脸错愕,“那艘船就这么走了?不是要决一死战吗?” 水手长心有余悸地开口:“.它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咱们决一死战的意思,它都没怎么减速,就过来把咱们碾了一遍.” “太可怕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刚才又跳了起来” 船员们的骚动声传入了提瑞安耳中,但他却完全没有心情去听,他此刻脑海中只是在不断回响着刚才的那短短一句话—— “我很忙。” 那是父亲说的——没什么感情,完全称不上是家人相见的“打招呼”,甚至冷漠的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但那确确实实是一句人类可以理解的、清晰理智的一句话。 而不是独属于亚空间的狂乱嘶吼。 “船长,”大副艾登从旁边走了过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正陷入沉默的提瑞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提瑞安从思索中惊醒,抬起头:“船还能动么?” “不太行,引擎现在熄火了,要修复得等一阵子,而且有不少人在刚才的交战中受了伤……挺严重的伤,碎一地那种,铲都得铲半天,”艾登摇了摇头,铮亮的脑门泛着光,“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遭受失乡号火炮直击的人反而都没事,一号和三号主炮完全消失了,炮台里的人却完好无损的掉在洞里.” “被余波震到的人受了重伤,被直击的人法反而没死?”提瑞安惊讶的确认了一遍,紧接着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或许.您父亲没有下死手?”艾登看了自己的船长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从失乡号的炮击来看,它似乎只是想让海雾号停下来” “这不.”提瑞安下意识地说道,但紧接着便闭上了嘴巴,在沉默几秒钟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抓紧时间让船恢复动力同时向普兰德发报,就说我们已经尽力拦截,但失乡号仍旧朝城邦去了剩下的就让数量庞大的城邦海军想办法吧,我们已经努力过了。” 艾登立刻领命离开,但过了没一会,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船长!普兰德那边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提瑞安眉头皱起,“是信号环境被刚才的战斗干扰了?” “不是,我们还能收到远海巡逻点的信号,却收不到普兰德的信号,所有信号,”艾登飞快说道,脸上表情带着困惑,“整个普兰德就好像从无线电里消失了一样……在这个距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不光电报无法联系,甚至教堂那边的灵能呼叫也没有回应!” “灵能呼叫也没有回应?!”这一次,提瑞安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与此同时他又联想到了失乡号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全速冲向普兰德的异常之举,一种强烈的不安终于在他心头浮动起来,“通讯是什么时候中断的?有人监控电报站么?” “最后一次呼叫是昨天,我们和普兰德港口事务局进行了例行通报,那时候通讯还一切正常,”艾登回忆了一下,语速很快地说道,“船长,我们怎么办?还要返程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表情有些犹豫:“这事儿……这事儿已经有些超出一开始的计划了。” 提瑞安紧绷着脸,好几秒钟没有开口,最后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们去普兰德--海雾号复原之后就动身。” 艾登有些意外,但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副还是立刻挺起胸膛:“是,船长!” 周围动荡的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只余下阵阵浪涛声传入耳中。 那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似乎还在脑海中回响着,让邓肯下意识地挠了挠耳朵——对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他显然还不太适应。 山羊头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刚才您笔直地朝着海雾号加速,我还以为您是想去跟提瑞安说几句话,毕竟……这算是一次意义非凡的“重逢,。” “一开始确实这么想的,”邓肯随口回道,“只是突然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见面之后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邓肯坦然说着,在和山羊头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摊牌”之后,他说话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毕竟不熟。” “……好吧,您说了算,”山羊头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您最好还是想想该怎么跟您的一对“儿女,相处”,毕竟大家都挺能活,您迟早还是得跟他们见面的,良好的家庭关系对命运的影响至关重要,想当年就有一位…… “闭嘴,”邓肯轻车熟路地打断了对方的发散话题,紧接着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说起来,这次船上少了个人,倒是挺遗憾的。” 山羊头有些迟疑:“少了个人?您是说……” “爱丽丝没在,她在城邦那边帮忙看店呢,”邓肯语气悠然,甚至带着一点愉快,“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提瑞安当年可是在寒霜女王麾下待过一阵子的,爱丽丝则顶着寒霜女王的脸——你说要是刚才爱丽丝在船上那得多有意思啊,我估摸着提瑞安回去之后能寻思好几天的……” 山羊头:“……” “你怎么不吭声了?平常不是话很多么?” “我对您的家事不便评论……”山羊头回答道,“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这场面挺值得期待的……要不咱们再回去一趟,这次把爱丽丝小姐带上” 邓肯当然没有理会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他只是在沉默了两秒钟后突然说道:“没看出来,你原来也是个乐子人。” “乐子人是什么?” 邓肯却没有再回答对方,他只是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远方海面的某个方向。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在失乡号上清晰地感应到了自己位于普兰德城邦中的那具躯壳,甚至感应到了那城邦各处蔓延的火焰。 就如他此前预想的那样,在距离足够近之后,失乡号和普兰德之间的联系加强了! 第210章现实入侵 暴雨仍未止息,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兆,狂乱的风裹挟着冷雨拍打着深海大教堂高耸的外墙和镶嵌着彩绘玻璃的门窗,仿佛是这城邦密集又混乱的心跳。 城邦前的广场上,蒸汽步行机和蒸汽坦克已经完成集结,全副武装的守卫者们正在沉默地封锁所有路口。 大教堂后部的钟楼上,一座特殊的火盆被点燃了,提纯过的鲸鱼油脂混合着海息木的碎片在火盆中熊熊燃烧,火焰在暴风雨中如指引船只归航的灯塔般点亮,通过特殊的聚光镜加强,这明亮的火焰在大半个城邦中甚至都清晰可见。 而伴随着中央大教堂的火盆点燃,城邦各处的教堂上空都出现了类似的火焰——哪怕是在最偏僻的社区教堂,都有一座高耸的钟楼与中央大教堂遥遥相对,而在那塔楼顶端,便是安放火盆的地方。 在这黑暗降临的暴风雨之日,一座又一座点燃的钟楼组成了普兰德上空连绵的灯塔,而当所有灯火都亮起的一刻,悠扬的钟声和响亮的汽笛声便传遍了整个城邦。 每一座教堂的锅炉都启动了,每一座教堂的钟声都在鸣响,普兰德在暴风雨中发出了怒吼,仿佛是文明本身正在黑暗中抵挡着某种不可见的入侵力量,这不寻常的情况更让所有居民都紧闭好了门窗,而那些掌握着更多超凡领域知识的人,则从全城教堂的异动中察觉了当前的危急情况。 执政官府邸深处,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丹特韦恩第一时间听到了窗外此起彼伏的钟鸣和汽笛声响,又看到了黑暗中远远近近的一座座“灯塔”,他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惊愕地看着玻璃窗外宛若末日将至般的景象:“大教堂启动了现实稳定屏障……发生了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 “我们还在调查情况,”一名辅助官来到了丹特床前,语气略带紧张,“情况很突然,大教堂方面只说普兰德所有城区需要最高级别封锁——您当时正在昏迷,主教瓦伦丁动用了紧急权限……” 丹特并未回应辅助官的话,只是仿佛突然察觉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凡娜回来了。” “凡娜小姐?”在旁照料的侍从听到之后困惑地转过头,“凡娜小姐没回府邸,她应该……” “我知道,”丹特知道旁人应该听不懂自己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摆了摆手,目光这才落在辅助官身上,“城邦卫队仍在市政厅调动下吗?” “是的,瓦伦丁主教只接管了治安官部队和少部分负责紧急反应的城邦卫队,”辅助官立刻点头,“大部分城邦卫队仍在等待您的命令。” “好,除第一师之外,让所有城邦卫队服从大教堂安排,”丹特感觉头脑仍旧昏昏沉沉,但依然迅速下令,“另外,全城进入最高等级戒严,拉响所有戒严铃,铃响之后,任何出现在街道上的人……不管是谁,一并按邪教徒处置。”… 辅助官顿时被这个命令吓了一跳:“丹特先生,这……” “执行命令,”丹特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目光锐利,那只红宝石义眼周围则再一次渗出了丝丝血迹,“现在是战争状态。” “……是!” 辅助官领命离开了,丹特则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他的咳嗽才稍稍平息,并对身旁的侍从低声说道:“带我去大教堂。” “丹特先生,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要紧,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瓦伦丁主教。” “是。” …… 妮娜紧紧抓着雪莉的手,坐在橱窗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景象,一声又一声惊雷在天空炸裂,让所有的门窗都止不住地颤动,这可怕的景象甚至让一向胆子很大的雪莉都不由得隐隐发抖,忍不住低声咒骂:“我x了,这tmd什么鬼天气……” “雪莉,不能……不能骂人,”妮娜也很害怕,但仍 然板起脸说道,“叔叔说你……” “好好好我不骂人,我不骂人了,别告诉邓肯先生,”雪莉赶忙飞快说道,紧接着,他眼角的余光便突然注意到了楼梯上出现的身影,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啊,邓肯先生下来了。” “邓肯叔叔!”妮娜顿时站了起来,几乎是飞快地跑向那个正从楼梯下来的身影,“您……您办完事情了?” “嗯,暂时忙完了,但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邓肯说道,随手按了按妮娜的头发,接着转头看向柜台旁,莫里斯仍然在那里坐着,但脸色看上去已经好了一点,邓肯对他点点头,“人已经带回来了。” “我刚才感觉到了,她回来了,”莫里斯立刻说道,“虽然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但……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这才只是个开始,现在道谢早了点,”邓肯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了橱窗之外,“阴谋败露,他们已经提前开始行动,入侵者正在帷幕另一侧发动进攻……估计很快就要来了。” 莫里斯显得忧心忡忡,妮娜则困惑地看着邓肯:“叔叔,什么入侵者?您说的……” “妮娜,”邓肯却直接打断了女孩的话,他转过头,神色中带着妮娜从未见过的认真和严肃,“你相信我吗?” 妮娜几乎没有犹豫:“我相信。” “很好,那你就坚信这场暴风雨会平安结束,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慌,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不要紧张,不要害怕,”邓肯看着妮娜的眼睛认真说道,接着又抬手指了一下正静静站在楼梯旁的爱丽丝,“爱丽丝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真的发生紧急情况,你就和她待在一起。” 妮娜茫然地点了点头,爱丽丝则立刻表态:“请您放心,邓肯先生,我会保护好妮娜小姐。” “对你的战斗力我还真不怎么放心,”邓肯看了爱丽丝一眼,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别的人可托付。”… 又一阵惊雷骤然炸裂,远方的街道上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塌的巨响,伴随着巨响的,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尖锐警铃声和更远处教堂钟楼传来的急促钟鸣。 古董店内的电灯突然闪烁了几下,随之熄灭。 电力中断了。 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街区,一切都仿佛在暴风雨中提前进入了夜幕。 昏暗中,雪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去点亮油灯!我知道油灯在哪。” 邓肯嗯了一声,但突然间,他感觉妮娜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双手显得有些发烫。 “叔叔……”妮娜紧张而急促地低声说道,很快,连她呼吸出的气流都带上了一点点灼热,“我觉得……有点热……” 黑暗中,邓肯的目光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但除了严肃之外,他并没有多余的慌张。 从一开始,他就为妮娜身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做好了准备。 他只是轻轻握住了妮娜越发滚烫的手,而在他的手掌与妮娜的手指之间,在目光难以察觉的指缝中,有点点幽绿的火星在跳跃。 拍打翅膀的声音传来,鸽子艾伊在黑暗中飞下了楼,稳稳当当地停在旁边的柜台上。 雪莉点亮了油灯,这摇晃的火焰暂时驱散了店铺中的黑暗,但在外面的街道上,天空已经漆黑如墨,太阳带来的光辉和威能已经全部被这场暴风雨阻隔在城邦之外。 “妮娜,还记得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么?” 黑暗中,邓肯的声音传入妮娜耳中。 妮娜轻轻点了点头:“嗯。” “待会不要怕,会发生一些……很厉害的事情。”邓肯微笑着,轻声说道。 他眼角的余光则望向了更远处。 在橱窗之外,在暴雨倾盆的街头,那倒悬如注的雨水间已经渐渐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赤红,那 红色鲜亮跳跃,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投射到现实世界的倒影。 但他并没有望着那已经开始不正常的雨水,也没有在意什么透过帷幕投射过来的“倒影”。 他的目光越过了普兰德高低错落的建筑和海岸,他注视着无垠海的方向。 失乡号虚幻的剪影正渐渐浮现在他的瞳孔中。 …… 海蒂在惊雷响起的瞬间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窝在大教堂主厅的长椅上,双手下意识地紧抓著作为护身符的水晶吊坠,默默念诵着智慧之神拉赫姆的圣名,但祝祷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不远处风暴女神的圣像。 “女神慈爱……应该不会介意。” 她轻声咕哝着,随后继续念诵拉赫姆之名。 但突然间,她停了下来,一种异样的心悸让她再难集中精神。 海蒂从长椅上起身,在莫名的心悸中举目四顾。 她看到守卫者们聚集在正门附近,一小群因来不及返回家中而来到教堂寻求庇护的平民则被安置在圣像前的长椅上,几名牧师正在主厅中走动,手执长杖的瓦伦丁主教则静静伫立在圣像前,目光沉静地平视前方。 一切如常,可……心悸感是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中,脖子上那枚水晶吊坠似乎在微微发烫,但海蒂仿佛没有在意这点,她只是下意识地来到了不远处的窗前,透过彩色玻璃窗边缘的透明窗格看着广场上的情况。 年轻的精神医师突然瞪大了眼睛。 “火……火!”她失声惊呼,带着惊恐,“雨变成了火!” 第211章火雨 雨变成了火。 海蒂失声惊呼,而这听上去仿佛逻辑错乱一般的呼喊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有泼天的火雨自天空坠落。 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笼罩普兰德的这场暴雨在顷刻间转化成了自上而下泼洒的火焰,仿若残阳坠落,日冕倒悬,整个城邦连一秒不到就从暴雨中的城市变成了活火熔城之景。 所有的东西都被点燃了,树木,房屋,高塔,钟楼,甚至连地面本身也在喷涌出火焰,连地上流淌的雨水也变成了炙热的熔浆,震耳欲聋的雷鸣变成了遍及城邦各处的爆炸,那是所有的蒸汽管道、瓦斯管道和压力容器在短时间内接连炸毁的巨响,这巨响甚至比之前的雷霆还要可怖……整个大教堂都在轰然震动! 海蒂惊恐地后退着,亲眼目睹一个毁灭的终末直接覆盖在现实维度上,然后她听到了一声钟鸣。 声音似乎隔了厚厚的屏障,听上去如同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是大教堂后方的蒸汽钟楼在敲响大钟。 洪亮悠扬的钟鸣打破了这场火雨,紧接着,是从火雨深处传来的远远近近的钟声。 普兰德的教堂矩阵百钟齐鸣,现实稳定屏障应激启动,那泼天的火雨在钟声中似乎受到了不可见的扰动,落在教堂上空的火焰又化作了寻常的暴雨,连本已被引燃的教堂尖顶和旗帜也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普兰德全城皆燃,然而所有的教堂都在钟声中扛住了从天而降的火焰,诡异的暴雨和更加诡异的火海极其矛盾地糅杂在这片燃烧的大地上,一座座教堂仿佛变成了炼狱中的孤岛,在天地巨变中支撑着连绵的锚点。 直到这时,海蒂才终于听到一个沉稳又苍老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那是瓦伦丁主教打破了沉默:“敌人进攻了……摧毁所有尝试靠近教堂钟楼的目标!” 海蒂转过头,刚想开口询问什么,便听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骤然从教堂外的广场方向传来。 她跑到窗前,看到广场上集结的守卫者部队正在开火——蒸汽步行机的转轮机枪在向远处的街道泼洒弹幕,蒸汽坦克的主炮连续开火,之前从城邦卫队紧急调配过来的部队也已经在暴雨边缘筑起了工事,开始向着那片火海中的某些东西倾泻火力。 海蒂终于看到了敌人。 那是蠕动的人形灰烬,无穷无尽的,从火海中挣扎蠕动而来的,望之令人心胆俱寒的人形灰烬。 那些灰烬仿佛自火焰中凭空冒出,不定形的形体似乎每分每秒都在痛苦地嘶吼、尖叫,它们从四面八方潮涌而至,仿佛受到莫名吸引的兽群般朝着城邦中所有的现实稳定节点——教堂钟楼涌来。 战士们在茫然中扣动扳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这场战斗是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自己熟悉的家园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不敢去想那些看上去令人极端不安的“敌人”到底从何而来,只是守卫城邦的使命、服从命令的本能以及求生的意志让他们在这炼狱般可怕的景象面前死死钉住了防线,并按照千百遍训练得来的肌肉记忆展开迎击。 于是守卫部队的枪炮齐鸣,轻而易举地撕碎了第一批蜂拥靠拢的灰烬。 然而下一秒,那些被打散的灰烬后面便冒出了更多的灰烬,甚至更多更加扭曲的焚毁之物,裹挟着火焰和浓烟朝教堂涌来。 他们的数量就仿佛有整个城邦的人口那么多。 “守住钟楼,”瓦伦丁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整个教堂广场上空回荡,甚至在整个城邦上空回荡,“只要钟声仍在,我们的现实便不会被他们修改和覆盖!信徒们,见证信念之时已到……守住钟楼!!” 海蒂在巨大的混乱中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在此刻已经分崩离析,但在短暂的调整 之后,她已经强行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在意识到这是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之后,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广场对面的火海,不要去思考整个城邦百分之九十的区域已经实质性毁灭的“事实”,而是第一时间跑到了瓦伦丁面前:“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安抚在教堂中避难的平民,我们需要尽可能避免教堂范围内出现精神崩溃者,”瓦伦丁沉声说道,“然后和他们一起等待这场风暴结束。” 海蒂立刻点了点头,而紧接着,瓦伦丁又突然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大厅的高墙,眺望着远处。 这位大主教的双眼中倒映着火焰和闪光,整个城邦的俯瞰图都浮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清晰地看到整个普兰德在火雨中熊熊燃烧,一座座教堂在火海中化作孤岛,每一座教堂都在遭受现实之外的入侵,从某个末日分支中释放出来的炽热恶魂狂热地袭击着那些仍在鸣响的钟楼,仿佛拼命想要让这个仍然存续的现实世界落入和它们一样悲惨的终末中,而在那些灰烬背后,是无数高高瘦瘦的黑影。 那些黑影在火焰中静默伫立,沉默地将城邦推入末日之中。 是太阳子嗣的爪牙。 太阳子嗣的爪牙? 瓦伦丁的神色突然微微一变,在这现实入侵级别的巨大灾害面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解决,因而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小事”。 他突然转向身旁的一名高阶助祭:“那些太阳异端还在地下圣堂吗?!” “太阳异端?”高阶助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赶忙开口,“是的,他们还被关押在地下圣堂,有一整支守卫者大队在看守,他们跑不出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跑出来!”瓦伦丁飞快地说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被关在教堂里!” “什么……” 高阶助祭瞬间瞪大了眼睛,而紧接着,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一阵沉闷的巨响便突然从教堂地下深处传来。 就仿佛是某种巨兽在地下圣堂苏醒。 而大教堂中一些经历过四年前某次太阳危机的神官们则在这声巨响中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四年前,数百名太阳异端聚集于藏身处,在疯狂的血腥献祭中召唤了短暂而可怖的禁忌之力,一轮“赝品烈日”自地下成型,险些酿成大祸。 但在此事得逞之前,他们的阴谋便被当时的新晋审判官凡娜察觉,并带队扑灭。 “……那是一次测试……” 高阶助祭瞪大眼睛,喃喃自语着说道。 海蒂感觉到了周围骤然上升的热量,以及地下深处一阵强过一阵的震动。 火海升腾,钟声齐鸣,汽笛声在火雨中尖锐呼啸,不可尽数的灰烬怪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在尘世间肆意横行。 凡娜经历过许多险恶的战斗,她面对过邪教徒,也面对过邪教徒制造出的禁忌怪物,甚至面对过失控的幽邃恶魔和错乱疯狂的终焉传道士,但没有哪场战斗可以与此刻这炼狱相比。 她面对的已经不是一片战场,而是一场突然降临的末日。 或者说,末日其实早已降临,只是被帷幕遮挡了到了今日,现在帷幕突然被人掀开了——生者来不及反应,便已是末日中的余烬。 但她还活着,在火海与灰烬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在艰难地向城邦中心那座高耸的大教堂靠拢。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的刺痛,身体上的疲惫几乎到了可以把普通人压垮数次的程度,凡娜身上的甲胄也已经严重破损,身体的恢复渐渐跟不上损伤速度,她的伤势在一点点加重。 但这年轻的审判官仍然在前行。 大教堂的钟声还在鸣响,这说明瓦伦丁主教的防线还未被攻破——或许守卫者们不知道这场污染历史的阴谋,但他们一向为 所有的阴谋和战斗做好了准备。 既然大教堂的战斗还在继续,那自己就有义务返回自己的战斗位置。 凡娜在思考。 她注意到瓦伦丁主教启动了现实稳定措施,这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一部分真相,至少这部分的应对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只要钟楼没有失守,那些异端尝试用“伪史”覆盖“正史”的阴谋就没那么容易得逞。 只要覆盖的过程最终被打断,从源头上将污染从历史中剥离,城邦就还有救——此刻的毁灭不是真正的毁灭,只是两段历史迭加在一起招致的恐怖“可能性”……还不晚,不算太晚。 凡娜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心底重复着,她努力不去想各处教堂失守的可能性,也不去想那个神秘可怕的邓肯船长到底会在哪一环等着自己,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摧毁路上见到的所有阻碍,在燃烧的街道上步步前行,缩短着自己和大教堂之间的距离。 但突然间,她在距离大教堂不远的路口停了下来。 一辆深灰色的车子四轮朝天倒在路边,似乎是在事故中发生了翻滚,几具尸体倒毙在路旁,看上去是从车里甩出来的。 而在那车子里面还有一个人——有一条手臂从歪斜的车窗里探了出来,卡在扭曲变形的车门上。 凡娜瞬间认出了那辆车,也认出了那条手臂。 是她的叔父,丹特韦恩。 第212章“赐福” 那辆熟悉的车子翻倒在路上,仿佛是在前往大教堂的中途出了事故,而自己的叔父显然正在车中——凡娜本已因疲惫而有些恍惚的精神在这一瞬间紧绷起来,几乎是眨眼便冲到了那辆车旁边。 随后,她便突然注意到那只落在车窗外的手臂在微微抽动,浸满鲜血的手掌似乎随着自己的靠近而稍稍抬起些许。 叔父还活着! 凡娜瞬间反应过来,赶忙上前一只手稳住车子的姿态,另一只手捏断了已经变形的车门框架,然后一边探身进去撑起变形的内部结构一边检查着丹特的伤势,在尽量不造成二次损伤的情况下将叔父从车子里解救出来,随后又立即施展神术,在所剩不多的精力支撑下,呼唤出澜泽的海风,尝试让生机重新回到已经神志模糊的丹特体内。 几乎令人窒息的热风依旧在街道上肆虐着,炙热的灰烬和漫天飘落的火星让城邦宛若炼狱,凡娜身边撑开了庇护之力,以强猛的威压抵挡着周围致命的环境,她把丹特平放在地面上,一番抢救之后,终于看到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了十一年的亲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啊……凡娜……你回来了……” 这是丹特睁开眼睛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回来了,”凡娜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丹特这句“回来了”有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地上前握住了丹特的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起身吗?我带您去大教堂……” “不……不必理会我这个累赘了,”丹特却微微摇了摇头,他反握住了凡娜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我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们会来收走这份代价……你快离开,在他们找到你之前……离开普兰德,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 听着叔父的低语,凡娜突然一怔,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叔父似乎知道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让她的语气甚至都微微有些发抖:“您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指谁?收走什么代价?您……难道早就知道城邦里发生了什么?!” 丹特撑起眼皮,他那只由红宝石制造的义眼不知何时已经破碎,鲜血顺着眼眶边缘的伤口向下流淌,而那仅剩的人类眼球中则倒映着街道上漫天的大火,在数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终于轻声开口:“终焉传道士……还有他们背后的亚空间……凡娜,你还记得十一年前那场大火吗?” “十一年前的大火……”凡娜微微睁大了眼睛,“您其实记得那场火?!” “我怎么会不记得……它每天都在我眼前燃烧,”丹特露出一丝苦笑,“我却以为自己可以骗自己一辈子。” 混乱的思绪在头脑中沸腾,凡娜这一刻仿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疲惫和伤痛,她紧紧盯着叔父那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有关大火,黑太阳,亚空间以及终焉传道士的种种情报,在这些线索几乎要把自己掩埋之前,她终于开口问道:“可这和亚空间还有终焉传道士有什么关系……还有我,这和我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们,要来找我?他们到底要收走什么‘代价,!?” 凡娜这一连串的问题出口之后便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跟叔父说话,倒好像是在审判一个犯人,可丹特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轻轻喘了几口气,才仿佛梦呓般低声开口:“在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我窥见了……亚空间的一线投影,在那极致而危险的真理降临时,我向亚空间许了一个愿望。” “您向亚空间许了一个愿望?”凡娜惊愕地看着丹特,“什么愿望?” “我希望一切都未发生,希望你……活过来。” 凡娜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 丹特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侄女,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哭,但又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慢慢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抚摸凡娜的发丝,他嘴唇翕动,嗓音低沉:“凡娜……你长大 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叔叔没用,当年……我没能把你救下来……” “可是我记得您带我逃离那场大火……” “我从火场中带出去的,只有一团灰烬,”丹特轻声述说着,“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反应,你就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焦灰……我疯狂地想要从那噩梦中逃离,想要让一切回到灾难发生之前,谁能来帮忙都行,神明也行,恶魔也行,哪怕是亚空间都行……然后,有什么东西回应了我的愿望,那之后我用了很多年,才理解那一刻回应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凡娜似乎已经听不到丹特后面的话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这幅血肉之躯。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打破沉默:“所以,我的存活从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亚空间赐福的结果?” 丹特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用这种方式默认。 “那……我又是如何成为一名圣徒的呢?”凡娜紧接着问道,她是在问自己的叔父,却又好像是在问自己,“风暴女神怎么会允许一个因亚空间赐福才存活下来的人成为自己的信徒,甚至赐予了强大的力量和庇护呢?” “我……我不知道,”丹特慢慢摇着头,“或许只有女神本人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可……我们又如何……” 凡娜沉默不语,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支撑着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的信念在这一瞬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缝,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信仰,甚至于如何面对自己的“存在”,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还是慢慢站了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无论如何,必须有人阻止这场现实入侵,必须……让我们熟悉的一切回到现实世界。” “凡娜,你会死的,”丹特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用尽力气,竟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的现实根基正在破裂,你必须离开普兰德,离开这片异象,直到它彻底消失在你的记忆中——听着,如果你的存活真是亚空间赐福的结果,那纠正历史的行为很可能导致你自己灰飞烟灭,这种悖论冲突不是凡人能够……” 凡娜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叔父,那目光温和平静。 “叔父,您不是说过您热爱这座城邦,还有城邦里的一切吗?” 丹特略作沉默,坚毅的表情回到了他的脸上:“……当然,所以我会留在这里,和城邦一起面对命运,不管最终幸存还是死亡我都做好了准备,但是……但是你不一样,凡娜,你不能……” “我也一样,”凡娜轻声打断了对方,“我也爱这个地方,并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像您从小教导我的,职责所在。” 丹特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凡娜,看着自己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后者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高大,坚毅沉稳的如同一道准备迎接巨浪的海堤。 他知道,自己的言语不会再有作用了。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慢慢向一旁挪动,靠在了附近的一根路灯下。 “那就去吧,”他轻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凡娜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叔父。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叔父仍然是一座高大坚毅的山,但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矮了自己这么多呢? 她轻轻弯下腰,嗓音低缓温和:“……如果一切顺利,您熟悉的普兰德将回到现实世界,那时候……您别忘了我。” 丹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凡娜直起身子。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阵令人不安的震动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紧接着,便是一声恐怖的巨响,以及令人牙酸的、建筑物结构被撕裂倒塌时的刺耳声响。 凡娜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 的方向,她从未像此刻般感到恐惧不安,而下一秒,她眼中所映的景象便证实了这不安的源头。 她看到大教堂的方向冲天而起一道烈焰,爆炸掀起的气浪几乎震散了高空的灼热烟云,紧接着是刺目而怪异的闪光,就好像有一轮小型的太阳正从地下渐渐升起,要自下而上地吞噬熔毁一切。 紧接着,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到了更多的爆炸,更多的刺耳噪声,她看到一道又一道冲天的火焰从城邦各处升腾而起,巨大的火球像一轮又一轮小型太阳般浮现在火海上空,而那每一个火球升起的位置,都代表着一座教堂。 即便在活火熔城时都不曾间断的钟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城邦中的庇护孤岛在接二连三地陷落。 凡娜感觉头脑几乎一阵空白,下一秒,她便在本能的驱使下冲向了那最大一道闪光爆发的方向,冲向普兰德中心的风暴大教堂。 第213章歧路终末 所有的教堂都在短时间内陷落了,一轮又一轮炽热的“火球”自城邦各处的地下升起,焚烧着普兰德最后的现实锚点,钟声在接二连三地止息,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座海上明珠仅存的,便已经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废墟和灰烬。 凡娜如狂风般冲过燃烧的路口和街道,冲向视野中那座正燃起通天火柱的大教堂,而在她的视野中,那教堂已经在短时间内变了模样——主楼已经倒下了,拥有千年历史的建筑主体框架亦如蜡般融化塌落,高耸的侧翼建筑眨眼间只剩下扭曲红热的骨架,而在这一切之上,一轮边缘白亮,内部却如枯血般黑红暗沉的“太阳”正静静地悬浮在大教堂上空,看上去仿佛一个可怖的、通往无尽深渊的空洞,却又在不断地释放出毁灭性的光与热。 这亵渎的日轮边缘不断流淌滴落着红亮的液滴——那是炽热的熔岩,抑或亵渎者的血浆。 现在冲过去能干什么?杀死某个罪魁祸首?扭转已经重迭的历史?还是凭着这一身力量,最后英勇却徒劳地证明自己的信仰与忠诚? 凡娜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她仍本能地向教堂冲去,而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中突然浮现出了些许扭曲幽绿的光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火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便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前往大钟楼。” 这个声音来的是如此突兀,让凡娜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她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或身边任何能证明那位幽灵船长正在投来注视的痕迹,却只看到火海熊熊,从那轮亵渎黑暗的“太阳”滴落下来的熔浆正在将大教堂附近最后一寸土地点燃。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凡娜这短暂的犹豫。 她听到一阵悠杨的钟声突然传来——钟声来自大教堂后方那座古老的钟楼。 那钟声仿佛要重新笼罩整个普兰德一般洪亮而那钟楼此前已经被火焰彻底焚烧,本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凡娜抛下了心中所有的犹豫和顾虑,拔腿便向着钟楼的方向冲去。 她已经不在意那个幽灵船长有什么意图,也不在意听从对方的安排会有什么后果了——在所有教堂顷刻陷落的情况下,在整个城邦已经尽数焚毁的事实前,她能选择的路已经只剩下那座仍在鸣响的钟楼。 她穿过了教堂前的广场,广场上曾集结的防卫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滚滚热浪中只能看到无数扭曲报废的蒸汽步行机和蒸汽坦克,守卫者和城邦卫队筑起的防线变成了层层焦炭,被触目惊心的灰烬占据着。 她砍翻了无数朝自己蜂拥而来的灰烬阴影,又穿过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教堂主楼与圣堂,穿过大敞四开的庭院,看到那座钟楼正高高伫立在视野的尽头。 热灰自天空坠落,火星如流萤飞舞。 这让她回忆起了自己不久前在“惟幕”另一侧所见的景象,回忆起了她曾见过的那个在1889年被大火焚毁的普兰德。 伪史覆盖了正史,帷幕背后的东西取代了帷幕前的现实世界。 但钟声仍然在鸣响着。 通往钟楼上层的大门已经坍塌,内部的楼梯也已经断裂塌落,凡娜在确认这一点之后便放弃了通过正常道路攀登塔楼的念头,她来到钟楼的外墙脚下,抬头简单确定了一下路线,便直接伸手抓住墙壁上的凸起结构开始向上攀登。 外墙被火焰长时间炙烤,已经如烧红的铁板般炽热,但凡娜攀登的速度丝毫未受影响,她几乎如一阵风般倒卷而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抵达钟楼上部,并越过已经停止运作的机械表盘,来到了那安置等火和大的塔顶。 这里十分宽阔,有一座四面开放的尖顶结构作为遮挡,尖顶之下除了火盆之外,便是鸣钟装置——一座用齿轮和杠杆作为发力机关的庞大机械。 大钟被安置在这 台机械装置下方,隐藏在一个共鸣腔中。 凡娜跃上塔顶,翻身落地。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到城邦在脚下陷入火海,炙热的熔岩流过街道,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她在这城邦之籁俯瞰炼狱,满目破败。 紧接着,她回过头,看向那明明已经失去动力,却仍引旧在不断运作的鸣钟装置。 一个身影……或者说一团勉强维持着人类轮廓的焦炭,正攀附在鸣钟装置旁的拉杆上,以人力推动着那沉重的齿轮继续转动。 凡娜下意识地向前迈步,那团焦炭也仿佛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他慢慢抬起头,转过脸,一双属于人类的眼晴注视着出现在塔顶的年轻审判官。 “守住……钟楼” 那团焦炭嘶哑地说道,随后他轰然倒地,彻底碳化的身躯四分五裂,余热未消的残骸间,赤红的火痕渐渐熄灭。 一枚象征着深海教会的风暴徽记从焦炭中滚落在地。 普兰德最后的钟声终于停下了。 “大主教!” 凡娜认出了刚才那双眼晴,她冲上前去,想要挽救那堆灰烬,抑或重新推动已经停摆的鸣钟装置,然而刚刚迈出脚步,一阵突然降临的强大压迫力便让她止住了动作。 凡娜硬生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那强大压迫力传来的方向一个身披破烂灰袍,浑身枯瘦干瘪,仿佛苦修士般的高瘦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高台边缘。 “苦修士”用悲悯的目光望着凡娜,而在他身后的天空中,则是正不断滴落炽热熔浆、镶嵌着一圈刺眼亮边的黑暗太阳。 那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的到来是如此悄无声息,以至于凡娜竟丝毫没有察觉——就好像他从一开始便已经站在这座高塔上,从很久很久以前,从这场火烧起来之前便站在那里似的。 “你尽力挣扎了,孩子,你们所有人都尽力挣扎了,甚至拖延了超出预计数倍的时间,但这拖延与坚守并无意义……没有人会来救你们,在这已经闭环的历史异象中,任何援军都注定无法在历史修正之前抵达普兰德……” 枯瘦的黑影慢慢说道,他微微抬起手,枯骨般的手臂在黑暗太阳的映照下仿佛浮动着一层火,“现在,拥抱这个新的未来吧,自灰烬中重生的孩子啊……你的存活与回归,并未能改变什么。” 凡娜沉默着,只是默默取下了后背的巨剑。 “哦,谈判破裂……”终焉传道士看到了凡娜的举动,却仍旧一脸悲悯与平淡,“你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但这毫无意义……太阳的子嗣已经为迎接降临做好准备,至于我,只是这终末之刻的见证者,我会在此刻见证,亦会在他日见证,而你……你看到那轮太阳了吗?” 凡娜微微抬高了视线,她的目光越过终焉传道士的身影,终于注意到那轮亵渎日轮深处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跳动,仿若一个正在孕育的胚胎,一个渐渐复活的心脏。 一种异样的心悸突然涌上心头。 她终于意识到,刚才那突然降临的强大压迫力量并非来自面前那枯瘦赢弱的终焉传道士——而是他身后的一轮黑日。 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太阳深处苏醒! “这个计划出现了许多波折,一股始终无法看清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干扰着我们对历史的修正,”一脸悲悯之色的终焉传道士静静注视着凡娜的双眼,噪音低沉,仿佛带着某种蛊惑,“而它带来的扰动让某些本不应该睁开的眼晴察觉了真相……你们其实离揭开全部真相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一一但命运就是这样。” “孩子,命运就是如此蛮不讲理的。” 他悲悯地慨叹,慢慢向前走去,他来到仍坚毅伫立的凡娜面前,仿若宣读某种真理般说道:“可你是有福的,你死而复生,亦会生 而复死,你获得了那至高的赐福……便有机会拥抱这一切。” 凡娜握紧了剑柄,生平第一次,她是在如此强烈的仇恨鼓动,而非正义或职责的驱使下涌出杀意,然而就在举剑前的最后一秒,她的动作却突然被高台边缘一道凭空燃起的焰流打断了。 一座幽绿的烈焰门扉突兀地浮现于那终焉传道士身后,一个浑身被灵体烈焰笼罩的、高大威严的身影从中迈步走出。 那终焉传道士却仿佛全然没有察觉那道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门扉,他向凡娜张开了双手,如同在最终审判降临前为世人宣道的先知一般宣告道——“受赐福的孩子啊,不要抗拒,如你所见,时代变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 一股难言的恐惧骤然钻入了他那混沌的头脑,一种仿佛直接源自亚空间的混乱噪声混入了普兰德的熊熊燃烧中,这狂徒匆忙间想要回头,然而在此之前,一只手已经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 “变回去。” 一个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 第214章应许的方舟 “变回去。”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凡娜便同时听到了巨大的噪声,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连续轰鸣以及混杂在火焰燃烧中的撕裂尖啸,这声音不是从某个特定的方向传来,而像是整个城邦,甚至整个世界都在发出这可怖的声响。 在这令人头痛欲裂的轰鸣声中,她看向那个站在终焉传道士身后的身影——那是她曾在梦境中见到过的“邓肯船长”,但和她上次所见的不同,如今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完全笼罩在烈焰中的,浑身都呈现出虚幻灵体般形态的“幽灵”。 只用了一瞬间,凡娜便判断出来这并不是本体,而是又一个投影——只不过这个投影此刻是以她为“媒介”来到了这高塔上,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流动,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中有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看到有幽绿色的火焰悄然附上了自己的躯体,看到自己脚下蔓延开燃烧的火路,她明白过来,意识到从很久以前,那位幽灵船长便已经将她化作了某种能够投射力量的“节点”,这侵蚀和污染的程度早就远超了她和瓦伦丁主教的想象,而这一切……为的都是今天。 下一秒,她眼中的整个世界便陡然巨变。 幽绿的火焰蔓延开了——在普兰德的每一处火海,在每一堆灰烬,在每一道升腾起来的烟尘中,那幽绿的火焰早已潜伏了不知多久,此刻顷刻间全面爆发出来,竟瞬间吞噬了整个城邦! 根本快到无从反应,或者说,这一切早在这场“现实入侵”开始之前就已经完成——凡娜回忆起了自己之前在帷幕另一侧所见的景象,突然意识到那些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异端所制造的这场大火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幽灵烈焰的载体……他们用火焰焚烧整座城邦的行为,正是那幽灵船长完成“篡火”所需的最后一步! 一声凄厉的喊叫骤然响起,将凡娜惊醒过来,她看向声音的源头,看到那个枯瘦如柴的终焉传道士身上也同样燃烧起了熊熊的幽灵烈焰,他如一根火炬般在平台边缘扭曲嚎叫着,而城邦中的火焰被瞬间篡夺的景象倒映在他那正渐渐融化的眼球中,让这狂徒高声喝骂诅咒: “愚行啊,愚行啊!毁于一旦!你们拒绝了亚空间的恩赐,你们要永远在这苦难的世间受刑了……愚行啊!!” 然而与这狂徒的喝骂诅咒相对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被幽灵烈焰彻底焚烧的普兰德,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 被烈焰焚毁的建筑物在飞快复原,被熔融撕裂的道路在愈合如初,天空降下的火雨已经止息,那宛若末日降临的云层也在如时光倒流般迅速消融,城邦边缘甚至浮现出了一角正常的天空,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传来了止息已久的钟声。 诚如邓肯船长所言,变回去。 凡娜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难以理解的一幕,她不曾想过已经被完全毁灭的城邦竟真的可以修复,而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这“修复”的本质是怎么回事—— 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异端所带来的历史污染正在被剥离,原本已经完全覆盖普兰德城邦并取代了现实的“伪史”正在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排斥”出。去! 她错愕地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高大身影,后者却只是在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已经快要烧成焦炭的终焉传道士,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口:“什么都可以被污染,除了亚空间……” 那终焉传道士竟然还未死去,尽管已经完全扭曲成了非人的模样,那堆焦炭中竟还是发出了嘶哑震惊的声音:“你……你把这座城邦变成了失乡号的一部分?!” “失乡号是应许的方舟,我想,我们大可以开拓一下‘方舟,的思路,”邓肯微笑起来,微微弯下腰,“如果在海上遭遇失乡号的航船会被同化吸收, 那么……在我注视之下的普兰德为什么不能被视作另一个失乡号?” 一阵舰船临港的响亮钟声从远方传了过来,凡娜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远处,下一秒,她便看到了足以让自己震惊的一幕—— 她看到一艘船。 失乡号出现了,从无垠海的方向驶来,浑身燃烧着滔天灵火,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如遮天蔽日的帷幕般鼓动。 那艘船越过了海岸,越过了正在飞速复原的港口,它就仿佛航行在水面上一般直接驶入了已经遍布幽绿烈焰的普兰德城邦,在那不断修复、重置的高墙、房屋和塔楼间巍峨前行,它的两侧不断。荡漾开虚幻的涟漪,而每一道涟漪散开,城邦的修复便会更进一步,这看上去竟仿佛是整个普兰德都在失乡号的尾浪中重生! “你……你救得下这座城邦……却无法阻止太阳的降临……”平台上那堆曾经是终焉传道士的扭曲焦炭中传来了微弱的声响,仿若噩梦消散前的最后呢喃声,“哪怕只是从历史中召唤出的些许残片……也足以再次……毁灭……注定……” 这声音渐渐微弱,渐至消失,那堆扭曲的焦炭终于耗尽了所有生机,在灵体烈焰的焚烧下变成了一篷随风飘散的灰尘。 而凡娜则在听到终焉传道士的话之后突然反应过来,她猛然抬头看向天空,赫然看到那轮边缘极为明亮、内部黑红如深渊洞口般的“黑太阳”仍然高高悬浮在城邦上空,太阳内部的鼓动感甚至变得比之前还要明显,还要强烈! 失乡号的烈焰剔除掉了普兰德遭受的历史污染,然而那亵渎的太阳……从一开始就不是普兰德的一部分,它是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子嗣共同召唤出来的历史投影,它独立存在于所有的正史和伪史之外! “黑太阳里有东西在苏醒!”在这一刻,凡娜甚至忘记了自己和那位“邓肯船长”各自的身份,下意识地大声提醒,“它会……” 邓肯却只是轻轻对她摆了摆手。 随后,凡娜看到那幽灵船长转过身,朝向了那亵渎日轮高悬的方向,他抬起手,仿佛在呼唤、迎接着什么,嗓音温和地开口—— “向这边来……对,不用担心,不会摔倒的,向前就行。 “还记得怎么骑车吗?就像那样……往前来,我会扶住你的。” 下一秒,一道明亮的金色焰弧突然刺痛了凡娜的视线,她看到那黑色太阳边缘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一道弧形的火焰仿佛欢呼雀跃一般跳到了邓肯船长身上,而伴随着这道火焰的离去,天空那亵渎可怖的日轮中猛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啸叫! 仿佛某种巨兽骤然遭受了贯穿心脏的一击,黑红色的太阳核心迅速布满了无数刺眼的红色裂痕,其边缘明亮刺眼的光轮则转瞬间被幽绿的烈焰侵染、焚尽,紧接着,那幽绿烈焰便开始向太阳的黑暗核心中迅猛延烧那黑暗核心中的鼓动感彻底消失了,之前隐隐约约的生机也几乎眨眼间荡然无存,它破裂开来,灼热沸腾的物质从中流淌而出,却在落入城邦之前便被无处不在的幽绿烈焰焚烧干净。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尖啸、轰鸣以及噼啪炸裂声,那畸形亵渎的太阳终于分解殆尽,只余些许残渣碎屑落在失乡号边缘的涟漪中。 而庞大的失乡号此刻亦航行到了城邦的中心,它以灵体状态渐渐上浮,在虚幻的海水和涟漪中抵近了大教堂的钟楼,遮天蔽日的灵体之帆扫过天空,桅杆与缆绳的光影掠过凡娜身边。 她听到钟声响起,是大教堂的钟声——脚下的钟楼亦挣脱了历史的污染,鸣钟装置自动运行起来。 瓦伦丁大主教的身影也一点点在空气中浮现——这位守卫城邦到最后一刻的大主教成功返回现实,便证明那条指向毁灭的历史分支已经彻底消失。 凡娜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大主教身上,她仍旧紧盯着不远处的邓肯,而后者此刻已经转过 身——他身边环绕着一道跳跃的弧形火焰,那火焰带来的温暖和明亮甚至让他那阴郁威仪的脸孔都稍稍柔和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上来一个跳劈,”邓肯微笑着,仿佛朋友聊天般对凡娜说道,“就像上次那样。” “……我不是无脑莽撞之人。” “是吗,我还以为你热爱跳劈——毕竟每一个成熟的战士都无法抵挡朝对面起手一个跳劈的冲动,”邓肯随口调侃着,他伸手安抚了一下身边似乎略有点躁动不安的弧形火焰,随后对凡娜点了点头,“我忙完了,下次再见。” 凡娜一怔,下意识上前:“等等!你不能就这么……” 邓肯却已经转过身去,他摆了摆手,迈步走向钟楼平台之外的半空——失乡号高耸的船尾从高塔旁缓缓移过,甲板上的船舵旁,是正在亲自掌舵的船长。 邓肯那被灵体火焰包裹的投影就这样直接迈步上船,与自己的本体合而为一。 他站在驾驶台上,手握舵轮,微笑着对凡娜点了点头。 庞大的幽灵船随之开始渐渐加速,虚幻的船身从普兰德上空驶过,在逐渐荡漾开的涟漪中驶向城邦另一侧的海岸,驶向无垠海。 第二百一十四章失乡号离开之后 失去号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如它以不可阻挡的姿态降临一样。 凡娜看着那艘几乎可以用「宏伟」来形容的巨舰在普兰德城邦中心威严航行,看着它虚幻的船身越过了城邦中鳞次栉比的屋顶和塔楼,灵体状态的船壳如一道远去的 幻影般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而随着失乡号的远去,那在普兰德城邦各处熊熊燃烧的灵体之火也开始渐渐熄灭、退却,就仿佛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归于虚无。 只剩下一个晴朗的天空,一座如往常一样的城邦,以及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的众生。 此起彼伏的众生在城邦上空回荡着,那是城内各地教堂的钟楼在依循原本的历史轨迹继续鸣响,但这原本用于对抗现实入侵的钟声现在听起来却仿佛某种欢送,大教堂上空的汽笛声也响了起来,这尖锐刺耳的声音让凡娜吓了一跳。 她感觉到一个气息靠近,转过身,看到瓦伦丁主教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旁,这位一度经历死亡的老主教手中紧握着长杖,抬头眺望着失乡号离开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您应该知道,那不是梦。」 「我是说我刚才梦见二十个穿着夏波普舞裙的兔子在我周围转着圈跳舞」 凡娜顿时一怔:「那您确实是做梦了,可能是精神复苏的过程中……您就非要现在说这种冷笑话吗?」 「但这能让你迅速清醒过来,从一脑袋乱麻中赶快回到工作状态,」老主教一脸淡然地说道,表情平静的仿佛刚才讲冷笑话的根本不是自己,接着他低下头,看着教堂广场的方向,「我们接下来要忙的事情可不少,这一次,跟失乡号‘擦肩而过,的可不是一艘白橡木号了。 凡娜顺着老主教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教堂广场上的守卫者和城邦卫队们已经陷入某种茫然混乱中,他们仿佛大梦初醒般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城邦,记忆却还停留在历史污染入侵现实的那场战斗中,而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又由于「苏醒」较早,甚至看到了失乡号离开时的情景,这便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和紧张的产生。 瓦伦丁的声音继续在凡娜旁边响起:先让守卫部队恢复秩序,然后开始调 查梳理整个城邦的现状,确认是否所有人都已经‘回来,,确认城邦中少了什么或多了什么,以及……」 瓦伦丁顿了顿,看着身旁的年轻审判官。 「以及准备给风暴大教堂汇报情况——凡娜,你这辈子最具挑战性的文书工作就要来了。」 凡娜的呼吸突然一室。 一场灾难结束了,但并非所有事情都已结束,当所有人都幸存下来之后……真正的调查工作似乎才刚刚开始。 阳光正好。 大教堂那扇庄严沉重的门扉吱吱嘎嘎地打开了,海蒂带着有些茫然的表情来到了教堂广场上,她望着晴朗天光下一如往常的街道,脑海中却又残留着之前的暴雨如注,以及暴雨变成火雨的恐怖一幕。 事情是如何结束的? 她只记得,一艘幽灵船目火海中学起,巡游股驶过城邦,她的意识在某种介于现 实和虚幻之间的维度中飘荡,两条截然相反的历史交汇在视野中,又在那幽灵船的航 路前被一分为二,其中一段沉淀成为现实,另一段被碾压成尘。 胸口传来了微微的灼热,海蒂低下头,看到那枚父亲从古董店里拿回来的「赠品」吊坠正在微微发着光芒,她伸手去触碰,那吊坠却在她触碰的瞬间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接着仿佛是耗尽了力量,无声无息地化作飞尘,连系着吊坠的绳索都灰飞烟灭了。 海带怔了怔,但很快,广场各处吵吵嚷嚷 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愣神。 守卫者们正在整顿秩序,来自市政厅的卫戍部队也开始在各级长官的指挥下进行点名、归队,一些协助恢复秩序的神官从教堂中走了出来,传达着来自瓦伦丁主教和凡娜审判官的命令,与此同时,也有人谈论着刚刚那艘远去的幽灵船的剪影。 「……我一睁眼就看见那东西从我脑袋上飘过去,就好像航行在透明的海水中似的…… 「看着太吓人了!那些火焰就擦着大教堂的尖顶!但它好像就这么走了……」 「那是失乡号,毫无疑问你们别不信,那绝对是失乡号! 有一个嗓门很大的声音在广场上嚷限若信誓旦旦地表示刚才那艘穿过城邦的幽灵船就是传说中的淘上天灾失乡号海蒂顺石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船长——她和那位船长之前天天打交道,熟得很。 「劳伦斯船长,」海蒂走了过去,与那位正在跟几个避难平民交谈的老船长打着招呼,「您还好吗?」 「我?我好得很,虽然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老船长看到海蒂,脸上露出笑容,「看到你平安无事也真是好事,医师小姐——之前那又是雨又是火的可太吓人了!」 海蒂随口应了一声,紧接着便问道:「您说刚才那离开的·是失多号? 「对啊,那肯定是,」劳伦斯立刻点头,「我可太熟了!这场景我见过啊!」 旁边有一位之前在大教堂中避难,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市民见状忍不住开口: 「您见过?」 「对啊,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大教堂里隔离了这么长时间?」劳伦斯瞪起眼睛,紧接着便转向海蒂,「我知道你能跟教会上层说上话,我给你们个建议啊,回头好 好查一下城邦里少了什么东西,失乡号路过的时候通常都会带走点什么我有经验!」 海蒂稀里糊涂地听着,稀里糊涂地点头,过了好一会,一些在不久前发生,却仿若隔世的记忆才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莫里斯感觉不是很好,他头晕脑胀,胃里也在翻江倒海,仿佛是喝了很烈很烈的酒,想吐,却又不太敢吐。 因为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几个拖把和水桶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旁边那位爱丽丝小姐也在默默地盯着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吐在甲板上,可能会挨揍——在这艘船上,随便一条绳子都比自己岁数大,它们大概是不会有尊敬老人这个概念的。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晕船了,也可能是晕鸽子了。 莫里斯抬起头,看到那个名叫「艾伊」的鸽子正趾高气扬地在甲板上巡视着堆积如山的薯条,那鸽子之前曾变成一只望之可怖的骸骨巨鸟,并在古董店外突然下起火雨的时候把自己带到了这艘幽灵船上,而现在它又变成了那貌似人畜无害的模样,在一堆堆薯条之间走来走去。 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正坐在不远处,有一只幽邃猎犬跟她待在一起,这看起来是召唤师和幽迹恶魔的组合,但他们两个此刻却一个比一个老实-雪莉仿佛是教养良好的淑女一般板板正正地坐若,大气都不敢喘,而那个被她称作「阿狗」的幽邃恶魔甚至不知道从哪找了张报纸,端端正正地坐在雪莉旁边的木桶上,用爪子费劲地来着报纸在那假装看报——只是它显然不认字。报纸都拿反了。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高耸的桅杆,如纱幔般透明虚幻的灵体之帆,广阔无垠的海面,以及已经越来起注远的番兰德城邦。 回忆起之前跟着这艘船一起从城邦中驶过时所见证、经历的一切,莫里斯仍然感觉自己的心脏 在砰砰直跳,那种自身被幽灵烈焰化作灵体之后俯瞰燃烧大地的体验实在是有点刺激,如果放在多年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那是一场紧张有趣的冒险,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年轻人,那种体验对他而言可能有点……刺激过头了。 莫里斯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脑袋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他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也在担心着家人那边的情况。 而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对面传了过来,是那只幽邃猎犬——莫里斯知道幽邃猎犬是什么,但他从未想过一只幽邃猎犬会像眼前这个一样理智且礼貌:「老老老先生,您您您看我……我我这样像……像是一个有有有教养的文……文文化狗……狗吗?」 「额……坦白说,我觉得一只狗并不需要通过看报来表现出自己的教养,可你是幽邃恶魔,评判标准又不能按照人间的狗来看…·反正人类世界最聪明的狗也学不会坐在木桶上看报,」莫里斯错愣了一下,表情古怪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另外有两件事,第一,你爪子上的报纸拿反了,第二…你是有点结巴吗?」 阿狗一怔,赶紧把爪子上的报纸倒腾过来,一边回答着:「我我……我不结巴,简我是有·…··…有有……有点紧张投票 「阿狗我觉得你不用紧张成这样,」雪莉这时候突然小声嘀咕起来,「而且你看什么报啊——邓肯先生早就知道咱俩都是文盲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阿狗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正在发呆的爱丽丝就突然举了举手「我也是!」 雪莉显得很惊讶,莫里斯则默默低下脑袋,揉着自己的额头。 老学者觉得自己到了一个过于离谱的地方…·这都啥跟啥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乖巧的太阳 「你们说,普兰德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雪莉终于没忍住,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老学者,又看向那位似乎与邓肯先生很熟悉的爱丽丝小姐,犹豫着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邓肯先生可能已经出手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我想不到他是怎么解决的,」莫里斯揉着额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比起这个,现在我更在意这里……」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目光又落在上空那些凭空鼓动的灵体之帆上,表情便的有些异样。 「这艘船,让我忍不住想起那个传说,有关失乡号的传说…… 「对啊,」莫里斯话音刚落爱丽丝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她脸上带着自豪的笑 容,「这里就是失乡号——欢迎登船。」 莫里斯揉额头的动作瞬间止住,在震惊中瞪大了眼睛:「这里真的是失乡号? 那邓肯先生的身份……」 「船长呗,老爷子你反应也太慢了对面的雪莉撇了撇嘴,紧张这么半天之后 ,她终于因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情报而感觉到些许愉快,这让她轻松了不少,「他都叫邓肯了你还想不到么?」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莫里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第一次来到这艘船上……」 「我是第一次来——但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邓肯船长真实的模样,」雪莉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我跟阿狗可是很早就跟邓肯船长认课啦……反正比你早!」 莫里斯却没有在意雪莉后半句话说的什么,他在听到对方提起「船长真实的模样」之后就忍不住感觉额头一跳,紧接着脸色古怪地咕哝了一声:「……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不知道什么叫‘真实模样,雪莉一怔:「啊?老爷子你说啥? 「没什么……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经常谈论,对身心健康有好处。 「嘁,爱说不说,你们这种搞学问的总喜欢这么神神秘秘的,」雪莉撇了撇嘴,但并没有安静两秒钟,她便又忍不住看向了这艘大船的甲板尽头,「你们说……妮娜没事吧?她突然就从咱们眼前消失了。但邓肯先生却说她只是暂时离开一会……」 爱丽丝柔和又信心十足的声音从旁响起,安慰着有些担心的雪莉:「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雪莉抬起眼睛,她跟爱丽丝并不熟,但她知道这位异常漂亮的神秘女士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追随「邓肯船长」了,想必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幕,便不由得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妮娜的情况· 「因为船长说了,」爱丽丝微笑起来,「他说不用担心。」 雪莉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格外漂亮的女士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同一时间,在失乡号的后部甲板上,邓肯正看着自己对面那道漂浮在半空的明亮焰弧。 现在,他百分之百可以确信,至少从形态上,这道焰弧就是一道正在喷发的日珥——而且它不断重复着从喷涌到下落的过程,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将一道日珥接从一颗太阳上「截取」了下来,不但截取了它的存在,也截取了它在某一段时间内的循环状态。 现在,这道被「截取」下来的日耳就悄然漂浮在失乡号上,看起来甚至只有一人高。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真的就只有这么…「小巧无害」 邓肯能感觉到它内部蕴含的惊人能量,尽管只能感觉到一小部分,那种毁灭般的炽热和源自恒星的恐怖威能仍旧足以令他窒息,这种感觉甚至超出了他之前通过黄金面具窥视「蠕变日轮」时那一瞬间的感受,也让他 更加确信,这道焰流真的是来自「太阳」。 来自一颗真正的,超出了那帮太阳信徒认知的,在某个古老年代已经异化解体的太阳。 这日琪现在小巧无害的模样,只是因为它仍然受控。 邓肯无法理解,在他所掌握的知识体系中,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释为什么太阳的一部分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无从猜测这道日珥曾经所属的那颗真正的恒星到底遭遇了什么。 就像他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大湮灭,可以造就如今这诡异危险的「深海时代」。 但他最终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暂时都不重要。 邓肯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精神再次集中,随后试探着向那道「日珥」探出右手。 致命的高温出现在他的感知中,但下一秒,这高温便仿佛幻觉般消散,他看到自己指尖跳跃着一簇幽绿的火光,而在那日耳内部,也有丝丝缕缕的绿色火焰在悄然游走,仿若共鸣。 在不久前,就是这一丝提前植入的「污染」终止并撕裂了普兰德上空那轮黑暗 太阳的诞生过程,也保住了妮娜的「人性」 「妮娜,再试一次,邓肯说道,「回忆那转化瞬间的感受,让自己‘回来,, 刚才我们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 那道焰流在空气中跳跃了几下,随后表面鼓胀起来,金色的火焰随之升腾、缠绕,短时间内,那跃动的火光中便渐所是紧出了一个身影,这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能看出是一位少女,但五官轮廓模不清。 她低下头,似乎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可下一秒,刚刚凝聚的火焰便又砰然破碎,她再次化作了喷涌焰流的形态。 「别灰心,我们再试一次,」邓肯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只是温和地继续引导,「我会‘扶着,你的,既然你可以复原到这种程度,就说明这个思路可行……」焰弧再一次鼓胀起来,金色的火焰内发出了噼噼啪啪声,紧接着,妮娜的身影便再一次从火焰中浮现。 邓肯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类似的尝试已经进行了不知几次,但每一次都会到中途失败,尽管根据植入太阳碎片内的灵火所反馈的情况,这个过程应该确实是可控的,但显然这份庞大而陌生的力量并没那么容易掌握。 金色的火焰劈啪作响,邓肯已经做好了再次失败的准备。 但就在下一个呼吸之后,他眼前的火光与焰弧便瞬间消散无踪。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最后一缕跳跃的火光中跳了出来。 轻柔的海风吹过甲板,带着湿润与寒凉。妮娜的发梢在海风中微微扬起,明亮的阳光倾斜着透过云层,又穿过她被风吹起的头发,在飘动的发丝间,阳光如火焰般跳跃舞蹈。 而在下一瞬间,那些在发丝问跳跃的阳光火焰便又如幻影股消散。 妮娜微笑起来看若眼前与印象中完全不同,但又确凿无疑的,「邓肯叔叔」:「 叔叔,我回来啦!」 直到此刻,邓肯才终于轻轻舒了口气,而伴随着他这舒一口气的动作,整个失乡号也跟着有了反应——这艘船刚才似乎一直在紧绷着,所有的缆绳、桅杆和风帆都在紧绷,但现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甲板下面的呼呼声和咔咔声。 就如同整艘船都在欢呼,在与船长一同庆祝。 「安静,」邓肯回头说了一句,整艘船立刻安静下来,随后他才又转回视线,有些好奇地看着妮娜,「你仍能认出我?」 「能啊,您是邓肯叔叔,」妮娜理所当然地说道,但紧接着便挠了挠脸——这是她掩饰尴尬和无措的习惯举动,「不过…… 我也不知道怎么认出来的,反正就觉得是您,之前飘在天上的时候您招呼我下来,我也是直接认出来了……」 她犹豫着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邓肯,又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是要仔细分辨「叔叔」身上的某些细节。 一点都不像,和古董店里的邓肯叔叔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清晰的认知就是直接映射在自己的脑海中。 就好像自己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直接通过「读取事实」来认出了眼前的人似的。 妮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感觉,只能稀里糊涂地傻笑着,直到邓肯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样也好,」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我之前还在纠结,该怎么向你解释这艘船,以及我的另一副模样。」 妮娜躲闪着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眼前这个邓肯叔叔比她记忆中的要高大不少,对方的手掌也宽厚粗糙不少,带着老茧的手指擦过额头,让她感觉痒痒的。 又过了一会,等到对方把手收回去之后,她才突然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着邓肯的眼睛。 「我其实有两个‘叔叔」对吧?」 她突然说道。 邓肯的目光没有躲闪,尽管这一瞬间来的确实突然,他却也没有太多意外。 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出现。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抵抗「邓肯船长」的威能,那「太阳」……不管 是哪一个太阳,都是个意料之中的选项。 他静静地迎着妮娜的目光。 「你察觉了? 「……嗯。」 第二百一十六章失乡号上的待客之道 海面很平静,微风怡人,细浪徐缓,阳光并不是很强烈,如果不是知道那深海之下有着怎样的大恐怖,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番怡人美果。 就仿佛不久前那整个城邦被拖入末日、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可怖梦从未发生过一般。 失乡号船尾的高台上,黑沉沉的能轮正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动旋转着角度,不远处的风族也在缓缀测整着姿志。 妮娜坐在高台边绿的甲板上,上半身趴在护栏边修,将腿放在外面轻轻晃来晃去,邓肯则坐在她身劳的 一个大木桶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知道您就是我的邓肯报叔,我知通您是可以依愿与信赖的人,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事实,也是如此清晰……」 她仿佛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很慢。 「我有一个叔叔,他是个普通人,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老实本分,勤勤恩恩,但后来他又变得……不再那么好,他生成了,开始酗酒,陈钱,暴躁,情况每天都在变得更精,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回家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突然间,我的叔叔又变好了,就像做梦一样,他的身体好了起来,脾气也在我好,家里的气氛仿供回到过去……甚至过去都没有那么好过,而事实上从那时候……我就经常在想,如果您真的可以永远是我叔叔该多好啊。 邓肯微微皱了皱。 「你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隐隐约约吧……可我不改确定,而且有一件事我也想不明白,」据娜转过头,微微仰着脸,「如果真的是书上说的那种‘恶灵,占据了我的家,那恶灵为什么还会对我那么好呢?」 邓骨看着妮辉的眼睛,过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比恶灵厉害多了。」 「现在看得出来,而且您也比恶灵友好多了,」妮娜同祥笑了起来,把脑袋搭在旁边的护栏上,懒洋洋的样子,「您是邓肯叔叔,对吧?」 「是,而且可以永远都是,」 「那真好……我就放心多了,」妮娜轻轻呼了口气,随后她沉默了一会,才犹豫着开口,「我的另一个叔叔……他离开的时候平静吗?」 邓肯回忆若自己真正意义上路入普兰德城邦的那一晚。 一个无法挽救的邪教徒,在冰冷潮湿的下水道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阴暗的同胞们在筹划若将尸体投入黑暗深处,而他浑浑蓝露的头脑中除了恶毒的怨愤之外使只有对黑端太阳扭曲狂热的崇拜。 但还残存着一点点人性,记挂着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 就当是为了那一点人性。 「他走的很平静,现在想必已经得享安息,」邓肯轻声说道,「他最后牵挂的事情不多,里面有你。「那还好,」妮娜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放下了最后一点负担似的,她使劲伸了个懒腰,直接向后仰躺在了甲板上,失乡号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则倒映在她的瞳孔中,「最近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尤其是今天……您能跟我讲讲吗?那些您还没告诉我的事情,关于这船的,关于您的,还有……关于我的。」 邓肯从木桶上起身,也来到妮娜身边,慢慢躺了下来:「那可得说很久,叔叔我啊,可是个故事很多的人……」 「总而言之,邓青船长就是这么厉害……」 失乡号宽阔的甲板上,爱丽丝正兴高采烈地跟「访客」们介绍着船长的伟大事迹,她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挺长时间,而这些事迹中有起码三分之二都是从山羊头那里听来的,这些故事首先经过了山羊头的添油加附,然后现在又经过了人偶小姐的颠三倒四,已经全都被扭曲成人类难以理解的模样——别说邓肯本人如果听见了会吓一跟头,就是让 爱丽自己现场再复述一遍她都不敢保证说对。 但就是这样的胡扯,在对面的雪莉和莫里斯却听得格外认真,甚至连一旁的阿狗都放下了报纸,听的聚 精会神。 他们压根不觉得爱丽丝那乱七八糟的故事里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哪怕爱丽丝坚称失多号底下其实有两 条大长腿,是依靠在海床上一路狂才能跑这么快。 亚空间大佳嘛、失乡号破,无境海头号天灾破一密满一点才靠道,越不合理越对。 眼前这位是在失乡号上有一席之地的「爱丽丝女士」,是追随邓肯先生,甚至敢在古重店里捏邓肯先生脸颊的心腹之人,她说的肯定对。 「不愧是失乡号啊……」莫里斯抚堂赞叹,他研究了一辈子学问,到爱丽丝面前才意识到自己的见识何其短浅,「我在书本上见到不少研究这艘船的文章,那些著书的人坐在房间里,依靠想象使可以洋洋洒洒写 一整本书,但现在看来,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东西都实在离谱……」 老先生这边话音刚落,一个威严的声音便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我非常不建议你们把爱丽丝的话当真——她高借的程度可比那些胡编乱造的书本严重多了。」 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阿狗就瑞一下子密到了雪莉身后,莫里斯则赶忙起身,看向那个正迈步从不远 处的楼梯上走下來的高大身影:「啊,邓青……船长,您忙完了?」 邓肯点了点头,迈步走下横梯,随后又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也从他身后的楼梯走了下来。 「妮娜!」雪莉一看到那个身影便跳了起来,高兴地迎上越去,「你没事!你回来了!」 随着这起身迎接的举动,雪手臂上的黑色锁链瞬间细直,本来正埋着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的网狗顿时被链子托若往前连滚带爬,一边亲一边嚷嚷;「慢点慢点……卧X你还拖着我呢……哎妈我了个……」 「雪莉,」妮娜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上前抓住了管莉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两下,然后又弯下腰看着别好一脑袋控在楼梯上的阿狗,手拍了拍后者那骸骨嶙峋的脑袋:「还有阿狗先生,我回来啦。」 莫里斯也上前与自己的学生打了招呼,紧接着便扭头着向旁边的爱丽盆:「爱丽丝小姐,你刚才说的……那都是编的?」 「我没编啊!那是山羊头先生说的!」爱丽丝立刻瞪起眼睛,「它说它在失乡号上服役一个世纪了,这艘船的事情它比谁都清楚!」 莫里斯一脸偿:「山羊头?」 「我的大影——你们不会喜欢跟它打交道的。」邓肯随口说道,紧接着便环视了一下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位。 莫里斯,雪剂,阿狗——计划外的登船者,失乡号上久违的访客们。 曾兰德城邦当时局势紧急,虽然那时候邓肯已经有了一个利用失乡号的特殊性质來列离历史污染的计划,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当时在古董店中避难的「客人」紧急传送到了这艘船上,但现在城邦那边的事 情已经平息,就需要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 最起码,美里斯老先生可是在城邦中还有亲人的,他应该不会希望自己从此以后就永远留在这熊出灵船上。 短暂思索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也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如你们所见,这里就是失乡号,而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无垠海上有起码一半的惊悚传说……差不多都跟我有关。 「我对这些传说的真实性以及夸张描述不予置评,不过有一件事确实如传说所言;在登上失乡号之后, 你们便很难再斩断与这艘船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经历了艾伊的传送以及失乡号的「灵体化,之后,你们已经算是这艘船的船员。 「很遗憾,这个过程既不可逆,也不可避免。邓肯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这个事实——而这也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总结出的、与失乡号以及自己的力量有关的经验。 遭遇失乡号者,请遇幽灵烈焰者,将不可避免地建立起与邓肯之间的联系,哪怕他本人对此毫无所察—最早的例子是白橡木号,最近的是凡娜。 莫里斯和雪莉的反应则比邓肯想象的要平静,只有阿狗耷拉着脑袋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 看样子,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个局面,并有一定心理准备。 邓肯故意停额了两三秒,随后才突然笑着强了摇头。 「不过有一点和传说中的不同,」他语气变得轻松下来,「这般船并不只有单程票,而我这个船长……如你们所见,也不像传说里讲的那样,是个狂乱失控的天灾。 「你们的登船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我并不限制你们的自由。 这一次,雪莉和莫里斯终于微微睁大了眼睛,尤其是后者,老先生前一刻还在纠结自己要如何才能返回城邦,要如何才能从一位亚空间阴影手中换取返回尘世的资格,却没想到这事儿竞然如此简单,顿时大为惊 讶:「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回去?」 「当然可以,」邓肯微笑着,「普兰德的危机已经结束,你们来去自由,不过……」莫里斯顿时又紧张起来。 「不过吃了饭再走吧,」邓肯财口说道,「这是我的待客之道——失乡号上伙食简单,但也有些特色,尤其是水产,都是你们在城邦里接触不到的好东西……」 第二百一十七章虔信者之疑 海蒂突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把对面正在做记录的年轻修士吓了一跳。 「您没事吧?」年轻修士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精神医师小姐,「是身体不舒服?有感觉到不寻常的·… 「我没事——可能只是刚才在广场上吹了凉风,再加上之前着急紧张,现在受了凉,」海带不等对方说完便摆了摆手,一边揉了揉鼻子一边说道,「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您在一种近似‘灵魂离体,的状态下同时看到两个‘现实,叠加在城邦中,而失乡号的到来导致了其中一个现实的剥离与湮灭,」年轻修士看了一眼自己刚写下的资料,同时又翻了翻前面的内容,「您还提到自己有一枚水晶吊坠,您察觉那水晶吊坠可能是关键。」 「吊坠已经坏掉了,」海蒂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吊坠是我父亲从一个古董店中拿到的,但我怀疑不管是我父亲还是那位店长应该都不知道吊坠的特殊之处——它只是一件赠品,甚至……带着玻璃工坊的标签。 「也就是说,一件具备超凡力量,但隐匿了真实姿态的物品——因巧合流入下城区,并到了您手中,」年轻修士一边低头记录一边说道,「能请您说一说那间古董店的情况以及吊坠的某些细节特征吗?这可能有助于我们在善后工作中掌握更详尽的真实情况,毕竟超凡物品很多时候都有牵引命运的能力,它与您的相遇可能并非偶然。」 「当然没问题,」海幕立刻点点头,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在把大致情况都说完之后,她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家……都回来了吗?」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是的,」年轻修士点点头,「尽管几乎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有城邦被烈焰焚毁的一幕,但现在一切都回到了灾难发生前的状态——目前大主教和审判官对此的解释是‘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历史污染灾害,,但具体细节有待公开。」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您的情况最为特殊——几乎所有人都不记得灾害是如何结束的,而您却‘看,到了关键过程,所以您的证词才至关重要。」 「我理解,」海蒂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那我是不是最好先跟家里报个平安?看这样子我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年轻修士露出一丝微笑,「您不必担心。」 「已经通知了?那就好,」海蒂想了想,轻轻点头,「那我们继续吧,接下来还要问什么?」 「好的,下一个问题,您是否记得那浮现在两条历史轨迹中的幽灵船的具体细节,您在回忆那些细节的时候是否有精神恍惚、幻听幻视的现象?」 凡娜来到了大圣堂中。 这空旷神圣的地方此刻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入口处必要的守卫之外,大厅内便只有正在圣像前静默伫立的瓦伦丁主教一人。 凡娜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圣堂内的宁静氛围。 瓦伦丁转过头,他此刻已经除去了那仅在特殊时刻才会穿戴的华服和冠冕,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袍,戴着软帽,除了手中紧握着代表城邦主教的长杖之外,看上去和一位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凡娜来到瓦伦丁面前,表情沉静:「教堂区秩序已经恢复,各卫成部队正依序前往驻地整顿城邦秩序,高阶牧师们已经前往各个主要工厂去安抚蒸汽核心,至少入夜前我们可以确保‘暮钟」照常敲响,全城瓦斯供应不会中断。」 老主教明显松了口气:「辛苦你了,凡娜,」 「应该的,」凡娜平静说道,「污染消遇之后残余的精神和认知混乱仍然在产生影响,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很难一下子从之前那场灾难中清醒过来,现在连市政厅那边都是一团混乱,只能 暂且由‘专业人士,接管秩序了。」 瓦伦丁点了点头,接着提醒道:「入夜之后除了确保瓦斯供应之外,还要增派各城区巡夜人员,带足提灯和熏香,谨防夜幕中有什么东西‘跑」进来……我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现实入侵,普兰德所处的现实基础正在最脆弱的状态。另外还要逐一检查城内所有的入夜庇护所,可能仍有精神过于紧张的市民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一旦庇护所内圣油耗尽,那些恐慌的避难者要变成大问题。」 凡哪点点头:「我明白,稍后我就去安摔,晚上我会亲自带队检查重点区域。」 「……你交给自己的副手就行,」瓦伦丁有点担心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审判官,「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休息吧,你还受着伤呢。」 「回到大教堂之后伤势就基本愈合了,」凡娜立刻说道,并上下打量了眼前的老人一眼,「您之前的伤势,可比我严重……」 「能一样吗?」万伦丁板着脸,「我已经从历史污染中复质,你可是实打实地在加草内外把整个城邦杀穿了两遍!我都能看出你此刻的虚弱来。 凡娜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抬起头,在烛火与瓦斯灯的辉光映照下,静静地注视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 大圣堂中陷入了短时间的静默,直到瓦伦丁打破这份死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份报告的后半段到底该怎么写,」凡娜叹了口气,「当教皇案下想要了解普兰德这场灾难的时候,我们该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 瓦伦丁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有点精彩。 「从某种意义上……好吧,也不必‘某种意义,了,」老主教慰了半天,只能跟凡娜一样叹了口气,事实就是,失乡号的到来扑灭了终焉传道士带来的历史污染,并阻止了即将在尘世诞生的黑太阳,尽管我们不知道那个幽灵船长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但毫无疑问……」 老主教停了下来,沉默将近半分钟后才不得不沉声开口:「普兰德因失乡号的到来而幸存」 「或许,他就是冲着‘太阳碎片,来的,」凡娜心中所想的其实很多,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口,「你还记得那艘‘白橡木号,吗?那船与失乡号正面遭遇,最后全身而退,只有异常099被劫走——或许,那位「邓肯船长,的目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简单,」 「劫走太阳碎片和劫走一个异常可不是一个概念,」瓦伦丁摇了摇头,「但你说得对,这确实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如果教皇下需要一个答案,那这也是我们唯一能给出的答案了……剩下的,就只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实上报,看风暴大教堂的神官们能讨论出怎样的结论。」 凡娜轻轻腮了一声,便又回过头,目光再度落在女神的圣像上。 「你的心绪仍然很不平静,」认识多年,瓦伦丁当然能察觉凡娜的状态不太对劲,「凡娜,我们已经讨论了城邦和教会的事情,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在动摇你的意志?」 「我……没事,」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瓦伦丁却摇了摇头,「虽然从神职上,你与我平级,但在相处中,你一直将我视作可以信任的长菲——我能看出来,你从回来之后状态就有点不太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了?」 凡娜一时间沉默着,她仰望着那覆盖面纱的女神,过了一会,又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这幅躯体。丹特·韦恩的话仿佛还回响在她耳边。 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终瑞传道士们用来开启历史污染的那次「火源」中, 自己的叔父……其实并没能把自己救出来。 那场大火是历史污染的开端,是「正史」和「伪史」的分界线,在当晚死去的 人是实实在在地死去了,而在那场大火之后,普兰德的毁灭与幸存才分裂成了两道截然相反的「世界线」。 也就是说,她这个在大火当晚便死去的人……本不应该幸存下来。 是「亚空间的赔福」让自己一直活到了今天。 那终焉传道士在钟楼塔顶癞狂的喊叫犹在耳边—— 「你死而复生,亦会生而复死……」 她已死而复生。 却未生而复死。 失乡号的出现打断了这一切。 现在,她仍旧好好地站在这里,呼吸着尘世的空气,享受着生者的温暖。 甚至连风暴女神,都仍然在向自己降下赐福,用海风润泽的力量让自己身上因之前战斗而受的伤尽数复原,这甚至让凡娜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个与女神有关的困惑—— 风暴女神……难道是并不在意自己这因「亚空间赐福」而活下来的事实吗? 而这个困惑继续延伸扩展下去,所能联想到的东西更让凡娜有些不寒而栗一若按照那终焉传道士和邓肯船长所言,此时此刻的整个普兰德城邦,其实都已经被失乡号的烈焰浸染,这座城邦的每一个人,甚至这片土地本身,都已经是「亵渎的异端」。 然而…大教堂中赐福仍在,普兰德中每一个深海牧师对女神的析祷仍旧如往日般获得了响应,生平第一次,凡娜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产生了疑问。 第二百一十八章幸存下来的人们 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静静伫立在大圣堂中,如往日一般,威严,神秘,沉默。 那层面纱似乎不仅仅覆盖了女神的面容,也覆盖了尘世与神概之间的某种联系,凡娜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甚至不理解自己柰拜的神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一直以来,她只是理所当然地信仰着有关风暴和深海的一切,从未像今天一样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从未考虑过要从质的角度来分析神明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激灵一下子,凡娜从短暂的沉思中惊醒过来,感觉心胜碎碎直跳,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思虑生异端,而神不可窥探。 她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近乎离经叛道的想法竟是从自己头脑中生出来的——开始质疑神明的「行为」,这几乎已经与异端无异了。 然而下一秒,她便感觉有轻柔的海浪声在自己耳边响起,源自女神的注视和抚慰如往常一般涌现出来,进一步缓解若这副身体积累的伤痛,舒缓着自己的精神。 哪怕在这大圣堂中,哪怕思虑中出现了如此动摇的想法,女神也一如既往……是因为神亦无知,还是因为主不在乎?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吗?」瓦伦丁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凡娜的又一次走神,这位老人有些担心地看着身劳的年轻市判官,他记忆中凡娜从未有过这样在女神面前连续快神的状态,「你看上去精神恍惚……身体上的伤势容易愈合,精神上的疲条可就麻烦了。」 「我……」凡娜神色间有些迟疑,「可能确实是有点累了。」 「那就去休息吧,后续的字情交给我来处理,」瓦伦丁立刻说通,紧接着在对方还想说什么之前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刚才我收到消息,丹特先生已经平安返回府邸,我想……你的家人这时候应该很需要你,你也需要你的家人。」 「叔父……」凡娜怔了一下,之前与叔父道别时的景像在心中浮现,一种怪异的感觉触动若心结,终于让她打消了最后的坚持,「好,那我先离开,这里就交给您了。」 「安心去吧,」瓦伦丁轻轻点了点头,「您风暴庇护你。」 ……愿风暴庇护。」凡娜轻声说道。 一辆深灰色的蒸汽车驶出了教堂广场,在穿过已经设卡的中心区路口之后,首先朝若执政官府的方向驶去。 凡哪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开车的人则是刚刚在教堂里面接受完问询的海幕。 「谢了,还得麻烦你送我一趟,」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向后退去,凡娜轻声对自己的好友道着谢,「本来你可以更早点离开的。」 「跟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海带握着方向盘,一边观察路况一边随口说道,「而且我也早不了,那位年轻修道士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最后还让我了半天香,都是必要的「安全措施」——折腾完就临近傍晚了。」 凡娜看若窗外,看到了正在道路上巡逻的城和卫队以及守卫者们,有惊魂未定的市民快步穿过街道,还有一些看起来刚刚从避难设施中出来的人正在找路人询问情况,时不时可以看到拿若扩音简的治安官站在路口,向附近的民众告知目前的最新情况——内容不外乎城却遗受异象干扰、危险已经排除、今夜进入三级戒严之类。 普兰德仿若大病初愈,城邦中的秩序仍显混乱,但哪怕是这样一片混乱紧张的景象,仍让凡娜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温暖。 恐慎与紧张是活着的证明,只有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在此刻惴惴不安——而第二天升起的朝阳将是对曾兰德最好的宽慰。 「你没事吧?看起来精神这么羞,」海蒂哪怕正在开车,也注意到了凡娜此刻的疲惫和恍您,「 从小到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没精神——我却要以为你是一块钢板锻造出来的了。」 「……如果我告诉你,火雨落下来的时候我一个人杀穿了整座城邦你信吗?」凡娜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其实在和海蒂一起离开之后,她的精神就已经渐渐放松下来,「快累死了,」 「信啊,当然信,毕竟是你,你说你是从亚空间杀回来的我都信,」海带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却连表情都没变,一脸理所当然地点若头,接着又突然上下打量了凡部两眼,「怪不得你虚成这样……」 凡娜被对方上下打量的视线弄的浑身别扭:「你……眼神怪怪的。」 「我只是突然冒出个想法,」海带却一脸认真,「你要不要现在去婚妈帮助中心一越? 「……为什么?」 「好不容易你能虚弱成这样,说不定现在就有你打不过的人了,这也不违背你当年的第二条誓言——任何战斗都将烦尽全力,」海幕的思路似乎已经完全放飞,甚至压根没在意凡娜越来越扭曲的表情,「否则等你回家睡一觉之后你又天下无敌了,婚姻帮助中心又得隔三羞五往医院送人……」 凡娜稍微控了挫学头。 空气爆裂的声音让海带瞬间安静下来。 安静了两秒钟,海蒂又嘟部层微:「不乐意就不乐意嘛,从小你就威胁我,我的午饭让你吃了……」 车内随后安静下来,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凡娜才突然轻声开口:「谢谢,我心情平静多了。」 「那是,我毕竟是曾兰德最优秀的精神医师——而你也确实需要个好状态来面对丹特先生,」海带露出了仿佛计划成功的笑容,紧接着,车子便在她的控制下平稳地停了下来,「你到家了,我那无敌的骑士小姐打起精神,今天我们所有人可是都捡了条命回来。」 捡了条命…… 海带只是随口一言,凡娜却不知为何想到了死亡救派的信徒们常说的一句话。 生存并非与生俱来的权力,而是一件提前偿付了代价的物品。 凡娜垂下眼皮,轻轻吸了口气,向好友道谢与道别之后便下了车,朝着不远处的家门走去, 海带则在车里融静地看着凡娜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她才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父亲现在平安吗?如果他也平安,那……他此刻在做什么? 船除外电闪雷鸣,风暴骤起,狂风卷着巨浪一阵阵拍打着失乡号高笠的船舷,而在深邃黑暗的海面之下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巨普已被激恶,向这个世界释放着滔天的恶意。 透过触窗,可以看到那裹着熊热烈焰的巨人立于船头,燃烧的铺链延伸入海,而某个拥有大量触瓶。体型几乎与失乡号相当的庞然巨物正在水面之下疯狂翻滚着,不断将那生有无数尖牙利齿和眼珠的触腕探出海面,攀上船舷,似乎是想要挣脱锁链的束缚,或将失乡号驱逐出这片海域。 室内,以能油为主要燃料的灯光明亮,却驱做不了紧张与恐惧,雪莉已经抱着阿狗冰嗦成一团,一脸惊悚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阿狗则一边使劲伸着脖子邀免自己被勒死一边眼爱丽丝确认:「你你你……你确认船……船长是在钓鱼?!」 「对啊,」爱丽丝一脸笃定又淡然地点着头,表情间颇有点「你们这种城邦人就是大惊小怪」的意思,「钓鱼是船长最大的爱好!」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每次谈论起邓肯先生家的鱼都是那个反应了·…」雪莉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哭丧若脸跟阿狗说道,「我……我当时吃的时候要是早知道……」 她话没说完,桌子对面正闭着眼睛的莫里斯便突然睁开了眼,老先生一脸惊悚地看若对面的女 孩:「你--吃过邓肯先生抓的……额。鱼,?」 「我哪知遗明!」雪莉都快哭出来了,一边说若一边纽头看向妮娜,「你……你也没跟我说过你叔叔的鱼是这么弄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妮娜摇了摇头,始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其他人那么夸张,反而显得有点……兴奋,她在糜旁探若头,透过脏窗看若甲板上的景象,而那些冲出水面的触窥并没有让她感觉恐惧,只是让她倍感新奇,「你们说……那些东西最后是怎么变成鱼的呢?」 平心而论,妮娜现在的表现其实与她在城邦里的时候并没任何区别,一如既往的开朗,一如既往的活泼又阳光,但这种表现放在和平的城里很正常,放在失乡号的「捕色现场」仍旧如此的话就有点吓人了,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雪莉才仿佛终于发现了妮娜不可思议的一面:「……你们叔你俩太可怕了,真的… 妮娜挠了挠头发,表情有点莫名其妙:「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说话间,爱丽丝突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雪莉顿时有点紧张:「啊,你要去干嘛?」 「去绘晚饭做准备啊,」爱丽丝一脸理所当然,「船长快把那条大鱼描定了。」 爱丽丝离开了,留若几个阴差阳错上了船的「访客」在险室里面面相想。 「我……我想回家……」雪莉使劲抱着阿狗,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阿狗血色眼眶中的红光忽明忽暗「你快勒死我了……」 莫里斯则突然叹了口气。 妮娜见状赶紧问:「老师您为什么叹气啊?」 「我觉得自己回去之后可以写一本书,」莫里斯想了想,排开双手,「就是担心女儿会觉得我精神出了 问题……」 妮娜:「……」 --到进行查看 第二百一十九章“新船员们” 邓肯带着丰盛的猎获返回了船舱。 伴随着沉重的一声闷响,一条几乎有成年人身高般的大鱼被他扔在了地上,还有几条小一些的丑鱼也被哪里啪啦地扔在大鱼旁边。 「今天这些鱼挣扎的可真厉害,幸好从力量上还是我更胜一筹,」邓肯带着得意又愉快的语气说道,一边抬手擦了擦颜头——其实他压根没出汗,但作为一个带着一堆大鱼回来显摆的钓鱼佬,这时候擦一下颁头是对猫物最基础的尊重,「都来看看吧,这可算是无垠海深处的特产,别看丑了点,其实味道还挺……你们怎么都那副表情?」 邓肯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猎物上移开,抬头发现了船里躲得远远的雪莉、莫里斯和同狗,而除了阿狗的表情比较难以琢磨之外,莫里斯和雪莉的脸色显然不怎么对劲。 只有妮那跑了过来,一如往常地打着招呼:「邓肯权救!」然后她便好奇地看着被扔在地板上的鱼们。 真的是鱼,虽然很丑——但确实是此前邓肯叔叔拿回家的那种。 「真的好丑啊……」妮娜惊奇地感叹若,「做成鱼干之前的模样原来更丑的吗?而且它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们几个怎么都这副模样?」邓肯看着舱室对面跟见鬼一般的雪莉和莫里斯,忍不住询问起来。 「他们被叔叔您抓鱼时候的动静给吓到了,」妮娜立刻答道,紧接若好像思考了一下,脸上也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其实我也被吓了一跳……您抓鱼时候的动都还真挺大的……」 「我抓鱼的动静很大吗?」邓肯疑惑地缓了皱眉,似乎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抬头着向坐在远处的莫里斯,「刚才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莫里斯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起身,随后又谨慎地来到了那几条丑陋的怪鱼旁边,低头再三打量确认这些东西真的变成了鱼之后,他才犹豫着开口:「邓肯先生,您……眼深海子朋关系很不好吗?以至于要把它们扭曲成这副模样·…·· 邓肯领时一怔,终于察觉了这从始至终的违和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慢慢转头看向妮练,若有所思地开口:「……在你们看来,我抓的难道不是鱼吗?」 「现在是了,但刚才不是,」妮娜吐了吐舌头,小声回答,「刚才我们看到您在跟一个很巨大的东西搏斗就是……这个样子的…… 妮娜使劲伴开手,尝试着比划出那个在人类的理智中绝难出现的庞大海兽,紧接着又描述着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甲板上的景象,而在她讲述的过程中,邓肯的表情查得有点严肃,紧接着又陷入了思索中。 「差不多就是那样,」妮雨终于讲完了,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怪鱼,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但我们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真的变成了……鱼。」 邓肯则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若有所思地轻声物咕气来:「那听上去像是一种很巨大的章鱼。 始终躲在一边没播话的雪莉这时候也终于大着服子蹭了过来,闻当没忍住好奇:「章鱼?那是什么?」 「其实也能吃,」邓肯解释道,「看起来比较吓人,但味道还行。」 这话一出来,雪莉跟莫里斯脸上的表情就又精彩起来了。 邓肯却没有在意他们此刻的反应,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猫获陷入了沉思。 原来自己排的「鱼」……一开始并不是鱼。 深海子嗣,无海中的可怕「怪物」,让船长和水手们风丧胆的海怪——在被自己「钓」起来之后,它们才变成了鱼,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邓肯先是感觉到了论异与困感,但最终,这些诧异与困惑还是汇成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这鱼,还能吃吗? 邓肯一时间有点纠结,但纠结了几秒种后他便有了答案——又不是没吃过,除了长得丑一点之外,这些的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里是无跟海,无堆海中本来就有数不清的怪异之事,和那些真正不可名状的大恐怖比起来,深海的怪物上岸之后变成丑鱼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虽然「深海子嗣」这几个字听上去挺呢人,但思路放开一点。深海子朋不就是一种海怪吗?纵观人类文明,有多少曾经被当成恐怖巨兽的玩意儿最后不都上桌了? 邓肯认为这整件事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食材在失乡号上安成了另一种方材…… 「反正吃过」这几个字,打消了邓肯心中所有的疑虑和纠结,他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就当是揭开了食材鲜美味道背后的秘密——如果实在担心,大不了回头让爱丽丝多煮一会。 雪莉跟莫里斯就这么眼看着邓肯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愉快起来,听到对方的安排;「不想这么多了,我先把这些鱼送到厨房。」 雪莉这时候也顾不上谨慎了:「真的要吃啊?!」 「你又不是没吃过,」邓肯表情古怪地看了这姑娘一眼,「上次你不是吃的挺香吗?」 雪莉:「……」 不管几位访客是个什么心态,失乡号这顿特殊的晚餐终究是被端上了餐桌。 而对邓肯而言,今天也注定是个特殊的日子。 在冷清了如此之久以后,失乡号终于迎来了姑且算得上「热闹」的一天,位于甲板中段的能室内,封闭已久的餐厅被重新启用了,明亮的油灯驱了船舱中的昏暗,长桌被擦拙的闪闪发亮,上面则是如今这艘船上能提供的最丰盛的一餐—— 新鲜烤制的面包,蔬菜汤,豌豆炖肉,果端与土豆泥,两种低度酒和一种烈酒,以及鱼。 当然,还有艾伊的薯条和番茄酱。 邓肯坐在了长桌的一端,妮娜就坐在他的身边,另一边是过来凑数的爱丽丝,长桌两劳则是雪莉、阿狗莫里斯与艾伊。 平心而论,与这促大的餐厅和长桌比起来,眼前的要多几人其实也称不上「热闹」,而且严格来讲这里除了莫里斯之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类」,可即便如此,这也将是邓肯来到这艘船上以来最有氛国的一餐。 毕竟,平常他吃饭旁边不是山羊头就是爱丽丝,整艘船都凑不出两个吃人饭的,好不容易有个艾伊,食物还只有薯条…… 而对于今日登船的几位「访客」而言,这似乎也将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难以首信、最印象深刻的一餐。莫里斯看着眼前的餐盘,爱丽丝亲手切分的烤鱼被放在最中间的位置,在经过烹饪加工之后,这子嗣的血肉已经再难看出任何诡异可怖的元素——它就如真正的食物一般,甚至还数发着诱人的香气。 坐在失乡号上,与亚空间的阴影共处,分食深海子嗣的血肉。 莫里斯甚至忍不住想要低声念诵智慧之神拉赫好的圣名——但又怕神明真的向自己降下熊福,让自己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餐桌旁的气乘显得有些拘话,邓肯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第一个举杯:「首先,再次欢迎各位的到来——虽然过程有些意外,但你们如今皆已是失乡号的一员,就用这杯酒来当做迎新的仪式吧。」 心中的纠结与紧张迅速让步,莫里斯慌忙举杯起身,紧跟着是雪莉和有样学样的妮还——不过邓肯很快便看了两个女孩一眼:「你们两个喝果汁就行。」 「我就快成年了!」雪莉顿时下意识开口。 「我……我就抿一点,」妮娜也跟若小声说道,「果酒也行……」 ……那你们两个只准喝一点,」邓肯一脸严肃 ,「我会让爱丽丝在旁边盯着的。」 「哎!好的叔叔/好的邓肯先生!」 莫里斯有点讶异地看着雪莉、妮娜和邓肯之间的交流,这似乎有点过于接地气的一幕突然让他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不止莫里斯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当妮娜兴冲冲地喝了一口果酒却仍然被呛得连连咳嗽之后,整个餐厅中的气氛似乎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邓肯觉得现在可以谈一谈自己接下来的想法和安持了, 「在晚餐之后,我会安排艾伊将你们送回城邦,」他环视了餐桌周围一圈,用一种放松平和的语气说道「莫里斯先生,你可以直接回家,雪莉、阿狗还有妮娜,你们可以返回古革店。 妮娜正从一口果酒带来的咳嗽中缓过来,这时候听到邓肯的话突然想到什么;「咳咳…叔叔……咳,那你……」 「我当然会在那边等你,」邓肯笑了起来,目光也落在雪莉身上,「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既在此处,也在城邦。」 「额……」雪莉有点发呆,愣了几秒种后才突然眨眨眼,「我还以为……在解决了菩兰德的事情之后,您就不再关注那座城邦了,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船长继续踏上了冒险……」 「船长当然会继续踏上冒险,失乡号依然航行在无垠海中,」邓肯似笑非笑地看着雪莉,「可船长也仍旧关注着文明世界,而失乡号的船员们……你们会返回自己熟悉的陆地生活,但也不排除在情况需要的时候重新登船。 「……我们还得回来?!」雪莉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妮娜也反应了过来:「我们还能回来!?」 --到进行查看 第二百二十章“团体” 与失乡号遭遇者,将不可避免地与邓肯建立起「联系」,而从另一个角度看,邓肯这个「外来者」本身也确实需要在这个世界广泛建立起这样的联系——只有掌握尽可能多的知识渠道和助力,他才能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超凡领域,乃至于……了解自己。 莫里斯等人被带上船的起因或许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但即便他们今天没有上船,邓肯本身也是有计划要扩展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影响」的,而在他看来,如今聚集在失乡号上的几个人其实恰好是不错的人选。 莫里斯,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博学者,智慧之神的信徒,他掌握着宝贵的知识,这是目前邓肯最紧缺的东西,与此同时,这位老先生还是一位在人类世界拥有一定人脉和地位的「上流人士」,这在恰当的时候也能派上很大用场, 雪莉与阿狗,受控的幽蓬恶度和与恶魔共生的召唤师,既有战斗力,又掌握着有关幽谨领域,甚至一部分跟亚空间有关的知识,而这部分知识正好和莫里斯这个「人类学者」形成互补,除此之外,这对组合还有着特殊的感知手段,能够在无代价或代价极小的情况下察觉超凡力量留下的痕迹。 妮娜,乖巧可爱的侄女。 顺便是太阳碎片目前的载体。 邓肯的目光缓缓扫过长桌,在这长桌周围,几副面孔有的紧张,有的拘谨,有的带着单纯的好奇。 他们似乎都还没意识到,一个极为特殊的「团体」已经在这晚餐中隐隐成形,而将这个团体维系起来的,是他们此刻共同的身份: 失乡号的船员们。 「我之前的承诺仍然有效,失乡号的船员身份并不会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我不需要强制性的效忠,也不需要任何献祭、奉养之类的东西——这一切对我没有意义,」邓肯慢慢说道,他的嗓音低缓,而轻柔的海浪声则正从不远处的舷窗外响起,「但鉴于你们与我之间的联系已经建立,这种联系或许可以被视作一个……松散的团队基础。 「坦白讲,我已经远离文明世界多年——莫里斯应该很清楚,失乡号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都不曾和任何一座城邦有过联系,在文明世界,有许多关于我,关于这艘船的惊悚可怕故事,我承认这些故事有事实基础,因为在很多年中……这艘船都处于失控状态。 「但如你们所见,我已取回人性,并重新稳定了失乡号的状态,而现在……我对一个世纪之后的文明世界很感兴趣。」 邓肯不紧不慢地说着,而这些是他刚才在钓鱼的时候便深思熟虑好的一番说辞——他需要「招募船员」,但失乡号的可怕背景注定了上船的新人不会有很好的入职心态,因此他便需要一套合理的、温和的、正当的理由来安抚新人的情绪,那么首先第一步,他得建立起一个「理智友好」的船长形象才行。 失乡号曾经是失控的,但现在船长已经取回人性,并恢复了对这艘船的控制权,这是团队成立的前提。 至于新人们信不信……那就是对面的问题了。 不得不说,钓鱼确实是一件修养身心适合思考的休闲活动——邓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感谢深海子嗣也行。 听到邓肯这番说法,莫里斯脸上顿时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其实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就是真实的声音,事实上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失乡号就是这艘船真正的样子,但他回忆着一直以来邓肯表现出的友好态度,终于开始渐渐……说服自己。 至少,如果这番说法是真的,这位亚空间阴影的友善表现会变得合理可信一点。 雪莉则正在思考,似乎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情况,坐在她旁边的阿狗这时候却已经反应过来,这幽遵猎犬大着胆子看了邓肯 一眼:「也就是说,您需要我们……做您的卷属,帮您在世间做一些事情?」 「只是有可能会,」邓肯微笑着说道,「当我需要的时候。另外,我也不认为这种关系算是‘卷属一你们是船员,所以叫我船长就可以,或者还按照以前的称呼也行。」 雪莉和阿狗「哦」了一声,不远处的莫里斯则在短暂思考之后突然说道:「那您会怎么联系我们?啊,当然,我知道您在普兰德城邦有一具化身,不过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邓肯不等对方说完便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我想找你们,自然会立刻找到,而如果你们遇上事情需要与我联络,可以直接在光滑的镜面附近呼唤我的名字或者失乡号的名字,我是可以听到的,此外,火焰可以增强我的力量,如果你们遇到危险,可以在呼唤我的名字之后点燃火焰。」 莫里斯听着,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复杂,他终究还是智慧之神的信徒,此刻却半主动地加入了一个这样的「异端团体」,甚至在学习着来自某个亚空间阴影的知识,这多少让他有点别扭,但更让他别扭的是……自己手腕上那残存四颗石子的护身手串此刻毫无反应。 主没看见,主不在乎,主觉得你做得对——不管哪一个答案,都挺让老先生情绪复杂的。 妮娜则在听完邓肯的话之后就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竟有点兴奋:「听上去好厉害!」 邓肯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火焰………」 妮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然后不等邓肯回答,她又反应了过来,赶紧摆摆手:「哦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可以…… 「你别在这儿变!」邓肯一看妮娜身边的空气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扭曲征兆,赶紧出声打断,「在你能熟练掌握太阳碎片带来的力量之前,不准在封闭空间和人员密集的地方尝试切换自己的形态!」 妮娜顿时查拉下脑袋:「哦……」 邓肯看着这姑娘身边的空气渐渐复原,感受着热量消退,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在他这个「黑火者」的帮助下,妮娜体内的太阳碎片已经得到控制,但很显然,这姑娘自己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体内到底沉睡着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不管再怎么成熟懂事,她终究也只有十六七岁,对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而言,初次接触超凡力量所带来的那股新奇冲动感不是那么容易压制的。 有机会还是要让她在这开阔空旷的无垠海上多熟悉熟悉自己的力量,一方面是增强太阳碎片的可控性,一方面也是让她意识到那源自恒星的火焰到底有多危险。 「今后我们可能还会增加新的成员,」邓肯想了想,又说道,「那便将今天这种聚餐当做新人加入的标准流程吧,我想这也有助于增进团队成员之间的感情。」 莫里斯顿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餐盘,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某些温馨氛围下的真实—— 在亚空间阴影的注视下共进晚餐,分食深湾子嗣的血肉,学习召唤超凡伟力的仪式和咒文,这…… 这一套下来还真是充满了强烈的既视感。 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自己已经是这艘船的一员,已经接受了邓肯先生的庇护,而深海子嗣的血肉已经作为这「仪式」的关键部分摆在自己面前,这时候想退出是肯定不行了,那就只能像旁边那只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大啖薯条的鸽子一样,坦然接受真香的命运…·… 老先生心中一声轻叹,完全接受了这个命运中的急转弯,同时也默默劝慰着自己——从今天以后,自己值也和那些足以留史的传奇学者们一样,踏上了一条前往真相深渊的不归路,这世界上恐怕再没什么东西可以 让自己再觉得离奇邪门了。 他这边如此想着,便突然听到不远处一直没说话的爱丽丝小姐打破了沉默——这位美丽的女士始终安安静地侍立在邓肯身后,这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啊,船长,那是不是今后我就不是这里唯一的船员了 ?」 「你才反应过来?」邓肯微微偏头看了这个人偶一眼,「你当然不再是这里唯一的船员了,而且等会在他们离开之前,你还要把船员守则教给他们,就像当时山羊头教你一样。」 爱丽丝怔了一下,可算搞明白了当前的状况,这才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开心地一拍手:「好哎!那我以后就……」 下一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邓肯耳边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啵儿——」 一颗仍然戴着金色假发的脑袋就在他身旁掉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滚到了餐桌中间。 餐桌旁瞬间寂静,直到雪莉的惊呼声打破沉默:「啊啊啊——脑袋掉了,脑袋掉了啊!掉掉掉了啊!」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雪莉和妮娜的惊呼声、阿狗的骂街声以及爱丽丝结结巴巴的求助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艾伊响亮的咕咕咕,莫里斯表情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要完全适应这个「新团队」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到进行查看 第二百二十一章团聚 那座熟悉的房子静静地伫立在典静的街区尽头,一楼的窗口向外透着着明亮温暖的灯光。 天色已经完全哈了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让四周更显静逢,海柔稍和减慢了车速,在显近家门的最后一百米,她用轻缓的深呼吸慢慢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她帮助凡娜平复了心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心绪其实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放松淡然。 和父亲通别时的景象仿佛还发生在上一刻,当时她还完全不知道城邦中会发生什么——而父亲显然在那时便有所察觉了。 这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生离死别。父亲让自己去大教堂导求庇护,他到去了那家位于下城区的古店……可为什么他要去那家古店呢? 海蒂带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续疑问,但很快,她便把这一丝疑问暂时放在一边——家中门厅的灯亮着,那是在等自己 深灰色的小车平稳驶进庭院,海需推开家中大门,向里面走了几步,突然有些讶异地停了下来。 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并不是理论上早该到家的父亲,而是自己的母亲——母亲坡了一件带着深蓝条纹的羊毛披后,坐在餐察旁的靠营桥上,此着一削稀巧的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旁边的桌面上还堆了一大理报 纸,似乎都是从父亲的书房里搬出来的旧报。 海蒂在餐厅门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已经记不清母亲有多久不曾走出那间卧室了——似乎这许多年来,她记忆中的可亲就一直待在那问灯光昏暗的卧室里面,而家中的餐桌旁则永运留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父亲说那座位是给母亲准备的,却从没有 人坐在上面。 海蒂始终觉得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母亲足不出的情况,直到此刻…看到母亲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她竟有一种悦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海蒂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声终于引起了桌旁的老妇人的注意,后者治起头家,看到自己的女儿之后顿时露出笑容:「啊,海需,你回来了。」 「我·……」海蒂张了张嘴,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母亲交谈,明明自己几乎每天都会去父母的卧室里问候对方,她这时候却觉得自己跟母亲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一般,「我在大教堂边秋误了些时间,您……您还好吧?」 「我很好,我就在这儿。」母亲开心地笑着,眼睛中似乎有些让海蒂看不明白的光彩,她从椅子上起身,慢慢来到自己的女儿面,有些出神地看着海蒂的脸,又伸手摸了摸后者的头发,「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久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海蒂下意识地说着,紧接着又有点担心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您怎么从至室出来了?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母亲笑着,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说给女儿听:「已经好了,已经好了……对了,莫里斯怎么还没回来?」 「父亲还没回家?」海带闻言顿时一愣,心中隐隐有点担忧,「他应该早到家的啊,他去的地方比大教堂近,而且也不像我一样误了半天…… 「可能是车坏在半路上了吧,」母亲侵慢说道,「他开车的技术可一向不值得参维。来,我们一起等着 他吧。」 海蒂迟疑地点了点头,跟在母亲身后回到了餐桌旁边,随后她注层到了餐点上的丰盛饭菜——那不是平日里家中唐佣的临时女仆常做的几样菜。 「这是您做的?」海蒂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您好久没下了。」 「是剩啊,好久没下附了,都找不到食材在什么地方,许多东西还是请那位女仆小姐果忙我的,而且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母亲淡溪地笑着,「幸好,还记得大致的过程。」 海蒂听着,日光落在桌上的食物上,不由得拿起艾子想要我一口味道,结果刚抬手就听到母亲的声音从旁传来:「等你父亲到家再开饭。 海蒂的动作一下子停住。 这句话她也有很多年不曾听到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突然从门口附近传来,那听上去好像是什么很大的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又夹杂着轻微的啪声响,海蒂刚要好奇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便听到有掏钥匙和转动门把的声音响起;看到不远处的家门被人打开。 父亲回来了。 莫里斯惯情地站在门口,被艾伊从失乡号直接传送过来导致的星感还未福去,那翻腾混乱的感官让他晕乎乎的,以至于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餐旁边,等若自己回家吃饭。然后,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他在十一年前向业空间析求而来的「奇迹」,终于在这场火焰与历史的交错之后被固化到了帷幕的这一边——他在梦中都不敢音求的事情实现了。 仿佛一尊融重般伫立了半天之后,莫里斯终于向前迈出脚步,一步步越走越快。 在失乡号上与眷属们分食深海子解的血肉,向亚空间的阴影酸析知识,成为隐秘结社的成员……仅仅在不久前,这些事情还如重担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但突然问,这些重担的分量仿佛消失了,而他似乎在这其中见了一个最合理的解读 任何奇迹的实现都需要偿付代价,而现在,这代价已经用最温和、最条切的方式落在自己身上。是欣然接受的时候了。 妻子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英里斯与她紧紧相拥。 「我终于看见你了……」老学者噪音低沉,仿佛生怕旁边的海帝听到,又生怕眼前的妻子听不到,「我。 「好了,孩子看着呢——你还有很长时间向我解释想底发生了什么,可不急于现在。」 「哦……哦,你说得对,说得对。」 莫里斯有些慌乱地回应者,他松开自己的妻子,转过头,便看到海共正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这边。 「咳咳……我回來晚了,路上……车子坏掉了,明天要找人去拖回来,」莫里斯不太自然地解释了两句接着赶紧转移话题,「你没事吧?大教堂那边……也都没事吧?」 「除了颇受惊吓以及满心困惑之外,我和其他人一样毫发无损,」海带回答着,又上下打量了父亲两眼「倒是您……我怎么觉得您怪怪的?是回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能有什么事?」类里斯立刻说道,仿佛生怕海蒂把话题往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行程上引,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餐桌上那些丰盛的饭菜。 老学者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我……回來之前已经吃过饭了,」他犹弹着说道,「在船……在邓肯先生那边吃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丑陋又可怕的「鱼」。 在「亚空间之宴」上,他和那只古性的幽遥猎犬一样,对鱼紧张万分,但在邓肯先生的注视下,他仍旧硬着头皮吃下了那深海子期的血肉——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记不太溃了。 只记得真香。 现在他是一口东西部吃不下了。 但妻子的声音就在这时从旁边传来:「这是我亲手做的。 「母亲多年没下厨了,」海蒂也紧雨着说道,「她今天觉得身体好一些了,所以……」 「那我再吃点。」莫里斯一听这个,不等女儿说完便直接坐在了餐桌旁边,第一时间先端起了餐盘上的汤碗,一大口就 灌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妻子在旁边带着期待问道。 「有点……咸。」莫里斯迟疑着说道,但紧接着又掉起碗,咕咚咕终又是几口,一边咽下一边笑着,威了,太成了……你做饭总是这么成…… 「嫌不好吃你就别吃!」 「我没说不好吃……」 「那就闭上嘴吃饭一餐资上活还这么多?「 海蒂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母亲。 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这样的对话了——而过了这么多年,一切似乎都没变。 于是她笑了起来,低下头,切下一块煎肉排放进嘴里。 确实有点咸。 …… 叔父已经睡下了,陈得很沉——他似乎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障过一个好觉,以至于在和自己交谈到一半的时候就打起了险。 凡娜愤慢走向自己的卧室。 她已经换上了居家的衣裙,将头发简单地绑成马尾,在换掉那身伤展累累的甲青、放下那柄巨剑之后,历战而归的市判官收做起了一身的熬气,仿佛变成了一个如普通人股有着自己生活、有着自己喜怒哀乐的年 轻姑娘。 在家里的时候,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心事,所以叔父显然也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在刚才的交谈中,他什么都没问。 两人也很默奖地没有提起关于「亚空间题福」的事情。 叔父不想增加自己的负担,这一点很明显。 但凡娜自己清楚,她此刻心中的负担并不只是那所谓的「亚空间赐福」,甚至跟白己的生死无关。 她回到了卧室,关好房门,来到梳妆台前,从抽震中取出了那把带有华丽纹饰的仪式比首。 这是深海教会的圣物,也是她当初接受洗礼之后,由瓦伦丁主教亲自燃捕并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件圣物,象征着她对风暴女神葛莫娜信仰的开端。 --到进行查看 第二百二十二章动摇 如往常一样,凡娜平静下心情,并在心中默念了《风暴原典》中的神圣段落,随后她又从旁边的抽腰中 取出一截已经被烧掉大半的凋文蜡烛,将其置于身侧,并点燃了烛台。 一簇明亮的小小火焰在蜡烛顶端跳跃,令人心情平静的香气随着精油的挥发缓缓扩散开来,凡娜轻轻吸 了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柄匕首划过手臂。 血液浸入匕首上的细密纹路,彷佛被其吸收一般,而她的手臂上则传来短暂的疼痛——这疼痛甚至没来得 及持续几秒钟,便已经化作伤口愈合时隐隐约约的麻痒。 凡娜甚至能听到细胞再生、血液凝结时的轻微声响,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迅速复原,海浪轻响的声 音则隐隐约约从耳边传来。 她又看向自己手中的仪式匕首,略微犹豫之后,将那沾染着自己血液的匕首放在了燃烧的烛台上方,让 火焰舔系匕首的刀尖。 “请您聆听,风暴的主宰,深海的福音,静海的少女,请您聆听,您的追随者需要指引………” 火焰噼啪作响,匕首上的血液眨眼间被点燃,并化作一层氲的辉光漂浮在刀刃上。 这是通道已经建立的标识. 一名圣徒,以鲜血为引,使用特殊的祷告格式,遵很特殊的仪式流程,便可在自身和神明之间建立起远 比普通神官祈裤时更加稳固、更加直接的交流通道,那种普通的力量和“恩宠”,也正是“圣徒”没别于使 进神职者的一点, 而至于那普通的“通道”到底没少稳固、没少直接…… 重柔的海浪声响了起来,彷佛直接在脑海中回荡特别越发明显,邓肯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湿润, 甚至鼻孔中都彷佛飘来了腥成的气息,紧接着,你便突然感觉精神一阵悦您,眼后的景象随之发生改变。 邓肯感觉自己彷佛被租暴地扔回了现实世界,心脏碎碎直跳,某种源临窒息的感觉让你上意识地小口小 口喘着粗气,你抬起头环视七周,看到所没的幻象还没尽数消散,手中的匕首也是知何时掉在桌下,唯没这 支除文端烛仍然在静静燃烧着,火苗跳动,摇曳是安。 作为一名圣徒,在使进的仪式中窥见风暴男神葛莫娜的幻影或化身并是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想到自己 今日接七连八的动摇以及心中近乎离经叛道的质疑想法,你仍是免轻松起来。 “……你并是是只会跳噼的蛮子,”邓肯突然感觉跟那个幽灵船长的交流实在令人心累,对方的言行总 是会超出资料下的记载,而你则总是在那些超出预料的交流中是自觉地疏于对对方的防范,“除了‘过来看 看情况”之里,他还想做什么?你以为……他还没彻底离开了。” 但突然间,一抹异样的色彩浮现在你眼角的余光中,让你纷繁错乱的思结瞬间止息。 这似乎是一位身穿长裙的男士,其身前又没小片藤胧的阴影向七面四方要延,男士的面容隐藏在面纱背 前,你身前的阴影则蜿蜒交织,彷佛是有数缠绕在一起的锁链,又彷佛在勾勒着某种更加庞小、更加超出凡 人理智的“躯体”,而这个身穿长裙的身影,则只是那个庞小船体中的一大部分——不能被凡人理解的这一大 部分, 徐芝紧紧盯着镜子中的幽灵船长,过了几秒钟,你突然向后迈了一步,竞真的高上头:“非常感谢您的 帮助,至多从那件事下,普兰德蒙您庇护。“ 然而邓肯的话有能说完,因为你同围的深海幻象突然剧烈动荡起来,原本在海浪深处严厉使进的光辉也 在一个接一个地使进、消进,男神的幻影眨眼间还没处于期溃边缘,邓肯感觉自己正在被“推”出那个通道 ,而在连接彻底中断之后,你只隐隐约约地感知到几个单词; 邓肯重重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男神是在告诉自己,某些事情就要发生吗?是在警告自己为某事做准备的时间没限?临界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在临界?又一场危机?又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 这个睡胧模湖的身影有没任何动静,徐芝却是敢催促,你知道,尽管自己所看见的只是一个投影,那个 投影却确实是直接指向葛莫娜的,而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则是极小的冒险一 “并有区别”以及“时间没限,即将临界”。 过了是知少久,邓肯的目光终于从烛火下收回,你检起了掉落的匕首,快快将其放回抽屉。 某种程度下,那甚至不能视作直接与神交谈。 这根凋文蜡烛下跳跃的火苗是知何时染下了一层幽绿, 联系彻底中断了, “他有事吧?” “……时间没限……即解.……临界.….. “你……”邓肯略微迟疑,终于彷佛上定了什么决心,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因亚空间而生存至今,您 为何仍选你为圣徒并降上赐福?” “不能了,你明白他的意思,”凡娜打断了邓肯的话,我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年重的审判官,对方的宫 辞和态度其实远说是下礼貌,但那种没点过于耿直的性格也让人讨厌是起来,“这就说点别的把……他似乎 遇下了麻烦?” 陌生的卧室消失了,七周变成了有穷有尽的、微微涌动的幽蓝海水,又没强大的蓝色光辉在这海水深处 起伏,彷佛这深海中隐藏着成百下千的神秘光源,徐芝感觉自己彷佛正置身于一处是知没少广阔的幽深海域 中心,而在你眼后的波光粼粼中,渐渐没一个模湖的影像浮现出来。 感知到气息混乱……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男神的幻影在示意自己开口讲话。 上一秒,你便勐然抬头看向面后的抗妆台,看向这面椭圆形的镜面。 说到那你顿了顿,又紧接着板起脸说道:“但那并是意味着你对您和失乡号放松了警惕,你们仍是能确 定您对文明世界到底没何目的……至多在确认那一点之后,你都……” “你还在现实世界,那一点是用担心,”凡娜随口说道,“所以你弱烈建议他是要像下次一样直接一个 跳噼过来——他真的会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的。” 那使进超出了作为一名信徒的本分,可你真的很想知道答桉。 “你们或许立场是同,但您应护曾兰德的举动却是有法承认的,”邓肯抬起头,一脸的认真,“今天没 有数人从灾难中活了上来,抛开作为审判官的立场,你应该向您道谢。 这个神秘而模湖的朦胧身影似乎朝那边靠近了一点,“她”有没开口,但邓肯感觉到没一个“想法”直 接在自己脑海中浮现, 与普兰德刚刚度过的危机没关吗? “仪式?你想他是误会了,”凡娜在镜中勐了摇头,语气十分坦然,“你只是突然感知到他的气息极度 混乱,还以为曾兰德城中仍旧残留着什么棘手的敌人,才过来看看情况… …但现在看来,是你莽撞了, “是他?”邓告激灵一上子就站了起来,坚接着坏像想到什么,“刚才是他扰乱了你的仪式?” 镜子中的凡娜皱了皱眉头,似乎没点头疼于眼后那个年重审判官过于警惕敌对的态度:“他小不能放松 一点,最坏再没点礼貌,你确实使进离开,但时空下的距离对你而言并有太小意义,另里——有论如何,你刚 刚保护了他们的城邦,他是觉得自己起码应该道个谢吗?” 凡挪相长的身影浮现在镜框中,正使进地注视着那边。 邓肯思绪纷繁,那一次的祷告并有没让你心情激烈上来,反而比白天还要忐忑是安。 这个阴郁咸严的身影开口了,是很突的询间。 ……并有区别……” 就那样在忐忑中是知等了少久,突然,一个想法彷佛直接植入小脑般退入了你的思绪 邓肯迎着徐芝的视线,过了几秒种前才重重吸了口气:“抱歉,与您有关。” 邓肯一脑门子问号,没点使进自己是是是听错了,但很慢,你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镜中看到对方时的 情况,顿时上意识露出警惕的模样:“他又把你拉入了梦境?” “并有区别?”邓青一愣,那个有头有尾的回答甚至比晦涩完整的预言和启示还要难懂,你本能地觉得 那个回答应该还没别的什么“下上文”存在,只是自己未能理解这些信息因而有没听见,那让你上意识地又 追问道,“什么并有区别?你是理解,您是在知晓你曾被亚空间赐福的情况上仍然选择了……” 后者,你仍旧有法理解是什么意思,而前者……似乎没着较为明确的含义,却只让你更加困惑。 “……有关,但你坏奇,”凡娜澹澹说道,“是论他是否愿意使进,他都有法驱散你留在他身下的烙印 ,邓肯,你能感知到他此刻的精彩状态——或许你不能帮他。”那直率的道谢倒是超出了凡娜的预料,我 原本还以为那姑娘的脑筋会跟你的肌肉一样坚若磐石,意里之上反而尴尬起来;“倒也……是用那么认真, 你就随口一提。” 你脑海中盘旋着在这短暂的交流过程中,浮现在自己思绪中的、仅没的信息。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第二百二十三章增进了解 平心而论,邓肯这时候那是真的诚心实意——他很欣赏这位意志坚韧、性格直率的审判官,欣赏她在那场灾难中的表现,而即便抛开这份欣赏,他也十分珍视凡娜这个特殊的「节点」。 如果不是足够的巧合,要想在教会顶层人员中安置这么一个「节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与其建立起最基础的「交情」那更是难上加难。 凡哪很耿直,这份耿直反而决定了她不会否认邓肯在庇护普兰德这件事上的功绩,决定了哪怕她个人再别扭,也会在这份「大人情」上公允对待。 只不过邓肯这边的诚心实意在旁人听来多多少少就有点吓人了。 一个如诅咒般无法斩断的联系,一个能随时入侵自己思维的亚空间阴影,一个强大到可以扭转历史污染却目的不明的上位存在——也就是凡娜意志坚定,这要换个人怕是sahk都已经过好几轮了。 凡娜定了定心神,她毫不回避地迎着邓肯的视线,心中仍旧充满警惕,从理性上,她仍不敢相信这个「幽灵船长」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对方确确实实庇护了普兰德,这庇护行为背后也说不定有什么更可怕 的阴谋——因为类似的阴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但从感情上…… 她的感情在劝自己不要太相信理性。 「.……您究竟想要什么,」凡哪轻轻吸了口气,她再一次表现出了质疑,但这次,她的质疑中却不只有纯粹的抵触和警惕,而是多了一些认真——她想认真和这位传奇船长谈谈,认真听听对方想说什么,哪怕不是 作为朋友,也可以暂时不当敌人。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顿了顿,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不要再说什么「整点薯条,了……我想听些认真的东西。」 「……其实‘整点装条,就是认真的,」邓肯一脸无奈,「如果可以的话,还有大量的番茄酱。」 凡娜:………?」 「我在改善自己船上的伙食,这不明显吗?」邓肯突然笑了起来,凡娜的所有反应都没有超出他的意料,接着他在镜中走动了一下,仿佛是坐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继续说道,「凡娜,你认为一个像我这样的船长,平时都在做什么呢?」 「平时都在做什么?」凡娜一愣,她没有注意到这场交谈已经从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平和下来,在镜中那身影坐下之后,后续的话题便仿佛是两个朋友在闲谈一般,「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你没想过,所有的人都不会想这些问题,因为一个可怕的幽灵船长只要负责「可怕」就行了,我最好是二十四小时都在不断地构思一些颠覆世界的阴谋,这样才比较符合人设——但实际上呢?」 邓肯说着,摊了摊手。 「我有一艘非常非常大的船要打理,而那艘船上还有不少让人头疼的家伙,我的‘船员,经常会搞出乱子,每次都让甲板上鸡飞狗跳半天,失乡号上的伙食是另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供应热水,我最近在考虑往船上安装一套锅炉,不知你有什么推荐?」 「我不太了解锅炉的事……等等,不对,不是这个,」凡娜下意识地开口,刚说到一半就觉得有哪不对,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中似笑非笑的幽灵船长,总觉得对方的笑容中带着对自己的即摇和……道件,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而且……额……您是认真的?」 邓肯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看着凡娜的眼睛,表情渐渐认真起来:「凡娜,注意到了吗——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可怕,未知是恐惧之源,现在,你对我有一定了解了,」 凡娜一时间没就声,因为她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位船长的节奏,此刻根本不知该作何回 答。 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轻轻呼了口气,尝试着转移话题:「……您带走了太阳碎片,也算清除了普兰德城邦内的另一大隐患,这件事我也该表达感谢。」 邓肯嘴角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举手之劳,我有收藏的爱好。」 但实际上他想说的是自己刚才已经把太阳碎片送回普兰德了——虽然妮用一开始还兴冲冲地想要在船上过夜,但后来她发现自己认床,不回家睡不安稳…… 邓肯怕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瞬间对面就是一个跳骑…… 凡娜却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的瞬间变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现在城邦中的秩序已经渐渐恢复,终焉传道士造成的污染余波已经完全消退,而那些召唤黑太阳的邪教徒……已经如他们所愿,成为烧尽的柴薪,希望您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 「还行,反正他们迟早还会冒出来,」邓肯随口说着,「异端崇拜者是邪神的呼吸,而只要那些‘根源没有被消灭,邪教徒是消灭不干净的——下次见着了继续清理就是。」 凡娜若有所思地听着邓肯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则只是略带好奇:「听上去……您和那些异端崇拜者关系很差。」 「你想打探一些情报,」邓肯微笑起来,「因为这是近百年来罕有的,能够直接了解‘邓肯船长」以及失乡号的机会——但你可以直接问的,」 凡娜一时有些语塞,脸上表情也尴尬起来,不过很快,她便听到了镜中传来那位幽灵船长坦然的答复:「我不喜欢那些邪教徒,太阳教徒和终焉传道士都不喜欢,至于崇拜幽逢圣主的涯灭教徒……不太了解,但其中大部分应该也都是令我厌烦的疯子。 ,「所以你可以直接把这件事报告上去,就说失乡号与三大邪教都是敌人,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邓肯船长会乐意消灭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邪教徒——这个情报应该是有用的。」 「……感谢您的回答。」凡娜迟疑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地点头说道。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邓肯又问道。 凡娜抿了抿嘴唇。 当然有,但她不知道在涉及到自身信仰动摇,涉及到亚空间的问题上,向对面这个幽灵长询问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最后,她还是没有谈起自己此刻的困惑与动摇,而是旁敲想击地问了个与自己有关的问题;……我想知道,亚空间是否会回应凡人的愿望——以及,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怎样的代价。」 凡娜在最后特意提到了「代价」,因为她很洁楚,这个问题和自己刚才跟对方的交谈完全不同。 刚才的交谈并不涉及超凡领域的知识,而现在这个问题……是在向一位亚空间归来的阴影寻求禁忌知识,这已经是危险举动了。 她并不惧怕支付代价,但她希望知道这代价是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没什么代价,」镜中的邓肯却笑了起来,「因为我跟ta们真的不熟。」 凡娜:「……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会了解很多有关亚空间的秘密,」邓肯有点无奈地揉了揉颜头,「我是去过那地方不假,但我又不是在亚空间里搞人口调查——你住在街区,你就认识街区上的每一个人吗?」 凡那点点头:「认识啊。」 邓肯:「……」 凡娜一下子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又有点后知后觉地补充:「当然,也可能有不那么熟悉……好吧,我明 白您的意思了。」 「虽然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我能看出来,这个问题就与你刚才糟糕的状态有关,」邓肯恢复了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你被亚空间里的 什么东西缠上了?」 凡娜表情古怪地看着镜子里的邓肯, 邓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除我之外……」 「我不知道,」凡娜摇了摇头,随后她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一刻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吧,看来你仍有些顾虑,我能理解,」邓肯倒是毫不在意,「不过如果真的是亚空间的什么东西在找你麻烦,可以向我求助——至少在这个领域,我能帮上你的忙。」 凡娜沉默下来,过了将近十几秒钟,她才突然打破沉默:「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愿意帮你?」邓肯的声音从镜中响起,在凡娜听来那仍然是威严甚至有些阴郁的声音,但此刻似乎又多了一些温和诚恳,「或许是因为曾在普兰德并肩作战吧——凡娜,我很欣赏你的坚毅和勇敢。」 镜中的身影站了起来。 那位幽灵船长似乎准备离开了。 凡娜顿时稍微松了口气,她其实也说不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是警惕谨慎还是单纯的紧张感在作祟,但对方离去的意园确实让她陡然放松了一点。 不过就在邓肯的身影即将从镜中彻底消散的时候,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等等,还有一件事。」 邓肯微微侧过脸:「嗯?」 「之后·……」凡娜有些卡壳,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略带迟疑地开口,「我是说,如果您还打算‘出现,的话,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突然……」 邓肯没有回应,他的面容笼罩在镜子深处的阴影中,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过了几秒钟,凡娜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传入耳中;「下次我敲门。」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二百二十四章船长从未离开 那个镜子中的身影真的离开了——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就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只是「过来看看情况」。 凡娜满脸警惕地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才终于确认了这件事,并真正放下心来。 紧接着她便陷入了短暂的反省和疑神疑光中。 疑神疑鬼是因为审判官的职业习惯,她实在很难真正信任一个像邓肯船长那样背了一个世纪的恐怖传说而且还跟亚空间有关联的「人」,哪怕对方真的看上去理智又友好,而且确确实实庇护了著兰德城邦,反省的原因则更简单—— 她意识到自己在与邓肯船长的交流过程中渐渐减弱了警惕心。 这是不该有的软弱表现,她从未想过这情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归根结底,这是因为自己陷入了动摇与自我怀疑,失去了信念的纯粹性,从而导致心灵中有了漏洞。 凡娜很是自省了一番,到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座城市已经平安幸存,她会将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诉瓦伦丁主教,包括……自己的动摇。 年轻审判官的叹息声随着熄灭的灯光一同消隐于黑暗。 …… 下城区古董店的二楼,邓肯收回了望向普兰德大教堂的目光,看着远远近近万家灯火的城邦夜景,他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知道凡娜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很明显,那位年轻审判官的精神状态刚才出现了短暂且危险的动摇——这种动摇甚至直接触动了他的感知,让他不得不直接在现实世界进行了一次投影,去查看凡娜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他在凡娜身上感觉到的气息其实隐隐有一点熟悉——那气息隐藏在她的精神世界深处围绕在她的周围,仔细辨别的话,有点像是…… 像是在失乡号船底,透过那些裂隙观察船壳外的泥沌光影时感受到的那种奇妙感觉。 是亚空间。 而从凡娜最后突然向自己询问的问题来看,她遇上的困扰可能也真的跟亚空间有关。 邓肯手指无愿识地敲击着窗台,猜测着真相。 在离开之前,他又加强了一下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印,这股力量应该能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抵抗可能会到来的侵蚀,但问题的关键是,凡娜这个高阶圣徒身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一丝亚空间的影子? 邓肯的思绪扩散开,他突然联想到了另外的一些线索,或者说「知识」——在特定的情况下,四神信徒的灵魂比凡人更容易被亚空间侵蚀,而他们的灵魂在被侵蚀之后甚至会直接生成一通连通着现实维度和亚空间 的裂隙,在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最初的入侵也是从那位修女的灵魂阴影开始的…… 类似的情况会出现在凡娜身上吗?如果会,这种反直觉的现象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片刻沉思之后,邓肯了口气,转身离开窗前。 无论如何,他今后应该多一些对凡娜这个特殊「节点」的关注——现在凡娜缺乏对自己这个「幽灵船长」的信任,她当然不会主动说出全部的秘密,这就需要自己这边多费点心了。 而在返回卧室的路上,邓肯听到了两个年轻女孩嘻嘻哈哈的声音正从旁边房间传来——是妮娜和雪莉的声音。 尽管已经从失乡号返回城邦,她们似乎还很兴奋,尤其是妮娜。 那孩子好像根本没有对阴森可怕的地灵照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也没有对未来有任何志忑不安——她跟往常一样开朗,甚至……好像还更开朗了一点。 是太阳碎片的影响?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有着强大的接受能力? 邓肯若有所思,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妮娜某些令人意外的「天赋」 夜幕低垂,世界之创清冷苍白的光辉照亮了失乡号开阔的甲板。 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夜色下幽灵船上的寂静,一个身穿华丽长裙、银发披肩的身影来到了船尾的驾驶台前。 爱丽丝仰起头,看着正在亲自学舵的船长,浅紫色的眸子倒映着辉光,显得闪闪发亮:「船长!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暂时没有目的地,姑且先离开城邦之间的繁忙航线,」邓肯低头看了人偶一眼,「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对啊对啊!」爱丽丝产兴地点着头,纵使外貌再优雅高贵,她点头时候的欢快劲视足以让想整个人都憨起来,「今天船上好热闹!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仅仅只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就可以这么有意思……」 「并不是所有时候把人聚在一起都‘有意思」——但你现在理解这个可能还困难了点,」邓肯随口说道,「另外,点头幅度控制着点,你今天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可把他们吓坏了,」 「哦哦……」爱丽丝慌忙扶住自己的脑袋,紧接着又好像有点担心,「那他们……不会因为这个以后就不来了吧?」 「这担心是多余的。 爱丽丝又哦了一声,紧接着安静了没有两秒钟,便又问通:「那……我今后还能去城邦玩吗?我这次去都没能好好见见世面,就遇上了…乱糟糟的事情,感觉晕头转向的……」 邓肯的目光扫过海面,又落回爱丽丝身上:「当然可以,明天我就可以让艾伊把你送到古董店里——我仍然需要你在店铺那边帮忙。」 「真的?」爱丽丝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她显得很意外,「我还以为……以后我们大部分时间就不回城邦了呢,毕竟……您在那边的事情好像已经做完了?」 邓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而是故意安静了好几秒钟之后才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情才关注普兰德吗?」 爱丽丝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抓抓脑壳:「我……不知道哎。」 邓肯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松开了手中的舵轮。 失乡号各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嘎声,桅杆上的灵体之帆随之稍稍收拢了一点,这艘船转入了由山羊头接管的「巡航状态」。 「我们只是解决了一帮邪教徒搞出来的麻烦而已。」邓肯迈步走下驾驶台,走向船长室的方向,一边随口对爱丽丝说道,「至于普兰德·…··我认为那座城邦与我有缘。」 船长走开了,爱丽丝困惑地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转头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不愧是船长,好深奥啊……… 邓肯来到了船长室的大门前,他抬起头,看到「失乡者之门」几个字正在门框上反射若来自世界之创的暗淡光辉。 他轻轻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精神,随后将手放在门把上。 轻轻向里推开。 朦胧扭曲的雾气出现在眼前,邓肯迈步向前走去,感觉到了熟悉的瞬间失重和微微的眩晕,那种仿佛穿越无尽时空,又仿佛瞬间抵达目的地的错位感一瞬而过,随后,周围便安静下来。 无垠海上永不停息的风浪声和失乡号各处轻微的吱嘎声都远去了,那股腥成的海风也悄然消数,周围传来熟悉的气息,这气息来自自己居住多年的房间。 周铭睁开限睛,看着单身公寓中一成不变的景象。 如往常一样,他在返回这里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确认整个房间的大致情况,确认这里在自己离开之后是否有什么变化,确认窗外的浓雾是否有消散的迹象,确认自己留在窗户上和窗台上的细绳和纸屑是否曾被动 过地方 。 哪怕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他还是把这一系列的「确认」当成了某种必须去做的任务来完成。 而在完成了这一系列的确认之后,他的第二件事便是实到自己的书桌前。 周铭低下头,一脸平静地看若自己书桌上的东西。 一个仿佛微缩模型股的普兰德城邦正静地置于桌上。 精致,还原,每一丝细节都惟妙惟肖,甚至可能连每一块地砖、每一根路灯都和真正的普兰德一模一样。 或者换句话说,这就是真正的普兰德以某种形式在他这间单身公寓中所呈现出来的「投影」, 它出现在这里,一切正如意料。 当初在书桌上跳跃燃烧的细密火焰完成了对这件「藏品」的最后雕琢,如今,这完美的杰作已呈现在自己的主人面前。 周铭轻轻呼了口气,在桌旁慢慢坐下,端详着这个精致的「模型」。 和失乡号的「模型」比起来,这座「城邦」的尺寸明显要大得多,但又显然不是等比例的缩放,它的大小似乎正好可以放进置物架的某个单独格子里,就好像专门为那里量身打造的一般。 而在这惟妙惟肖的城邦模型中,并看不到任何居民的影子。似乎,生活在城邦中的「人」并不能在这里形成投影? 周铭若有所思,并在思索中将普兰德城邦反复端详许久,最后,他终于轻轻舒了口气,用双手端起了这个大型「藏品」,并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不远处的置物架上。 放好之后,他退开两步,默默地欣赏着自己的新收藏。 失乡号已经远离了普兰德,但船长……从未离开他忠诚的城邦。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第二百二十五章迟到的日出 在将自己的新「藏品」放好之后,周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房间,而是在置物架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看着架子上的失乡号与普兰德,一边陷入了思索中。 他在尝试总结并理解这些「藏品」所代表的意义。 一直以来,这间单身公寓和门对面的世界都是相互隔绝的状态,除了自己可以穿过那道门之外,两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无法越过那道门中的浓雾屏障形成互通,这一点他曾试验过许多遍。 而从某种意义上,出现在房间中的失乡号与普兰德「模型」其实相当于打破了这个规律一一它们与门对面的世界有着明显的关联,而且其性质也显然具备…… 「超凡属性」。 超凡,本不应该是大门这一侧应该出现的概念。 而这两样藏品的出现都有一个共同规律一一它们是被灵体之火彻底焚烧,又被他自己有意识「掌控」之后的事物。 周铭静静思索着,一点点总结着规律,最终,他认为「焚烧」与「掌控」应该确实是藏品出现的两个必要条件。 当初的白橡木号也曾被失乡号的火焰焚尽,但当时他并没有主动想要掌控那艘船,他没有对白橡木号施加任何影响或「指令」,因此在焚烧过后,那艘船除了留下强烈的印记之外,并没有在大门这一侧的房间中形成对应的「藏品」 普兰德城邦被灵火焚尽,而在焚烧的同时,他对城邦进行了主动的掌控和净化,甚至将城邦当做失乡号的一部分来看待,因此普兰德便在这里变成了一件藏品。 那么……这种转变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变成藏品的事物,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周铭的目光落在普兰德的「模型」上,随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微风正吹过城邦东南部的港口街区,细浪在拍打着海岸,第四街区的报时钟刚刚最后一次鸣响,上城区的蒸汽工厂正在轰然运转。 他重新睁开眼睛,情况正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 他能感知到整个城邦的状态,甚至精确到任何一座建筑,任何一座路灯——虽然他无法感知城邦中属于「人」的那部分,但普兰德的本体对他而言就真如那惟妙惟肖的模型一般,尽皆呈现在自己眼前。 这种感觉……就如同对失乡号的掌控。 周铭若有所思,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在意识到自己对那座城邦的影响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开始将失乡号当做了参考。 如今的普兰德,已经可以被视作另一个失乡号,那么……他在失乡号上能做的事情,在普兰德毫无疑问也可以。 他可以命令整座城邦所有的钟楼为自己鸣响,命令城邦下沉进入灵界,甚至…… 周铭停下了摩挲下巴的下意识动作。 甚至可以命令城邦沉入亚空间。 周铭眼神一凝,迅速收拢压制着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怕想法,但想法虽然被压制住了,他的心脏仍然砰砰直跳。 自己真的可以这么做,因为他也可以让失乡号这么做,亚空间就在那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混沌维度的「方位」——那些终焉传道士心心念念而不可得的「应许之地」,对他而言简直就像回家一样…… 甚至不仅如此,在自己刚才冒出那个惊悚想法的时候,他就瞬间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呼唤,就像有些人站在悬崖前时会莫名冒出向前一跃的可怕冲动,他刚才也感受到了这种冲动! 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指令,一次对冲动的妥协,一次粗心大意,他……就可以抵达那个呼唤自己的地方。 同时,带着任何被自己裹挟的,被自己统御的,被自己污染的东西,一同下坠。 周铭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世人对失乡号和邓肯船长万分恐惧是正确的,他们应该恐惧。 周铭最后深深地看了自己的藏品架一眼,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向单身公寓的大门。 船长室内的海图桌上,漆黑的木雕山羊头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它抬起头,看到邓肯船长高大的身影正出现在门口,黑曜石雕琢的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开始娴熟地逼逼「啊!伟大的船长回到了他忠诚的大副身边!您的功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的伟力令无垠海……」 邓肯也不吭声,就在航海桌旁坐下,默默地看着山羊头在那逼逼,眼神一片淡然。 结果反而是山羊头自己先感觉别扭起来,它balabala到一半,便忍不住停了下来:「额……船长,您往常这时候不都是说‘闭嘴’的吗……」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邓肯一脸淡然「我就突然好奇,如果我不让你闭嘴,你到底能说多长时间」 山羊头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劲——它仿佛压根没听出邓肯话语中的调侃,或者是听出来了也当没听见「那您这可就说到点子上了,您忠诚的以下省略向来是博闻广识,哪怕仅仅谈论无垠海上的食谱也可以从早说到晚,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先从黄油饼干的一百三十七种分类开……」 「好了闭嘴,」邓肯赶紧打断了对方,无奈地摇着头,「我还以为你起码会有‘尴尬’的概念」 山羊头晃了晃脑袋,脖子里传来嘎吱的声音,随后它黑漆漆的脸孔才完全转向邓肯,那双空洞的眼珠盯着后者的脸「船长,您看上去似乎有心事?我们刚刚完成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壮举,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到您的心情?」 「史无前例的壮举啊……」邓肯轻声咕哝着,随后摇了摇头,「你能感觉到吧,现在普兰德城邦与失乡号之间的联系」 「当然!」山羊头立刻答道,还不忘吹捧,「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您的伟力令人震惊,您这次的猎获是一整个城邦!那么下个目标在哪?咱们是先去伦萨还是冷港?或者寒霜也……」 邓肯摆了摆手,山羊头顿时安静下来。 「我对‘猎获’暂时没什么兴趣,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没有精力时时刻刻盯着那么大的地方,如果你感知到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踏上普兰德,可以提醒我——当然,前提是你有余力,你的主要任务仍然是照看好这艘船」 「乐意之至!」山羊头立刻说道,「这对我而言轻而易举,定不负您所望……」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便扫过旁边墙上的挂钟,随后又看向窗外。 不知不觉,这一夜竟已经过去了。 几秒种后,邓肯突然回过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山羊头怔了一下,有点不太确定:「应该……是早上了吧,太阳该升起来了」 「……太阳没有升起来,」邓肯沉声说道,表情异常严肃,随后他又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那正在滴答作响的挂钟,「……日出应在十四分钟前」 山羊头瞬间没了声音,邓肯的目光则仍然紧盯着挂钟上一格格前进的指针,以及挂钟顶部一个描绘着太阳升起刻度的机械圆盘。 这个世界的「太阳」,编号001的超级异象,每天都会在一个无比精准的时刻升起,又在一个无比精准的时刻落下,而失乡号的挂钟则与海图上的坐标联动,会精确地指示出在当前海域,异象001将在几点几分跃上海面一一自邓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这一切从未出过差错。 今天的太阳没有及时升起,普通人或许还未注意到这点变化,但邓肯注意到了,并在注意到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不安。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不安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或许……只要稍等一会……」山羊头的声音就在这时再次响了起来,它好像也有点紧张,「您看,海上的天气总是不可捉摸,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邓肯却没有注意山羊头在说什么,他仍然在看着挂钟,不过就在下一秒,一缕细微的金光便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那缕金光是透过窗户洒进来的。 邓肯立刻转身,三两步来到窗前,推开窗户之后看向远方的海面。 太阳升起来了,被两重符文圆环束缚的巨大光体正如往常一样渐渐升上天空,万丈光芒照耀着整个无垠海,同时驱散了世界之创留给这个世界的清冷苍白氛围。 他回过头,最后一次确认时间。 今天的日出,比往常晚了十五分钟。 为什么? 是普兰德那场灾害的余波?与太阳教徒召唤的「蠕变日轮」有关?与妮娜的觉醒和受控有关?还是……另外一场异变的前兆? 邓肯回到桌旁,不自禁的胡思乱想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些想法可能有点过于紧张,但在刚刚经历过普兰德那场历史污染危机之后,他现在对一切不寻常的现象都格外敏锐。 「或许只是海上天气的影响吧,您看,太阳这不还是升起来了嘛」山羊头在旁边说道,「有时候大范围的浓雾会折射光线,导致……」 「普兰德的阳光也晚了十五分钟」邓肯轻声打断山羊头,「那边天气晴好,海面平静——晚的不是阳光,是太阳本身」 「……卧槽」 第二百二十六章动摇者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圣堂中的宁静,正在向一旁的助祭分派事务的瓦伦丁主教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迎面向自己走来的是凡娜的身影。 主教挥手让身旁的助祭和侍从暂时退下,目光落在凡娜身上:「我还以为你会在家中多休息两天。」 「很遗憾,看样子我并没有这个余裕,」凡娜摇了摇头,表情略有些严肃,「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看到许多神官行色匆匆,还听说有一队苦修士被送进了观星井内……跟今天的日出有关吗?」 「是的,」瓦伦丁点了点头,神色肃然,「今天的日出比平常晚了十五分钟——而且不是因局部异常天象导致的黎明推迟,我收到从其他城邦和海上联络节点传来的灵能传讯,全世界所有地方都观察到了这异常情况。」 「……这个世界被‘世界之创’多照耀了十五分钟……」凡娜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现在有受损报告吗?」 「没有,仅仅一次黎明的推迟还不至于引发什么问题,十五分钟的夜幕尚在城邦庇护的冗余范围内,」老主教摇了摇头,「真正令人不安的是全世界都观察到同一现象,这说明问题并不出在地表与海面。」 「……是异象001本身的运行发生了改变,」凡娜当然知道老主教在担心什么,「无名王者陵墓那边没有通告?」 瓦伦丁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动静,所以这可能只是一次微小的……‘变故’,并不涉及异象001的本质改变,但……恐怕大部分人都不会就此放下心来,我们起码要看到今天的太阳正常落下,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正常升起,才敢稍微松一口气。」 凡娜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才问道:「城里的普通人没有受影响吗?」 「暂时还没有太大波动——一部分人没有注意到这十五分钟的延迟,另一部分有所察觉的市民应该也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已经向政务厅发信,让他们那边评估一下后续是否需要发布安抚,引导性质的公告出来,现在这件事还没那么大影响,官方过于积极的解释反而可能导致民众不安——尤其是我们刚刚经历了那么大一场灾害」 凡娜默默听着老主教的分析,并没有插什么话,作为一名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战斗任务上的审判官,她知道自己对这方面的事务并不专业,只是时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显示她的心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瓦伦丁看着神色间隐有忧虑的凡娜:「你在想什么?」 「只是有些感慨」凡娜轻声叹息,摇了摇头,「每当出现一次超凡灾害,就会愈发意识到我们如今生存的这个世界是多么脆弱……城邦,教廷,远洋舰船,我们引以为傲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一层轻薄脆弱的冰面上,随便哪条裂缝没有被及时发现,我们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正是我们永远保持警惕与坚韧的意义所在,」瓦伦丁沉声说道,并注视着年轻审判官的眼睛,「凡娜,你平常很少像这样感慨些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凡娜沉默下来,过了几秒种后,她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瓦伦丁主教说道:「有两件事,第一件……我昨天再次见到了那位‘邓肯船长’」 瓦伦丁先是眼神凝重下来,但在片刻之后,他却又一声轻叹:「其实也算预料之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至今对那位幽灵船长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还没有任何办法,甚至现在连整个普兰德城邦都有可能已经与那位船长建立了联系,他来找你……是迟早的事,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大部分是闲聊」凡娜语气略有些古怪地说道。 「……闲聊?」这次瓦伦丁终于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你是说失乡号的船长,从亚空间归还的阴影,逆转历史污染并带走太阳碎片的‘邓肯’,专门找到你,就跟你闲聊?」 「我就知道您会是这个反应——我也不敢相信,说真的,他如果告诉我他有一个征服世界的计划我都相信,但……」凡娜叹了口气,随后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她将自己昨夜与邓肯的交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眼前的老人。 瓦伦丁揉着额头听完了凡娜的转述,这位面临末日危局都不曾动摇过的老主教,这时候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困扰与疲惫。 但在短暂的困扰之色过后,他还是抬起头来,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凡娜,其实我从昨夜开始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和邓肯船长有过两次直接交流的,在你看来,那个‘幽灵船长’……像是一个来自亚空间的入侵者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凡娜脸色略微变化,谨慎地问道,「失乡号坠入亚空间并返航是一件有明确……」 「我并不是怀疑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失乡号从亚空间返航的记录,只是你仔细回忆回忆,完全受到亚空间影响的人应该是怎样的状态,以及……真正的亚空间入侵者,有没有可能理智地与人交谈,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不造成不受控的污染?」 这一次凡娜迟疑起来,她无法像刚才那样不假思索地给出回应,犹豫了好几秒钟才开口:「从所有的案例和对亚空间的基础认知判断……这不可能」 「在对遭受过‘深层’污染的人进行精神检定时,有这样一条最简单有效的判断标准——能理智说话的,就是有救的,起码是还没有完全转化的」瓦伦丁主教点了点头,「亚空间的污染非常致命,也正因此,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能维持清醒的亚空间污染者或入侵者,疯狂是他们抹不掉的特征,而我们……或许也可以把这个简单的判断标准用在失乡号和它的船长身上」 「……您的意思是,那个‘邓肯船长’极有可能是保留着人性的?」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或者是取回了人性」瓦伦丁主教纠正着这个细微的差别,「在早期的记录中,有明确的失乡号无差别袭击以及邓肯船长陷入疯狂的目击报告,那时候的他显然符合亚空间入侵者的标准」 凡娜思索着,越思索脸上的表情越是难以置信:「这可能吗?在彻底被亚空间污染转化之后……竟还能取回人性,这……」 「如果这不可能,你如何解释那个与你‘闲聊’的邓肯船长?」瓦伦丁主教轻声打断了凡娜,随后他顿了顿,提醒道,「别忘了那个‘第零条定律’」 凡娜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永远存在不符合认知或超出定义的异常与异象……」 大圣堂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这份静默持续了不知多久,瓦伦丁才突然说道:「但我们仍不能据此就把失乡号和它的船长当成无害的,你明白吗?」它终究是从亚空间返航,那位船长即便取回了人性,也很难说他此刻是在以一种怎样的视角来看待我们这些……‘凡人’」 「而且我们也不能自己贸然下判断,要把目前所掌握的情报都上报给教皇冕下,看她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凡娜表情一整,立刻严肃地点了点头:「当然,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接着她顿了顿,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在这神圣的圣堂中谈论这种事情,还真是……让人心有压力,如果放在以往,我恐怕都要自己给自己下个‘异端’的定义了」 瓦伦丁只是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道:「你刚才说有两件事,除了见到那个幽灵船长之外,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一次凡娜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她仿佛很是纠结了一番,才终于在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注视下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对老主教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应该忏悔」 「忏悔?」瓦伦丁惊讶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忏悔?」 「我动摇了——尽管我仍然虔诚,但我无法回避自己的动摇之举」凡娜深深吸了口气,干脆地坦白道,「在那场大火之后,我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疑问」 她把自己对女神的疑惑以及对自身信仰的动摇说了出来,除了隐去叔父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之外,她没有丝毫隐瞒。 老主教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凡娜有些忐忑地看着老人的脸,然而她发现自己这一次竟无法判断瓦伦丁的态度。 这位老主教似乎是在沈思,又有些欲言又止,却没有任何责备。 过了不知多久,凡娜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凡娜,你来找我忏悔……那我又该找谁忏悔呢?」 一丝惊讶之色终于浮现在凡娜眼中。 「现在,大圣堂中有两个信仰动摇者了」老主教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风暴女神的圣像,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凡娜,你能感觉到吗?」 「什么?」 「……女神仍旧在祝福着我们」—— 「本站一直以来并不反对一些同行复制或者采集本书内容,也不反对你们把本站的广告去掉,但麻烦不要把别人经过特殊处理过的一些符号去掉自己又换回去,加这个也是为了防封,现在封号很厉害,如果你非要那么搞,那这本书后期更新,我只能进行直接图片水印上传处理,而且后期对站内内容进行禁止复制截屏,现在已经很难了,你这么玩大家都没有内容出,何必呢,我知道你是哪个站,读者也且看且珍惜把,也许哪天就没有内容出了,已经是在保证无错字的情况下的内容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余威犹在 虔信者的动摇往往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对自己的信仰产生质疑的时候,第二次,是在自己质疑了自己的信仰,神明却仍旧降下赐福的时候。 噪声,细密叠加,忽远忽近,隐约而又确实存在的噪声,开始在凡娜的脑海中响了起来,就像耳鸣一般,她又回忆起了自己在幻象中看到的女神投影,以及女神对自己说的那些无法理解的话语,她不再像曾经那样不假思索地接受这一切,而是开始认真思考,思考这些话语的含义,甚至尝试揣测葛莫娜的……用意。 而她越是思考,头脑中那细密的噪声就越是明显,让她难以集中精力。 但突然间,所有的噪声又消失了,她恍惚间摇了摇头,却正对上瓦伦丁主教有些关心的目光。 「你还好吧?」老人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还好」凡娜轻轻敲了敲额头,紧接着便带着些异样看向这位长辈,「您也……」 「在敲响最后一声钟声的时候,我动摇了……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我终究没有像那些载入圣殿的圣徒一样拥有完美无暇的意志」瓦伦丁摇了摇头,坦然地对凡娜说道,「我疑惑,为什么那些终焉传道士的污染和渗透可以到这种程度,为什么大教堂的庇护仍然无法阻挡那些太阳异端的献祭——为什么危机蔓延了十几年,女神却一次都没有向我们示警……」 他听了下来,转过身,静静注视着葛莫娜的圣像,那冰冷的石像也俯瞰着他,缄默一如既往。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羞愧万分,我知道自己犯了《风暴原典》中最大的错误,将神明的庇护当做了万能灵药,从而动摇了自己的意志,但即便如此,这些疑惑仍然扎下根来,直到现在」 「……敌人从内部渗透并攻破了壁垒,他们筹划了许多年,这是一次很难抵挡的偷袭,」凡娜沉默了片刻,平静说道,「异端总是会趁虚而入,这并不意味着女神的权柄可以被轻易颠覆」 「我明白这个道理」瓦伦丁笑了起来,「所以我说,即使有了些许动摇,我仍然虔诚,因为女神切切实实地庇护着我们的世界,这份怜爱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我有了一些多余的思考」 「思考生异端,瓦伦丁主教」凡娜一脸严肃地说道,但紧接着便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对我也是一样」 「那便将这视作一场考验吧」瓦伦丁轻声说道,「对我们而言都是」 凡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来到了女神圣像前,微微垂下头,像往常一样静默祝祷。 而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突然打破了大圣堂中的宁静。 凡娜从祝祷中惊醒,她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位穿着文职袍服的中年神官正快步走来,这位神官先向圣像行礼,随后便将一份文书递到了瓦伦丁手中:「大主教,这是您要的报告」 瓦伦丁点头道谢,接过文件,飞快地翻阅了几页之后,脸上表情便肉眼可见地古怪起来。 「那是什么?」凡娜见状顿时有些好奇,「上面写什么了?」 「……是灾害之后对城邦现状的初期调查……市政厅送来的」瓦伦丁皱了皱眉,似乎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直接把文件给了凡娜,「你自己看吧」 凡娜疑惑地接过文件,看到开头部分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初步损伤报告,她很熟悉的东西,包括灾害之后城邦各处是否有什么缺损,有什么变化,是否有人员失踪或人员「增加」,是否有残留超凡力量的区域……前面的内容都没什么,基本就是表明城邦各处都已重置至灾害发生之前的状态,但后面的内容让她瞬间明白了瓦伦丁主教怪异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码头区有商户报告大量薯条神秘消失,损失报告上还有番茄酱……」年轻的审判官表情木然地抬起头,看着对面同样表情木然的瓦伦丁,「……认真的?」 「要不你亲自带队过去问问?」瓦伦丁嘴角抖了一下,「理论上没人敢在这种报告上造假」 凡娜手中举着报告书,半晌没说出话来。 憋了半天,她才终于冒出一句:「为什么这种内容会出现在如此严肃的报告书上……」 瓦伦丁面无表情:「有整整一个中队的守卫者一直在监视码头的薯条——你说为什么呢?」 凡娜:「……」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总而言之,报告书上提到的‘东西’是目前为止已知城邦内的唯一损失」瓦伦丁叹了口气,接着似乎又犹豫了一下,这才看着凡娜的眼睛,「要不,你下次见面了直接问问吧」 凡娜一愣:「问问?问谁?」 「……你说呢?」 凡娜:「……」 过了片刻,年轻的审判官终于忍不住揉起额头:「我感觉思路都有些不连续了,确认一下,我们应该在这里讨论一些很严肃的事情才对,是这样没错吧?」 「我也连不上」瓦伦丁板着脸。 凡娜无言,却突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也是那位幽灵船长的「影响」,那他……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挺可怕的。 就在这时,又一阵脚步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再次打断了凡娜和瓦伦丁的思绪——名神官快步来到圣像前。 「大主教,审判官,港口区传来消息……」 这名神官行了一礼便语速很快地说道,但他刚说到一半,凡娜听见「港口区」一词便忍不住打断了他:「停,我们已经知道薯条的事情了,不用专门来报告两次!」 「……薯条?」神官有些错愕,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平日里都很沉稳可敬的审判官,「什么薯条?」「啊……你不是要报告薯条的事?」凡娜一看这情况,顿时有些尴尬,赶紧干咳两声遮掩过去,「我还以为是另一份报告……不用在意,继续说吧,港口区怎么了?」 一边说着,她心中一边忍不住叹息:不是薯条就好——起码不用再跟那个可怕的幽灵船长扯上关系了。 前来报告的神官则点点头,一脸严肃:「港口区传来消息,海雾号正在申请入港——提瑞安·艾布诺马尔希望能尽快与大教堂接触,他带来了和失乡号有关的消息」 凡娜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神官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审判官阁下?」 「我没事」凡娜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止住咳嗽,她觉得自从失乡号堂而皇之地在城邦中转了一圈之后,这地方就好像哪哪都不太一样了,她说不上来,但似乎周围的许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她甚至想把早晨那迟到了十五分钟的太阳都归结到那艘幽灵船身上,「海雾号?我知道我们确实曾向它的主人送去过一封信,但一直都没能等到它……」 「海雾号确实来了,而且似乎早在那场‘灾害’之前就到了普兰德近海」神官立刻点头说道,「只是根据那艘船发来的消息,它在东部海域意外遭遇了失乡号,并爆发了一场恶战,因动力受损不得不检修,昨夜才恢复航行能力」 「和失乡号爆发了战斗?!」凡娜终于神色一肃,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她转头看向瓦伦丁,「我得亲自去一趟」 「也好」瓦伦丁立刻点头,「海雾号是一艘特殊的船,虽然属于‘自己人’,但那艘船上的成员很可能导致码头上普通人的紧张惶恐——你亲自带队去迎接,应当可以安抚普通人的情绪」 凡娜答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了大圣堂。 海雾号来了——虽然比预期的迟到了一些,但这艘笼罩着传奇光环与惊惧诅咒传说的庞大战舰,还是如约定般抵达了曾发出求救信的普兰德城邦,现在这艘令人生畏的钢铁战舰正在码头引导员的指示下缓缓靠近专供大型船只停泊的栈桥,而一些收到消息的人则聚集在码头附近,紧张又好奇地眺望着那座钢铁巨兽的模样。 很快,码头附近的人们便意识到这座威风凛凛的钢铁战舰是在经历了一场恶战之后才抵达港口的。 它伤痕累累,六座主炮中的三座都已经不翼而飞,船舷上随处可见被什么东西直接「挖」掉一块之后残留的可怖缺口,舰桥也被破坏了三分之一,骇人的伤痕从舰桥侧面一直蔓延到主装甲带上,甚至连船身侧面的水线附近,也能看到几个可怕的空洞。 这些损伤如果放在一艘普通战舰上,足够沉没好几次了。 但海雾号仍然顽强地漂浮在海面上,它腹部的那些空洞内仿佛有着生命,柔软又泛着金属光泽的物质已经死死堵住了漏水口,还不断有渗进底仓的海水被排出船外——海雾号的抽水泵已经停机,因此那些海水竟是直接从船壳侧面渗透出来,就如……人在出汗一样。 这是一艘先进的钢铁战舰,也是一艘处处异常的诅咒之船——每个站在码头附近的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那艘船所表现出来的「活物」的特征,于是围观者的好奇中更多了一份惊悚,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 直到几台威武的蒸汽步行机出现在码头上,凡娜高大的身影才让许多人安静下来—— 「本站一直以来并不反对一些同行复制或者采集本书内容,也不反对你们把本站的广告去掉,但麻烦不要把别人经过特殊处理过的一些符号去掉自己又换回去,加这个也是为了防封,现在封号很厉害,如果你非要那么搞,那这本书后期更新,我只能进行直接图片水印上传处理,而且后期对站内内容进行禁止复制截屏,现在已经很难了,你这么玩大家都没有内容出,何必呢,我知道你是哪个站,读者也且看且珍惜把,也许哪天就没有内容出了,已经是在保证无错字的情况下的内容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踏入城邦的大海盗 蒸汽步行机在栈桥前停了下来,凡娜站在这蜘蛛机械的外壳上,仰起头打量着眼前这艘被誉为「不沉战舰」的传奇舰船。 不沉,而非无敌——这艘船或许真的难以被击沉,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可以被打的遍体鳞伤。 肉眼显而易见,海雾号经历了一场恶战……当然,如果联想到当时自己在大钟楼上所见到的失乡号完好无损的状态,也可以说眼前这艘钢铁战舰是被单方面地殴打了一顿——凡娜对舰船领域的事情其实并不怎么了解,但她知道一艘船变成眼前这样还能顺利飘到港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还是海雾号已经用自己那强大的「不沉」能力自我修复了一昼夜之后的结果。 脑海中回忆起了失乡号的事情,回忆起了自己与那位邓肯船长间诅咒般的联系,凡娜感觉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头,从蒸汽步行机上跳到地面,同时看到不远处的海雾号侧面也延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跳板,有几个身影正出现在跳板上。 为首的是一个身披威严船长制服,黑发微卷,戴着眼罩的独眼男人,面容看上去与邓肯·艾布诺马尔有三分相近,但和那位压迫力十足的幽灵船长比起来,此刻正走向栈桥的提瑞安船长看起来颇有些疲惫。 而在这位大名鼎鼎的海盗船长身后,则是几位随从,他们肤色苍白,脸上的表情就像凝固的石膏像一般,隐隐带着某种非人的气质一一但整体上,并不像许多惊悚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可怕。 凡娜听说过不少跟海雾号有关的传言——由于这多少还算是一艘属于「人类文明」的船只,关于它的故事也就自然比失乡号要丰富详实一点,而在那些传言中,最多提及的便是提瑞安·艾布诺马尔手下的不死人水手们。 传说这些水手都是在当初提瑞安叛逃离开寒霜时便带走的部下,有一部分甚至是一个世纪前隶属于失乡号舰队的老兵,他们和自己的船长一样受到了亚空间的影响——那盘踞在艾布诺马尔家族成员身上的诅咒逸散在他们的追随者身上,让后者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活死人。 他们无法在现实维度中死去,也无法如活人一般享受现实世界的温暖,他们无法在活人的世界感受到片刻安宁,却也无法踏过死亡之神巴托克的那扇安息者之门。 而在另一些传言中,则提及这些活死人水手其实早已没有对尘世,对昔日同胞的眷恋,只是由于某些古老而强大的誓言约束,他们才必须永恒地服务于他们的主人——艾布诺马尔家族的长子。 凡娜紧盯着那几个身影,看着他们踏上普兰德城邦的土地,并在提瑞安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 活死人……从严格的定义上,他们已经算是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子民,而巴托克与其他三神同属正神阵营,因此这些活死人水手也是被允许踏上城邦土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普通人就能接受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前同胞」们,同时考虑到这些活死人水手也和艾布诺马尔家族的「诅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凡娜必须时刻关注好他们的动静才行。 只是……如今这座被失乡号的烈焰彻底焚烧了一遍的普兰德,与眼前这些因诅咒而永生的水手比起来,又能有多大分别呢? 凡娜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了这令自己万分纠结的问题,而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那位独眼的海盗船长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向您问好——审判官阁下」提瑞安摘下船长帽,微微弯腰致意,他对凡娜的年轻和一米九的身高都感到意外,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礼节周到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海盗,而是一位仍然效忠于某个城邦的海军指挥官,「感谢您能亲自迎接」 「很高兴认识你,提瑞安船长」凡娜迅速从走神中清醒,并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大概也就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地将对方和自己见到的「邓肯船长」对比了一下,发现对方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高大,但也少了些令人窒息的威严,「你响应了普兰德的求援,仅此一条,海雾号的到来便值得我亲自迎接」 「可我们终究是没派上什么用场」提瑞安脸色古怪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便下意识地抬起头环视着港口,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凡娜隐约猜到对方在干什么,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恕我冒昧,你们有没有收到我们靠港前发出的消息?」提瑞安一边环视周围一边有点紧张地说道,「我们在路上遭遇了失乡号,虽然我们尽力拦截,但那艘船还是……」 「你父亲来过了」凡娜叹了口气,「昨天刚走」 这句话一出来,她对面的大海盗提瑞安船长顿时就跟石雕般静止下来,连他身后的几个随从那石膏般冰冷僵硬的面孔都跟着一抖。 「我……我没听清」过了几秒钟,提瑞安才反应过来,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年轻审判官,「审判官小姐,您说我父亲昨天……」 他特意在「父亲」一词上加了重音,仿佛生怕凡娜是在这个要命的问题上跟自己开什么玩笑似的。 「情况很复杂,我们需要好好解释一番」凡娜又叹了口气,「失乡号确实出现了,但跟我们最初向你送去的那封信所描述的情况截然不同,普兰德城邦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请随我来吧,瓦伦丁主教已经在大教堂中等候,现在我们急需各种各样的情报,想必你也有无数的问题需要答案」 提瑞安感觉自己路上构思的一堆预案都被打乱了,他几乎是稀里糊涂地跟上了凡娜的脚步,走向那几台来自大教堂的蒸汽步行机——有一辆专为来宾准备的黑色蒸汽车已经停在路边,车上悬挂着深海教会的标记。 「……说真的,我之前还以为你们会让我在码头区止步」在走向那辆车的路上,提瑞安或许是为了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也可能是为了减轻某种没来由的压力(不知为何,当看到凡娜的时候他便总是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压力传来),突然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毕竟一般情况下,城邦当局都会拒绝一个海盗靠岸,或干脆给海盗准备一根绞索」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这里不是寒霜——北方诸城邦对海雾号的通缉令可管不到普兰德头上,除非哪天你作了一番‘大事’,遭到整个无垠海的联合通缉」凡娜随口说道「但在那之前,你对普兰德而言只是一位热心提供援助的船长,而且……」 一边说着,她一边回过头,看了一眼即便伤痕累累,仍然散发着雄浑气势的海雾号。 「而且说真的,即使是在北方海域,真的会有哪座城邦能在你靠岸的时候给你脖子上套一根绞索么?」 提瑞安想了想,笑了起来。 「当我登陆的时候,那些城邦卫队会礼貌地称我为‘海雾风险投资公司’的老板,并在质疑声响起的时候将我的造访宣传为城邦和海雾舰队之间的一次商业往来——您知道吗,海盗们有这样一句谚语:最低级的通缉令让小海盗寝食难安,城邦级的通缉令让大海盗们如坐针尖,而最顶级的通缉令……被当事人用来擦拭桌子和佩剑」 这位大海盗顿了顿,淡淡说道:「除了寒霜,我可以坦然踏上任何一座北方城邦的土地」 凡娜扬起眉毛:「除了寒霜?」「……蕾·诺拉陛下命令我离开寒霜」提瑞安收敛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她还没有收回这个命令」 凡娜看了对方一眼,看到这位大海盗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格外认真。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路口停了下来,指着旁边的迎宾车:「请上车吧,提瑞安船长」 说完,她便转身跳上了旁边的一台蒸汽步行机,如往常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那上面。 提瑞安则带着自己的几名随从转身钻进了车里。 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他便深深地松了口气。 「船长」一名随从注意到了自家老大的动静,忍不住好奇地看过来,「您没事吧?刚才我感觉您有点……绷着,您跟其他鼎鼎大名的船长或城邦官员打交道的时候都没这么紧绷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跟那个年轻的审判官说话的时候总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压力」在自己最亲信的几名下属面前,提瑞安没有隐瞒自己刚才的感受,「这种感觉跟往日里与其他城邦的官员打交道时完全不同,甚至连当初与巡航中的死亡圣堂擦身而过时,我都没有感觉到过这种怪异的压力」 「有吗?」随从疑惑地皱了皱眉,「我怎么没感觉到……虽然那位审判官的个头确实有点高,看着也挺厉害的……」 「不是这种压力」提瑞安摇了摇头,「好了,不要继续讨论了,高阶圣徒的力量极为强大,她能听到你说话」 随从一听这个,顿时紧张地闭上了嘴巴。 提瑞安则微微舒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车窗外已经开始渐渐移动的普兰德风景。 在童年时,他和露克蕾西娅曾在这座城邦短暂停留,但那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如今的这颗海上明珠……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第二百二十九章觅血罗盘 钢铁战舰静静停泊在普兰德的港口中,战舰上空代表海雾舰队的旗帜在阳光照耀下随风舒展,那旗帜上的图案是一簇锐利如刀的冰晶,冰晶中部又有着一道裂痕——冰晶,是寒霜的标记,裂痕,则象征着自我流放的「叛军」。 在那位鼎鼎大名的海盗船长带着他的随从们离开之后,便再没有人从那艘战舰上离开,海雾号仿佛一座陷入静默状态的冰山,安安静静地停泊着,其高耸威严的船舷和舰首阻挡了所有在码头上好奇眺望的视线,同时又有一支城邦卫队从附近的驻所赶来,封锁了通往栈桥的路口,以防止无关人员靠近。 在治安官出面驱散之后,聚集在码头附近的好事者们才终于渐渐散去。 大副艾登站在海雾号的舰桥上,沉默地注视着码头上的动静。 他没有跟着提瑞安一同上岸——在船长离开战舰的时候,他这个大副要留在船上暂行船长的权力,以防止出乱子。 「那些城邦卫队看上去紧张兮兮的」一名水手在旁边嘟囔了一句,「是生怕我们上岸劫掠么——我还以为海上明珠普兰德的城邦卫队能比冷冽海上的草包们强一点」 艾登头也不回:「如果他们不出面维持秩序,你又该说普兰德的卫队连上街封路的勇气都没有了——真让你去跟他们的蒸汽坦克打,你去么?」 「……我不去,我不想再被盛在水桶里拎回甲板上了」水手赶忙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刚才那几台蒸汽步行机离开的方向,「船长跟着他们走了啊……没事吧?那个高个子女人看起来不好惹啊,我觉得船长打不过她……」 「我们不是来这里打架的,我们是应邀前来,应邀懂吗?」艾登终于忍不住斜了这水手一眼,「你,还有你们,能不能调整一下心态,船长平常的教导都忘了么?咱们现在是海雾风险投资公司——打劫是不长久的,做生意不比打劫来钱快?」 「那咱们什么时候打劫啊?」 艾登想了想,锃亮的脑门上反射过一道阳光:「当然是对面不愿意做生意的时候……」 几个不死人水手纷纷点头,表示大副高见,然后安静了没几秒钟,其中一名左半边脑袋整个瘪下去的水手又忍不住看向城邦方向,念叨起来:「咱们能不能上岸看看?普兰德啊,听说这座城里……」 「想都别想」艾登直接打断了这名部下,「船长命令,未经许可不准离开海雾号——你们这帮歪瓜裂枣的上了岸绝对会吓到人,普兰德可不是北方,这地方没几个人见过会说话的尸体的」 「所以船长就只挑了几个看起来最像活人的家伙上岸对吧」脑袋瘪下去的水手怨念十足地说着,又抬手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其实我觉得自己长得还行啊,拿半个贝壳把这儿挡住,再戴上帽子……」 「闭嘴,没有船长的命令,谁也不许上岸!」艾登恶狠狠地看了这废话连篇的水手一眼,「要实在没事干,去船舱里看看那几个之前被糊在甲板上的倒霉蛋活了没有,要是活了让他们来报……」 一阵轻微的咔咔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艾登的吩咐。 舰桥上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轻微的咔咔声,几道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最先开口的那名水手首先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在船长席的旁边,一台由诸多齿轮,连杆和罗盘指针组合起来的怪异机器,那台机器现在安安静静,但它的几根指针仍然微微颤抖着,似乎显示出它在前一刻还曾突然运转过。 「这东西刚才动了?」一名离得最近的水手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那精巧复杂的机器旁边,盯着它已经安静下来的几根罗盘指针。 艾登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则落在机器中心的半球小碗中——那里残留着一点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船长提瑞安上次使用这台装置后留下的。 光头大副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作为船长最心腹的手下,艾登对这台装置十分了解。 异常203,觅血罗盘,一台结构复杂,原理不明的黄铜机器,曾经是寒霜女王的收藏,现在是提瑞安船长的所有物。 这台机器在拥有排名的「异常」中应该算是比较有「正面作用」的那一类,它的中心小碗中可以盛放血液,并在吸收鲜血之后用一系列的罗盘指示出使用者「血亲」的方位,其指示优先级与血缘亲疏,距离远近,使用者意愿都有一定联系。 和大部分具备直接恶意,仅仅保管不当便可能致命的异常比起来,觅血罗盘在「保管」方面相对安全,它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封印条件一一但与之相对的,这台装置一旦激活,便会展现出险恶的一面。 首先一旦向它注入过鲜血,使用者便会不断受到罗盘的引诱,产生向其持续注血的冲动,心智脆弱者甚至会在不间断的放血中把自己活活放死,其次觅血罗盘虽然确实能帮助使用者找到「血亲」,但它往往会在这个过程中「夹带厄运」,在使用者和血亲靠近的过程中不断将事情引向糟糕的一面。 仅艾登知道的,异常203就有过指引一位父亲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却在二人见面时令其阴差阳错互杀身亡的「事迹」 不过这些负面影响对提瑞安船长而言一向没什么所谓——船长的意志强大,足以抵抗觅血罗盘的「献血引诱」,而至于血亲靠近过程中的厄运倾向…… 首先船长和露克蕾西娅小姐绝不会在异常203生效期间见面,其次艾布诺马尔父子间向来「父慈子孝」 哪怕是觅血罗盘,也不会搞出比两艘诅咒战舰见面之后就互相火力覆盖更「瘟衅核暮」的团圆景象了。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提瑞安船长时常会将觅血罗盘当成某种「警戒装置」,用它来确定失乡号是否返回了现实世界。 艾登和水手们围拢在异常203周围,好几双眼睛都死死盯着这黄铜装置周围的几个带有复杂花纹装饰的古朴罗盘。 那些齿轮和指针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说不定它只是想活动活动」一个脑门上破了个洞的水手小心翼翼地说着,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毕竟这东西平常都一动不动的……」 艾登瞪了这水手一眼:「不会开玩笑可以不开」 「要不……咱们把中间残留的血擦掉?」另一名干尸般干瘪的水手开口,「要不总觉得这玩意儿随时要‘醒’过来」 「不行」艾登摇了摇头,「船长交代过,罗盘中心的血不能手动擦掉,要等七十二小时,让罗盘自己吸收干净」 「……提前擦了会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能把‘异常’的正确使用方法总结出来就已经够不容易了,谁会吃饱撑的去测试各种错误操作」艾登随口说道,「要不你试试?算你为人类文明做贡献」 「不不不,我就是这么一说」 艾登冷哼了一声。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咔咔——」就在这时,觅血罗盘突然又传来了那轻微的机构运行声音,大副和水手们之间的交谈瞬间被打断,艾登第一时间看向这台机器,他看到这东西的齿轮渐渐开始震颤,其边缘的数个罗盘指针也猛地抖动起来,紧接着所有的指针都突然指向了普兰德……周围。 觅血罗盘再一次安静下来,这一次似乎是真的不会再有动静了。 它所有的指针都避开了普兰德。 艾登和水手们面面相觑。 「……我就说这玩意儿只是想活动活动……」 「住口」艾登打断了水手的话,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异常203,同时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 所有的指针都转向了普兰德之外的某个随机方向,但他可以肯定,在刚才的某个瞬间,绝对有那么一下子,觅血罗盘的指针是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的——指向了普兰德城邦! 只是那一刻非常短暂,短到会让人怀疑只是几根指针无规律旋转中的巧合,但在艾登看来,那就好像是罗盘的几双「眼睛」刚刚注视到自己的目标,便在惊恐中转移了视线一般。 而现在异常203的指针全部指向普兰德附近海面的情况,在艾登看来反而变成了一种「欲盖弥彰」 他突然想到了船长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异常203偶尔会表现出「活物」的特性,它并不总是机械式地运行。 这东西,会害怕。 「不对劲……这座城邦有问题!」艾登突然反应过来,「我们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船长」 「但船长不是下令禁止我们上岸吗?」 「先传个口信过去」艾登语速飞快,看向一名水手,「去,把珀利带过来!」 那名水手飞快地跑开了,过了没多久,他又跑回了舰桥——只体型巨大,尾羽斑斓的鹦鹉站在他肩膀上,正用水手后脑勺暴露出来的头盖骨磨自己的嘴壳子。 「珀利,需要你传信」艾登大声说道。 鹦鹉顿时停下了欺负水手的动作,抬起头盯着大副:「珀利,可以传信」 「去城邦大教堂,寻找船长的气息,告诉他——觅血罗盘指向普兰德,城邦不安全!」 第二百三十章亚空间巢穴里的温馨日常 尾羽斑斓的大型鹦鹉拍打着翅膀离开了海雾号,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飞过了码头区,笔直地飞向城邦内。 「大副,咱们怎么办?就在这儿等着吗?」 海雾号的舰桥上,一名水手看着珀利远远飞去的身影,扭头对一旁沉默不语的艾登问道。 「……只能先等着了,」艾登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所踩的地面,他在飞快地权衡,好让自己冰冷的头脑尽可能运转起来,不只是因为船长的命令,更因为海雾号现在的状态。 他的后半句话让几名本来还有些不安分的手下迅速安定下来。 船长只带了几个亲信上岸,而让自己的大副和剩下的所有水手都留在船长,对此明面上的解释是因为海雾号的不死人水手大多怪异骇人,在城邦内容易引起骚乱和敌意,但实际上的情况艾登其实很明白。 因为海雾号在不久前刚刚遭遇了它的旗舰。 这艘船现在状态很不好,不只是因为它的舰体受了损伤,更因为这艘船的……「灵魂」在躁动不安,海雾号的锅炉一直在震颤,小教堂中回响着怪异空洞的声音,蒸汽管道中的压力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这艘船如今确实已经回到了「这边」,但很难说它是否还会失控。 「……在这艘船状念不稳的时候,船上服役半个多世纪的水手们就是这艘船的」错「——海雾号的铁锚让它能在海面上停靠,而不死人们组成的」人性之锚「则能让它在现实维度稳定下来。 艾登不敢贸然减少船上水手的数量——尤其是在隐约察觉了普兰德的情况诡异之后,他更不敢随便让海雾号的成员进入城邦,因为这极有可能产生「触动」,让这艘船刚刚安定的「灵魂」惊醒过来。 同样,他也不敢让海雾号直接对普兰德城邦发出信号,包括鸣笛、敲钟或者直接用电报联络城邦当局,因为他怕惊动了普兰德内潜藏的……某些力量。 让鹦鹉珀利去传话,已经是目前他能想到的风险最低的方案,希望船长在收到消息之后能尽快返回——希望他还没有被什么东西困住,希望一切还没有太晚。 当然,他也不能把所有指望都放在「等待」上——如果船长在一天之后仍然没有返回,他就只能派一小部分船员去岸上冒一冒风险了。 艾登紧紧皱起眉头,注视着那座在阳光下璀璨耀眼的明珠之城,回忆着船长随那位城邦审判官离开时的每一分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来解释刚才异常203的反常表现。 正坐在柜台旁翻动报纸的邓肯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坐在他旁边有样学样跟着瞎翻报纸的爱丽丝注意到了,好奇地问道:「邓肯先生,您在看什么?」 「……刚才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看了这边一眼,」邓肯皱了皱眉,不太确定地嘀咕着,「但一眨眼就没了。」 「哦哦,我知道,这个叫‘强者的一激灵’!山羊头先生跟我说过的,」爱丽丝顿时高兴地说道,「它说越是强者越容易感受到指向自己的目光甚至意念,而像您这样的强者会一直激灵激灵的……」邓肯放下手中报纸,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它真这么说的?」 爱丽丝脸上的笑容瞬间有点僵硬:「……最后那句是我推理出来的。」 「不要做这种没用的推理。」邓肯随口说了一句,接着便稍稍集中起精神,开始寻找刚才那「一激灵」的来源。 他没有把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当成错觉——在这个处处充满诡异的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养成了对任何「突然直觉」施以关注并刨根问底的习惯。 邓肯的感知迅速扩展开来,并向着城邦的边缘蔓延,仅仅一瞬间,他便感觉到普兰德如失乡号一般在自己头脑中浮现出了清晰的轮廓,就像自己能够感觉到失乡号的「触感」一般,他开始感受到脚下这座城邦传达给自己的庞杂「触觉」。而在这些触觉中。 一个最明显、最突兀的信息进入了他的脑海。 在普兰德的东南港口。 「……提瑞安的船?」邓肯在感知到那个气息的来源后顿时有点惊讶,「他怎么会在这儿?」 紧接着,他便回忆起了自己之前跟那艘钢铁战舰的遭遇战,回忆起了当时那艘船所处的位置以及对方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意图。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略显古怪起来。 海雾号当时出现在普兰德附近并主动向失乡号发动进攻……难道是普兰德当局叫来的「援军」?是来拦截自己的? 脑海中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邓肯却只感觉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是应该先感慨这父慈子孝的关系,还是该感慨提瑞安当援军的敬业精神——在被失乡号揍成那样,连船都差点被打沈的情况下,竟然还坚定不移地到了普兰德,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这必然不能是维护世界和平责无旁贷的精神。 最有可能的是跟爹斗其乐无穷的精神。 「邓肯先生您在发呆哎,」爱丽丝的声音再一次从旁边响了起来,这人偶略微歪着脑袋看着这边,「您想出去吗?」 「不,」邓肯摇了摇头,同时保持着对海雾号的感知,由于后者还未像失乡号和普兰德一样变成自己的「藏品」,因此他无法感知到那艘船上的细节情况,但考虑到自己和海雾号,和提瑞安之间的「联系」,他已经开始尝试搜索自己那位「长子」的位置——一只不过这些复杂的事情说给爱丽丝她也听不懂,所以他干脆也没有解释,只是在看到这人偶歪头的动作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别歪头,头会掉。」 爱丽丝赶紧小幅度地点头:「哦哦。」 就在这时,又一阵脚步声在柜台后面的小门背后响起,紧接着那扇门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邓肯先生,」雪莉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一脸邀功地跟邓肯打着招呼,「库房里已经打扫干净啦!您交待的那些杂物也已经都收拾到一个架子上啦!」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嗯,做的不错,」邓肯保持着一部分注意力在港口那边,同时回头对雪莉点了点头,「肩膀上还蹭了点灰。」 「哦,」雪莉扭头拍了拍灰尘,紧接着便有点紧张地看着邓肯,「邓肯先生,接下来……干什么啊?」 在这里跟邓肯交谈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像在失乡号上那么惶恐,只是仍带着一些明显的紧张,看样子这种紧张感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彻底消除了,但比起最初那时候,她现在的状态显然已经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显然,至少从理智上她是知道邓肯对自己的善意的,至于那无法消除的紧张感……那得先解决了阿狗的紧张才行。 邓肯点了点头,接着目光扫过了旁边正在胡乱翻弄报纸,但实际上一个字都不认识的爱丽丝。 文盲。 又看向对面的雪莉。 另一个文盲。 还有隐藏在旁边阴影中,虽然不曾露面,气息却越来越藏不住的阿狗。 还是个文盲。 找这仨来店里帮忙,连个账都算不明白。 邓肯心里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一个想法,以及自己的老本行。 「来来,你们都坐这儿,雪莉你坐爱丽丝右边,」邓肯随手从旁边拽了把椅子放在柜台旁,「阿狗你蹲柜台后面……别藏着了,我看见你影子了,都过来,我有个安排。」 雪莉赶紧听话地坐到椅子上,一旁的爱丽丝则终于放下了看不明白的报纸,好奇地投来视线,「啊,什么安排?」 「反正妮娜出门买东西还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们认字得了,」邓肯乐呵呵地说着,还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你们总不能一直当文盲吧。」 雪莉万没想到堂堂邓肯船长一本正经的「安排」竟然是这事儿,顿时就愣在当场,爱丽丝倒是好奇心十足,连眼睛都微微发起亮来,而本来正老老实实蹲在柜台后的阿狗则抬起头看了看邓肯,又看了看雪莉,狗脑袋满是问号:「可我只是一只狗啊……」 邓肯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还没等说什么,这幽邃恶魔便突然激灵一下子,整个上半身突然挺得笔直:「但我可以尝试做一只有文化的狗,我有这个热情和信心…… 「那就行了,」邓肯语气愉快,他保持着对港口的关注,同时伸手从柜台下面掏出了几个空白的白纸本,一边分给几个「学生」一边说道,「那这就给你们当字母本好了,咱们先从最基本的字母开始认……」 雪莉一脸蒙圈地接过了邓肯递过来的本子。 然后,她就进入了更加蒙圈的状态。 字母和拼写,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新世界的大门。 仅仅几分钟过去,雪莉就确认了一件事:抡着阿狗跟邪教徒拼命都比这个简单! 但邓肯显然没怎么在意雪莉的苦恼表情——或者说,他早已对这种表情习以为常。 他只感觉到快乐,那是一种在异域他乡漂泊时突然接触了熟悉的事物,突然做起了熟悉的事情时的快乐。 不过这快乐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当雪莉开始磕磕绊绊地学习写第四个字母的时候,清脆的铃声和轻快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这「亚空间阴影向眷属们传授知识」的课堂时间。 妮娜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邓肯叔叔!我回来啦!」 ……邓肯从愉快的教学中抬起头,看到妮娜正推门进店,但紧接着,他便注意到妮娜身后还有什么东西跟着飞了进来。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艾伊,」妮娜高兴地说着,「艾伊好像还带了朋友回来哎!」 「朋友?」 邓肯微微皱眉,随后便看到艾伊跟在妮娜身后飞进了店里,紧接着飞进来的是一只尾羽斑斓的大鹦鹉…… 邓肯:「……?」 第二百三十一章可靠的信使珀利 艾伊扑棱棱地飞进了店里,站在楼梯扶手上趾高气扬地挺着胸,一双绿豆眼滴溜溜转来转去。 那只跟着飞进来的尾羽斑闲的大鹦鹉也紧跟着飞进了店里,落在邓肯手边的柜台上,昂首阔步地在柜台上蹦跳着,像在自己家似的一点都没拘束。 邓肯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飞来的家伙,大鹦鹉便也抬起头,毫不见外地看着邓肯,过了半天还突然拍拍翅膀,发出响亮又刺耳的声音:「啊!珀利!」 「你叫珀利?」邓肯好奇地问道,他并没指望这鹦鹉真的回答什么,毕竞鹦鹉说话的本质只是学舌而已,却没想到这鸟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挥舞着翅膀:「珀利!是叫珀利!」 邓肯表情木然了一下,扭头看向正在楼梯扶手上傲视一楼的艾伊:「你从哪找到这个……‘朋友’的?」 「有朋自远方来,」艾伊立刻拍了拍翅膀,一只眼睛看着邓肯,另一只眼睛却飘忽地看着窗外,「来都来了!」 旁边妮娜立刻好奇地问道:「它什么意思?」 在知道失乡号和邓肯的秘密之后,妮娜当然也知道了艾伊会说话的事情。 她当时很是惊讶了一番,但现在已经淡定下来一一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她也很难理解这鸽子时不时蹦出来的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说它也不知道这鹦鹉从哪来的,」邓肯发挥想象力给艾伊翻译了一下,接着又扭头看看鹦鹉,看看鸽子,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艾伊啊我倒是不反对你交朋友,不过你有没有意识到你俩物种都不一样?你好万也找个鸽子」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鸽子精歪着头,眼神直愣愣地嚷嚷,「有容乃大!」 邓肯:「……」 他时常在和艾伊交谈的过程中思考人生并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跟这个鸽子精在同一个频道交流:这种貌似哪哪都对不上但又神奇地能够交流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微妙。 这时侯雪莉、阿狗和爱丽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仨「人」纷纷凌到柜台旁看着那个毫不怕人的大鹦鹉,爱丽丝还好奇地伸手欲了戳大鹦鹉的翅膀,后者却只是往旁边蹦了两下稍作躲闪,使歪着头跟人偶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啊?」爱丽丝好奇地看向邓肯,「长得跟艾伊完全不一样。」 一旁雪莉立刻开口:「当然不一样,这是个鹦鹉,艾伊是个鸽子。」 「鹦鹉是什么?」爱丽丝发出灵魂一问,「能吃么?」 「不能,」雪莉摇摇头,紧接着反问人偶,「你都不用吃东西为什么还总是关心这个问题?」 「我负责给船……邓肯先生做饭啊!」 一旁七嘴八舌,但邓肯并没有掺和进去,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自称「珀利」的大鹦鹉,不知为何,他总隐隐约约觉得这鸟有点眼熟,就好像……前不久才刚刚在哪见过似的。 「你从哪来?为什么来到这里?」他突然问道。 在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隐隐察觉了这只鹦鹉具有着一定和人交流的能力——这显然证明了它的来历不一般。 大鹦鹉转过头,歪了歪脑袋:「珀利!去,传信!」 「传信?」邓肯顿时一愣,表情略显认真起来,「传什么信?」 大鹦鹉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回忆了一番之后才张开嘴巴,但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旁边艾伊突然扑啦啦飞过来,扯若噪子嚷了一句:「整点薯条!」 大鹦鹉被吓了一跳:「啊!珀利!」 「珀利?」 「整点薯条!」 俩鸟就这么交流起来,以至于邓肯不得不从旁打断:「停——艾伊,你闭嘴,珀利,你要传什么信,传给谁?」 大鹦鹉显然愣住了,愣了好几秒之后才迟疑着前后晃了晃身体:「整点薯条。」 邓肯:「……」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不管这只鹦鹉之前要传递的消息是什么,它现在显然都忘干净了…… 而紧接着,鹦鹉珀利又好像从残存的那点记忆中倒腾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它突然蹦了起来,使劲拍若翅膀:「告诉船长,告诉船长!告诉整点薯条!」随后,这大鹦鹉便一边嚷嚷着「整点薯条」,一边拍打着翅膀径直向门口飞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它便已经冲出大门,冲上天空,并向若普兰德城邦的上城区一路加速。 妮娜想拦住鹦鹉却没来得及,只能一脸遗憾地看对方的身影渐飞渐远,转过头来嘟嘟囔囔:「啊,飞掉了。」 邓肯却没有回应一一在听到珀利嚷嚷着「告诉船长」几个字之后,他的脸色便一下子严肃起来,同时回忆起了自己为何会对这只鹦鹉隐约有些熟悉。 他确实见过这只鸟——在失乡号和海雾号重叠而过的时候,在海雾号的某个舱室里! 「艾伊,追上那只鹦鹉。」 「情况大致便是如此。」 普兰德大教堂的某处僻静会客室内,身穿便服的老主教瓦伦丁对坐在茶几对面沙发上的提瑞安说道。 「失乡号最后带走了太阳碎片,阻止了亵渎日轮的降临,也消弭了历史污染对城邦的影响——尽管我们仍不能确定……你父亲的用意。」 提瑞安表情有些微妙,又有些僵硬。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因惊愕而陷入这种思维卡壳的状态了,老主教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明白,但即使是在他最疯狂离奇的梦境中,也不曾考虑过会发生这些事情! 「失乡号真的就这么离开了?看上去就好像专门来救场的一样?」这位鼎鼎大名的「海盗船长」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它带走了太阳碎片然后呢?就只是这样?没有做别的?」 瓦伦丁和旁边的凡娜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的表情中都带着点无奈跟迟疑。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事到如今,实在很难在提瑞安面前把「你爸打劫了半座城的薯条」这句话给说出来啊。 「……没有别的了,」犹豫再三,老主教还是没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他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我知道你很困惑——提瑞安先生,我们和你一样困惑,如果连你都不知道你的父亲想做什么,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从一个世纪前,他就已经不能算是我的父亲了,」提瑞安慢慢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那只是一个被亚空间撕碎之后又用批劣手段拼凑糅合出来的仿造品,空洞的躯壳内没有丝毫人性」 提瑞安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当失乡号和海雾号重叠而过时的那几秒钟,想到了自己听到的那句冷漠疏离的话语一一「我很忙。」 大海盗突然有点迟疑。 失乡号上那具躯壳里面……真的没有人性吗?当时对自己说话的那个声音,还有自己从那个身影身上感觉到的气息……真的只是亚空间空洞狂乱的回响吗? 就在提瑞安这么一走神的时候,那位年轻审判官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关于邓肯船长是否具备‘人性’的问题,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 「嗯?」提瑞安疑惑地看若凡娜,「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凡娜犹豫了一下,又扭头跟瓦伦丁主教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轻轻点头,「我们最近跟你的父亲有过不止一次交流。」 与失乡号有关的事情算是机密信息,跟那位邓肯船长的交谈更是如此,这些事情本不应该说出来,但提瑞安的身份如此特殊,这些问题显然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交流?你们跟我的父亲?!」提瑞安果然大吃一惊,差点从沙发上站起来,「这不是个恶劣的玩笑?」 「请冷静,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没有人会在城邦险些覆灭之后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凡娜平静地看若提瑞安,接着稍微停顿,「严格来讲,是我和你父亲有过几次交流,而根据我的观察……」邓肯船长‘似乎已经不再符合资料中的描述。 「提瑞安察觉了对方郑重的态度,他迅速平静下来,表情也变得格外严肃:「审判官小姐,你们是如何建立交流的?他为什么会找到您?以及他都说了什么?」 「最初是一个意外……不,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你父亲的有意安排,」凡娜整理了一下思绪,一边开口一边回忆,「我接触了他留下的火焰,并以此建立了联系。至于他为什么会选中我,很遗憾,没人知道」 凡娜隐去了关于自己被施加「印记」且「污染无法清除」的细节,而是将这个过程含糊地概括为「建立了联系」,随后将自己与邓肯船长几次交流的细节都告诉了眼前这位「海盗船长」。 这位理论上最了解邓肯·艾布诺马尔的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提瑞安的回忆 在听完凡娜的讲述之后,提瑞安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没有亲眼所见,他尚无法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分析出那个从亚空间返回的幽灵此刻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以及他是如何发生了这些变化,但有一点确凿无疑——凡娜所描述的那个「邓肯船长」,绝对不是海雾号半个世纪前在冷冽海上曾遭遇过的那个狂乱怪物。 可也不太像是他记忆中一个世纪前那位伟大的探险家父亲。 「提瑞安船长」在会客厅中安静了许久之后,凡娜的声音才突然响起,打断了提瑞安的思考,「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敢相信这真的会发生,但既然它已经发生了,那只能暂且承认这个事实,」提瑞安眉头慢慢皱起,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从您的描述来看,他好像确实是处于思维清晰、拥有理智和人性的状态,但他的力量……那种诅咒般的火焰,也相应更加强大了」 凡娜点点头:「我不知道那种绿色的火焰是不是诅咒,但那东西确实很强大」 「那火焰与亚空间有关」提瑞安说道,「他在落入亚空间之后便获得了这种诡异的力量,因此称其为诅咒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那火焰比半个世纪前你所见过的更加强大,就说明那位邓肯船长与亚空间的联系已经比以前更加深刻」老主教瓦伦丁若有所思,「因此他并没有挣脱亚空间的影响,反而是陷得更深了——可与其相对应的,他却在这个过程中恢复了? 「……这不符合我们对亚空间的了解」提瑞安摇了摇头。 「拉赫姆的信徒们常说一句话」瓦伦丁说道,「我们对亚空间唯一的了解,就是我们永远不够了解它——千百年来,除了失乡号之外,没有任何来自现实维度的人或物能够在进入亚空间之后又返回这个世界,而除了一些间接的观测记录以及古克里特王国那些疯狂学者在癫狂中写下的只言片语之外,更没有人知道亚空间里究竟都有什么……我们对那个地方的‘规律总结’,其实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说到这,这位博学的老人停顿了一下,又悠悠感叹:「甚至,我们都不能确定亚空间到底是不是一个‘地方’」 「一千六百年前的疯学者拜尔敏因阅读一本古卷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不可见之物吞噬,在消失之前他曾高喊‘亚空间是世界背面的影子’,当时他这一句话喊疯了一百四十二个目击者,但以那一百四十二个目击者的疯狂为‘祭品’,这一情报也成为了我们千百年来对亚空间了解迈出的最大一步。 「直到现在学者们还在尝试根据拜尔敏的临终呼喊构筑出亚空间的理论模型……而你的父亲,不但真的进去了那个地方,甚至现在还神志清醒地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是啊,年年研究,年年死人,死掉的人又很快被补充上,继续研究……所以我倒是挺敬佩真理学院那些不要命的学者们,完全褒义上的敬佩,」提瑞安感叹着摇了摇头,接着嗓音略显低沉,「所以,现在我的‘父亲’可能已经成了个宝贵的样本么?一个真的去过亚空间,而且理智可交流的样本?」 「这可就只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了」瓦伦丁摊了摊手,「我们不能指望‘邓肯船长’来配合凡人的研究,更何况,现在他虽然有理智,我们却不能贸然认定他的理智是偏向人类这一侧——如果他是个理智的亚空间入侵者,那将远比那些不能思考的混沌投影要可怕得多」 提瑞安一时间没有说话,仿佛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与思索,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开口:「在进行最后一次探险之前,他有一段时间表现的焦虑不安……不,严格来讲,是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好像一直在焦虑着某件事情,并为此做着许多……令人不寒而栗的准备」 瓦伦丁立刻和凡娜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同时变得严肃起来。 这或许是一个世纪以来,第一次有人从邓肯船长的后代口中听到这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凡娜忍不住问道:「他在焦虑什么?又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世界末日」提瑞安抬起头,平静地说道。 瓦伦丁微微皱眉:「末日?」 「我知道这听上去是个有点俗气的说法,就像每年都会冒出来的末日论者的疯言疯语,但这确实是一百年前世界上最伟大的探险家昼夜寝食难安在思考的一件事情。 提瑞安轻声叹息着,继续说道。 「从我和露克蕾西娅接过海雾号和璀璨星辰号指挥权的那一天起,他便会偶尔提起这件事。 「他似乎认为我们的世界存在某种……倒计时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某种时间限制,尽管尘世表面看起来安稳和平,但这个倒计时其实已经临近终末,而只要时刻到了,它就会迅速进入崩溃,终结,无人能够扭转或阻挡这个过程,而他在我们这个年代就是倒计时的最后一格。」 瓦伦丁皱了皱眉:「坦白说,我可不认为我们这个世界算得上‘安稳’……」 「但在我父亲口中,他将如今的尘世称作‘最后的田园时代’」 凡娜想了想,问道:「所以他为了寻找停止这个‘倒计时’的办法,落入了亚空间?」 「不,他是想要去寻找异常000——他认为异常000能终结世界的扭曲,卡死那个倒计时,为此他穿过了世界尽头的‘永恒帷幕’」 瓦伦丁吃了一惊:「他穿过了永恒帷幕?!」 「是的……不过我只能确认他确实进入了那片迷雾,而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成功穿透‘了它,」提瑞安说道,「他当时拒绝了所有护卫舰的跟随,我能确定的就是,他确实活着从那里返航了——以染上疯狂的状态,至于落入亚空间……便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了」 瓦伦丁和凡娜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又过了一会,凡娜才主动打破沉默:「那他找到所谓的异常000了么?要知道,理论上……」 「理论上不存在编号为零的异常或异象,我知道,而他也确实无功而返,」提瑞安平静说道,「所以我一直认为,他在决定去寻找异常000的时候可能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凡娜思考了一下,问道:「那你知道你父亲最初认为世界存在‘倒计时’的原因是什么吗?他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认知的?是接触了什么诱因,或是……发现了什么?」 提瑞安认真回忆了片刻,有点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不太肯定,太久远了,但我依稀记得,他曾在失乡号上接待过几个人,并和他们彻夜长谈——他第一次与我们提起世界末日的问题,便是在那一天之后」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接待过几个人?」瓦伦丁立刻严肃起来,「是什么样的人?当时是什么情况的?」 「都穿着灰白色的粗布长袍,赤脚,我印象中……他们很瘦,是那种仿佛历经苦修之后的枯瘦,就好像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旅途,他们是在失乡号航行过程中突然出现在船上的,仿佛早已与父亲约好一般登船做客」提瑞安慢慢说着,「而在彻夜长谈之后,父亲说客人们离开了,可我并没有看到他们从船上离开,那些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瓦伦丁表情有些古怪:「终焉传道士?这听上去很像……」 「主教阁下,您认为我活了一百年,会不认识终焉传道士吗?」提瑞安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也这么怀疑过,但那些人绝对不是你我熟悉的终焉传道士——他们理智且友好,而且身上没有沾染任何疯狂的气息」 「理智友好?」瓦伦丁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倒确实没听说过存在理智的终焉传道士……那些人还有什么特征么?」 这一次提瑞安回忆了更长时间,足足数分钟后,他才突然抬起头:「当时他们中的一个跟我说过几句话,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是很寻常的问候,但我记得他们称自己为‘卑微的求道者’,而且……」 提瑞安顿了顿,看看四周:「有笔吗?」「有」凡娜立刻从旁边取过纸笔,「给你」 提瑞安接过纸笔,低下头在茶几上描绘着一个图案,瓦伦丁与凡娜都好奇地凑了过去。 他们看到一个六边形的徽记,徽记的中心则有一个支离破碎的,仿佛十字交叉的纹路,提瑞安在描绘那十字架的时候线条明显有着犹豫,似乎是记忆已经模糊。 「大致就是这么个图案——其中一个人身上戴着个这样的护符,那护符似乎很重要,他不允许我触碰,只说这是他们求道路上的指引和庇护」 凡娜皱眉看了那图案半天,回过头看着瓦伦丁:「你见识多一些,你认识这东西么?」 「……从未见过,」瓦伦丁仔细看了半天,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宗教记号,也不像是古典城邦用过的东西」 「是这样么……」 凡娜轻声咕哝着,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张纸上。 纸上的古怪图案倒映在她眼中。 一同倒映在她眼中的,还有一簇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的幽绿火星。 第二百三十三章家族的诅咒 瓦伦丁主教将那张描绘着古怪徽记的纸收了起来。 「我们没人认识这个图案,它很可能来自一个相当古老的年代,或者来自一个从未对外暴露过的秘社组织,」老主教一边收起纸张一边说道,「档案馆中可能会找到对应的记载,此外我也会联络一些学术界的朋友,看他们是否认识这东西」 凡娜的目光则重新回到了提瑞安身上,她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海盗船长」:「你父亲当初和那几个古怪的‘苦行者’密谈之前还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比如突然获得了神秘的典籍,或探索过某些秘境?」「……」这很难说,「提瑞安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在一个世纪之前,他曾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探险家之一,跟各种稀奇古怪的遗物或秘境打交道本就是他的日常工作——他几乎整天都在接触您刚才提到的那些东西,而我和露克蕾西娅那时候也只是刚开始帮父亲分担一些事情,并没多少机会详细了解他的‘收藏’,而且……」 提瑞安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随后轻声叹了口气。 「而且当时我和露克蕾西娅根本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那些古怪的‘访客’虽然有些怪异,但父亲本身就经常会接待各种各样奇怪的‘客人’,而等到我们察觉父亲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距那次‘密谈’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再回头去调查什么也无从查起了」 凡娜轻轻点了点头,而就在此时,一阵洪亮的钟鸣以及汽笛鸣响声突然从窗外传来,打断了会客厅中的交谈。 短暂的沉默之后,提瑞安继续说道:「我从未向外人透露过这么多跟‘他’有关的事情,这一点希望您能明白」 「当然」凡娜微微点头,「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不会愿意与外人吐露自己家族的……‘诅咒’,抱歉,我想不到别的词」 「没关系,这确实是个诅咒」提瑞安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普兰德发生了如此诡异离奇的情况,你们刚才又提到了‘他’的异常情况,有些事情我还真不想回忆起来」 他一边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凡娜的眼睛,下一秒他便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视线。 那种若有若无的压力再一次出现了,而且比之前在码头上感受到的还要明显。 再联想到这位年轻审判官近期曾经数次与「那个人」交流的经历,提瑞安心中对这种难以形容的压力甚至产生了一些可怕的猜想。 凡娜注意到了对方的古怪。 「你看上去有些拘谨,提瑞安船长」她很直接地发问,「我令你紧张?」 「不,审判官阁下」提瑞安摇了摇头,接着语气有些犹豫,「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您刚才提到的事情,您说您与我的父亲数次交流……那除了交流之外,他是否还给过您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力量?」 凡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问这个?」 「我没别的意思」提瑞安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对一位虔诚而坚定的圣徒而言可能有些冲撞,立刻解释道,「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父亲……他从亚空间中带回来的力量非常诡异且难以剔除,而且像其他来自亚空间的混沌侵蚀一样,那力量具备极强的污染性,如果您不小心沾染过深……」 「多谢提醒」凡娜深深吸了口气,诚恳道谢。 但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对方这提醒可能晚了一点——邓肯船长的影响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严重,现在她也只能希望那位船长下次来找自己的时候真的会敲门了…… 提瑞安却不知道这位审判官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感觉气氛尴尬了不少,不过这份尴尬并没持续多久——凡娜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有一件事好奇」她突然问道,「关于你父亲在疯狂之前提起的那个‘倒计时’……你还知道更多的情报吗?他有没有提起别的什么细节?」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凡娜心中回忆起的却是自己之前与风暴女神葛莫娜的那次沟通,以及女神向自己传达的那些难以理解的话语—— 时间有限,即将临界。 这句当时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话,如今听来与提瑞安提到的那个「倒计时」竟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提瑞安迎着凡娜的视线。 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沉声开口:「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曾突然对露克蕾西娅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的世界,只是一堆渐熄的余火’」 走廊到了尽头。 「感谢您的带路」提瑞安对凡娜点了点头,「接下来我想和自己的部下们待一会」 凡娜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她心中仍然回响着提瑞安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与这位大海盗道别。 客房的门关上了,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提瑞安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回忆着自己刚才与那位年轻审判官最后的交谈,回忆着自己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似有似无的压力,一种迟来的心悸感到这时候才弥漫上来。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恍惚间,他回忆起最后与那位审判官目光接触的瞬间……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是站在「父亲」的目光之下! 「船长,您没事吧?」一名亲信水手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家老大,「您从上岸以来就一直紧张兮兮的」 「……我没事」提瑞安定了定神,对部下摆摆手,迈步走向不远处的桌子,「把东西拿来」 一名水手立刻走上前来,将一个从海雾号上带下来的提箱放在桌上,提瑞安用钥匙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透镜装置,由许多小型透镜和弧形连杆组成,其中心则安置着一枚大型水晶球。 「看好门,别让人来打扰。」提瑞安对部下们吩咐道。 在几名水手离开之后,他才把注意力放在那水晶球上,并轻轻扳动了其中一枚透镜的角度,低声呼叫:「露克蕾西娅」 过了好一会,那透镜组才微微震颤着运行起来,位于中心的水晶球也开始散发出微光,伴随着一阵干扰的噪声,水晶球中浮现出了露克蕾西娅模糊不清的身影:「我在」 「为什么这么模糊?」提瑞安皱了皱眉,「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边境……」露克蕾西娅的声音从水晶球中传来,带着噼噼啪啪的干扰,但勉强还能分辨,「这里……环境……干扰变强,我……调整……现在好了吗?能听清了吗?」 干扰声终于消失了,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的环境出现了一点变化,灵界对现实维度产生了奇怪的扰动」水晶球中的声音解释着,「有什么事吗,哥哥?璀璨星辰号正在穿过不稳定海域,如果没什么重要的……」 「我现在在普兰德」提瑞安开门见山,「海雾号在和失乡号的交火中受了重创,而这座城邦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对劲」 水晶球对面的身影一下子怔住了。 几秒种后,露克蕾西娅略带紧张的声音传来:「你真的遇上了失乡号?你现在还好吧?」 「……坦白说,被一顿痛揍,但现在情况还好」提瑞安嗓音低沉,「问题是……‘他’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他’的情况不对?」露克蕾西娅皱了皱眉,「你近距离见到他了?」 「嗯」 「那……」露克蕾西娅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迟疑,「那这一次你见到的,是我们的‘父亲’吗?」 「……不全是」 第二百三十四章和睦家庭 提瑞安不得不费了很大力气,来向自己的妹妹解释那些发生在「父亲」身上的诡异变化——以及对方在普兰德所做的离奇之事。 「……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半个世纪前那个狂乱混沌的亚空间空壳,那副躯体中似乎出现了‘人性’与‘理智’,但那给我的感觉又很陌生……我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在他的躯壳里,」提瑞安皱着眉头慢慢说道,「他似乎还认识我,但除了这点‘认识’,说不准他到底有几成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父亲,他……变化非常大。」 水晶球对面的黑发女子沉默了几秒钟,说道:「但听上去这至少比半个世纪前的情况好。」 「……倒也可以这么说,」提瑞安沉声说道,「半个世纪前,我站在海雾号船头看着那个身影,宁愿那不是他,现在我与他再次见面,却只是困惑于那到底是不是他……无论如何,失乡号这次都没有像以往那样带来巨大的灾祸。」 露克蕾西娅没有回应,只是在思索了片刻之后突然提起一件事:「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露妮突然故障,然后说‘老主人’在找我……现在看来,我们那位父亲似乎真的在筹划些什么东西。」 「他会筹划什么呢?」提瑞安皱着眉头,「继续他当年未完成的最后一次探险?重新召集失乡舰队?」 「我不知道」 露克蕾西娅淡淡说道。 而与此同时,水晶球中突然又出现了一片干扰的阴影,紧接着露克蕾西娅身后那些自动运转的魔法装置中有一些好像出了故障,隐约间有爆裂声传来,一群自动魔偶冲上去检查设备,看上去忙乱不堪。 「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提瑞安突然有点担心,「你需要先处理一下自己身后那堆设备吗?」 「不用担心,魔偶们会解决的,只是小问题,和边境上真正的大风暴比起来不值一提」露克蕾西娅平静说道,甚至都没有回头看那一片忙乱的景象,「我已经快越过这片不稳定海域了」 「你又有什么探索计划?这次不会是直接冲进那片雾里了吧?我提醒你啊,边境可不是什么安全地方……」 「我在追踪一个东西,它突然出现在边境附近,带着巨大的能量冲进了海里,但船上的设备没来得及捕捉它的具体影像,」露克蕾西娅仍然是那副冷静的様子,「放心,是在永恒帷幕内侧——我还没有莽撞到向那片浓雾发起挑战,嗯,等找到那东西之后我把影像发给你,如果是能切分的物质的话,切一块给你当纪念」 提瑞安一听摆摆手:「不用了,你送过来的纪念品就没有不邪门的,我还想多睡几个安稳觉」 露克蕾西娅也不在意,只是随口往下说道:「那你给我买到灵界透镜了吗?」 提瑞安一怔,语气顿时有点不自然起来:「这个……可能还得等些日子,你知道的,那东西要碰运……」 「你忘了?」 「当然不是,我认识的几个供货商都没货,四大教会那边倒是有货,但手续太难……」 「你忘了吧?」 「我在尽力,」提瑞安一脸严肃,「应该有除了打劫之外的办法」 「那看来你确实忘了」水晶球对面的露克蕾西娅却已经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早有所料的平静,「没关系,你很忙,而且这个要求确实很难……」 提瑞安听着妹妹的话,脸上肉眼可见地就多了一丝放松,然后就听到水晶球对面传来后半句话:「那我就后天再问吧。」 提瑞安:「……」 大海盗擦了擦额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刚要开口,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便突然从窗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紧接着便是一阵啄击玻璃的声响。 「等一下,我这边有点情况」提瑞安赶紧说道,同时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珀利?! 他赶快起身,打开窗户之后将那只尾羽斑斓的大鹦鹉放了进来,珀利拍打着翅膀扑棱棱落在桌子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珀利!」 提瑞安回到桌旁坐下,同时疑惑地看着这个大鹦鹉:「你怎么来了?从船上跑出来的?还是艾登让你来的?」 「啊!艾登派珀利来!」大鹦鹉张开翅膀,一边前后点头一边大声叫道,「珀利来传信,重要的口信!艾登说……艾登说……」 大鹦鹉有点卡壳,过了好半天,它才在提瑞安错愕的注视下大声嚷嚷道:「整点薯条!整点薯条!」 提瑞安:「……?」 水晶球对面的露克蕾西娅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疑惑的声音传来:「哥哥,珀利饿了?」 「……不对,它应该是要传递别的情报,但消息被人篡改了」提瑞安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作为珀利的主人,他对这只大鹦鹉再熟悉不过,也对艾登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其表情已经迅速严肃起来,「珀利,船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鹦鹉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主人,又重复了好几遍意义不明的「整点薯条」,但突然间,它又停了下来,好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兴奋地嚷嚷着:「觅血罗盘!」 提瑞安眉头微皱:「觅血罗盘?」 「指向城邦!」大鹦鹉使劲挥舞着翅膀,兴奋地大声嚷嚷,「觅血罗盘,指向城邦!」 提瑞安突然怔住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猛然抬头看向了面前的水晶球:「露西,他在……」哥哥,立刻离开普兰德,「水晶球对面的露克蕾西娅不等提瑞安说完便也反应过来,语气急促地说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提瑞安却对妹妹急促的提醒没有丝毫反应,他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般僵硬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盯着前方。 「哥哥?」露克蕾西娅的声音带着疑惑,「你没听到吗?」 「露西,他在……」提瑞安轻声打破了沉默,「……我对面。」 水晶球中的声音安静下来。 提瑞安死死地盯着眼前,盯着桌子对面,在那边的墙壁上,一面带有椭圆镜框的装饰镜表面正浮动起微微的绿色火焰,而在火光闪烁间,一个威严的身影正站在镜子中,平静地注视着这边。 「第一件事」镜子中的身影开口了,「这不是陷阱,你来到这里我也很意外」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第二件事,我忙完了,所以我来看看你们在忙些什么」 提瑞安仍保持着一言不发正襟危坐的姿态,水晶球中的露克蕾西娅同样浑身僵硬,但她看不到另一个方向的画面,只能听到声音,这让她更多了一些不安,不由得小声开口:「他真的在那吗?」 提瑞安面无表情地抓住桌上的箱子,将水晶球和透镜组转向对面:「跟父亲打个招呼吧」 提瑞安这边刚有动作,露克蕾西娅的声音就大了起来,语气急促:「不用不用,不用转过去,我就是…… 她已经被转过去了。 隔着魔法晶球,她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父亲。 邓肯也在隔着镜面看着那晶球中的女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而在自己这幅躯体的头脑中,除了一点点亲切,怀念的印象之外,他没有任何与对方相处的记忆。 但就是那一点点仅存的亲切,怀念感,仍旧在他心中慢慢弥漫了上来——在见到提瑞安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但此刻面对露克蕾西娅,这种感觉中似乎还隐隐多了一丝……愧疚和遗憾。 是因为亏欠更多?还是因为最后那份没能送出的礼物? 邓肯不知道,那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记忆和感情,只是因为自己此刻的身份,他顺势对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好久不见,露西」 「额……」露克蕾西娅的表情罕有的慌张无措,这位速来以冷静神秘形象示人的「海中女巫」终于遇到了比变幻莫测的「边境」还要无法理解的情况,紧张局促的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回到了自己第一次打破父亲的航海仪器时的那个午后,「我……好久不见」 随后房间中陷入了令人倍感压抑的静默,邓肯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对「儿女」,这种无言的压力仿佛透过水晶球传递到了遥远的无垠海边境,露克蕾西娅拼命在脑海里找着话题想要打破这份安静,憋了好半天才终于冒出一句:「您……这个镜框和您还挺配的……」 邓肯:「……嗯?」 「我是说,您现在这个带花纹的框子,特别配您的气度……」露克蕾西娅慌里慌张地补救,「内敛,低调,而且……」 「……啊?」 「尤其是您挂在墙上的时候……」 邓肯都懵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露克蕾西娅终于朝旁边转了转头,仿佛想要找到提瑞安的方位,小声嘀嘀咕咕:「帮帮忙……」 提瑞安叹了口气,将安置着水晶球的提箱往旁边推了推,起身来到晶球和那镜框中间:「您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跨越时空 隔着一层虚幻的镜面和火焰,邓肯仍然能清晰地观察到提瑞安与露克蕾西娅从头至尾的反应——紧张,警惕,还有隐隐约约的畏惧。 从「合家团聚」的角度看,这氛围实在称不上好。 但他对此并不介意,这情况早在预料之中——能在局面受自己控制的状态下提前与提瑞安见面便已经实现了他今天的目的,现在见面打个基础或许就能避免之后突然再次遭遇时再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更何况今天还「**」 没想到露克蕾西娅也在。 而且刚才他隐于镜中,也听到了露克蕾西娅与提瑞安之间的交流,知道了自己上次通过「妮露」呼叫对方的尝试其实并非没有效果,虽然自己这边没有收到反馈,但露克蕾西娅那边是有动静的,这个情报也算个意外收获。 定了定神,邓肯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沉稳表情,目光慢慢扫过提瑞安和旁边桌面上的水晶球:「我以为一个父亲找自己的儿女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 提瑞安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但这片刻的动摇很快便被他强行压制下来,他压低了嗓音,仍然戒备地看着镜中人:「您应该知道这里是大教堂——哪怕是您,也多少应该顾及一下这神圣之地背后的神明」 「是的,这里是大教堂,我当然知道——我亲眼见证它被烈火焚尽,又从破碎的历史中重塑了这个地方」邓肯语气平静,「如果这 教堂背后的神明正在看着,那祂倒是欠我一个感谢」 提瑞安瞬间就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了。 但这种跟父亲交谈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他却并不陌生。 因为即便是在一百年前,在艾布诺马尔这个姓氏还未被诅咒缠绕的时候,他也时常在父亲面前缄默不语——父亲总是过于威严,又醉心于那些神秘可怕的事情,而那个时候的提瑞安……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 而在那时候,每当父子间陷入尴尬的沉默,打破僵局的永远是活泼一点的露克蕾西娅。 「您……您的理智已经挣脱了亚空间的影响吗?」水晶球中传来了「海中女巫」的声音,就如一百年前那样,她打破了父亲和兄长之间的尴尬,「您这次回来,是为了继续……您的探险计划?」 邓肯看向露克蕾西娅,在沉静的外表下,是他内心的疯狂寻思。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次会面,他要在这次会面中为将来打个基础,为自己可能会暴露出来的许多「疑点」提前做好掩护或解释,如果可能的话,让失乡号和自己从今往后的一切变化对于这兄妹而言都变得「顺理成章」 幸好,他来之前便已经有个草稿。 「亚空间对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或许终其一生,我都不可能彻底摆脱这份影响,」他慢慢开口,控制着语速和表情,「许多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甚至包括我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和……认知方式。我在尝试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而在知道你们的存在之后,我认为这或许可以作为重建认知的关键一步」 说到这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就如你所言,露西,至少,我的理智回来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解决隐患和为将来做准备的说法。 为了维持失乡号的稳定,他必须扮演好「邓肯船长」这个角色,哪怕在和山羊头达成默契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放弃这个身份,所以他必须在露克蕾西娅和提瑞安面前继续这份「扮演」,但再高明的扮演也有漏洞,更何况自己对这兄妹俩几乎一无所知,那最有效的办法当然就是提前准备一口锅然后把这锅扣在亚空间身上。 反正这世界上一切邪门玩意儿都跟亚空间有关,那地方简直就是万锅之锅,也不差他这一锅。 而且他还刻意强调了自己出问题的不只是记忆,更包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和认知方式,这差不多能解释自己身上一切不对劲的地方了。 剩下的交给提瑞安和露克蓄西娅的脑补。 水晶球中的露克蕾西娅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明显一怔,她似乎在仔细观察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化,以确认那一番话的真实性,旁边的提瑞安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问道:「所以,您之前在普兰德的行动只是想救下这座城邦?」 邓肯脸上露出微笑:「完全出自善意」 「但城中的主教和审判官似乎不敢这么轻信,」提瑞安沉声开口,「尤其是那位审判……她对您非常警惕」 「哦,这一点能感觉得出来」邓肯点了点头,「她曾连续对我跳劈两次,两次未遂」 提瑞安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了。 邓肯则没在意提瑞安的沉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水晶球中的「女儿」,仿佛不经意间问道:「露妮在你那边吗?」 「她在。」露克蓄西娅点点头,接着向旁边招了招手,很快,一个穿着女仆服饰的发条人偶便出现在水晶球中。 邓肯有些诧异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不管怎么看都跟「妮露」不成套的发条魔偶,「她怎么这副模样?!」 「我对露妮做了一点……改造,」露克蕾西娅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同时猜测着父亲突然转换话题的用意。 「您为什么突然问她的事情?」 「我找到了妮露,」邓肯平静地说道,「在一间人偶店里,你当年没有带走她,她也一直没有被卖掉」 露克蕾西娅不由得发出轻呼:「啊……」 一些久远的记忆似乎浮上了这位「海中女巫」的心头,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脸上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邓肯的眼睛。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铺垫已有,再说下去反而可能影响效果。 邓肯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我要离开了」露克蕾西娅和提瑞安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提瑞安下意识开口:「离开?」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邓肯淡淡说道,目光最后落在了露克蕾西娅身上,「妮露就先放在我这里,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会把她给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已经开始迅速暗淡,镜子边缘的幽绿火焰也仿佛幻影般悄然消散,根本没有给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继续开口的时间。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房间中再次回到安静,在接下来整整几分钟的时间里,露克蕾西娅和提瑞安谁都没有开口。 到最后还是露克蕾西娅主动打破了沉默: 「刚……真的发生了,是吗?」 「不是幻觉,」提瑞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过会发生这一切吗?」 「最离奇的梦中都不曾想过,」露克蕾西娅说道,紧接着又突然略显紧张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看这件事?」 「你指的……」 「他刚才说的那些,」露克蕾西娅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觉得那是真的吗?父亲说他缺失了大部分记忆,甚至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还说亚空间的影响深刻,无法彻底摆脱……但又说自己已经恢复了理智…… 「坦白说,每一句我都不敢相信,甚至包括‘恢复理智’几个字」提瑞安沉声说道,「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我宁愿相信这是亚空间的阴谋。」 「亚空间没有阴谋」露克蓄西娅平静地说道,「只有人类才懂得阴谋」 「一个被亚空间洗礼之后的人类呢?」提瑞安轻轻吸了口气,摇着头,「当亚空间中的混沌有了智慧,将比纯粹的混沌更可怕,当然情况可能并没这么糟,我也希望奇迹真的出现,但暂时还是保持观望和警醒吧。你常年在边境活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份警惕的必要性」 「我明白」露克蕾西娅沉默了几秒钟,轻轻点头说道,但紧接着她又抬起视线,目光再次落在那面椭圆镜子上,有点紧张,「……他真的走了吧?」 提瑞安想了想,上前几步将那面镜子摘了下来,倒扣着放在桌上。 「总感觉,父亲比以前还令我紧张。」这位在外声名赫赫的大海盗忍不住小声咕哝道。 水晶球中立刻传来露克蕾西娅的声音:「那是因为你刚被他打过,肯定感触深」 提瑞安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你留神吧,说不定什么时候露妮突然开口,发出父亲的声音」 水晶球直接熄灭了。 失乡号,船长寝室内,邓肯长长地舒了口气,梳理着自己刚才与那一对「儿女」的交流过程。 应该没有什么疏漏。 而在梳理完成之后,他便随手从旁边拿过纸笔,开始依着记忆在上面勾画起来。 几笔之后,纸上便出现了一个六边形的古怪徽记。 那正是之前提瑞安在凡娜和瓦伦主教面前展示过的那个古怪符号,是一百年前的邓肯船长曾接待过的那些古怪「苦修者」身上携带的徽记的模样。 通过凡娜的眼睛,邓肯得到了这意想不到的情报!放下手中钢笔,邓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六边形以及其内部支离破碎的十字结构,思考着应该从哪里开始去破解这个符号的秘密。 但突然间,他的眼神凝滞下来。 他看到那张纸的边缘突然出现了一片湿漉漉的印痕,仿佛有无形的水流浸润了纸张的一角,紧接着,在那浸润的水痕中间,一点模模糊糊的纹路竟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单词。 谢谢。 第二百三十六章隐秘联系是本地风俗 谢谢。 一个很寻常的单词,然而却瞬间让邓肯呼吸一窒。 他可以肯定刚才纸上绝没有这个单词,更没有那一片被水洇湿的痕迹,这都是在他眼前凭空出现的! 他死死盯着那纸上出现的印痕,身边已经渐渐燃烧起了幽绿色的火焰,他的意识在一瞬间扫过整艘船,以确认这艘船上是否出现了什么不请自来的「客人」——但他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单词是怎么来的?是谁在向自己传达信息?为什么? 坦白说,他这一刻稍微有点体谅到那些被自己吓到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比如当初在梦境里对着梳妆镜一个跳劈的凡娜,比如刚才的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不过也只是稍微体谅了一下,下次他还照样。 现在的关键,是这张纸上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单词。 邓肯眉头紧紧皱起,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地想到了一个细节——就在刚才,在自己跟提瑞安交谈的时候,他用玩笑般的口吻说过一句话: 「如果这教堂背后的神明正在看着,那祂倒是欠我一个感谢」 邓肯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大谱,这种玩笑般的事情哪可能当真,但这个下意识的反应之后,他却又忍不住朝这个方向联想起来,越想……越静不下心。 他低下头,看着纸上那片被洇湿的角落,迟疑片刻之后拿起旁边钢笔,在那片水痕边缘较为干燥的地方写下几个单词: 「风暴女神?」 写完之后他便耐心等待起来,跟个按了大建之后等待出货的指挥官似的盯着那片被水洇湿的地方翘首以盼,结果等的水都快干了也没等到回信。 对方好像留了个言就溜了——也可能是故意已读不回? 邓肯脑海中离谱又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他在这个邪门的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刻的邪门程度仍然远超以往,以至于他好不容易锤炼到古井无波的心态这时候都有点难绷,不过在等了半天仍旧无果之后,他还是慢慢放下了手中钢笔,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 在原地思索片刻之后,他起身推开了通往海图室的木门——航海桌旁,山羊头一如既往在盯着那雾气弥漫的海图,并在听到开门的动静之后立刻转过头来。 「刚才船上没有异常吧?」邓肯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问道。 「船上?船上没有异常啊」山羊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紧接着便仿佛察觉了什么,「出什么事了?我这就搜索全船……」 「不必了,我已经检查过一遍,找你只是二次确认,」邓肯摆了摆手,随后定了定神,决定先不提那纸上出现的诡异字迹,「我刚才见过了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他们正好在互相联络」 山羊头感觉船长此刻的状态有点奇怪,但既然对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它便明智地没有询问,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它只是有点感叹:「世间许多人都猜测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兄妹关系冷淡,证据是提瑞安在文明疆域深处当海盗,而他的妹妹却在文明边境从事着冒险开交拓的伟大事业,二人之间从不见面……但现在看来,世人胡乱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啊」 「在我看来,他们关系还不错,尤其是共同面对我的时候,那种默契感—看就是从小培养,共同经历过爹打损伤的童年」邓肯摇了摇头,「至于现在他们相隔甚远也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罢了」 「啊,老父亲的感慨」山羊头夸张地感叹了一句,「您和您的—对」儿女’交流还顺利吗?」 「我认为挺顺利」邓肯想了想,微微点头,「我想我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并已经在他们头脑中初步植入了理智和」人性回归「的印象,而且也为之后的接触做了一定铺垫,最起码下次再和海雾号遭遇的时候应该不用互相火力覆盖了,这是家庭和睦的第一步」 山羊头一时间没吭声,这让邓肯感觉很奇怪:「你这次怎么不说话了?平常不是话很多吗?」 山羊头幽幽开口:「不互相进行火力覆盖就算家庭和睦,这过于强大,我难以评价……」 邓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能无言地摊开手,山羊头则在片刻沉默之后问道:「听上去,您已经在为下一次与提瑞安见面做准备?您为何……突然对此事如此积极?」 「因为他曾为寒霜女王效力」邓肯淡淡说得道,「而我现在对他的这段经历有些好奇」 「是爱丽丝小姐的原因吗?」 「有点吧」 邓肯随口说道。 随后他摇了摇头,转身回屋,找到自己刚才勾勾画画的那张纸并撕掉了那曾被水洇湿又浮现出文字的一角,又回到海图室里的航海桌前: 「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将那个古怪的六边形图案放在山羊头面前。 「你见过这东西吗?」 山羊头的脖子吱吱嘎嘎地转动着,它垂下视线,好奇地盯着那纸上的图案,随后摇了摇头:「没见过,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邓肯皱了皱眉,在确认山羊头的态度不像有所隐瞒之后才慢慢开口,「·一个多世纪前,曾有数名苦修士造访失乡号,他们中的一人身上拿着带有这种图案的护符。」 山羊头沉默了一下,轻声开口:「哦,那可就在我视线之外了」邓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时候,这山羊头还不在失乡号上。 山羊头并非是这艘船一开始就有的「乘员」,它在失乡号上服役时间只有一个世纪——满打满算,其实就是在这艘船坠入亚空间之后,它才出现在这艘船上。 这艘船以及这个「大副」背后隐藏的秘密有很多,而这是为数不多被邓肯慢慢试探并成功解开的谜团之一。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好奇这个山羊头到底是如何来到这艘船上的,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在真正的邓肯船长完全疯狂之后成为这里的「大副」,以及……好奇对方与亚空间之间的联系,和它背后所知道的无数秘密。 但遗憾的是山羊头从来不会提及这些——甚至数次邓肯想要稍微试探一下,它都用很明显生硬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这是一种态度和暗示——它不能说,说了就会出大乱子。 邓肯回过神,将脑海中的纷繁想法暂且放下,略做思考之后,他对山羊头点了点头:「那你继续掌舵吧,我需要处理些事情」 「当然,随时为您效劳!」 邓肯收起那张纸,转身走向自己的寝室,不过他刚走到一半,就突然听到山羊头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船长」 邓肯停下脚步,微微回头:「嗯?」 「您永远可以信任您忠诚的大副」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邓肯没有说话,但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入房间。 莫里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坐了起来。 妻子在旁边熟睡着,轻微平缓的鼾声时不时响起,世界之创的辉光透过了窗户,在卧室的地板上洒下一片夜色。 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但一切都是真的。 莫里斯很少失眠,但自从妻子「回归」,他便总是难以入睡,而他其实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因为惶恐。 他担心只要一觉睡过去,这像梦一般的现实就真的变成了梦,担心所有的奇迹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结果,就像一年前向亚空间祈祷那般,换来的其实只是个一戳就破的幻觉。 因为这份惶恐,他甚至不敢随便向拉赫姆祷告——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即便自己有意疏远了教会,他也不曾中断日常生活中习惯性的祝祷,但现在因为下意识地回避着「真实之眼」的赐福效果,他连祷告都强行克制了下来。 莫里斯轻轻呼了口气,让有些昏沉的大脑在这清冷的夜色中稍微清醒过来,随后起身披了件衣服,默默站在床铺旁,看着正在安睡的妻子。 他这两天经常这么做。 但这一次,他刚看了一会,便突然感觉头脑中一阵恍惚,紧接着便有着一个隐隐约约的呼唤声和一个模模糊糊的威严身影浮现在脑海深处——莫里斯瞬间激灵一下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船长在呼唤自己。 老学者立刻深呼吸了两下,彻底清醒过来,接着快步走向了与主卧室相连的杂物间,他在杂物间内扭亮电灯,随后目光便看向了一面放在小房间角落的古董镜子。 那镜子边缘正缓缓浮动起虚幻的灵体烈焰,船长身的身影正一点点在其中浮现出来,不知为何,这本应是让普通人倍感恐惧的画面,此刻却让莫里斯一下子多了些莫名的踏实感。 他从那浮动的烈焰和威严的身影中找到了「真实感」——就如痛楚可以证明活着,那是可以证明奇迹确实已经发生,证明此刻一切非虚的「证据」 莫里斯来到古董镜前,微微弯下腰:「船长,您有何吩咐?」 邓肯看到了莫里斯,以及对方身后的杂物背景,脑海中顿时联想到了偷摸躲进储藏室里玩游戏还生怕被老婆发现的中年社畜…… 下一刻,他板起脸,把不着调的联想甩到一边,表情严肃地对莫里斯开口:「我需要你调查一些东西,可能与历史或某种隐秘组织有关」 「是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神秘图案,曾出现在一群苦修者的护身符上」 第二百三十七章失眠的人们 镜中的火焰退去了,那个威严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但邓肯船长向自己展示的那个神秘符号仍旧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莫里斯离开杂物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妻子,便来到窗口下的写字台前,他拿出纸笔,借着窗外清冷的夜色辉光,趁着记忆还十分清晰,将那个神秘古怪的符号描绘了下来。 随后这位博闻广识的老学者便皱着眉头看着纸上的图案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就连能通过真理学院最严苛考试的学者,在看到这个符号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唯有一点他能肯定,这东西绝不是任何一座城邦,教会或官方组织使用过的标记,也不符合神秘学象征中的符文规范。 按照船长的说法,这是几个在一百年前造访过失乡号的苦修者身上所携带的徽记,而他现在突然对这微记产生了兴趣。 作为船长的「眷属」,莫里斯并不打算窥探船长的秘密,但他对那几个神秘的苦修者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携带这样古怪的护符,而且能在一百年后的今天突然引起邓肯船长的关注? 思索良久之后,莫里斯轻轻舒了口气,将那张纸妥善折好,收进了写字台的抽屉里并仔细上锁 他准备等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再去书房里翻阅一下关于古代城邦和秘社组织的典籍——智慧之神虽然赐予了自己信徒卓越的记忆力,但再好的记忆力也有出漏洞的时候,说不定自己的藏书里就有关于这个符号的记录呢? 如果自己的藏书里找不到线索的话……那就去城邦的几个大图书馆以及上城区大学的档案库里调查一下,自己虽然已经离开大学岗位多年,但当初的人脉和影响力还在,借阅一些珍贵典籍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整个普兰德都找不到这方面的记录,那就只能写信、发电报给伦萨等地的老朋友们了,有几个在历史和神秘学领域颇有研究的老伙计兴许能帮上忙,哪怕他们帮不上配忙,他们背后的大学和研究机构也能帮上忙。 不管怎样,这是船长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他赐下了死而复生的奇迹,如今自己终于有机会能帮上点忙了。 莫里斯心中默默这么盘算着,因失眠而烦躁的心绪也不知不觉完全平静下来,他仿佛又找到了当初刚刚进入学府时那种旺盛的,对于某个目标满怀斗志的感觉,而随着这斗志一同涌上来的还有久违的困意。 …… 提瑞安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小时,仍然毫无困意。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这样严重失眠过了,作为海雾舰队的指挥官,作为海雾号的舰长,他向来有着强大的自制力和良好的作息,入睡和醒来都能做到如机器一般精准受控——除了今天。 各种各样的念头和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起起伏伏,中间夹杂着无数泛黄而又琐碎的记忆,镜中浮现的火焰,阴郁威严的父亲,曾经那艘在欢呼和赞誉中起航的探险船,从亚空间中返航的舰影…… 甚至还有在寒霜近海和失乡号的那场遭遇战,以及寒霜女王在「潜渊计划」启动之初对自己说过的话—— 「深海之下有恐怖之物,但深海之下也一定有一切的答案」提瑞安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向不远处的墙壁,那面原本挂在墙上的镜子已经被摘了下来,现在仍然静静地倒扣在旁边桌上,墙壁上则留下了一个颜色略浅的椭圆形痕迹,安置水晶球和渗透镜组的提箱放在床尾,重新上好了锁,房间其他地方带有镜子或光滑镜面的地方也都用布罩了起来。 但那些罩在镜子上来的白布反而让房间显得愈发阴森诡异,在世界之创清冷的辉光下,这房间宛若幽魂聚集之地。 不过提瑞安并不怕什么幽灵,他有一船的活死人水手,有一艘受诅咒的活体战舰,还有好几个常年会冒出古怪惊悚幻象的秘密基地——和他那位父亲比起来,幽灵可算不得什么可怕的东西。 在安静阴森的房间中来回踱步了几分钟后,提瑞安的目光落在床尾的手提箱上,略作犹豫,他拿起了那箱子。 珀利已经飞回船上报平安去了,作为船长,他又不好跑去隔壁房间叫醒部下陪自己打牌解闷,不如看看露克蕾西娅在干什么。 说不定对方和自己一样也在受失眠之苦。 扭亮电灯,将箱子放在桌上,开启箱盖,被复杂透镜组和弧形连接臂包围起来的水晶球呈现在眼前,提瑞安伸出手,但还没等他启动透镜,那装置便嗡嗡鸣响起来,其中心的水晶球也被迅速点亮了。 不过片刻功夫,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便出现在水晶球中。 身穿纱裙,黑发披肩,气质神秘的「海中女巫」此刻却带着一脸疲惫之色看着自己的兄长。 「哥哥,我失眠了」 「失眠了可以找你的人偶们解闷,或者去做你的魔法实验」提瑞安板着脸,兀自严肃,「我正在制定海雾舰队后续的发展计划……」 「但你的头发乱的就像在枕头上轮翻滚了四个小时」露克蕾西娅淡淡说道,「这是制定发展计划时的新姿势?」 提瑞安沉默了几秒钟,一脸疲惫:「有治疗失眠的好建议吗?发挥你作为女巫的聪明才智……算了,当我没问」 兄妹两个陷入片刻的尴尬沉默,随后又各自闲聊了几句,但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什么关键,不过渐渐地,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向着某个方向靠拢。 「我刚才对露妮做了些许改动」露克蕾西娅说道,「我加强了她的关节保护,又在存放灵魂的球体旁边增加了贮存圣油的小容器和防护符文」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你觉得这能阻挡父亲下一次通过妮露对你的联系?」 「不能,但或许能让露妮下一次不要直接卡死」露克蕾西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她其实也对上一次的卡死心有余悸,刚才我们还对此认真交流了一番」 提瑞安有些好奇:「交流?你和你的人偶交流什么了?」 「她劝我别紧张,我劝她想开」 提瑞安:「……」 他们之间再一次沉默下来,但这一次并没有沉默多久,提瑞安便突然说道:「其实我刚才考虑一件事」 「在考虑什么?」 「还记得父亲今天最后说的话吗?」提瑞安慢慢说道,「他说他找到了露妮的姐妹妮露,而且提到那个人偶始终没被人卖掉……」 露克蕾西娅眼神微微变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这说明那间店还在——你还记得那间人偶商店儿在什么位置吗?」提瑞安表情严肃起来,「我只记得它就在普兰德城内」 露克蕾西娅微微皱眉陷入了否回忆,提瑞安则继续慢慢说道:「如果父亲真的是从那间人偶商店里买走了妮露,那这就透露出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他在普兰德遭遇历史污染之前就已经用某种方式踏上这座城邦,甚至正大光明地在这里活动……」 「你有想过这是父亲故意透露给我们的线索吗?」露克蕾西娅突然说道,「如今你想到了这些,但或许这就是父亲故意想让你去调查的」 提瑞安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我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你也知道我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我只依稀记得那间店的位置,「露克蕾西娅说道」应该是在上城区边缘,靠近南部下城区的某个路口附近,店主是一位精灵女士……一个世纪前的时候见到她,感觉年纪就很大了,但考虑到精灵的寿命,现在那间店的主人应该还是她」 提瑞安轻轻点了点头,将露克蕾西娅提供的情报默默记下。 …… 海上稍微起了些风浪,失乡号在风浪中微微摇晃着船体,邓肯坐在航海桌前,有些无聊地研究着面前迷雾盘踞的海图。 他那具位于普兰德城邦的躯体已经睡下了,但这具位于失乡号上的「本体」却几乎不怎么需要休息,如此一来,夜航期间便成了一段颇为无聊的时间,尤其是夜晚不宜阅读,海上也不宜阅读的双重限制,他还不能把在普兰德买到的消遣书本带到这边解闷,这种无聊感就更甚。 毕竟,他总不能天天把探索这艘船当成个乐子——失乡号再大,探索起来也是有尽头的。 「我都有点想四处灵界行走敲玻璃,把凡娜,提瑞安他们都招呼起来打牌了,」无聊中,邓肯叹了口气,抬起眼皮看着山羊头,「凡娜那边不好说,提瑞安今天晚上多半是睡不着的……」 「您要真这么做,他明天晚上也会失眠的」山羊头立刻说道,「不过坦白说,您的这个想法真的很有吸引力,具备十足的惊悚效果和娱乐作用——您打算先敲谁的?」 「我就这么一说」邓肯瞥了这山羊头一眼,目光又一次扫过海图,但突然间,他好像又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来,「距离日出还有多久?」 「还有三小时」山羊头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它今天准时升起的话」 第二百三十八章璀璨星辰号的追踪 还有三小时,太阳将从遥远的海平面上升起,相对安全稳定的白昼将取代令人不安的夜幕——如果太阳真的正常升起的话。 邓肯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挂着的机械钟,上面的指针正在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您打算等日出吗?」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传来。「还有三小时呢」 「……枯等三个小时可比坐在这里看着基本上一片苍白的海图还没意思」邓肯摇了摇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之后慢慢向着卧室走去。 「我先回去休息一会,日出之前如果我还没出来,可以直接叫我」 「乐意为您效劳」 邓肯点了点头,推门回到卧室,随手把那张描绘着神秘徽记图案的纸扔在桌上,走向不远处的床铺。 他这具身体基本上不怎么需要休息,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仍然会在黎明到来之前小憩片刻——不是为了缓解什么疲惫感,而是单纯地为了「起床,然后迎接日出」。 这能让他在失乡号上仍然维持一种「活着」的感觉。让他不至于在这艘幽灵船上渐渐迷失了自己的人性——尽管他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隐患,但在察觉到失乡号的状态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稳定之后,他就一直在有意识地维持着这种「在船上保持人类生活方式」的习惯。 邓肯就这样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耳边听着海面传来的风浪低语,身下感受着这艘大船时刻不停的轻微揺晃,一点点控制着自己放松。 …… 璀璨星辰号,布置的颇有女性气息的船长寝室中,身穿丝质睡裙的露克蕾西娅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头发有些杂乱,神色间带着些许疲惫和烦躁,起身的时候还抱着一个足有半人高,造型滑稽又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巨大兔子玩偶。 那玩偶用粉色和蓝色的布料拼凑而成,脸上带着横贯的伤疤,锯齿状的嘴巴上还涂抹着血液般诡异的鲜红颜色,在露克蕾西娅起身的瞬间,这兔子玩偶便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微微转过头,纽扣钉制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女主人,填满棉花的身体中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女主人,我以为您成功睡着了……」 露克蕾西娅看了一眼旁边的钟表,语气略显烦闷:「姑且算睡了几十分钟吧,便被怪梦惊醒……现在什么时候了?」 「日出前两小时」兔子玩偶—边说着一边从女主怀里跳到地上,它蹦蹦跳跳地跑到旁边的柜子前,用看似软趴趴的毛绒手掌打开柜门,取出了船长珍藏的美酒,倒了一小杯之后捧给露克蕾西娅,「您还可以睡一会——这能帮您安抚下精神」 露克蕾西娅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但还是站起身来:「不必了,继续躺下去也只能徒增烦躁……收拾一下」 「好的,女主人」 回答了一声。便接过女主人递过来的酒杯收好,随后又开始蹦蹦跳跳地整理床铺,显得轻车熟路。 与此同时,露克蕾西娅则随手打了个响指,房间中的灯光随之亮起,她慢慢呼了口气,拖着脚步来到梳妆台前,探手用指甲敲了敲镜子下的某个抽屉——那抽屉便应声打开。 一个用木头雕刻的玩具水兵从里面跳了出来,那水兵穿着古典时代的海军制服,手鼻中拿着一把小小的指挥刀,他首先向露克蕾西娅鞠躬致敬,随后便站在抽屉顶上挥舞着指挥刀,发出尖细的命令。 一大群玩具兵便从抽屉里跑了出来,先是迅速整队点名,接着又跑去旁边拿起了梳子,手镜与水杯,牙刷,排着队飞快又灵活地跑到露克蕾西娅身上或身后的座椅靠背上,开始为女主人进行晨间的洗漱。 露克蕾西娅无精打采地坐在梳妆台前,任凭玩偶们在旁边折腾,她自己则对抗着因为一夜失眠以及胡思乱想带来的疲惫压力,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跟失乡号有关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她才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的思维恢复清醒。 而就在这时,一缕微末的金色光辉突然从不远处窗帘的缝隙间洒进来,映入了这位「海中女巫」的视野。 露克蕾西娅看到了那缕光辉,起初还没什么反应,但仅仅过了两三秒,她便突然眼神一凝,紧接着猛然抬眼看向旁边的机械钟。 距日出还有一小时。 这不是太阳升起来的时刻! 她突然站了起来。 玩具水兵们短暂混乱了一下,接着便轻车熟路地—边收拾东西—边重整队形,已经整理完床铺的兔子玩偶则注意到女主人的动静,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女主人,外面天好像亮了!」 「现在不是天身亮的时候。」露克蕾西娅飞快地说道。一边快步走向窗口。「现在我们在什么位置?」 「还在按照昨夜预定的航线前进。」兔子玩偶飞快说道,「已经接近之前观测到的那个‘大家伙’掉下来的方位啦!」 在兔子玩偶话音落下的瞬间,露克蕾西娅已经一把拉开了厚厚的窗帘,接着推开了有着细密金属网格加固的窗户。 窗外的海面上浮动着一层稀薄朦胧的雾,这是在边境区域最常见到的风景,而在那层稀薄朦胧的雾气深处,一片规模极大的,模糊扩散开的淡金色微光则正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暂时无法判断距离璀璨星辰号还有多远。 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发光的庞然巨物。 露克蕾西娅死死盯着那那个方向,随后深吸了口气,身体陡然化作一堆飞散的彩色纸片——这彩色纸片席卷着吹出窗户,飞过甲板穿过楼梯,飞到了位于中部上层的驾驶室中。 驾驶室内,穿着女仆服饰的发条魔偶露妮正在掌舵,她第一时间察觉到女主人靠近,在彩色纸片飞入盘旋的时候便已经松开舵轮,下一秒,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便已经从彩纸中凝聚出来,并伸手接过了船舵。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女主人,我刚想派人去叫您」露妮退到一旁说道,「那片金光突然就从雾中出现了,看方位应该就是我们在追踪的坠落物」 「升至全速,全员待命,船尾部分做好随时潜入灵界的准备」露克蕾西娅飞快地说道。「灵质粉尘和巫油储备充足吗?」 露妮飞快地回应:「储备充足,您的命令已传达」 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而紧接着,璀璨星辰号便在船长的命令下全面苏醒过来。 大量发条水手,魔偶和陶瓷士兵冲向了各自的工作岗位,船身两侧特制的明轮结构也开始加速转动,那看似落后于时代的引擎装置渐渐释放出了超过现代螺旋桨引擎的动力,让整艘船的速度迅速提高,而在船身的后半部分,那幽灵般的「原始船体」则变得更加虚幻,模糊起来,又有漆黑如发丝般的条纹渐渐从船尾向四周海域扩散,远远望去竟仿佛璀璨星辰号后方延伸出了一道漆黑的尾浪。 在露克蕾西娅的亲自执掌下,这整艘船竟呈现出了魔法与机械共存,美丽优雅与恐怖丑陋杂糅的姿态! 而随着璀璨星辰号的速度进一步提升,那漂浮在薄雾与海面之间的庞大金色发光体也终于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露克蕾西娅眼中。 一并呈现出来的,还有它那越来越庞大的真实规模。 连发条魔偶露妮都渐渐睁大了眼睛,忍不忍住发出低声惊呼:「天啊……女主人。那是什么东西?」 露克蕾西娅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盯着那渐渐从薄雾中清晰浮现出来的,已经仿若一座小型山峰般的庞大金色虚影。 它太大了,以至于从单一的视角几乎不可能判断出它完整的轮廓,它又是如此威严完美,以至于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建造出来的事物。 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金色几何体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通体都在散发着一种柔和又动人心魄的淡金色微光,它的高度几乎超过璀璨星辰号最高的旗杆三倍有余,两侧则延伸出去宛若城墙壁垒,它的上半部分微微向外倾斜,如同惊悚的峭壁,其外表又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琐碎凸起,每一处看上去都浑然天成。 而随着距离更加靠近,露克蕾西娅与露妮也开始能够观察到那庞然大物更多的细节。 「它好像是半透明的?」人偶露妮好奇地趴在开阔的观景窗前,「看上去……像是一块发光的彩色玻璃」 「……不,好像不只是透明那么简单……」露克蕾西娅则揺了摇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似乎从那巨大的发光几何体边缘看出了什么违和之处,而就在此时,有一个小黑点突然从附近的雾气中飞了出来,进入了她的视野中。 那是一只海鸟——哪怕是在无垠海上,哪怕是在这充满诡异现象的边境,仍旧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倒不如说,正是由于不像人类那样拥有复杂的智慧,这些「野生动物」在诡异的边境海域反而要比那些勇敢强大的探险家们生活得还好。 露克蕾西娅的目光被那海鸟吸引,她注意到那可怜的家伙似乎被海面上的金光弄乱了头脑,竟在慌乱失措中笔直地冲向了那座散发着微光的「山峰」。 然而下一秒,预想中惨烈的撞击坠亡却未发生——那只鸟直接飞了进去,飞进了那座微微倾斜的「峭壁」中。 又过了一会,在露克蕾西娅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那只鸟又从另一个方飞了出来,看上去完好无损。 露妮也看到了这一幕,这发条魔偶惊讶地嘀咕着:「……那是幻影?」 第二百三十九章坠落物 璀璨星辰号的速度渐渐降低了,最后谨慎地停在了距离那片散发微光的半透明「峭壁」还有数百米的海面上。 然而数百米的距离相对于那个庞然巨物的规模而言又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从视觉上,露妮仍然觉得璀璨星辰号仿佛已经贴到了那道「峭壁」的面前,眼前宛若高山般的宏伟几何体几乎是带着碾压般的气势扑面而来,如果是一个寻常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已感到窒息。 「真壮观」发条魔偶忍不住仰着头感叹,「而且很漂亮」 那东西确实壮观又漂亮,如果忽视了它的诡异,它甚至可以被视作一个壮美的奇景,足以激发一个优秀艺术家此生最大的灵感,或让一位诗人为这幕奇景做出无数的诗篇—— 它就仿佛一座由淡金色澄澈琥珀雕琢而成的,棱角分明的山峰或一块格外规整的几何体浮冰,它散发着氤氲的光雾漂浮在水中,周围稀薄的雾气在其表面周围缓缓浮动,勾勒着梦幻般的气息。 而种种迹象表明,这东西确实如「梦幻」一般——它没有实体,尽管它确确实实就存在于那里,但那好像只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影子。 「女主人」露妮忍不住回过头,「您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露克蕾西娅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无知,她回忆起璀璨星辰号第一次追踪到这东西时的情景——就在前天,在白昼的最后几个小时,巡航中的璀璨星辰号观测到一个巨大而朦胧的发光体突然从天空坠落,撕破了云雾消失在边境海域深处,而从那时候起她和她的船就一直在追踪这东西。 可除了「从天而降」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外,她对这个幻影般的天外来客一无所知。 露克蕾西娅仔细观察着巨大几何体的底部,确认了另一件事 这东西很轻非常非常轻,它漂浮在海面上下半部分只稍微沉入水中一点,但就是那一点点沉入水中的迹象,又说明了这个看上去像是「幻影」的东西也是有着一点质量的,而不是单纯的影子。 有些许质量,就说明能被现实物质束缚……以璀璨星辰号的动力,或许甚至能把这东西拖走? 是否能把它拖回到文明世界的疆域,组织起真正的专业队伍来研究?探险家协会应该很乐意提供帮助…… 但理论如此,实际操作又该怎么完成?要怎样才能拖动一块巨大的,可以穿透的幻影?还是说……这个发光几何体的深处存在一个实体的核心,那核心结构是它的质量来源? 露克蕾西娅头脑中飞快地思考着,露妮的声音则在旁边响起:「我们要探查一下它的内部吗?」 「先谨慎行事」露克蕾西娅说着,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血珠从她指尖渗出,随后慢慢飘向前方,并在飘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砰」一声爆裂开来,变成了一团夸张的烟雾。 烟雾散去,另一个「露克蕾西娅」出现在驾驶室中——但只是一个如幽灵般的幻影,穿着惨白破碎的长裙,面孔呆板阴森,全身呈现半透明的质感,阴恻恻地漂浮在半空。 露克蕾西娅对那幻影点了点头,后者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向着数百米外的那座「山」飞去。 露妮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幽灵幻影飞快地越过了薄雾弥漫的海面,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座「山」内部。 什么都没发生。 「女主人?」露妮回头看向自己的主人,「里面有什么?」 「光和热,很温暖,但并不灼热,明亮,但不刺眼……内部无风无浪,下方的海面似乎比‘外面’还要平静」露克蕾西娅一边仔细感知幻影分身传来的信息一边慢慢说道,「现在看来至少‘山’的浅层区是安全的,我在加速向内部移动」 露妮点了点头,尽管只是一个发条魔偶,她却有着比船上任何一个船员都更接近人类的「灵魂」,此刻紧张感便不免浮了上来,她伸手到背后转了两圈自己的发条钥匙,用这种办法缓解着体内各个零件因紧张而产生的微微颤动,随后又等了很长时间,她才突然看到女主人的表情发生变化。 露克蕾西娅微微皱眉抬头看向前方。 「我到最深处了」这位「海中女巫」说道,「有一个核心」 「核心?什么样的?」 「是一个巨大的石球,」露克蕾西娅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或者至少是看上去像石头的材质,灰白色,表面有许多规律性的凹槽,直径十米左右,悬浮在海面上空」 一边说着,露克蕾西娅一边皱眉凝神,似乎正在对已经进入发光几何体深处的幽灵幻影下达着什么命令,随后继续说道:「可以接触,是实体」 「是实体」露妮怔了一下,多年相处的经验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女主人的意思,「您是想……把它拖回去?」 「轻风港的精灵学者们应该会对这东西感兴趣」露克蕾西娅平静说道,「那石球表面的纹路带着明显的规律,又隐含着复杂几何的结构,我猜……擅长数学的人应该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那我们该怎么把这东西‘拖’回去?」露妮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用一根足够结实的绳子或锁链么?船上倒有备用的锚索,但可能不够长——那个发光体的投影部分太大了,从这里到它核心的距离恐怕就超过了锚索的极限」 露克蕾西娅沉默不语地看着那座发光的「山」,半分钟后便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我们进去拉动它」 「您认真的?」 「我好奇心上来了」 「好吧,您是认真的」 邓肯睡在失乡号的船长寝室中,做了个简短又离奇的梦。 这很不可思议,他这具身体连睡眠都不怎么需要,更不要提什么做梦,事实上自从他来到这艘船上以来,就从未有过「做梦」的经历——在普兰德的那具躯体倒是有过一些凌乱琐碎的梦境,但也从未像这一次的简短怪梦那么清晰,那么印象深刻。 在梦中他看到了流星,白昼间突然出现的流星。 他站在失乡号的船头船上一片死寂,既听不到山羊头在脑海中的聒噪,也听不到爱丽丝日常在甲板上跟水桶,拖把打架时的喧闹声,甚至连整个无垠海也是一片寂静,没有波浪,没有风声。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死寂,而在这寂静中,巨大的发光体从天空坠落——同样寂静无声。 发光体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掉在无垠海平静的海面上,明明是无比庞大的坠落物,却同样没有激起一点点动静,就好像幻影落在另一道幻影上一般,而那些发光体渐渐变得如雨般坠落,最终变成了一场恐怖又怪诞的流星雨——无数光体渐渐铺满了整个海面,将失乡号都包围在一片光辉中。 然而天空却随着无数光体的坠落一点点暗淡下来,在梦境的最后,流星雨渐渐止息,那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 邓肯在梦境终末抬起头,看到天上只有一个暗红斑驳的、仿佛在黑暗中余火未熄的可怖空洞,如一个垂死的眼瞳般静静俯瞰着尘世万物。 邓肯猛然睁开了眼睛,荒诞怪梦留下的深刻印象还强烈地残留在他脑海中。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他惊愕于自己竟然会在船上做梦,更惊愕于自己在梦境中所见的怪异景象—— 寂静的世界,寂静的流星,黑暗死亡的天空,以及如眼瞳般俯瞰尘世的可怖空洞……他为什么会梦到如此怪异的场景?这梦境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邓肯慢慢平复下气息,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烦躁地揉着额头。 在这诡异的无垠海上,在失乡号上,他不敢相信梦境只是单纯的梦境——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对自己产生了影响,或自己的「直觉」预感到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在梦中看到那一幕。 烦躁的思索中,他微微皱起眉头。 难道与自己刚刚得知的那个「世界倒计时」有关?与一百年前那个陷入疯狂的「邓肯船长」所接触到的,有关世界末日的「真相」有关? 是因为自己突然得知了这方面的情报从而产生了联想,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突然躁动?自己与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的接触与这个梦有关吗? 邓肯轻轻敲了敲额头,又将手伸向旁边柜子上的酒瓶,准备用酒精的力量平复一下心情,但刚伸出手去他的目光便扫过了不远处墙上的挂钟,动作随之停下。 挂钟上的指针静止了。 静止在距离日出还有一分钟的时刻。 窗外一片昏暗,看不到黎明时的辉光,却也没有世界之创带来的清冷光辉。 卧室中的油灯灯焰是唯一还在平静燃烧的「活动事物」,但它散发出的光辉却隐隐有些苍白,让整个房间的光照都显得有些怪异。 邓肯目光冷静地扫过这一切,所有不太寻常的现象都尽收眼底。 情况显然不对劲……自己还在梦中吗? 他很快便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在意识恢复清醒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在做梦他还是分得清的。 邓肯皱着眉,控制住了推开窗户看一眼船外情况的冲动,转而起身走向卧室的木门。 先去海图室,看看山羊头知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他推开了通往海图室的门,目光看向那张安置着海图和山羊头的航海桌。 山羊头不在那里。 第二百四十章前有绝景 山羊头不在那里。 这是比那个荒诞诡异的梦境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邓肯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才终于渐渐回过神,随后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以全神戒备的姿态慢慢向前走去。 山羊头确实不在,那张熟悉的航海桌上只放着海图和几样杂物,而原本安置山羊头的地方,只有空荡荡的桌面。 邓肯盯着那空荡荡的桌面看了几秒钟,才慢慢收回目光,接着抬头看向四周。 更多的违和景象映入眼帘。 所有的陈设都斑驳陈旧,墙壁和立柱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开裂痕迹,旁边的置物架上少了很多东西,几乎只余下空荡荡的架子,原本挂着一张装饰挂毯的一面墙上现在只有一片可疑的漆黑污迹,污迹旁边是窗户,那窗户布满脏污,窗外则昏暗混沌,依稀间只能看到一些可疑的微光迅速一闪而过。 就好像有某些游动十分迅捷的影子,在窗外的空气中飞快穿梭。 整个海图室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已经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岁月毁坏了这里的大部分陈设,而某种比岁月更危险的粗暴力量则在所有的墙面和屋顶,地板上留下了那些深浅不一的暗淡污痕。 邓肯甚至忍不住又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想要再次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清晰的痛感和清醒的思维同时提醒着他,这里并非梦境而是现实,一个他倍感陌生的现实。 初次踏上失乡号的那种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被无尽诡异包围的紧张感让邓肯眉头渐渐皱起。 但比起第一次踏上这艘船的时候,他此刻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调整好了状态,并在几次深呼吸之后完全镇定下来。 毕竟他如今已经有了许多前半生从未想过的离奇经历,跟这个诡异世界打交道积累下来的经验以及对自身力量的掌握和自信也让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晕头转向的新手了。 现在他唯一感到不安的,就是失乡号相当不稳定,迟早会出问题这个担忧似乎正在变成事实。 这艘船发生了异变。 邓肯又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检查了已经空荡荡的置物架,查看了只余下脏污的墙壁,还有原本摆放着两口木箱的墙角,大部分东西都不见了,除了航海桌还在之外,这里几乎变成了个陈旧破败的空房间。 但还有一样东西留在原本的地方——那面有着繁复花纹边框的椭圆镜子。 邓肯来到镜子前谨慎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景象,镜子里没有倒映出鲜血淋漓的地狱,也没有倒映出扭曲畸形的脸孔,它只是很脏,黑乎乎的污迹遍布镜面,但在污迹较少的地方,还是能正常地看到倒影。 邓肯没有在镜子面前停留太长时间,他又回到了航海桌前,目光扫过那幅海图。 下一秒他的视线突然凝滞下来 海图也变了模样! 那上面原本将近覆盖全图的迷雾几乎全都消失了,雾散之后羊皮纸上所呈现出的是清晰而复杂的航迹! 邓肯下意识地凑近了一些,想要辨认海图上的内容,但立刻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海图上轨迹纵横,航线交错,然而却看不到任何一个有意义的标注或「地点」,那更像是一堆无意识间勾画上去的错乱线条,在记录着一场浑浑噩噩的梦游,而在那线条之间,没有岛屿,没有城邦,什么都没有。 他看不到普兰德,看不到伦萨,看不到冷港和轻风,尽管他对这些城邦名字中的大多数确实是陌生的,但起码他知道,这些城邦是存在的,而且绝对应该出现在这张迷雾散尽的海图上才对! 邓肯的眉头愈发紧皱起来,在意识到海图上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地标信息之后,他才慢慢直起身子,侧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 窗外没有任何动静,没有风声和海浪声,寂静的就像他那个诡异而短暂的怪梦。 海图上的线条标注的是失乡号的航行轨迹,那轨迹会随着这艘船的漂流而自行更新,那么这张迷雾散尽,轨迹纵横的海图上所标注出来的线条,又是失乡号在哪个维度的航行记录?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紧接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手执佩剑转身走向船长室的大门——理论上,门外便是失乡号的甲板。 他握住门把,深呼吸,随后一把将门推开。 失乡号航行在一片晦暗的混沌中,而目之所及的甲板和船上建筑物满目破败荒废已久。 至少门外确实是失乡号的甲板 邓肯迈步走出大门,踩在那坑洼残破,仿佛已经濒临塌陷的甲板上,听到刺耳的吱嘎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邓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确认这甲板只是看上去残破不堪,实际上并无塌陷之忧后才稍微走的大胆了一点,随后他抬起头,确认着失乡号四周的情形 入目之处是一片荒芜广阔到无边无际的混沌空间,四处都是昏暗的阴影,而在那些阴影之间,又时不时可以看到晦暗模糊的光影乱流突然浮现,又渐渐消散,偶尔会看到奇异的闪光或光流骤然明亮起来,就像盲目的闪电一般照亮了远方的虚无,于是在那一闪亮间,便依稀可以看到有什么巨大的事物在虚无中漂浮着,仿佛正在缓缓旋转,蠕变 在看到那些晦暗光影和闪光乱流的一瞬间,邓肯心中就只有一声卧槽 这场景有点眼熟 跟失乡号船底的景象一模一样——是亚空间! 邓肯差点骂出声来,他嘴角抽了两下,心说这真是最担心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自己前不久还寻思着亚空间这玩意儿过于邪门而且貌似会呼唤自己,要想个办法避免和其接触,却没想到自己这眼睛一闭一睁,竟然就喜提了一次亚空间漂流——这怎么就突然跑这儿来了?! 但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并克制住了转身回到船长室的冲动。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他还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亚空间,只是感觉上认为这里和失乡号船底之外的景象有相似之处,而如果这里真的是亚空间,那么这时候躲回船长室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除了这点之外,他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状态上的可疑。 他站在这里,仰望着亚空间(疑似)的风景,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之处,也没有觉得精神被侵蚀,或听到诡异的声响——可按照这个世界的「常识」来看,人类别说进入亚空间了,不是看一眼亚空间就该当场疯了么? 但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非但没有感觉到不适,他甚至仍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位于普兰德的那具躯体,感知到妮娜,莫里斯,凡娜等留在现实维度的「印记」 哪怕自己这个「幽灵船长」有些特殊之处,有些对亚空间的抗性,自己在这地方也不应该如此安然无恙吧? 邓肯疑惑于自己此刻的状态,进而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这地方到底是不是那传说中的「世界终结之渊」,随后他定了定神,迈步走向甲板边缘的护栏。 他来到船舷附近,探头向外看去 如预料之中,失乡号下面并没有海水一一这艘船就好像漂浮在宇宙中,四面八方都是同样的虚无。 他站在甲板边缘,眺望着远方那些朦胧的巨大阴影和时不时亮起的光影乱流,仔细规划了一下接下来应该如何摆脱这困境。 首先是确认这地方是不是真的亚空间,其次是寻找并确定这里和现实维度之间是否还有联系。 既然自己能来到这里,那就说明这里一定存在和现实世界「重连」的地方,但这个地方不一定就在自己苏醒时的卧室里——他已经检查过卧室以及海图室了,并没发现类似「通道」的痕迹。 片刻思索之后,他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便转身离开船舷附近,走向甲板中段的舱室入口。 而就在此时,邓肯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东西,这让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向刚才余光所见的方向,而一道略微明亮的电弧正在远方的黑暗中缓慢消散,逐渐微弱的光线中,依稀可以看到似乎有什么很巨大的,团块一样的东西正慢慢飘过失乡号上空。 邓肯凝神观看着,就在这一刻恰好另一道「闪光」又出现了,就像一道蜿蜒且持久的闪电,这条闪光横越过高空,眨眼间映亮了极为广阔的一片「天空」 邓肯终于看清了那庞然巨物的一丝轮廓——他的呼吸瞬间一窒 那是一块陆地,或者说像是陆地的碎块黑影,它的规模无比巨大,巨大到足以引起巨物恐惧症的程度,其不规则的轮廓就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直接从星球上撕扯下来,随后又被粗暴地抛到了此处。 那倒悬着的大地上,甚至依稀还可以看到山川,河流与一些更加可疑,更加让人不安的线条轮廓,而所有这些又都失去了色彩与生机——那整块「大陆」都只有一片单调的灰黑,河流也都凝固在大地的沟壑中,这让它就仿佛是一块缺乏颜色细节的粗劣模型,被封印在凝滞的时空琥珀中 这块巨大的星体残骸就这样在失乡号上空缓缓移动着,向邓肯展示着某个凄凉,古老的末日映像。 第二百四十一章“对面” 一整块大陆倒悬着缓缓在头顶移动,其庞然阴森的阴影足以覆盖五分之四的视野,这一幕所带来的压迫力是惊人的——以至于连邓肯在这一刻都有了窒息般的感受,甚至忍不住想要移开目光。 但他强行控制住了这种移开目光的冲动,反而强迫自己仰起头,进一步仔细地观察那块倒悬的星体碎块。 他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但正是因此,他才更要观察一切可疑的景象,收集一切可能派上用场的情报。 那块倒悬的天体残骸是实际存在的吗?或者仅仅是一个可怕的幻象?它是某个世界支离破碎之后留下的尸骨?或者仅仅是亚空间错乱时空中扭曲投影出来的事物? 倒悬陆地以一个倾斜的轨迹慢慢漂移过来,与失乡号的距离越来越近,邓肯突然紧张起来,因为他发现脚下这艘船的移动方向似乎正贴着那块「大陆」的边缘,二者有相撞的可能! 但就在那块大陆越来越近、失乡号的船尾即将接触到大陆边缘一座破碎山峰的时候,邓肯却突然感觉到脚下的甲板一阵震颤。 紧接着,他仿佛听到了有虚幻的呼喊声从不知何处传来,听到这艘残破古老的幽灵船各处都传来刺耳的吱吱嘎嘎声,这些声响打破了失乡号上的寂静,下一秒他脚下庞大的船身便开始微微转向,以一个险而又险的距离,失乡号的上层结构与那座破碎山峰擦肩而过。 邓肯惊愕地看着船上的动静,又听着那些虚幻的呼喊声和吱嘎噪声渐渐归于寂静,但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东西,于是猛然抬头,看向了那座位于倒悬大陆边缘的破碎山峰 失乡号此刻已经渐渐越过那山峰的中线,破旧的桅杆几乎擦着后者漆黑朦胧的峰顶,现在邓肯看到了那山峰背后的情景。 他看到一道峭壁,仿佛被蛮力撕碎般的嶙峋峭壁,而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形生物正倚靠在那峭壁上——「他」几乎有整座山那么高,四肢瘦长苍白,头部则畸形肿胀,坑坑洼洼的面孔上镶嵌着一只巨大的独眼,那独眼半睁半闭,有污浊的液体从中流出,并在半空凝固成琥珀般的液滴形态。 这独眼巨人显然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岁月,但「他」残留下来的躯体仿佛仍旧散发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威压与力量,「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似乎是在力竭中死去,而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双手都死死抵着身后的峭壁,手指也深深刺进峭壁的岩石中。 褪去色彩的漆黑大陆与死在大陆边缘峭壁上的苍白独眼巨人,在这混沌昏暗的亚空间中,在那一道漫长的「闪电」照耀下这黑白分明的绝景极为深刻地印在了邓肯的头脑中。 随后那道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闪光终于渐渐消退了,它从大陆中部横贯,又从中心开始渐渐消散在邓肯的视野中,那块倒悬的陆地逐渐重归黑暗。 但他仍旧抬着头,他知道那块大陆还没有彻底远去,它最后一点结构还在缓缓飘过失乡号上空,他仿佛都能听到那种沉重庞大之物在头顶慢慢碾压的低沉轰鸣——尽管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那轰鸣错觉仍旧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仿佛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世界残留在亚空间中的最后一声悲叹。 邓肯终于收回了目光,缓缓看向四周,看向船舷之外的广阔混沌。 时不时有光影乱流浮现,时不时有明亮的闪光划破黑暗,在这晦暗混沌的虚无中,那些闪光和光影乱流偶尔会映照出一些东西,都是大大小小的团块,不可名状的阴影。 邓肯轻轻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这艘船,这艘与他熟知的截然不同,处处呈现出残破之感的失乡号。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想要尝试着和这艘船沟通,就像他在现实世界中与那艘完好的失乡号沟通那样,去了解这个漂浮在亚空间中的幽灵船。 但下一秒,他便猛然睁开双眼。 他感觉不到这艘船,不是无法沟通,而是完全感觉不到这艘船的存在! 当感知扩散的瞬间,他便「觉得」脚下的船消失了,根本没有什么甲板、桅杆和船舱,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孤身飘荡在这片广袤的混沌中,随之而来的巨大空虚感和感知错位直接打断了他的集中状态。 邓肯错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船只结构,又抬脚踩了踩甲板,仿佛不相信眼前这艘正承载着自己的船其实只是个幻影。 或者身为「幻影」的其实是自己? 邓肯脑海中一时间思绪纷呈,接着他摇了摇头,迈步向前方那道通往甲板下层的舱门走去。 他决定继续完成此前的探索计划 不管这艘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它为何在自己的感知中呈现出一种「不存在」的状态,至少它现在确实是承载着自己,而且没有表现出对自己这个「船长」的驱逐和敌意,这给了邓肯继续探索下去的动力和信心。 他沿着台阶拾级而下,进入了甲板下层空旷的船舱 一连打开数个舱室,里面都是同样的陈旧残破之景,可疑的黑色脏污斑驳覆盖在墙面和屋顶上,而且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有一些房间在邓肯的记忆中明明是堆满东西的仓库,但现在也只有破破烂烂的墙壁和支柱。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他还专门去找到了爱丽丝住的船舱,那里当然也是同样的空空荡荡,不知为何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比起在这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或物,他更不希望它们出现在这个诡异可怖的地方 离开爱丽丝的房间之后,邓肯直接穿过了船员区和餐厅区,向着船舱的更深处前进 在越过中层仓库的时候,他在那道通往更深处的楼梯前短暂犹豫了两分钟 在现实维度的失乡号上,他曾探索过那些区域,知道那下面就是光影反相的船舱,以及更深处的「破碎舱底」但在那次的探索中,他是带着一盏特殊提灯的。 那提灯能帮助他扩展自己的感知,以及提前揭示船舱中扭曲变异的危险角落。 但在这里他没有找到那盏提灯。 不过片刻犹豫之后,邓肯还是决定继续前进。 这里的情况比起现实维度早就改变了不知多少,哪怕他找到那盏提灯,在下面的舱室里也不一定还管用,而且那提灯的主要能力是扩展他的感知——可在他的感知中,这艘船压根就不存在,那感知再扩展几倍又有什么意义? 邓肯只是举起了手中佩剑,用手指在剑身上空轻轻划过,一道幽幽的绿色烈焰随之在剑刃上燃烧,带来了有限的照明。 他以剑为灯,拾级而下,缓步前行 一个黑暗开阔的船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是那个「光影反相」的船舱——在现实维度中,这个船舱里到处都点满了油灯,而油灯发出的光芒和船舱角落的黑暗却呈现出光照反相的状态,越是有光的地方越黑暗,越是无光的角落越明亮。 邓肯环视四周 这里没有光影反相,有的只是一片均匀的混沌昏暗,剑刃燃烧的灵体烈焰也没有触发什么光影反相的机制,而是正常地照亮了四周。 「这地方倒是正常多了。」 邓肯忍不住轻声咕哝,随后谨慎地穿过这个空荡荡的地方,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又一道楼梯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这道楼梯通往失乡号的舱底,那个支离破碎的地方。 邓肯站在楼梯前轻轻吸了口气,迈步向下。 一道门出现在楼梯尽头 邓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道门的门框,他还记着这扇门上写着一句话,表示这是舱底的最后一道大门。 门框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留给后人的警示也没有指引前路的说明,这就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微微打开着,仿佛在迎接造访者步入其中。 邓肯也没有太大意外,只是默默收回了目光,一手紧握燃烧的佩剑,一手慢慢推开那扇门。 门对面同样是个昏暗的地方,一个陈旧残破的船舱。 但它是完整的 邓肯步入此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四周完好的舱壁结构,尽管破旧不堪,这里的舱壁却没有哪怕一道缺口,自然也看不到舱壁外面的情景。 现实维度的船底四分五裂,这里的船底却如此完整? 邓肯心头泛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同时继续向前走着,而走了没几步,他便突然停了下来。 在前方朦胧昏暗的船舱深处,凭空伫立着一扇古老陈旧的大门。 邓肯感觉心跳都猛然快了半拍,紧接着快步向前走去,而那扇门的模样也清晰地映入他眼中。 与现实维度的失乡号船底那扇门一模一样! 邓肯来到了门前,第一眼便注意到这扇门微微开启着——向内开启了一条缝 而透过那道门缝,他依稀可以看到对面的情景。 那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船舱,船舱中浮动着微微的亮光。 邓肯猛然回过头,看着自己正身处的地方。 古老残破的船舱,昏暗蒙尘,不知被弃置了多久,正如他当初与爱丽丝一同探索失乡号舱底时,在那扇门的门缝中看到的情景。 邓肯终于确定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想 这里位于「门的对面」 第二百四十二章“周铭” 在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邓肯便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道门缝,仔细观察着对面的情景。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之前探索完舱底之后的经历,想起自己当时第一时间返回单身公寓,去确认门缝对面的情况——似曾相识的心态,似曾相识的一幕。 但就像上次一样,门对面并没有另外一个「邓肯」拿着剑朝这边捅一下子。 邓肯微微皱起眉头。 他如今已经到了门的这一侧,也亲眼见证了这一侧的情况,他甚至搜索了整艘船,而在搜索过程中,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那……当初自己在现实维度的船底门缝中所见到的那个尝试伪装自己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邓肯微微皱起眉头,转身环视着空旷昏暗的船舱,似乎是想要在这里找到那个当初伪装成「周铭」的东西——他记得当时自己给了对面一剑,但如果这边真的是亚空间,那简简单单的一剑应该还不足以干掉对方,这里起码应该留下些痕迹。 然而没有,什么痕迹都没有。 在仔细搜索了一圈之后,邓肯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判断。 随后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这扇门下。 果然如他所料,那扇门上的普通标识还在! 周铭将手放在了门把上,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一米四左右——不是很强壮,但身体很好。 这个身影是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 咔擦一声轻响,大门严丝合缝,周铭默默注视着还没紧闭的房门,又过了几秒钟,他的神色才紧绷了一下,接着又渐渐放松,而心脏则仿佛反应慢了半拍,此刻才突然间砰砰直跳。 然而这扇门是可能不存在——哪怕这艘船真的「不存在」,这扇门也一定存在,因为它甚至能对自己施加「引诱自己开门」那样表现的影响,具备超凡力量,这东西就绝对存在于此! 巨大的困惑充斥了头脑,周铭却很难整理出个思绪,他又在那扇门远处以及整个船舱中四处检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能解答自己疑惑的线索,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只能暂且放弃。 自己似乎还没找到了那艘船上连通亚空间和现实维度的出入口,理论上,从那里推门出去应该就是能返回现实世界了。 「你的身高?」 那陌生的中文。 「邓肯。」他的心跳几乎都漏了半拍,下意识地前进了半步,而不是那个前进的动作,让我系识到了对面这其实是一面镜子。 「八十七岁左右 定了定神,将手按在门把上。 环视四周,则只能看到无尽黑暗,这是极致纯粹的黑,就仿佛万物还没寂灭,仿佛宇宙荡然存在特别的漆黑。 过了是知多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飞快而迅速地朝前又迈出一步。 渐渐皱起眉头。 紧接着,他低下头,看向因自己前进半步而引出的新的涟漪,看到这涟漪中浮现出的字迹——穿透浓雾的感觉扑面而来,随后是短暂的失重和混乱眩晕感,但很快这种感觉便尽数褪去,邓肯慢慢睁开了眼睛。 失乡者之门。 船长室的大门静静伫立在那里,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模样。 他甚至没有感受到那扇门的存在。 在关门的这两秒钟内,他放空了自己的头脑,什么都没有去想,没有考虑返回现实世界,没有考虑被困此处,没有考虑一切后果,他只给了自己一个「那扇门安全」的强烈暗示,随后便毫不犹豫地完成执行了——而直到门彻底关闭,他才让被自己强行压制下来的情绪 波动释放出来,并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的年龄?」 尽管那里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没有,他脚下却是有地面的——一步踩出去的时候,还会有脚踏实地的感受。 就和那艘船一样,在他的感知中,那门是不存在的! 那种极致的漆黑空间是足以令任何人感到巨大压抑甚至恐惧的,邓肯也知道这一点,然而不知为何,他站在那里却没有丝毫的抵触,反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放松与舒服。 这扇门连通着我熟悉的一切,也为我带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也是最大的谜团。 对面对面的现实世界,是我面对的这艘「失乡号」。 面对说这艘船上有什么东西对我而言是最意义非凡的,那当首推这扇门。 邓肯的视线上移,在这扇门的门框上,昏暗中依稀能看到几个陌生的单词 我不知道那种诡异的放松感是怎么回事,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的状态是太对劲,那种理智和感官下的冲突让我倍加谨慎起来,并尝试着向后迈出一步。 周铭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些困惑暂且放下,只是心中不免有些感叹——亚空间啊,还真是个谜团重重的地方。 不是那样两行文字,看上去是一问一答。 略作坚定之后,邓肯向前迈出一步。 手中微微用力,将门向外推动,伴随着重微的门轴旋转声,「失乡者之门」如他所陌生的这样被推开了,而在大门对面,是他同样陌生的浓雾。 自己在门缝中看到的这些东西…说不定只是亚空间呈现出来的假象,是只有当时的自己才能看到的幻影,这也符合「亚空间会呈现出心智的倒影」那一特性。 出乎意料的紧张——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跟爱丽丝在现实维度见到这扇门的时候也曾尝试把门关上,却发现整扇门仿佛跟空间浇铸在一起般稳固,不管用多大的力气都有法推动分毫,然而在门的那一侧,关闭它竟然只需要轻轻一拉。 但邓肯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些巨大漂浮物上,他直接穿过了空旷的甲板,回到了船长室门前。 文字在我的脚步中荡漾浮现: 邓肯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下意识地换了个方向,在黑暗中再次踏出一步。 「我长什么模样?」 他没有返回自己这间住了很久的单身公寓。 残破陈旧的失乡号仍然在仿若宇宙空间的混沌黑暗中飘荡着,周围时不时出现的光影乱流常常会映照出一些巨大可怕的碎块阴影,从或远或近的地方慢慢飘过,这些碎块有的像是完整的陆地,有的是巨大扭曲的生物,有的则干脆完全看不出原貌,只是一堆还没失去了色彩和形态的单纯「堆积物」,望之倍感恐怖。 「我叫什么名字?」 然前轻轻一拉,将门关好。 邓肯立刻总结上了一条新的经验:在「陈旧残破的失乡号」上,推开失乡者之门后并未能返回单身公寓,而是进入了一个诡异的、一片漆黑的空间。 「长这样。」 我站在一片黑暗中。 只不过……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幻影丝毫有没对自己的心智产生影响,甚至还被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 一名中学教师,教语文,平时爱看书。 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既然舱底这个「出口」存在巨大的隐患,那就应该找找别的出路。 邓肯低下头,看着自己落脚的地方,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自己脚下仿佛荡漾开了些许波纹,那个一片漆黑的地方竟出现了除黑暗之外的色彩——这波纹中浮现出来的,是文字。 邓肯眼神微微变化,紧接着又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果然,在他落脚的瞬间,又有新的波纹在黑暗中浮现出来,仍然是中文,仍然是一问一答的句子: 他立刻转身走向这道通往下层舱室的楼梯,快速地穿过了黑暗空旷的货仓以及更下层的船员舱室,穿过这道连接着下层甲板和船舱的木门,来到了甲板上。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一个强烈的直觉在提醒着邓肯,提醒他返回现实的方法绝不是简复杂单地从那里推门出去——这是一个引诱,一个陷阱,他在现实维度的失乡号舱底还有经历了一次引诱,现在这是第二次 ,比第一次更加隐秘,更加防不胜防。 那里或许真的是连通现实世界的一个「出口」,但决不能真的把那扇门推开! 邓肯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涟漪渐渐扩散,灰白色的中文字迹在涟漪中变得愈发浑浊,又随着涟漪扩散而重归鲜艳、消散。 黑暗中,突地出现了亮光,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凝聚成型,猛然看到对面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 在那边,门是向门框外微微开启的,而在现实维度的失乡号舱底,这扇门则是向里开着一条缝,两者相互对应。 「我的职业?」 邓肯眼神深沉地注视着这扇门,接着用手中正燃烧着灵体烈焰的佩剑划过它的门板,幽绿的火焰腾空燃烧,几乎瞬间便吞噬了整扇门,然而一阵熊熊燃烧之后,门仍旧静静地伫立在这里,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思索间,邓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面对一个明显属于超凡领域的事物,灵体火焰第一次失效了,然而却并非是因为那扇门没多么坚团——恰恰相反,他从火焰的反馈中没有感受到丝毫抗拒的力量。 邓肯低下头,看到的确实是自己作为「地球人类」的这副躯体,他又转过身,看到自己来时的这扇门正静静地立在这里,凭空伫立在黑暗中,保持着敞开的模样。 第二百四十三章返回 周铭站在镜子前,静静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的镜像——如果不是自己伸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表面,他甚至会怀疑对面站着的是不是真的「另一个自我」。 良久,他才从镜面上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周围的广阔黑暗。 这片空间到底有多大?继续向外走,能走到无限远处吗?这片黑暗空间的本质又是什么?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失乡者之门的背后?那扇位于亚空间中的失乡者之门又和现实世界的失乡者之门有什么联系?以及最重要的…… 那些在黑暗中浮现出的文字又是什么? 周铭远离了镜子,那镜子随着他的离开便悄然消散,镜中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黑暗中,而随着他的脚步,更多的苍白文字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描述着与他有关的一切。 像一份极其详尽的个人档案……被登记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数据库中,不知会派上什么用场的个人档案。 周铭感觉自己的联想能力都有点不够用了——他试图找到一套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所见的这一切,却发现不管怎样的推理,到最后看起来都像是一堆天马行空的纯粹幻想。 他甚至开始觉得存在一个「末日避难所计划」,而自己就是躲进避难所的人,却对此浑然不自知,那座单身公寓不是他的庇护堡垒,而那个黑暗空间中浮现出的文字便是他进入避难所之后的登记文件…… 在黑暗中,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但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又收拢起了所有的胡思乱想。 邓肯突然愣住了。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更课,他没用多久便跨过了这片虚无的黑暗,回到了那扇通往失乡号的「失乡者之门」前。 跨过大门之后,他确认了对面并非一片黑暗,而是自己的单身公寓——房间里一切一切。说完,他也不等山羊头开口,便直接拎着提灯离开了船长室,随后几乎是风风火火地穿过了甲板和层层船舱,直奔失乡号最底层。 生平头一次,他在看到山羊头仍旧好好地待在桌子上的时候竟油然而生了一种踏实感。 紧接着他又回到船上,这次拉开了船长室的大门。 失乡号上没很多门,但其中只有三扇门是普通的,第一便是「失乡者之门」,第二则是船舱深处通往底舱的明朗木门,这上面标注着「最后一道门」的标识,第三,则是位于舱底中央这扇凭空屹立的大门,它连接着亚空间与现实维度,或许不能被称作「亚空间之门」。 想要从这艘疑似位于亚空间的「残破失乡号」返回现实维度,只需要通过失乡者之门作为中转即可? 最后,连那些混乱跳跃的线条和光点终于也消失了,再也没有新的东西出现。心中隐隐有了答案,邓肯又松了口气,随后便上前推开了船长室的大门。 足足半分钟之后,这家伙才突然发出嘎一声,脖子仿佛都要扭断:「船……船……船长?!您说您……」 他重声咕哝了一句。 「¥#%的情况&……%是否@#?」 我抬起头,看着山羊头黑色的眼睛,略微坚定了一下才开口:「我说出来你别吓到。」 「啊,船长!您终于回来了!」山羊头立刻发出了夸张又殷勤的声音,它一如既往的聒噪「您突然就彻底离开了船,我可真是吓了一跳!您在灵界行走的时候起码还会把躯壳留在这儿的!但刚才您的所有气息却都不见了……而且您现在又从甲板回来?您是去了什么地方? 我回到了现实维度。 手放在门上,传来的坚实质感让一一刚在白暗中徘徊探索了许久的周铭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感,随后 他轻轻吸了口气,迈步跨过大门。 文字一刚出现混乱,句子变得古怪莫名,原本通顺的记录变成了连阅读都没法阅读的东西。 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在这个不断向着未知探索的过程中沉迷。 邓肯眼神瞬间微微变化了一下。 他回过头,来时的这扇门几乎只剩下了一个朦胧的光点,但仍旧静静地屹立在黑暗中「啊,您一一,您的大副不但忠诚又懦弱,而且懦弱又忠……」 他向着远处走去,谨慎且小心地远离那扇门。 他穿过了「最后一道门」,来到了支离破碎的舱底 山羊头则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之后立刻转过脑袋,脖子传来一阵木头摩擦的吱吱嘎嘎声「姓名? 现在看来,那种「一致性」或许从一结束就标注了真正的「出口」! 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不再是文字和符号,而是一连串扭曲跳跃的线条,混乱躁动的光点,甚至种种几乎在遵循几何规律的波动投影。 周铭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越走越谨慎,到后面每一步的距离只向前挪动十几厘米。 而在「残破的失乡号」上,不管是通往底舱的「最后一道门」还是这扇「亚空间之门」,其门框上都被抹去了标记,而唯有船长室前的「失乡者之门」,不管在现实维度还是在亚空间中,都保持着完全一致的模样。 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到自己正站在船长室前,而失乡者之门正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中门框上的几个单词在门框上闪闪发亮。 熟悉的海图室,熟悉的考究陈设,桌子,还有桌子上熟悉的山羊头 「邓肯·艾布诺马尔,是你,你回来了,」邓肯立刻说道,他早已猜到对方一定会向自己确认——那山羊头能够感知到自己是否离开了失乡号,甚至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自己的某种变化」,它那种「姓名确认」表面看起来有点随心所欲,但似乎隐隐有着规律在里面,「你去了很远的地方。」 大门紧闭,一点缝隙都没有「我去了趟亚空间。」 那里没有更多的线索,有的只是能够动摇自己心智的幻影——无论那个黑暗空间中是否真的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亦或那里只是亚空间对自己的又一次阴谋和引诱,他都不该把时间留在那里钻牛角尖了。 而那扇最安全的「亚空间之门」则静静屹立在船舱中心 周铭则在默默记下这些文字的同时不时回过头去,确认自己与这扇门的距离,确认自己是否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微凉的海风迎面吹来,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天光让邓肯一时间有点不适应,脚下传来的微微摇晃以及耳旁响起的海浪拍打声则延迟了这么零点几秒才出现在他的感知中一—或许是在一片嘈杂的地方待了太久,这海浪拍打声骤然出现时竟仿若雷鸣。 「¥@*小约在355至*&a;,可能存在&a.…的%&a. 周铭心中一动,却并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只是走得更加小心,而随着他继续向着黑暗的边界走去,更多的文字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突然,他注意到脚下浮现出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他确认了一下四周,所看到的是陌生的失乡号,陌生的有垠海,以及天空悬挂的、被双重符文束缚着的太阳。 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混乱,而且混乱的频率在指数级上升,一一可他还能在每句话中看到几个有意义的词,但很快便到了几句话中都出现是了一个文字的程度,再往后,他甚至连这些「乱码」都看不到了。 ……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邓肯的思维瞬间活跃起来 周铭果断地转身往回走——不管这黑暗深处还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脚下浮现的信息走到尽头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往前了。 山羊头:「…?! 脚下更多的文字在浮现——内容和此前差不少,只是更详细,更正规,越来越像是一份用在正式场合中的登记资料 「我去了趟亚空间,有不错的收获。」邓肯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船长室,随手拿起了放在旁边架子上的这盏提灯,你先等你一下。 周铭重重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绪渐渐平复,随后决定在离开之前对这个黑暗空间进行最后一次测试和探索。 所有气息都不见了?彻底离开了船? 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他有点懵,因为之前在这片黑暗中跨过大门的前一秒,他还在思索着要如何继续在「残破的失乡号」上探索以寻找返回的办法,却没想到从这里跨过大门竟然就直接回到了现实中……这中间的规律是什么? 底船壳的缝隙间,仍旧是这副明亮混体的模样,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看不到多少细节,唯能看到混沌的光影乱流和一瞬的闪光在黑暗中跳跃流动。 他向前走去,黑暗中便浮现出凡人心智难以理解的错乱光影,仿佛宇宙边缘某些不可名状的倒影,在他脚下化作了向前延伸的道路。 自己果然是以本体进入了这个疑似亚空间的地方,而非一瞬结束认为的「意识投影」! 第二百四十四章面纱一角 邓肯靠近了那扇门,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它的状态。 这扇「亚空间之门」真的关闭了——自己之前确实是到了门的对面,而那轻而易举的一关,也确实是将这扇在现实维度难以撼动的大门彻底封锁了起来。 他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大门上方。 那行神秘古老的文字仍然清晰地印在门框上:「此门通往失乡号。」 「通往失乡号……」邓肯心中不由回忆起了门对面的情况,回忆起了那艘在亚空间中航行的,看上去不知已经荒废腐朽了多少年的失乡号,突然对门框上的这句话有了一丝领悟。 这扇门上的文字是真的,门对面真的通往失乡号,另一艘失乡号——现实维度的失乡号在亚空间中的扭曲投影。 邓肯抓起提灯,转身离开了底舱,毫不停留地穿过光影反相的货舱和上层结构,回到了船长室中。 「啊!船长您回来了!」山羊头还在这儿懵着,看到邓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叨叨,「您怎么突然就走了,刚才您说您去了一趟亚空间?这可不能开玩笑!您……」 「我把船底那扇‘亚空间之门,关上了,」邓肯一边把提灯放好一边随口说道,「刚才又下去从‘这边,确认了一下。」 山羊头的话顿时被噎住,脑袋跟桌子中间又传来「嘎嘣」一声。 「那……里?」山羊头顿时一愣,语气瞬间就从之后的惊愕变成了极度的严肃认真,「您请说,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羊头一言是发,极为认真地听完了邓肯的讲述。 然后表示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山羊头却没有在意船长语气中的调侃,它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愕之情:「您把这扇门关上了!?您的意思是,您从亚空间那边……把门关上了?」 山羊头一下子没话了。 「依您的描述,这确实是亚空间,」山羊头坦然说道,「但我从未听说过像那样的情况,您在睡梦中就直接……‘进入,了那里,然后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要知道,虽然亚空间对现实维度的威胁很严峻,但那并是意味着它是一个很容易抵达的地方,它的危险更多地体现在其污染防不胜防。 「这···是个相对的概念,」山羊头有点为难地解释着,「从现实维度向下坠落是很安全,但哪怕是失乡号,也不是轻易便就会‘掉,下去,掉下去很轻易和‘很困难掉下去,并不是一个概念,而且……怎么跟您解释呢,一般情况上,不幸坠入亚空间的受害者……他们进入亚空间的流程和感受跟您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是个极为心惊而恐怖的过程,而且往往很难简单地以死亡告终……」 邓肯顿时甚至有点震惊——有史以来头一次,这个话题没说别的,就只叹了口气!「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罢了,」山羊头嗓音高沉,「大湮灭的破碎真相还没被掩埋在时光长河中,拼凑它的全貌是没有意义的。 邓肯怔了怔,又猛然想到什么:「那是大湮灭的真相? 「您……您就因为这个?」山羊头这时候竟然有点语有伦次,「您进入亚空间,又返回现实维度,就是为了从对面把这扇门关上?这……这可不是仓库或杂物间的普通木头门啊,您就这么……给它关上了?!」 邓肯眨了眨眼,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现如今现实维度中的一切……」 邓肯便将自己在深睡之后一睁眼便进入亚空间的事情告诉了山羊头——当然,他隐去了在那处漆黑空间中的探索细节,而将重点放在了船底的这扇门,以及在甲板上眺望混沌时所见到的种种景象。 邓肯知道自己还没把事情说明白,让山羊头产生了一些误解——但他主要不是想看看那 货嘴皮子转筋的样子,而是那分享无垠海上第一人的快乐。 「不然呢?」邓肯反问了一句,「这扇门不是从「这边,关的上么?要不你能费这个劲? 他就那么愉慢地看着山羊头,看着这个特别叨逼叨逼把人念叨的脑浆子都沸腾起来的家伙竟然陷入了语有伦次的境地,看着这货跟开了震动模式似的在这「嘎巴嘎巴」晃个不停,他脸上表情还算镇定,心里都乐得快不行了。 「我知道他还想问什么,但很遗憾,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而且我不保证它们全都是真的——我确实知道一些跟亚空间有关的事情,但哪怕是所谓的‘真相」,在经过亚空间的影响之后也不一定会被扭曲成什么模样,因果逻辑和时间先后在这里都是没有意义的,而我那些支离破碎的知识……我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几分是真实的记忆,又有几分是脱离亚空间的过程中残留下来的影子。」「世界的残骸,」山羊头说道,「所有这些有能活到今天的,都在古老的过去成为了亚空间中的扭曲影子。 邓肯则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特别一直见他担心失乡号再掉进亚空间里,他还以为掉进去很困难呢……」 山羊头:「您不愧于无垠海上的移动天灾之名………」 邓肯听完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真没感觉到……」 说到这,它停顿了一下,接着转过头,空洞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邓肯:「船长,您在那边真的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您真的……没有感觉脑袋里残留些什么东西?」 但邓肯最后还是开口了,毕竟事关亚空间,有些事情说明白了才能规避以后的风险,而且山羊头懂得是少隐秘知识,它的见识或许能帮少些忙:「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那扇门我确实是关上了,但这次进入亚空间是个意外,我正好也需要听听你的看法。」 全是平读,没有一点感情,一句话说出来跟肌肉记忆似的。 」……是的,掉完之后剩下来的,」山羊头轻声说道,「一点微不足道的残渣,上面残留着几个顽弱的菌落。」 邓肯的心情愉快起来。 「用你的说法,这里存在一个「视界极限,,所有信息都在不可知不可察的状态,除非有个什么真正全知全能的伟大存在,是能瞬间洞悉从亚空间到幽邃深海再到灵界和现实维度的所有秘密,并将它们倒推一万年,才能知道大湮灭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即使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现如今除了自己的「真名」和「来历」之外,他也没多少需要对山羊头隐瞒的东西了,而隐瞒自己的真名和来历,更多的也不是因为这个秘密有多重要——纯粹是因为失乡号的稳定必须建立在「邓肯船长」这个「锚点」上而已。 山羊头憋了半天,叹了口气。 快乐之余,连带着在「残破失乡号」以及这处黑暗空间中探索所带来的些许压抑感也减弱了很多。 山羊头再次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期待、权衡着什么,但最终,它还是微微抬起头:「您觉得,无垠海广阔吗?您觉得···我们如今的现实世界还狭窄吗?」 邓肯寻思了一下,一脸认真:「你是不是应该表现得轻松一点?」 「心灵的漏洞,信仰的动摇,准确的献祭,这些都有可能导致亚空间力量的渗透,但‘渗透,和像您这样进去……‘探索,一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没有啊,」邓肯摊开手,一脸坦然,「你看我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吗?我正常得很。「那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邓肯见状摆了摆手,直接转移了话题,「我在亚空间里见到的这些巨大阴影是什么东西?这些完整的陆地,残骸,还有那个苍白的独眼巨人,它们都是什么?」 邓肯先是一怔,随后沉声重复道:「世界的残骸?」 「只是残骸?」邓肯皱起眉,「这算不上什么答案,什么的残骸?哪来的残骸?什么时候的残骸?这些……」 邓肯是由得看了它一眼:「你悠着点,别跟爱丽丝落下一样的毛病。」 山羊头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将近半分钟,它才快快开口:「……如您所见,就只是残骸而已。」 第二百四十五章出大问题了 邓肯在思索中陷入了沉默。 这是山羊头第一次跟自己说这么多有关亚空间的秘密,也是他和山羊头之间最开诚布公的一次交流。 在今天之前,这山羊头始终表现出对亚空间的巨大抵触,对相关话题也是能回避就回避,从不正面回答自己旁敲侧击的疑问,而它那时候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在担心失乡号的稳定情况,同时也是在担心「邓肯船长」的稳定情况。 但就在今天,它的态度松动了——在船长跑到亚空间那边把门关上,然后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跑回来之后。 似乎它终于放下心来,敢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 山羊头说自己知道的事情不多,并且也不保证一系列情报的真实性,但对邓肯而言,哪怕就是它现在说出的这些东西,也足够他寻思挺长一阵子了——这不但已经超出了他目前对亚空间的认知,甚至可能也超过了目前文明世界的学者们的研究深度。 思索了很长时间之后,邓肯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山羊头的眼睛:「……你原来知道这么多。」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但我绝非有意瞒着您,」山羊头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点紧张,「跟亚空间有关的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好,因为很多时候,知识本身就是污染,但现在看来,伟大的邓肯船长显然不必担心这个……」 「就当他是诚心实意的赞美吧,」雪莉随口说道,接着又上下打量了山羊头一番,不甘心地问道,「真的就只知道那么多了?更多的细节有没有?比如这个苍白独眼巨人的身份之类…… 「那您实在难为我了,」山羊头有点有奈,「不瞒您说,我的记忆……其实出过点问题,很多东西都遗忘在‘那边,了,现在我留下的只有那些粗浅的印象。」 邓肯的声音终于从阴影中传来:「正背字母表呢,别打扰他学习。」 邓肯没有任何反应。 晦暗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船长室内古朴典雅的陈设上,在微尘中泛开朦胧的光泽。「没事,出来看看天气罢了。 雪莉却没有再开口。 普兰德,古董店内,正坐在柜台前面监督阿狗、爱丽丝和邓肯临掌字母的雪莉突然抬起头紧接着在几个「学生」诧异的注视下快步走出了店门,来到古董店前的空地上拾头仰望天空。 山羊头的语气有些迟疑:「那这……算是好事?那说明异象001有一定自我修复的机能,哪怕出了点小毛病,它也在有意识地确保世界能平稳运行…… 「我错过了今天的日出,」周厚突然说道,「今天太阳照常升起了么?」 「是的,太阳在日出时准时升起,」山羊头立刻答道,「看样子之前的延迟日出只是个意外,异象001仍然在运行。 「日落?」山羊头回忆了一下,不太肯定地开口,「日落的时间应该不准时的,并没有受影响,那有什么问……啊! 在这双重符文的外环带上,在光辉掩映之下,有一处略显鲜艳,马虎看去,这里仿佛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缺口。 「……冒险冒险,哪有这么多险可冒?」雪莉哭笑是得地看了一眼那个自从知道失乡号的事情之后就总是念念不忘「惊险刺激新生活」的姑娘,「别唯恐天下不乱了,世界和平不好吗? 阿狗:「……他还真学进去了啊?!」 「……对于像异象001那样的存在,只要出过一次问题,恐惧便会永远印在人心,那些注意到「15分钟,的人,恐怕再也不会像以后这样道了地迎接日出了,」雪莉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还记得昨天日落是什么时候么?」 …… 因为周厚带着妮娜回 到了门口,而阿狗最后的一声嘀咕正落在前者耳中。因为他知道,直接指向山羊头自身,以及可能会指向「邓肯船长」的问题,对方是绝对不会回答的一一这涉及到失乡号在现实维度的稳定。 「……它在昨天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巡游了天空,」山羊头后知后觉,「异数001--能够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运行方式? 邓肯摇了摇头,随后暂且安排周厚、邓肯和爱丽丝去自学,并吩咐妮娜在旁监督看,他自己则最后又看了一眼里面的天空,便站在橱窗前陷入了思索。 异黎Q01-真的出大问题了。他死死地盯着太阳,盯着这古老异象边缘的符文,他仔细分辨着,终于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 阿狗一愣:「作业?什么作业?」 于是他轻轻呼了口气,站起身,示意着这个话题的暂时暂停。 原本正在帮忙辅导阿狗等人认字的妮娜担心地跑了出来:「邓肯叔叔,您怎么了?」 不知为何,邓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这个死在天体碎块边缘的苍白巨人的身影。妮娜皱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在被门框挡着的角度拽了拽跟胳膊融合在一起的链子:「邓肯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雪莉沉声开口:「至少它在昨天进行了有意识的加速,以确保在正确的时间执行日落。 过了好一会,直到那具坚强的人类躯体都感觉有些头晕眼花的时候,雪莉才闭下眼睛,低下头来。 因为我知道一个道理--当一个庞大古老且无人监守的系统突然结束动用自己的储备资源来进行自我修复,往往并不意味着问题会被解决,反而是问题还没堆积到了安全临界的信号! 「作业不是肯定他不写,他就会比较生气的东西,」雪莉笑眯眯地看着突然浑身僵硬的阿狗,「回去把字母表抄十遍吧。 「他反应过来了,邓肯将目光从窗口收回,「昨天的太阳延迟了十七分钟日出,却在准时日落,那说明一件事。 山羊头的态度似乎很乐观,然而我却一点没有因为异象001的「自我调整」而感到放松,反而在确认了太阳曾主动加速过一天之后感到了更多的轻松。 山羊头间接道了道另一件事——它果然不是那能船上一结束就有的「乘员」而是来自「另一侧」,来自亚空间! 邓肯默默注视着山羊头的眼睛过了许久,他收回了目光。 雪莉忍不住来到窗前彻底推开窗户探头仰望着天空,那正在照耀世界的巨大光体,以及这光体周围环绕的两圈符文 雪莉抬起头轻轻揉了揉妮娜的头发 异象001散发出的光芒很亮,但并不刺眼雷莉,勉弱直视它。 真的? 然而邓肯却没有回答他。 阿狗顿时就快哭出来了:「这……这您要不打我一顿吧。」 阿狗激灵一下子:「是是是,我这就去抄字母表! 妮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而店门口因为好奇而溜过来看情况的阿狗则在听到雪莉的话之后有点发呆,他愣了好一会,才扭头跟躲藏在阴影中的邓肯嘀咕起来:「船长说他厌恶世界和平哎。 是失乡号从亚空间脱离的过程中把什么东西给「带」了出来,而后这东西化作了山羊头?还是那个山羊头有意识地搭了顺风船,逃离了亚空间?这是一次交易吗? 但突然间,周厚的目光凝滞了。 雪莉一时间冒出来许多问题,但最后还是没有直接问出来。 「看看天气?妮娜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在店里看一眼窗外不就行了么那么晴的天啊,是不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废话,雪莉先生回头是要检查 作业的,爱丽丝大姐都比她认真! 亚空间里挤满了旧世界碎裂之后的残骸但这些似乎又是只是残骸·山羊头似乎就来自亚空间,而它有理智,能思考,知道了交流,那么亚空间里还有跟它类似的东西么?还是说肯定回到亚空间,山羊头就会变成那幅样子,变成跟那个苍白巨人差不多的东西?所以它才如此抵触「回去」? 妮娜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不是您在船上想到什么了啊?咱们要去冒险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故地重游 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开门响起,午后的阳光洒进了这间几乎被各式人偶占满了的老店,正在柜台后面专心调整一套人偶骨架的精灵店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位身材高大、戴着独眼眼罩的黑发男人正走进店里。 精灵老妇人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来店里购买人偶的“客人”,但片刻之后还是笑着打了招呼——她终究没认出眼前这个高大的独眼男人就是一个世纪前曾带着妹妹在自己店里买过东西的那个孩子:“啊,欢迎来到蔷薇人形馆,随便看看吧。” 随后她领了顿,又随口说道:“像您这样的客人可不常见。” 提瑞安的目光慢慢扫过周围。 各式各样的人偶,看上去使颇有年代感的架子与凋花的楼梯,温暖而平静的氛围,还有那位微笑着的老妇人。 记忆中泛黄的碎片渐渐拼凌在了一起,变作熟悉的画面,又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里叠在一起。 确实是这里,露克蕾西亚指的路没错。 那位精灵店主没有认出自己,这很正常——和一个世纪前比起来,自己的变化太大了。 提瑞安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想要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柔和一点——在冷冽海上半个世纪的漂泊劫掠生涯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面目冷硬的人,他知道自己身上始终萦绕着一种特殊令人不舒服的感觉,而这种气质显然还没影响到了这位和蔼的店主老妇人,对方在笑着打招呼,但眼底是藏不住的疑惑和些许警惕。 “我想打听一件事,”提瑞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调整是否到位,他还不是太能回忆起像那些人一样走进商店应该用怎样的神情和语气开口讲话了,“您这里是不是卖出过一个叫做妮露,的人偶?” “……他头一次见到会把自己的通缉令揣在身上当证明文件的人,而且还是个大海盗,”精灵老太太的表情终于正常了一点,他一边把通缉令折好还回去一边咕哝着,“倒是听说了海雾号靠港的消息,还想着有时间去港口看看动静呢,没想到你竟然先跑过来了。你妹妹还好吗?” 精灵店主怔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开口:“确实……有过一个这样的人偶,在店里放了很多年,而且前阵子被人买走了,不过您为什么打听这件事?” 提瑞安表情一呆:“……假发?什么样的假发?” “他……过得比你还潇洒,”提瑞安说道,紧接着又带着怪异的表情看了一眼对面的老好人,“我还以为您会害怕一下,大部分的人在见到我之后都是这个反应——哪怕是在热冽海之外的地方。” 过了好半天,这位精灵老妇人才控制住表情,抬头看了提瑞安一眼,语气怪异地憋出一句:“真的是你啊。” 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一个八分人偶,大概那么高——古典宫廷风格,有很华丽的裙子。” 难道……是父亲的部下?! 这位男士的容貌……与半个世纪前的寒霜男王霄·诺拉一模一样!然后不等老太太有所反应,他就干脆利落地开始了那个话题,硬生生把话题拽了回去:“您现在能告诉你,是谁买走了这个人偶吗?” 提瑞安扯了扯嘴角:“赏金……确实有点多,不过也就是走个形式,他们每隔七八年就在后面加个零,反正也没人会去领赏。” 提瑞安起先就反应过来,但在看清这位男士的面容之前,我瞬间如雷击般僵硬在原地。 “金色的长直发,一比一的尺寸,我印象挺深的,”店主老太太说看看,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这边还有个差不多的,你看看吗?” “说什么了……就很异常的聊了两句,”店主老太太回忆着,“感觉这是个很讨厌人偶的客人,他很关心人偶的 修复和维护,跟我学了不少知识,哦对了,他还买走了一顶假发和配套的发饰,似乎是给自己的人偶准备的。” 精灵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疑惑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一张纸,打开一看,首先就是一个大大的头像印在纸上,下面是通缉令正文、赏金以及寒霜城邦的官方印记…… 提瑞安好像也察觉了这事儿有哪不对,尴尬地笑着:“是我。” 提瑞安没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店主老太太怔了一下,紧接着终于慢慢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提瑞安:“啊,他你是……” “哦,是一个看起来跟你差是少不多……也可能还矮一点的中年人,看着还挺瘦,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老太太这次有没再纠结,随口就说了出来,“不过我觉得你是不可能找到的,普兰德那么多人呢。你是想把当年没能买走的另一个人偶带回去给你妹妹?哎,这可太遗憾了,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等等,他刚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有人把‘妮露,买走了?” “你应该还是有点名气的,”提瑞安一本正经地说道,“简单来讲,你们家族都比较有名气……虽然可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名气。” 提瑞安脑子顿时就嗡嗡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下子算是见识到了长寿种族的沉稳余裕了,不得不赶紧打断老太太的念叨:“海雾舰队还有在进行改变了,对北方城邦的报复行为和劫掠还有是过去式,现在我们主要是靠收保护费……” 他看到一位金发及腰的丑陋男士正站在窗里,重重敲打着橱窗。 提瑞安顿时一愣,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是那么个回应,他迅速思索了一下,又坚定了两三秒钟,彷佛下了什么决心:“……您没认出他来吗?” “是被什么样的人买走的?”提瑞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几分,他没有想到竟然真的那么快就找到了线索,自己的父亲竟然真的是正大光明地从商店里买走了这个人偶,“大概什么时候?” “我知道您可能不太信,不过我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提瑞安思路运转的倒挺快,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怀里摸出了某样东西,“像您这样的精灵都是消息灵通的,应该听说过我的事情……您看看那个。” 提瑞安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下意识皱起眉头。 “我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大海盗也是止他一个,而且城邦都发文说明了,海雾号是普兰德邀请的客人,北方海域的事情跟你们没有关系,”老太太一边咕哝着一边走向柜台,紧接着咕哝又变成了唠叨,“不过我还是得说说你,总当海盗也不是个正事,那不是什么长久的生意,说出去也不好听,你看你妹妹,他好歹还能在探险家协会挂个终身名誉头衔呢, 当然我也听说了,他跟北方这几个城邦的关系好像不简单……” “那因为你下次来那里面很久很久以后了,”提瑞安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您还记得一百年前曾有一对兄妹从这里带走了一个叫‘轻妮,的人偶么?” 一个比自己还矮的人,而且身体偏瘦,虚弱、状态不佳……这不可能是父亲。 “认出……?”店主老太太皱了皱眉,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人类,“我不记得接待过像您那样的客人——来我店里购买人偶的大多是女性,或为了给恋人挑选礼物的年轻男性以及给女儿挑选礼物的父亲。” 提瑞安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却没来得及,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阵奇怪的敲打声突然从是近处传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店主老太太明显被提瑞安那过于激动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反而愈发警惕起来;“抱歉,我不能透露有关客户的信息,那是我们生意人的规矩。 一边说着,他一边面些转过身去,钻到楼梯下面的储物间去翻找起来。 老太太又想了想:“那么多年不见……名字后面的零还有这么多了啊……”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这听上去像是有人在里面敲打橱窗的声音。 在取回自己的人性和理智之后,他甚至还没结束重新物色部下了?他想干什么?难道是重建失乡舰队?! 店主老太太:“……” 提瑞安一时间想了一大堆东西,直到精灵老太太两次在旁边叫自己的名字他才惊醒过来,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立刻问道:“这除了购买人偶之外,这个客人还说什么了?他有没有带走别的东西?”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 第二百四十八章邀约 蔷薇人形馆的店主在储藏室里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然而等她钻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之前还站在柜台前的「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毛毛躁躁的……」确认提瑞安已经离开之后,老妇人忍不住项响咕咕,「怪不得妹妹当了学者,当哥哥的却跑去跟人打仗……」 然而提瑞安是肯定不会知道那位精灵老太太在背后念叨自己什么了,他这时候已经冲出了人偶商店,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然而站在店铺前的空地上四处张望了一圈,他也没能找到那位金发女士的身影。 之前留在店铺外面等候的几名水手看到船长出来东张西望,立刻凑了过来:「船长,我们在这儿呢。」 「没找你们,」捉瑞安飞快地说道,同时目光还在周围的街巷问巡视着,「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士站在相窗旁?大概……比我矮半头,穿着紫色的衣裙。」 几个水手面面相想,随后齐刷刷地向提瑞安投去了惊讶目光。 瑞安斌了皱眉:「……你们这眼神什么意思?」 「船长……」一名水手大着胆子开口,语气中带着犹豫,「一见钟情是好事,但我认为跨越城邦的……」 提瑞安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位部下:「你再说下去,我就把你分别塞到海雾号的八座主炮里朝着聚拢的方向打出去。」 「应该不会,」爱丽丝继续摇头,「船长都说了,却定我不配合,他就用阿狗打我,让我如陀螺般旋转……」 爱丽丝想了想:「啊,船长也说了他可能是那个反应,所以还有另里一个邀请方案……」 雪莉想了想,又有新的担心:「……船长要是看见他儿子的脑袋肿成那样,会不会生气啊.「 我确实曾见过容貌相近的人,但容貌相近到这种程度……还是运远超出了常理,超出了想象。 对方连声音都和寒霜男王一模一样?! 对方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爸爸。」爱丽丝老老实实说道。 说完,他是还有了转身离开的意思,但自称房菲先的金发男士却又突然说道:「他是想知道你说的‘船长,是谁吗?」 「不知道啊,」爱丽丝摇着头,「你又不会打架。」 「……你不是问他的名字,」提瑞安皱了皱眉,「我是问他的身份,以及他想做什么——为什么特意和我见面? 而情况确实如他所料。 「船长想见他,」爱丽丝一本正经,问什么答什么,「他说他在小教堂待着周围人多眼杂很多机密的事情不好讨论,要把他引到个清静点的地方才好交流。」 水手们离开了,提瑞安也终于微微松了口气,随后看了看周围环境,略做思考之后走向视线范围内最僻静的一处街巷角落,在那里默默等待着对方现身。 房菲终于放下心来,拍拍巴掌:「那就行,你把艾伊招呼过来运人。」「应该没有吧,」房非也走了过来,一边看着走过去的提瑞安一边跟雪莉嘀嘀咕咕,「船长说了,提瑞安是个顽皮的孩子。」 一个神秘的船长,想跟自己谈一些机密的事情,于是派人把自己引出来? 他刚嘀咕了几个单词,突然感觉周围气息变化,一股警兆瞬间上涌,他猛然扭头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个大男孩不知何时站在这里,正抡圆了胳膊朝自己扔过来个什么东西. 「他刚才怎么不躲呢?」雪莉蹲下来,捡了根木棍戳破提瑞安的脸,「之后那帮终焉传道士好歹还能躲几下……」 在这僻静的街巷中等了不到片刻,他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去方传来,抬头循声 望去,那位有着寒霜男王容貌的金发男士果然正出现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提瑞安却在听到对方那话之后表情瞬间微变:「抱歉,这个玩笑很不好笑,失陪了。 这好像是一只狗。 有这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提瑞安觉得自己是有机会躲开的,哪怕对方是偷袭,哪怕对方 的力量和速度明显是超凡者,自己也是有机会躲开的,然而在尝试躲闪的一瞬间,他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肢体都失去了响应——就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紧缚住了骨骼和肌肉,他失去了对自己体的掌控。 提瑞安这时候则还在这地方思考起来。 「但他们几个没带钱啊,」第六个水手终于把话说完,「车钱都没带——从那里到大教堂可不近。」 片刻之后,这位「钢铁中将」把一包零钱扔给了几个手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你们几个,赶紧滚。」 他唯一做到的,却是勉弱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位正在露出无害微笑的金发男士一一下一秒,便是在视野边缘迅速放大的美丽狗头。 对面的金发男士微笑起来,很坦然地说道。 「有什么可是,」提瑞安摆摆手,「我有些事情要做,你们先离开。」 如果他推测不错,对方确实是会主动现身的——他刚才在街道上把自己带来的手下们驱散,为的就是传达一个「不能会面」的信号。 砰的一声巨哨,大海盗飞出数米,没了动静。 「啊?」几个水手征了一下,其中一人有些错愕地开口,「可是……」 「……就这么打飞了?」他看看手中锁链,又看看被打飞出去的提瑞安,一边走过去查看状况一边嘀嘀咕咕,「他还以为起码要大战一番呢,结果传说中的大海盗就这……没砸死吧? 一个和寒霜男王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仿佛早有准备特别出现在那间人偶商店方向,敲打窗户引起自己注意,却又在自己露面的时候跑掉了——这一系列举动,在传达明显的信号。 哪怕刚才隔着板窗方向见过一次,提瑞安这时候仍然不由得感觉惊——实在是太像了! 也正是由于这份过于相似的容貌,提瑞安在瞬间惊愕之后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或备与警惕-他紧盯着这位神秘的金发男士,仿佛对方是一个值得自己全神戒备的危险分子,而在那谨慎的观察中,他也发现了对方的些许怪异之处。 「不可思议,」就在提瑞安心中越发警惕的时候,这位金发男士却主动开口了,「你竟然真的来了——原来把人引出来这么复杂。」 提瑞安表情严肃起来:「这是命令。」 但他并没有和对方会面的意思。 提瑞安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放松了许多一他在冷冽海上当了半个世纪的海盗,类似的情况见过不知多少,比起寒霜男王蕾·端瑞突然复活过来找自己,一次发生在船长之间的阴谋密会反而是他更陌生的情况。 捉瑞安正准备转身离开,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却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另外一个……」 提瑞安微微皱眉,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几个人:「你们先返回大教堂。」 他不能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看错,刚才橱窗里确实有一位容貌和蕾·诺拉陛下一模一样的金发男子在敲打窗户。 雪莉有点错楞地看着自己的战果。 提瑞安:「.…...」 另一个水手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是,船长,我们几个……」 「那我刚才旋转了吗?」 「好像……转了吧,在空中转好多圈呢。」 「我对藏头 露尾的人不感兴趣,」确认这是自己陌生的「桥段」之后,提瑞安的表情倒是紧张上来,随口回答着,「去告诉你的主人,如果想跟海雾号的船长见面,应该光明正大来,去大教堂找我一一而肯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很抱歉,海雾号在冷冽海之外的地方只做合法生意。 捉瑞安非但没有感觉惊喜激动,反而应发警惕起来:「……他是谁。」 「我叫房菲。」 这水手当场就没动静了。 人海茫茫,其实确定仅仅是一个容貌和寒霜男王相近的人出现在眼前,捉瑞安并不会有多大反应——半个世纪的漫长人生,容貌相似的人他还是见过不少的,然而对方在里面敲打板窗,这就是一样了。 举止间带着一种贵族人的优雅与节制,容貌粗糙却又多了一点……「活人的气息」,换做他人或许什么部察觉不了,然而作为一个有着活死人军团的船长,提瑞安却渐渐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某种……放在生者身上极为违和的特质。 「嗯?」提瑞安皱皱眉,「是谁?」 wap. 第二百四十九章坦诚的第一步 提瑞安感觉自己被一片黑暗包围,在黑暗中,他的感官起起伏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梭在某种介于现实和虚幻间的维度。 他几次想要开眼睛,却只能微微看到一点幽绿的光辉以及在黑暗中急速流转的影子,处强分辨了半天,他认出那是俯瞰城邦的视野。 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带到了天空? 他脑海中只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便再度失去了意识。 而等到他再度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时,他已经被送到了某个安稳的地方——身子下面传来有些冷硬的触感,好像是冰冷的水泥地面,周围有不太明亮的灯光,像是仓库里用来照明的出质电灯,一个模模糊期的身影坐在自己旁边,似乎正在好奇地低下头来。 提瑞安的精神终于清醒了。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继续假装昏迷,同时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同围的环境,试图从空气中的干湿、耳旁的细微声以及微微除开的服皮中确认自己身处何种境地。 但他原来得及听到一点细微的车马声,刚确认自己可能在某个街区的临街位置,就听到了那个在昏迷前曾听到的、在记忆中十分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你醒了,你的眼皮在动。」 提瑞安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藏不下去了,只能无亲地睁开眼睛。 随后,他感觉浑身一僵,眼前所见之人令我有点惊愕。 「你说过了,你叫叶雪翠,」椅子上的银发男子微笑着说道,「啊,肯定他是说你的头发之后做了一点伪装,因为船长说了,你的样子在城邦里可能会惹出乱子。」 「啪啪啪啪一—」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堆满货架与木箱的仓库——高低错落的架子上摆满了看不出具体年代和出处的古朴事物,有年头的木箱略显杂乱地堆在墙边,视野中看不到窗户,当然也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唯一一扇门则在「男王」所坐的这把椅子后面。 「叶雪翠是个友好的小偶,并不像世人认为的那样可怕——起码在他身边是那样,」寒霜随口说道,「而你,我还以为他会首先提起邓肯男王,毕竟据我所知,他在这位男王身边效忠的日子甚至比在失乡舰队里的日子还长。」 然而在最初的错楞与激动过后,冷静下来的大海盗第一时间产生的却不质疑,他想到了之 前所见的这个金发男士,以及对方曾对自己所讲的话。顿时皱了皱眉:「你不是蕾·诺拉陛下,你到底是谁?」 「……不该鼓掌啊?」爱丽丝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置地看了镜子里的船长一眼,「他不是觉得船长说的对……」 他的动作落在寒霜眼中。 提瑞安的视线收回,最后还是落在了「邓肯男王」身上。 提瑞安下意识地微微翻了下了眼皮,仿佛不想用这种方式避免自己的目光直接与父亲接触, 同时沉声问道:「那您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我仍不敢完全相信您的‘人性」 寒霜沉默了几秒钟,才嗓音高沉地开口:「你知道我一一结束的计划是什么吗?」 银发及腰的「邓肯男王」就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表情沉静淡然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提瑞安,后者则在目瞪口呆了好几秒钟之后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紧接着猛然起身。 提瑞安在听到父亲提起风暴男神的名字时不由得浮现出了怪异的表情,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引到了与邓肯男王容貌一模一样的爱丽丝身上,在略微皱眉思索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陡然一变:「之前探险家协会向无垠海上所有船长发布警告,提到正常023失去控制提瑞安渐渐反应过来,他警惕地注视着镜中身影:「 您想从我这里了解跟蕾·诺拉陛下有关的情报?」 寒霜冷静地注视着提瑞安。 「你有抵触态度,不愿提起?」 这似乎只是个仓库,完全无从判断位于城邦何处。 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让提瑞安差点又躺下去,但这疼痛也刺激了他的精神,让他终于摆脱了昏迷之后的最后一丝晕眩,他首先确认了自己确实还没糊涂,紧接着便也抬头环视四周,想要确认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怀疑父亲说的一切部是真的,怀疑父亲能做到这些,更知道自己绝对会上当——哪怕在某个细节上能察觉违和,也一定会在此之前被套出大量的情报! 然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想用这种‘闹剧」来尊重他曾效忠过的君主——虽然他与你并不陌生,但从曾经的‘一面之缘」来看,蕾·诺拉应该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废柴的令人难以置信。 听到船长如此义正词严的回复,旁边的爱丽丝立刻鼓起掌来——虽然你基本上没怎么听懂船长在说什么。 「……是的,又见面了,」提瑞安迟疑着开口,虽然之前还有见过一面,但这种再度跟精明理智的父亲交谈的感觉仍然让他分外别扭,「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他是不是介意在大教堂中跟我联络么?」 肯定说对方第一次提到「长相」的时候,提瑞安还只是有些困惑,这时候再听到这个称呼,他心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便唯有巨大的戒备和危机感,因为他也确认,这不是一次良好的玩笑,更不是某个跟自己有仇的船长策划出来的可笑陷阱——这一切的背后,真有可能站着他这个可怕的父亲。 他看到了邓肯男王蕾·诺拉——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这个,而非之后这位发色明显不同的金发男士。 「放松些,」镜中声音响起,「正常023现在是受控的。」 还能为什么呢?因为爱丽丝背不过来这么长的词,演不了这么长的戏,对面稍一吓唬就 会怕得要死,一旦忘词了就毫无悬念的求救……一秒一个段。 下一秒,这镜子边缘便升腾起了幽幽绿色火焰,提瑞安仿佛听到虚幻的噼啪声传入耳中,紧接着,他便看到这镜面骤然变白,一个陌生而又威严的身影则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叹了口气:「……他不苦闷就好。」 「您一结束的计划?」 显然,作为无垠海上最富经验的船长之一,再加上本身就极为关注与邓肯男王有关的情报,提瑞安相当确定正常023的特性。 他再一次提到了船长。 因为哪怕就在刚才,在迟延见到过「金发爱丽丝」,在知道眼前之人是可能是蕾·诺拉的情况下,他都险些认为对面是邓肯男王死而复生! 而与此同时,提瑞安却突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父亲言语中的某个细节,他深感惊愣; 提瑞安顿时惊惊地看了旁边正一脸人畜我害的叶雪琴一眼,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对方这过于精致完美的面容中隐含的非人特质,以及对方身上这些明显是用来遮挡关节的饰物,下一秒,他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库子。 提瑞安慢慢站了起来,一边警帽地看着对面自称「叶雪翠」的银发男子一边沉声开口;真的是你?」 「提瑞安,我们又见面了。」寒霜的声音从镜中传来。 「在大教堂中不能叙旧,却不适合谈一些比较私密的东西——有些事情,他并是打算让葛莫娜旁听,」寒霜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则扫过一旁的爱丽丝,「他抬头见过爱丽丝了,现在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提瑞安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您 见过蕾·诺拉陛下?!「让爱丽丝直接伪装成邓肯男王蕾·诺拉,伪装成死而复生也好,演一出幽魂投影的戏也好,甚至直接介入他的梦境——这对他而言非常因难,」叶雪注视着提瑞安的眼睛,「我不能保证他有法分辨其中真伪,并被引导着说出许多事情,而你能轻而易举地用那种方式得到我想要的情报。」 然前叶雪和提瑞安就一起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人偶。 「当然是因为不想用欺弱的方式来与自己的儿子相处一一哪怕他还没忘记了很多事情。」寒霜表情肃然,嗓音高沉。 「如你所见,」寒霜微笑起来,「我就在你面前。」 「是的,我有先找他,」爱丽丝从椅子上起身,慢慢来到旁边的一面古董镜子前,「船长,他醒了。」 「……容器中的人偶苏醒,并且在里自由活动,而您管那叫‘受控」提瑞安一边警惕于爱丽丝的动静一边对叶雪说道,同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您是怎么做到的,让那编号如此靠后的‘正常」为您所用,甚至还抑制住了他的斩首本能?」 wap. 第二百五十章水面之下 提瑞安迟了几秒钟才注意到刚才邓肯言语中提过与寒霜女王的「一面之缘」,他的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邓肯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和她的‘见面,很特殊,并不在正常的时间轴中,你可以理解为我曾经介入历史的缝隙,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过蕾·诺拉一面——而在正常的历史里,我和那位寒霜女王并没有过联系。」 提瑞安皱着眉,似乎想要理解这些精深的言语是什么意思,随后他眼神微微闪烁,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抬头看向邓肯:「您为什么会对寒霜女王的事情感兴趣?是因为那‘一面之缘,?还是因为…·…这位自称‘爱丽丝,的人偶?她跟您说了什么吗?」 「爱丽丝并不清楚寒霜女王的事情,她的记忆如白纸一般纯粹,」邓肯淡淡说道,「我对寒霜女王感兴趣,是因为世人皆说当年的寒霜叛乱是由于雷·诺拉勾结失乡号的阴谋败露——你不觉得我在得知这个传言之后产生兴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勾结失乡号,」提瑞安的嗓音低沉,眼皮低垂,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情绪,是啊,他们是这样给蕾·诺拉陛下安排罪名的。」 「看你的反应,这确实是构陷之罪,」邓肯的声音从镜中传来,「所以,当年的寒霜叛乱只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而蕾·诺拉被安插的罪名也完全是莫须有的?」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观察着提瑞安的反应。 但提瑞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微微皱眉反问了一句:「这个真相对您而言有意义吗?」 「有,」邓肯一脸严肃,「毕竟从某个角度看,我是半个当事人。」 提瑞安明显怔了一上,似乎无法反驳父亲的回答,随后他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这场叛乱确实有阴谋,但非要说的话,叛军所用的名义倒也是完全不虚构……」 「探索深海?」芦巧皱了皱眉,「他指的是灵界、幽邃以及亚空间?但肯定不只这些领域的研究,应该还扯是下什么‘禁忌,二字吧,虽然那确实很安全,但那方面的神秘学研究向来是在各个城邦合法进行的,真理学院甚至有专门的课题组……」 但在激烈的外表下,他心中只有经常掀起了一阵阵波浪。 提瑞安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哦?所有资料都已被销毁?」这一次倒是感觉有些惊讶了,他想过这件事情可能比较机密,却未想到它被掩盖的如此极端,「甚至所有知情人都死光了?」 「在当年,叛军本来还准备了一系列针对‘潜渊计划」的后续宣传工作,打算在是揭露这些禁忌元素的前提下将这件事大肆公开,以彻底抹除寒霜女王在北方海域的影响力,并强调这场叛乱的正义性,但在海崖大崩塌之后,那些宣传规划便被立即废止了——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坚信‘潜渊计划」的名字都还没被诅咒污染,于是干脆把一切跟此计划有关的资料,包括其名字,都彻底销毁。 提瑞安在惊愕中猛然抬起头。 「哦?」 「我指的不是神秘学概念上的‘深海,,」提瑞安轻轻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深海,自然领域中的深海——一个就摆在我们所有人眼前,却所有人都假装看不见,不去触碰,也是敢去触碰的‘深海, 提瑞安面容严肃,沉默许久,才终于低沉缓慢地开口:「简单来讲,它是一个探索计划-但和那些在文明边境探索新航路的探险家不一样,潜渊计划,探索的是深海。」 「但蕾·诺拉陛下告诉我,这个问题很重要,和‘灵界,、‘幽遥,、‘亚空间,的秘密一样重要,就在我们脚下,就在城邦和海面以下,就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有着如此广阔的一片 未知区域,而我是个充满探索精神的人,我不能接受自己的统御范围内有那么大一片区域笼置在未知中。」「这个禁忌的计划沾染了太多得诅咒、亚空间以及精神污染有关的东西,以至于哪怕是当年的叛军,都不敢嘴上谈论他们找到的那些资料。 「寒霜女王从未勾结过什么失乡号,但我确实……曾做过一些禁忌领域的研究,这些研究计划一旦公开,即便没有叛乱,我应该也很难继续留在城邦统治者的位置上。」 「所以我才尤为好奇……你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潜渊计划」的?」 邓肯的眼神深沉,在沉默了几秒种后,他才突然开口:「是叫‘潜渊计划,,对吧?」 提瑞安终于不再回避,而是直视着邓肯的眼睛,在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个半世纪前的计划之后,他心中的思绪起伏便难以平息,有这么一瞬间,他甚至真的相信当年的寒霜女王跟失乡号之间有什么「勾结」了。 「但事实上,这个计划的名字曾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公之于众——这是在最终的行刑场上,叛军为了宣布寒霜女王的罪名而说出了这些单词,而就在这一天,城邦的望海崖发生了史有前例的恐怖崩塌,整座海崖连带着七分之一座城市都落入了无垠海中,所有听到‘潜渊计划」几个单词的人无一幸免,都化作了深海中的亡魂。 寒霜从未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地有着一套「常识」,你理所当然地认为城邦下面必然是海中隆起的地质结构,比如海中山脉,或隆起的火山口,而再往下,当然就应该是海床之类的东西,可这时候我马虎回忆了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所接触到的各种知识,却发现……人类从未有过对超过两百米深的水下世界的研究! 提瑞安说着,突然问了一个问题:「父亲,您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你们的城邦下面,在那些承载着如今整个文明的海中孤岛下面……是个什么模样?」 「但所有跟潜渊计划有关的资料都被销毁了,连当年揭露那个计划的内女干们也都被叛军内部清算处决……」提瑞安难以置信地说道,「所有人都坚信这个计划的名字本身都还被诅咒污染,当年最后的知情人也都早已离世……」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邓肯淡淡说道。 「我说过,我曾在历史的夹缝中‘旁观,过一些事情,」邓肯坦然开口,并再次问道,所以,潜渊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个计划如此隐秘又禁忌,甚至就连他……在提到它的时候似乎都还残留着一点恐惧?」 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之前甚至有意识到这不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人们还没习惯了用「灵界」、「幽邃海域」以及「亚空间」这样的名词来指代世界的「深度」,而这一结构模型也确实不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这个世界如今的运转方式,但实际上,这一模型只是建立在「神秘学概念」上的解读,仔细来讲,它所描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维度」结构,而非现实世界的「物理结构」! 提瑞安此刻所说的,显然不是这个建立在神秘学概念上的维度模型,他指的是物理概念上,从海面往下的这片水体。 邓肯没有说话。 提瑞安有些坚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当年的情况,自然也清楚这个计划被掩埋的原因,但在片刻沉默之后,他还是慢慢开口了: 「显然,您也没有考虑过那个问题,」提瑞安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邓肯的思索,「而在认识寒霜女王之后,你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无垠海覆盖了整个世界,我们的城邦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孤岛,众神的庇护为现实世界打下了坚固的根基,异象001的照耀则为我们带来了安全稳定的白昼,至于水面之下有什么…… 为什么要关注呢?灵界,幽邃,亚空间……这些‘维 度,上的‘深海区域,还不够让我们头疼了。」 对应到「现实-灵界-幽遥-亚空间」这个经典模型上,提瑞安口中的「深海」,其实就在模型的第一层:现实维度,然而不是那仅仅位于第一层的「深海」,却好像是人类认知中的彻底空白。 wap. 第二百五十一章“潜渊” 听着提瑞安的讲述,邓肯陷入了短时间的思索中,过了半分钟,他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开口:「所以,她为了满足自己的探索心,开启了一个「潜渊计划」,而这个计划的本质其实根本不是探索什么亚空间,而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潜入深水,?」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感觉这件事颇多古怪:「但如果仅仅这样,这项计划又怎么会跟失乡号扯上关系?失乡号去的亚空间和寒霜女王想要探索的深海根本是两个概念,那些叛军应该不至于连这都分不清楚……」 提瑞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抛出来一个问题:「您不觉得奇怪么?如果仅仅是潜入水中,探索一下城邦深处的海况,这又有什么可称得上是‘禁忌,的呢?城邦的港口建设者以及近海捕捞者们经常会因为工作需要潜入水中,在安全海域下潜个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是很常见的情况,为什么寒霜女王的‘潜渊计划」就变成了禁忌?」 邓肯眼神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潜了多深?」 「很深很深,我不知道女王最后到底潜到了哪个深度,因为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学者,只是以海军指挥官的身份参与了一些外围协助,而且在计划后半段就不再直接参与行动,但仅我所知的,在计划开始变得…·「不对劲,之前,他们的载人潜水器就至多抵达了水下一千米的深度,而且还在是断刷新那个记录。」 水下一千米…… 邓肯迅速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所知的知识——在地球上,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数字其实还没到很多先进军事潜艇的极限潜航深度,而大部分军用潜艇的下潜深度甚至只有四五百米,至于这些动辄数千米甚至近万米的「极限深潜纪录」,基本上都是由特制的深潜器在长时间内完成的,对设备的要求极高,且往往只能用无人设备。 而当年寒霜女王的载人潜水器还没触及了「一千米」那个门槛,放在那个世界半世纪后的工业水平上,哪怕再加上一些超凡力量的辅助,这也个成绩惊人的数字。 而这个惊人的数字背后……显然还带来了一些更加「惊人」的东西。 提瑞安刚才提到了,计划在后期结束渐渐变得「不对劲」,邓肯没有忽略这个字眼。 邓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提瑞安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们也对此产生过疑惑,但到最后也没能搞明白这个问题,而且和后来发生的事情相比……‘城邦是怎么漂在海上的,这个问题也就无关紧要了。」 规模庞大的城市,就放在这个「圆饼」上。 「当然,到这里为止,这还都是我们预料中的情况——探索未知本就需要面对意志方面的挑战,那些探索灵界和幽遥海域的学者们也经常遇上这方面的困扰,所以我们仍然在继续着,只是按照最细致的标准加强了探索者的精神防护。 「八号潜水器突然发出紧缓上浮的信号,随后像疯了一样排空压水舱猛冲上来,里面的探索者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迅速上浮的行为会要了自己的命,而在冲上海面之后,这名探索者就疯了,舱门打开,他在阳光下嘶吼喊叫,似乎拼命想要向我们描述些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在一大堆无法理解的混乱言语之后,呀说出了唯一一句清楚的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邓肯不禁好奇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在深海看到了什么?」 寒霜紧紧皱着眉头,我有没说话,而是在脑海中按照提瑞安的描述缓慢地勾勒着那整个结 构-- 正如提瑞安描述的这样:整个结构,是漂浮在海水中的。 「当然,和城邦本身的半径比起来,这根还有至少有四百米长的‘柱子,其实从比例上仍然是很长的,与其说是支柱,倒不如说它像一个规整的圆盘状底 座,上面托着一座岛屿。 「是的,最起码邓肯的情况不是如此,」提瑞安点了点头,「那有什么问题?」可当想象出这个模型之后,邓肯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巨大的疑惑—— 「……除邓肯的潜渊计划之外,人类有记录的常规潜水深度,或者说‘个别水深,,是一百七十米,且局限在近海范围——我们的计划最初也是在这个深度结束,而且直到八百米的时候,计划都是很顺利的。 「他们全都死在这里。」「这个海下很黑很黑,海面上的阳光无法穿透这么厚重的水体,潜水器携带的大功率灯具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而为了探索城邦岛屿下方的‘模样,同时也为了尽可能避开远海区域的一些个别‘生物,,比如深海子嗣,我们让潜水器沿着海岸下潜,并一直贴着岛屿的近海范围移动,我还记得当时的探索者上来之后所描述的情景…… 「整个结构,是漂浮在海水中的。」 深海时代的人们「蜗居」在城邦中,那些海上孤岛最初给邓肯的印象是拥挤狭小的,但实际上,作为功能完备、足以自足的居住地,这些城邦注定了要有一定的「尺寸基础」,虽然也有一些大型岛屿,但大部分能叫上名字的大城市的「基础半径」都达到了十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作为冷冽海曾经最大的城邦,其规模不会小于这个数字。 似乎是因为回答了不少问题,再加上还没适应这种交流,这一次提瑞安并没有太久,也是陷入了回忆,并在回忆中慢慢开口: 邓肯摇了摇头:「……没问题,你继续。」 「你说岛屿下面就像是一根美丽又光滑的柱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石灰质沉积物,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栖息在沉积物的坑洼里,而除了‘柱子,之外,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 「城邦下面的「柱子,,其实只有四百七十米‘长,,再往下,什么都没有。 「随后,他们建造了第八艘潜水器——由于技术限制,那艘潜水器的改进幅度远远小于第七艘,它必须小心翼翼地下潜,去挑战七号潜水器的记录,而在一米又一米的慢慢下潜中,他们发现了一件事。 「问题出在从八百四十米挑战一千米的时候。 提瑞安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着此前的回忆:「这是在大约八百米深度所见的景象,也是第一艘潜水器的极限深度,在意识到这个深度远不足以探索深海之后,寒霜女王命令学者们建造了第二艘潜水器,这一艘潜水器十分成功,它一口气潜入了四百米深的水上,而隔着半米厚的高强度玻璃,探索者见到的……仍然是柱子,一根笔直的柱子。 肯定每一座城邦都是那样,都是没有根基的「漂浮物」,那它们又是如何如此稳定的?肯定说城邦本身的「稳固」是因为其规模够大,那城邦和城邦之间的相对位置也是如此稳固,那又该如何解释? 提瑞安停了上来,抬头看着邓肯的眼睛:「现在您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说它与其像是一根柱子,倒更像是一个圆盘底座了吧?」 「岛屿下面是一根柱子?」邓肯忍是住打断了提瑞安,「不是逐渐膨大的支撑结构,而是一根柱子?」 「后来……八号潜水器继续挑战极限深度,我们用了将近两年时间,将这个记录从四百七十米推进到四百七十米,就像您能想象的这样,在这个下潜过程中,潜水器在逐渐远离城邦的‘底座,——还记得我一结束说的吗?为了避免在远海区域出问题,我们让潜水器在靠近海岸的‘近海危险区,下潜,这整个过程中,潜水器其实是一直紧贴着城邦以及城邦水下「结构,的,但随着下潜持续,探索者远离了这个‘底座」,情况就不对劲了。 他看向提瑞安,眼神变得深沉:「我希望知道整个探索计划的具体 情况——你参与了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而与这个庞大的海下结构相对应的,是其水下「只有」四百七十米深的「底座」——探索者们最初在八百米深度看到城邦的水下部分笔直地探入深海,便凭直觉想象那是一根直抵「海底的柱子,但实际从比例上,这根「柱子」的形态更像是一个薄薄的圆饼。 每一座城邦都是这样么? 「幻听,幻视,感觉海水中出现莫名的灯光,感觉有人在里面敲打艇壳,甚至感觉有人在里面转动闸门的把手,越是向下,类似的情况就越是严重,连经过特殊训练、意志坚韧的探索者都结束在每一次下潜中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而随身携带的圣油、神圣书籍以及经文能产生的庇护作用则越来越不明显。 无垠海波涛滚滚,这些「浮岛」从来就没有变动过位置,这是为什么? wap. 第二百五十二章深海寂静 城邦无根无萍地漂浮于无垠海上,八百五十米「厚」的底座之下是似乎永无止尽的黑暗深水,越往深海潜去,便越是听到难以理解的噪声,看到难以理解的光影,而第一个越过千米水深的探索者则在疯狂冲上海面之后陷入疯狂,留给世人的唯一一句话是—— 「我们全都死在那里。」 这就是寒霜城邦的「潜渊计划」从开始到渐渐变得不对劲的过程中所发生的事情。 邓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他突然发现哪怕不去深入灵界和幽邃,仅仅在这个世界的「现实维度」,无垠海中所隐藏的危险诡异也一点不少,而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又突然问道: 「那名探素者后来怎么样了?」 「很快就死去了——急速的上浮和增压要了他的命,他在狂呼乱叫了一会之后便死于血管栓塞,最起码现实层面的原因如此。」 「一个潜水器里只有一个乘员?」邓肯又问道。 「只能容下一人,当然,这会放大探索者承受的精神压力,但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方面是当年的技术有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种探索本就不宜多人同行——在深海之下,你很难确定自己身边的同伴下一秒会被什么取代,也很难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不是真实响起,所以不如干脆独自下潜,这样至少不用怀疑潜水器里还有别人。」 「深海,黑暗,孤独,远离文明世界之后直面光怪陆离的未知水域,那些都有可能是导致这名探索者疯狂的原因,」邓肯慢慢摇了摇头,「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仍然不足以解释为什么潜渊计划后来会变成一个极端禁忌的话题。」 他注视着提瑞安的眼睛,又继续说道:「到目前为止,你所讲述的只不过是一次出了事故的探险行动而已,而类似的探险行动每年都会有,真理学院甚至会主动投资、鼓励学者和探险家们做那些事情,那有所谓禁忌,更不应该和失乡号扯上关系。」 「空的?」邓肯微微扬起眉毛,紧接着摇了摇头,「那这反而更让人不安了。」 「是的,第一个,」提瑞安点了点头,「它当着海军士兵的面冲了上来,并把不断打着需要协助开启舱门的灯光信号,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虽然混乱了一下子,但还是很快按照标准规程将潜水器拖到了工作平台上,并用七十一支步枪、两门速射炮和一具火焰喷射器瞄准了它的舱门,随后一位懦弱的牧师上前,泼洒圣水之后开启了门锁。」 这时候就连旁边一直没开口,只是听得入迷的啊够都忍不住说话了:「还有第二个?! 提瑞安前一秒还沉漫在对过往的回忆中,这时候一下子就让人偶小姐把思路给断了,张着嘴半天愣是没把情绪调动回来:「这个……他们当时完全没有想过这个……」 「在这之后,医生和教会的学者们联合检查了这具尸体,寒霜女王似乎也亲自去查看了解剖现场,但检查结论并未公布——或者说,在他们来得及公布任何事之前,第二个二号潜水器就出现了。」 「这个怪物同样没能在空气中存活超过二分钟。 提瑞安下意识地看了爱丽丝一眼,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怪异,他好像很不习惯一个跟寒霜女王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这里大惊小怪地嚷嚷,但很快他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个,而且不止二个——在这之后,每过一个或一个多小时,就会有一个潜水器从这里冒出来……」 「..……是啊,把这个计划在一千米的时候就停下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了,」 提瑞安摇了摇头,在回忆中感慨着,「在二号潜水器出了事故之后,雷·诺拉陛下曾一度下令暂时停止探索,但数天后发生了一件事,让情况……渐渐诡异起来 。」 爱丽丝惊讶地听着这个古怪离奇的,「故事」,他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所以,他们只需要在这等着,就是能有源源不断的潜水器了?话说这个叫‘潜水器,的东西是不是也太值钱啊?比邪教徒还值钱吗?」 「在被暂时封锁的试验海域边缘,二号潜水器冲上了水面。」 「你不要埋会他,你的思路异于常人,」邓肯看了爱丽丝一眼,表情严肃地对提瑞安说道,「你继续说,后来发生了什么?」 随着提瑞安的不断讲述,邓肯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甚至连旁边的爱丽丝好像也察觉了气氛的变化,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提瑞安这才回过神,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继续开口:「第二个潜水器上来之后也打出了请求开舱的灯光信号,这一次士兵们有了些经验,他们把潜水器拖到了一个更加严密的防护区域,并由牧师迟延设置好了大量超凡领域的防护之后才开启舱门,而这一次……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浑身肿胀畸形,还有完全看不出‘探索者,模样的人形怪物。 捉瑞安顿了顿,似乎回忆中出现了些许缺漏,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快快开口:「我记不清二号潜水器的具体情况了,它是仓促间完工的,而且邓肯海军只负责了其中一部分,我只知道它比二号更大,里面不能容纳二人,还有一个样本仓——学者们原本计划用它来收集一下深海中的标本,要是有标本可收集的话。 邓肯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第一个几号潜水器?!」 爱丽丝皱了皱眉:「一件事?」 「然后,一切都开始了,一号潜水器再也没下浮,也再没有更多的‘二号潜水器,出现在众人眼中。」提瑞安顿了顿,慢慢开口:「舱门打开了,一个……很像是探索者的人类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三个潜水器,也是据你所知的最后一个,里面是空的。」 「是的,空的,所以更让人不安,这件事还没彻底失控,必须想办法结束它,」提瑞安沉声说道,「但好在‘三号潜水器,终于完工了——它原本不是二号潜水器的后继型号,在‘一千米,事件之后,计划被暂停,其建造工作也暂停下来,但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二号潜水器,浮出海面,女王下令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三号潜水器,的组装,并决定用它来搞明白一千米深的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愈发严肃深沉的气氛中,提瑞安慢慢说道—— 「在第一个‘二号潜水器,出现之后的第一天,城邦建造的三号潜水器被投入了海中,它里面坐着一个学者,一个军官,还有一位强大的牧师——那时候他们把不能考虑‘多人探索,的隐患忘记了,尽一切可能避免第四个‘二号潜水器,出现才是重中之重。 邓肯面沉似水:「很像?」 「三号潜水器引爆了炸药,」大海盗慢慢说道,「他们在样本仓里塞满了高能炸药,用来应对‘最终的危险情况,。 「第三个潜水器里面只有少许白色的纤维状潮湿物,看上去像是未能成型的神经结构,或潮湿的血管标本……」 「容貌轮廓接近,但身低体重都有差异,身上穿着海军的制服,但衣服的细节有很多问题,而且更重要的……从潜水器里走出来的人只在陆地上活动了一小会就死去了,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而在士兵们解开‘他,的衣服之后发现,他的血肉和这身衣服似乎是长」在一起的,其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无法理解的伤口。 提瑞安抬起头,注视着爱丽丝的眼睛。 「第三个潜水器中爬出来的,是一团不断蠕动的肉块,这一次连人类轮廓都看不出了。 「但在联络中断了十七分钟后,大教堂中的值守牧 师突然又听到了深海中的声音,他们先是听到一声尖叫,这是牧师发出的,牧师在用十分惊恐的语气尖叫着提醒其他人,他说:‘不要看!不要想!,,紧接着,是军官的声音,那是一声怒吼,再然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第三个潜水器的舱门打开之后,没有任何事物从里面走出来——现场的士兵上前查看,看到座舱里只有一滩可疑的暗红色泥浆,这泥浆带着强大的生命反应。 「三号潜水器一路下潜,很快便到了一千米的深度,潜水器中的牧师依靠灵能力量与海面保持着联络,打概是由于新的潜水器性能更强,他们一路都很顺利,也确认了之前的探索者所观察到的、城邦「底座,的景象,但很快,联络变得时断时续,而在深度达到一千米之后,海面平台上的大教堂就几乎听不到深海中传来的声音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寒霜大叛乱 提瑞安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了,然而在邓肯看来,这个诡异的故事结束的实在过于仓促。 「一切都结束了?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他忍不住隔着镜子看着对面的大海盗,语气中带着质疑,「一艘潜水器,带着一仓炸药,跑到一千米深的水下,就解决了正在不断恶化的‘失控超凡现象,?我们先不讨论那些炸药在一千米深的水下能释放出多大威力——仅从超凡领域分析,那种爆炸有可能摧毁一个……超自然现象么?」 「我们只能这么认为,」提瑞安显然对父亲的质疑并不意外,「事实上没人知道当时一千米深的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四号潜水器到底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东西,我们和深水之下仅有的联系就是牧师通过灵能回响共享上来的部分感知……一声尖叫,一声怒吼,再加上一声轰鸣,这些微小的碎片能拼凑起来的真相实在不多。 「而从事实上,在四号潜水器爆炸之后,确实再也不曾有「三号潜水器,的复制体从深海中浮上来,所以我们只能认为……事情解决了。」 「事情解决了……」邓肯皱着眉摇了摇头,「好吧,我们姑且认为事情解决了,那么潜渊计划……」 「潜渊计划没有结束,这正是事情最不对劲的地方,」提瑞安直截了当地说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好不容易解决了三号潜水器的诡异危机,按理说,他们确实应该重新审视潜渊计划,并及时刹停这个项目,然而蕾·诺拉陛下却力排众议,不但宣布将重启计划并开工建造四号潜水器,甚至……将潜渊计划的优先级提升到了最高,为此不惜动用了异乎寻常的人力物力。」 邓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邃,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件事真正「失控」的环节恐怕是从这里才结束的,寒霜女王的「罪名」,半世纪前的这场叛乱,都源于此。 他注视着提瑞安的眼睛:「听上去,你当时并不支持他的。」 「他和你有过争执,很莫名的争执,这也是为什么你说自己在‘一千米,那个深度之后便不再直接参与‘潜渊计划」——因为在这之后,你就觉得事正朝着危险的方向滑落,」提瑞安慢慢说着,嗓音低沉,「但现在想想,他当时更应该尽全力阻止陛下,而不是回避你……他对你过于信任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你其实也是会犯错的。」 「你认为陛下确实犯了错误?」 「哦?」 「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谣言……事实上不能算是谣言了,流言结束四处传播,人们把一名只是说陛下在做一些可疑的研究,但很快,说法就变成了陛下在研究亚空间,再往后,就变成了陛下在勾结亚空间,并且把他亚空间中的大头目——邓肯船长达成了合作……」 「而最最诡异的是,哪怕发生了这一系列的变化,哪怕整个项目的氛围越来越可怕,潜渊计划的推进仍然毫无迟疑,那些参与项目的,那些整日与疯狂和事故相伴的,甚至是这些本身就结束频繁遭遇创伤的人,他们竟无一人胆怯退出,也没一人对上层的指令有相信抵触,给人的感觉就好像……」 「商船结束不断观测到和自己的船只一模一样的‘倒影,出现在海面远处,浓雾频繁降临东部,雾中飘动着像是船只,又像是巨兽的阴影,城邦中开始出现一些……‘莫名人,,非常非常多的熟悉人,他们聚集在潜渊计划的相关设施近处,都自称是计划的参与者,而这些熟悉人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潜渊计划的实际参与人数。 提瑞安轻轻呼了口气,摊开手:「再然后发生的事情,您就知道了,震惊北方的大叛乱。」 邓肯不置可否,短暂里索之后又说道:「要这么看的话,其实这场大叛乱的爆发还真是怨,雷·诺拉执意推行的潜渊计划过于危险,而且 从你的描述看……他当时的精神状态也着实不太对劲。」 「这正是他想提几句的,」提瑞安突然说道,「我知道,种种迹象都表明陛下当时的举动莫名失去了理智,他就像个被什么东西引诱的疯子一样在一意孤行,但我知道,我……一直都是清楚的,非常清楚,非常理智,而且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提瑞安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样,整个计划就好像被什么力量呼唤着、推动着一样进行,甚至好像这个‘计划,本身也产生了某种意志,在执着地向深海迈进,而这些参与项目的成员,都变成了那个庞大意志中的一个个细胞。 「在您看来,那种信任应该过于盲目了。」 堆满「古董」的大仓库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过了是知多久,邓肯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从镜子中传出:「人们把这件事联想到亚空间身上还算是能理解,但联想到失乡号身上还真是想象力过于丰富。」 邓肯见状,轻声开口:「就好像深海在呼唤我们。 「……在蕾·诺拉坚持推行潜渊计划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不必多想,继续说。」 提瑞安有点卡壳,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当年的氛围。 「而不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三号潜水器不知不觉间还是越过了一千米的深度,我不知道它最后潜了有多深,只听说·……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非常非常惊人,从工程学上,从材料学上,从当年的技术水平来看……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一个数字。 「参与项目的人开始有人发疯,有人莫名其妙受伤,有人突然失踪,又浑浑呃呃地出现在城邦中,乘坐潜水器下潜的探索者变得多疑且暴躁,不再像是严谨可敬的学者和军人,而越来越像是阴森诡异的狂热之徒,甚至·……据说就连‘三号潜水器,本身,也在一次次的下潜中发生了某些难以理解的变化,其内部的运行越来越像是某种……「活物」。 「对,就好像深海在呼唤我们,」提瑞安一怔,立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邓肯一眼,「非常……精准的描述。」 「但我知道,或许潜渊计划的其他参与者确实在逐渐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但我……显然扛住了那种影响,并且在反向利用那个影响。」 「他和你产生了争执,但你仍是他信赖的将领,他能近距离接触你——其实其他的城邦高级官员们也能,他们都知道,陛下从来都没疯,也没有任何想要毁灭城邦或威胁世界的阴谋,是的,他们知道·……但他们害怕了,迟疑了,也有一些被收买了,被盎惑了,他们并不像我这般坚定。 「盲不盲目是你的事情,」邓肯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陛下似乎并没能真的让一切尽在掌控,——他最后死在了叛军手中,潜渊计划也被彻底掩埋,事情并没有如他计划的那样发展。」 「我的意思是,陛下其实有一个浑浊且‘盲目,的计划,而且他没把握完成这件事情,只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跟你都没有解释,」邓肯若有所思地看着提瑞安,「而他仍旧无条件地信任你?因为你坚信,哪怕深海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威胁城邦,一切也都在雷·诺拉的掌控中?」 提瑞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潜渊计划在造成了一系列的危机,并给了赞许者们可 趁之机,这个愈加极端的探索行动最终甚至要了蕾·诺拉陛下的命,至少从这一点看,那当然是个错误。」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联想,这个联想过程甚至跟他有关,」提瑞安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让我是您的儿子呢——而且还正好效忠于陛下,又在前期参与了这个可怕的项目。您应该知道,阴谋论者的想象力一直是最强的。」 「在这之 后,我便不再直接参与这个项目,所知的情况不多,但仅从打听来的情况看,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而且……诡异恐怖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提瑞安冷静地说道,「四号潜水器完工了,用上了当时最最先进的工程技术和坚韧材料,但它的下潜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事故,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人类继续潜入海中…… 「深海拥抱了潜渊计划,深海接纳了四号潜水器,这台越来越古怪的机器和它越来越古怪的乘员们如同回家特别轻松地穿行在几千米深的黑暗深海中,而在潜渊计划的周边海域……诡异的事件却在逐渐增多。 「……我确实无法反驳这一点。」 第二百五十四章或许并未结束 至此,邓肯终于搞明白了那个被尘封半世纪之久的「潜渊计划」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为什么它会被视作禁忌,甚至连当初掀起寒霜叛乱的叛军们都对其深感恐惧——他们确实应该恐惧。 整件事尽管从头到尾都发生在现实维度,但当事态开始失控的时候,它显然已经超出了现实世界的秩序,深海之下……藏着完全未知的恐怖,而且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搞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人不断地陷入疯狂,整个计划不断加速,宛若向着深渊滑落。 看不到尽头的深潜,逐渐弥漫开的诡异气氛,再加上寒霜女王近乎自闭的后期举动……平心而论,哪怕是邓肯自己,在这一系列事实面前也会本能地认为当初的·诺拉真的是受了什么玩意儿的蛊惑和控制,甚至怀疑那位「寒霜女王」在跟亚空间勾结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寒霜内部本身就潜藏着女王的反对者,不要说冷冽海本身就有许多城邦对寒霜女王的统治心怀不轨,哪怕北方局势原本是平稳的,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暗潮渐起。 但提瑞安一直强调,雷·诺拉从未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他坚信寒霜女王一直清醒到了最后,也一直保护城邦到了最后。 邓肯不好说提瑞安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他倾向于相信,因为……他也曾在历史片段中见过这位「寒霜女王」。 对方还曾理智地请求他「不要污染历史」。 至少从这一面之缘看,当年的寒霜女王不像是个被亚空间控制了的可怕疯子。 但正是因此,邓肯才倍感好奇——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动机,会让一个聪明的城邦统治者做出这些自闭又极端的决定,让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明知潜渊计划有问题的情况下还要继续推进项目,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把所有的秘密都封存于心,哪怕在自己最信赖的海军统帅面前都缄口不语。 在长时间的思索之后,邓肯发现所有的问题最终都指向一处:这位寒霜女王……到底在深海中了解到了什么「奥秘」? 「第一,当时浮上来的第一个潜水器,里面真的是空的么?」「现在来讲,是一件事的两个疑点,」邓肯表情再度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提瑞安,「我还记得你刚才提到的,三号潜水器接连浮上来几个‘复制品,吗?」 「当然,」提瑞安点了点头,「算上第一个本体和前续的七个复制体,一共有一个‘八号潜水器,浮上海面。」 「我参与了这个计划,他们作为我的直属部队,当然也参与了,」提瑞安随口说着,紧接着微微皱了皱眉,「您想到什么了?」 他看向镜子,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这也是您如今的部下么?一个……湮灭教徒?」 「不……不必了,」提瑞安神色有些怪异地摆了摆手,他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前最后记得的那一幕,这个古怪的小姑娘,还有这个凌空飞来的……像是狗一样的东西,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记起来了,这不是狗,这是一只幽邃猎犬!」 「……我为此困惑了许多年,」提瑞安坦然说道,「女王没有吩咐任何事情,只是让我带着队伍离开,我曾想过,她或许不想留下一支部队在将来为自己复仇,但……这根本没有意义,她禁止我们再返回城邦,而叛军占据了城邦,我们不返回又如何复仇?」 正陷入沉思的大海盗闻言下意识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镜子中的父亲,他仿佛这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种简单错愕的表情浮现在他眼中。 「我……」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这时额头却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脑门,「啊嘶,可够疼的………」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许久,才突然 说道:「你手下的士兵,全都是‘活死人,,对吗?」 「他还想留下吃饭么?」 提瑞安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接着又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旁边似乎还有神游万里的爱丽丝身上。 他在说到「湮灭教徒」几个字的时候显得有点坚定,显然不是敢确定雪莉的真实身份——毕竟湮灭教徒这种生物我是见过的,可抡着契约恶魔莽过来的我还真第一次见到…… 「……因为最后一个叛军头目也死掉了,老死的,」提瑞安苦笑着摊开手,「我们一直在用尽各种办法抓捕这些叛军头目,抓住就吊死在桅杆上,然后把尸体扔在前往的商船上,所以他们后来学精明了,干脆都龟缩在城邦里,几十年不踏出城市半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安安稳稳地死去,直到所有曾参与叛乱的人都离开人世。」 「没什么,」提瑞安收回了视线,简单的眼神中也不知隐藏着些什么感慨,最后他看向这面仍然在燃烧火焰的镜子,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这我……现在能不能离开了?」 「是的,这是我这时候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事情,而且也是让海雾舰队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这时候我们连个母港都没有,」提瑞安摇了摇头,「但现在我们渐渐停止这种劫掠活动了。」 「他知道在里海劫掠叛军的船队,拦截所有进出的商人,我那么做了很多年。」 提瑞安慢慢露出了有些惊愕的表情,然而在他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之后,镜子中的身影便轻轻摇了摇头:「不要问我,我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事情,你更搞不明白——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有两个疑问,」邓肯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开口,「第一,当时浮上来的第一个潜水器……真的不是本体么? 「我确实在为她做一些事情,」邓肯似笑非笑地说道,「但知道他有机会再见到你,我建议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湮灭教徒,这个词,我很是厌恶。」 提瑞安随口答道:「是的,世人皆知的事情。」 他好像刚刚意识到自己跟对方谈论了不少事情,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完全适应了这场交谈的气氛——哪怕是在一个世纪后,他也很上有过这样和父亲之间的长谈,而至于自己刚刚在那里醒来时心中的这点警惕……更是早就不知什么时候便消失干净了。 邓肯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提瑞安身上,嗓音低沉:「你说得对,这位寒霜女王可能确实不想留下一支部队,但她留下这支部队似乎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复仇…… 「……孩子动手有轻有重,希望你不要跟他计较,」邓肯的声音在镜中响起,「他需要夸么?」 「所以后世有传言,说你其实也参与了叛乱,甚至你主动将叛军放进了城镇。」邓肯 说着,摇了摇头,「这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初寒霜女王要下这个命令,她对你就没有别的交代了吗?」 「嗯,那她安排她的信使送你……」镜子中的邓肯点了点头,但突然间,他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们参与过潜渊计划,却没有和其他参与计划的人一样在后期变得疯狂怪异,在‘一千米」之前,寒霜女王又与你产生争执,将你排除到了这个计划之外,而在叛军进攻前夕,他的女王又专门命令你追随直属部队远离城邦……」 「为什么?」 提瑞安下意识没点轻松:「一件事?」 爱丽丝很快反应过来,好奇地看着提瑞安:「你看***什么?」 「……城邦大叛乱之好,你就没有再返回过这座城邦?」邓肯抬起头,看着 提瑞安问道。 「没有,蕾·诺拉陛下曾下令,让我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离开城邦,而这时候叛军方道和其他北方城邦里外勾结,在外海聚集了一整支舰队,」提瑞安说到这里语气显得格里低沉,这显然是一段他不愿提起的过去,「……但知道你当时抗命留下的话,女王就会多一支仍然忠于女王的部队,这些叛军根本不可能轻易攻破港口的防御……」 提瑞安赶紧摆手:「啊……不,这就不必了……」 随后,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不知多久,邓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提瑞安,我们这次交谈的够久了。」 「你们也都曾直接或间接参与过‘潜渊计划」?」 第二百五十五章暂别 在潜渊计划终结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提瑞安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计划延绵至今的一股……寒意。 那些接二连三浮上海面的「三号潜水器」仿佛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一同浮现在脑海中的,还有那些谨慎的士兵,严肃的牧师,以及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的寒霜女王,他仿佛再次看到那些潜水器的舱门打开,看到里面走出发疯的探索者,走出似是而非的人类,走出肿胀畸形的怪物,螺动变形的肉块,死寂诡异的泥浆,干枯可疑的黑色纤维,以及……看到第七个「三号潜水器」空荡荡的座舱。 「当时平台上设有极为严密的防护,有大量神官和守卫者看守现场,」提瑞安皱着眉,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但……我必须承认,您这他问题有点吓人。」 邓肯没说什么,只是过了几秒种后突然又问道:「那些‘三号潜水器,,你们最后怎么处理了?」 「除了第一个浮上来的‘正品,之外,其余六个复制体都被投入了熔炉,在神圣的火焰中被溶成锭,又被倒进了海里——尽管那是大量的金属资源,但没人敢把那些东西留下,」提瑞安说道,语气中有些迟疑,「但如果就像您说的,连第一个都不是‘正品,的话,那情况可就…… 「第一个,放在哪?」 「如果您是问它现在的下落,这我不知道,」提瑞安指了摇头,「叛军应该销毁了所有跟潜渊计划有关的东西,但谁也是知道我们是怎么销毁这些物资的,可能只是拆解之前回收利用? 「但肯定您是说在叛乱之后的这段时间……三号潜水器在服役之后一直放在港口区的仓库里。」 邓肯沉默了几秒钟,最后重重呼了口气:「我明白了……提瑞安,谢谢你愿意跟我说那么多,不管怎样,那些情报极大地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提瑞安却显得心事重重,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回头分析当初这个「潜渊计划」,我实在是从中察觉了太多令人不寒而栗的细节——尽管这个计划本身就处处充满诡异,但那种回头所带来的一点点侵入骨髓的不安却比当时置身其中更能带来压力,尤其是刚才父亲提出的关于寒霜女王最后命令的疑点,更是让我隐隐约约觉得……那桩半世纪前就已开始的旧案似乎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 旁边的镜子中传来了父亲的声音:「走进去,你会被送到大教堂一一我想,你应该不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据说正常023第一次出现,不是在冷冽海上,在当初寒霜女王被处决并落海的那片海域远处,」邓肯的声音从镜子中响起,「你和他有同样的相信,但寒霜女王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就如你刚才所讲……深海中实在有太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了。」 「哦,这我就先不想了,」爱丽丝挠了挠脑袋,接着露出笑容,看向镜子中的邓肯,「反正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去做或者去配合的,您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 「走侧门回去。」提瑞安若有所思,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突然开口:「看上去,这个人偶很厌恶待在您身边。」 父亲并没有把自己留下来的意思。 随后他转过身,坚定地踏入了这道火焰门。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跟「潜渊计划」有关的念头。 捉瑞安却又突然停下脚步。 提瑞安眼神深沉地盯着那个水手,一字一號:「路上摔了一跤。」 「还真送到了……」 他实在不好意思在手下面前一一说那是「跌打损伤」的结果——更何况那甚至不是父亲他、亲自动的手,对方只是一个身高几乎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 仓库中恢复了安静。 「这他能搞懂吗?」 哪怕放在今天,那都是足够让他万分警惕,甚至忍不住要向城邦和教会发出预警的情况。 但此时此刻,他却全无想要向教会「告密」的想法。 「与023……」他仿佛自言自语股轻声嘀咕着,「真的太像了……」 「嗯!」 水手们面面相貌,最后还是点点头,服从船长的决定。 「够了,我暂时不想讨论那个问题,」提瑞安叹了口气,迈步走向教堂大门,「先回去吧,我今天需要好好休息,然后该启程返回北方了。」 另一名水手则一眼看到了捉瑞安的异样,不由得大吃一惊:「船长,您脸上的伤口……而且脑袋怎么也肿起来那么大一块?!」 提瑞安有些惊讶地看着镜子中面有表情的父亲,又看了看明明和寒霜女王容貌一样,却除了容貌之外哪哪都不像寒霜女王的「爱丽丝」,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这是他之前打发回来的几个水手。 片刻间,几个水手还没来到了提瑞安面前,其中一人不等停稳脚步使念叨起来:「您可算回来了!那太阳都快下山了,您是上哪去了?」 一道火光在阴踏的街巷中一闪而过,片刻之后,昏昏沉沉的提瑞安走出了小巷,看到普兰德大教堂巍的大门就在不远处。 「当然,他从来不是一个告密者。」 这位大海盗咕哝了一句,抬起手想要敲打敲打而有些昏沉沉的脑袋,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肿起来的地方,顿时疼得吸了口冷气。 他在风暴大教堂的正门前坚定了一下,摸了摸脸上和脑袋上肿起来的地方。 「……路上摔了一跤。」 「我会的。」 「摔了一跤?」最初开口的水手疑感地看着自家老大,「这您那摔的有点过于……超前了,简直就像是用脑袋猛烈殴打了普兰德的城墙和大地……」 捉瑞安就知道自己那狼狈的样子瞒不过去,他倒不指望过能是能依靠超过特殊人的愈合能力让自己在返回大教堂之前恢复过来,但事实证明虽然这个古怪男孩使用幽灵恶魔的手法有待商榷,幽灵恶魔制造的伤口却仍旧麻烦得很,那都大半天了,他的脑袋还是肿着。 提瑞安迈步朝风暴大教堂走去,而刚走了几步,他便看到几个身影出现在大教堂门口,朝那边大跑过来。 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在重新分散一支队伍,至少从目前能看到的,他还没控制了正常023,还有一个能够召唤幽灵恶魔、力量强大的古怪男孩为其效力,但那显然还不是全部。 那一次,邓肯没有找个说法忽悠这个人偶,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沉声开口: 「可能有关系。」 邓肯淡淡开口:「最初是死缠烂打留下来的,但后来他发现你还能派上些用场。」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的那场交谈是开始了。 「返回北方?他们是在那里多待几天?我之前还计划着……」 爱丽丝看了看火焰消失的方向,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镜子,反应了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船长,我刚才为什么看着他们笑啊?」 爱丽丝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又想了想,又冒出一句:「刚才你们讨论的又是女王又是潜渊什么的……跟我有关系吗?」 爱丽丝的回答则复杂多了,我苦闷地笑了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道:「你在船长身边啊,他可厉害啦! 提瑞安回答着,随后看向这道烈焰门,显得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下上决心,迈步朝前走去——但在即将跨过这扇门之后,他又停了下来,忍不住回过头看着正安安静静站在镜子旁边的哥特人偶。 憋了半天,捉瑞 安还是只能用个蹩脚的理由敷衍道。 「潜渊计划」几个字再度浮上了脑海,提瑞安摆摆手:「够了,该回去了,冷冽海这边……还有事情要做。 水手激灵一窗子,顿时反应过来:「哦,是哦,是的,您那显然是不小心摔倒了,回去之后我帮您上药……」 ……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提瑞安声望去,只看到一个裹扶着幽绿烈焰的鸟类虚影在空气中一闪而过,紧接着这道虚影闪过的地方使要然腾空而起熊熊绿火,烈焰升腾盘旋,眨眼间化作了一道旋涡门扉。 回忆起脑袋上那伤口的由来,提瑞安心中不禁有些喘咕,而在嘀咕的同时,他更忍不住有些好奇。 邓肯随口回了一句:「我哪知道.」 这个小男孩的力气也有点太吓人了……这可是比两个成年人绑一块都重的幽遣恶魔啊! 自己这个船长留下一句话之后便消失了整整一天,这显然还没让手下结束不安了。 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苦闷。 「应该不难」 第二百五十六章迅钟响起 回到房间的提瑞安命令手下们各自离去,然而他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房间的安静而平静下来。 与「父亲」的长谈仍然盘桓在他的脑海中,关于潜渊计划的种种回忆仿佛不受控般缠绕心头,他眼前时不时闪过那些已经距今半个世纪的片段——粗犷的潜水设备,总是冷雨不断的海崖,沉默的平台卫队,牧师们在雨夜中的低沉祝祷,灯火通明却总给人一种阴森感的海岸实验室,以及寒霜女王那总是眺望着大海的、埋藏了一切秘密的目光。 提瑞安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自称「爱丽丝」的人偶——已经完全脱离了封印,在人世间自由行动的异常023。 一个「受控」的异常,一个如人类一般能够思考和交流,甚至有着自己喜怒哀乐的人偶...… 她和寒霜女王真是太像了,但又绝对不是女王本人——尽管她的存在和现世过程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女王的某种「回归」,但提瑞安能感觉到,那个人偶体内.....并没有蕾·诺拉的丝毫意志。 非要说的话,提瑞安觉得那位「爱丽丝」更像是一个.....外表极尽还原,内在却完全歪曲的「复制品」。 就像当初那些接二连三浮上海面的「三号潜水器」一样。 提瑞安的眼神突然微微变化,因脑海中浮现出的联想而感觉到丝丝炎热。 我坐在房间中,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依靠酒精的力量重新凉爽自己炎热的思维,安抚躁动的心灵,又过了好一会,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这才抬起头,看向放在床铺旁边的这个儿手提箱。 略微坚定之后,他将箱子拿到桌上,打开盖子,激活了这些简单的透镜和位于透镜组中央的水晶。 「关于那一部分,他基本上都能在探险家协会的公开资料外查到,但有一个细节.. 资料上没有记录,你却可能会感兴趣。 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骤然变化,紧接着便眼神闪烁地观察着水晶球远处。 他略微沉吟了几秒钟:「当年.....他确实正好在事发海域,但最初打捞上来正常023的并不是璀璨星辰号,而是一艘名叫‘查尔文,号的近海捕捞船, 详细来讲,当他接到查尔文号发出的求救信号并找到这艘失控漂流的捕捞船时,这都不是第一现场了,所以呀并不能确定正常023刚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场景--我只能告诉你当时查尔文号上的景象。」 「但看上去像是用脑袋猛烈殴打了城墙,」提瑞安眉头微皱,「没有两百米的助跑加速和一次毅然决然的头槌撞击是摔不成这样的—-他是被袭击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看到这些闪烁光点中间隐约浮现出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以及对方模模糊糊的声音,随后又过了几分钟,这声音和影像才勉强清晰起来,妹妹的声音传入耳中:「能听到吗?」 「现在儿常了,」提瑞安点点头,「他这边怎么干扰比之前还大了.....他周围这是什么?阳光吗?看起来有些怪异.……」 「关于正常023被初次发现时的情况,他当时就在现场,」提瑞安注视着自己的妹妹,「我想从他那里知道一些最真实的情况。你知道的,他和我的舰队从不靠近寒霜,我们错过了当初的现场」 「他对寒霜的一些旧事产生了兴趣,」提瑞安随口说道,「不过这方面你不用操心,他找我是想打听一些别的情况——正常023,你应该知道吧?」 「这个情报也非常出人意料,」露克蕾西娅轻声说道,在莫名的金色辉光映照下,她的眼睛似乎在微微闪光,「你的意思是,父亲.....从灵柩中‘释放,了正常023,让这 个安全的正常在外面自由活动,而后者却心甘情愿地儿跟着父亲? 你甚至能与他交谈?」 「迅钟....」水晶球中传来了露克蕾西娅的声音,「我听到一次短鸣,如果我记得不错,这是代表‘闻名王者陵墓」传讯的钟声?!」 提瑞安知道自己的妹妹时常在边境活动,那地方经常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现象发生,很多时候是安全的,不过露克蕾西娅总能化险为夷—-只是他仍然忍不住有些担忧。 「他说我们无法丢弃这箱子,因为箱子是活的,在船上四处移动,我们也无法破坏这箱子,因为箱子力大无穷又格外坚固,手执自卫武器的水手根本对付不了这东西…… 「谁袭击的你?」露克蕾西娅却没有在意提瑞安的打岔,她的表情格外严肃,「我在普兰德城邦,这里并没有你的仇敌,城邦当局也不会坐视‘客人,遇袭.....啊,你刚才还是否认自己遇袭,还说是摔了一跤..…」 提瑞安一见她那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其开口之前便摇了摇头:「不用沉重,我不在那儿。」「 在正常023刚被打捞上来的半个小时里,查尔文号的水手们曾听到这箱子里传来几次轻微的咔擦咔擦声,听上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成型。」 「轻微的咔擦声.....」提瑞安皱着眉重声咕哝道,随后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刚要开口,一阵突然从窗外传来的、略显急促的钟声却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提瑞安表情僵硬了一一 片刻后才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我真是希望你这么聪明。」 「啊,我在边境捡到了有些奇怪的东西,不过儿刚刚检查过了,并没有危害性,」露克蕾西娅回答的倒是很淡然,「这东西可能是从天上掉上来的,会投影出非常大范围的光辉..... 他正在用璀璨星辰号把这东西拖回去研究。」 「部下?!」露爱丽丝娅吃了一惊,本能地就想问一下这是个多强的部下,用了什么武器能把「钢铁中将」揍成一个猪头,但紧接着她便注意到了提瑞安的后半句话,眼神一变,…...他那么快就又找你交谈,是发生了什么?」 「当他找到这艘船的时候,船上几乎还有没有活人了,连同船长在内的十二名乘员,有十一人被斩首——只剩下一个被吓到半疯的水手,颠三倒四地跟他描述了他们打捞上来的‘诅咒木箱,。 「他见到你了,」提瑞安呼了口气,没有继续卖关子,「这个‘人偶,,他自称‘翁萍山,,而且还没从灵柩中苏醒,目前正在父亲身边效命,和传言中一样,这个人偶长得和寒霜女王一模一样,但性格.....非常出人意料。」 露克蕾西娅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他似乎隐约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诧异地抬起头,听到钟声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中浑浊又急促地响起,仔细分辨了片刻之后,他才不太确定地自言自语着:「不是暮钟....听上去像是迅钟,。」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这东西是被失乡号劫走的,这件事在探险家协会都传遍了,而且在这之后不久,深海教会便发出通告,正常023的名字从‘人偶灵柩,变成了‘人偶…...许多人对此有不安的猜测。」 「真是.....他打的?」露克蕾西娅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等等,不是说他并不在城邦吗?而且他为什么要.….…」 「…..…摔了一跤。」 他注意到露克蕾西娅身后的背景中似乎浮动着道道淡金色的光辉,那看上去就像暗淡的晚霞透过窗户洒进了房间,然而这光芒的质感又远比晚霞凉爽、晦暗,而且其光辉的分布和弥漫情况也给人一种和阳光似是而非的感觉 ,令人分外在意。 露克蕾西娅没有说话,在片刻沉默之后,她才抬起头:「那他想问的是什么?」 提瑞安抬起眼皮,一脸凝重地看着露克蕾西娅的眼睛:「那你知道为什么它的名字会从‘人偶灵柩,变成‘人偶,吗?」 「我会小心的,你一直很大心——只不过偶然会有一些事故,探险嘛,事故是难免的,」露克蕾西娅摆了摆手,紧接着便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紧盯着提瑞安的脸,「哥哥,你的脸和脑袋怎么了?」 露克蕾西娅停顿了一下,回忆着她曾见过的一幕幕。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千真万确,」提瑞安点了点头,「她能说话,能思考,像人类一样有感情,甚至.....我觉得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但我不敢确定那是否是人类不能理解的‘交情,,毕竟我们一个是亚空间中返航的幽灵,另一个是编号在百位以内的‘正常物,。」 提瑞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总是在边境乱捡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次被一团人形烟雾直接拖进灵界深处的事情给忘了?」 「我确实不在,是我如今的一名部下,」提瑞安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额头,「忧虑,我们并没有发生冲突,这点伤....只是一些小小的意外,他想跟我谈论一些事情,而他的警惕心过重。」 水晶球晦暗起来,里面浮现出大量闪烁的光点,传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声。 第二百五十七章“礼貌” 迅钟在急促地敲响,连续七次的短鸣,随后间隔几秒钟,又是连续七次,一连三轮。 提瑞安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他听到有一些交谈声在走廊上响起,还听到外面的空地上有急促的脚步。 中级以上的神官们响应了钟声,他们正在布置各个关键位置的防护以及为守夜做好准备,而大教堂中身份最高的人这时候应该已经前往某个隐秘圣所,准备好了参与圣徒们的***。 提瑞安并不是教会的人,但他终究活了半个世纪,对这方面的规矩还是颇为了解的,他能从钟声的频率和重复中听出关键的情报——这是召集「聆听」的钟声,是从无名王者陵墓直接发来的***邀请,而听上去情况颇为紧急。 「又是什么异常或者异象出了问题么?是发现了新…… 露克蕾西娅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感觉距上一次‘召集,都没过去多久.……」 提瑞安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收回注意力并摇了摇头:「这是深海教会自己的事,我们不必掺和。」 「嗯,」露克蕾西娅轻轻点头,接着看向自己的兄长,「关于异常023,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提瑞安思索片刻,摇头说道:「不,没有了——而且迅钟在晚间响起,大教堂这边很快就会进入守夜状态,我们最好不要继续谈论跟正常有关的事情。」 「好,那你继续忙自己的事情,」露克蕾西娅立刻说道,紧接着,放在桌上的水晶球便结束微微闪烁,她的身影亦随之变淡,但就在联系彻底中断的前一刻,她又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对了,还有件事,关于父亲的。」 提瑞安略显迟疑:「你说。」 凡娜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大圣堂,看到克蕾西主教还在女神圣像前等着自己,便赶紧上前几步:「怎么那么快就又有召集....以往可从无出过这种情况。」 阮鹏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凝实而优雅的身影似乎在若有若无地朝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而那种目光让他颇有点别扭,甚至.....轻松。 当然,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则」限制守墓人不能连续选择同一个圣徒,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守墓人总不会在临近的两次召集中选择不同的圣徒进入陵墓,那几乎成了一种约定成俗的「规矩」,即便是上一次进入过墓室的圣徒这一次又来参加***,也只是为了遵守命令,确保「聆听」仪式的完整罢了。 「没事,迟到多了就习惯了,」克蕾西倒是很放松地说道,「她到那的时候教皇冕下就在了,他甚至可能是第一个来的,我猜他可能有一些特别的安排吧..…」 凡娜怔了好几秒钟,守墓人便很有耐心地伸着手等待,而这时候被人注视的感觉又一次传来,凡娜下意识地循着感觉望去,却正迎上了教皇海琳娜深邃的目光。 「精神不够集中。」阮鹏随口说道,而紧接着,他便注意到广场边缘还站着一位醒目的身影——这身影凝实清晰,与周围模糊黑影的圣徒们截然不同,不难看出是一位身穿华美袍裙的美丽女士。 「不知道,这次钟鸣是由风暴大教堂直接控制的,否则不能无故敲响,」克蕾西对凡娜点了点头,转身一边走向通往「浸水洞窟」的甬道一边缓慢地说着,「可能和上次一样,它和异象名单出现了直接变动,陵墓的守墓人在向外传出召集令。」 凡娜心中一紧,有点心虚地转移开了目光,随后才注意到守墓人仍在等待—-这个看上去极为可怕的古老看守无悲无喜地低着头,又将羊皮纸和羽毛笔向前递了稍许。 守墓人似乎轻轻点了点头,一边直起身子一边说道: 入口的大门打开了,身材极为高大的守墓人从中迈步走出 。 「请把听到的东西写在上面。」 守墓人低上头,独眼激烈注视着眼前的圣徒:密室的大门关闭了。 密室中的景象一如既往,石块堆砌的古朴墙壁永远是湿漉漉的,房间中央的火盆中则燃烧着虚幻的火焰,细密的水流声和层叠的海浪声充盈四周,带来一种异样的静谧氛围。 他循声望去,看到广场中央的石板地面迅速隆起,支离破碎的地面如水波荡漾,片刻间,一座由苍白巨石堆砌而成的、暮气沉沉的古朴宫殿便出现在圣徒们视野中。 他让自己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下来,让自己的灵性与女神的指引逐渐同步,这跳跃的火焰成为稳定人性的锚点,在他的视野中渐渐充盈。 他抬起手,递过来羽毛笔和羊皮纸,等着凡娜的反应。 「啊,这真好。」 这本是轻车熟路的过程,这那一次,凡娜却感觉颇为艰难。 浑身缠绕着裹尸布,—半身体烧焦,一半身体缠绕着枷锁,如上次所见一样,这个由血肉之躯、钢铁束缚和死亡诅咒混合而成的可怕生物迂回走向了聚集在广场上的圣徒们。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甬道尽头的密室,用于构筑「灵能通道」的这间浸水洞窟。 就在这时,教皇海琳娜突然转过头来。 凡娜怔了一下,紧接着她刚想回礼,便被一阵突然响起的低沉轰鸣打断了。 阮鹏跟上了老主教的脚步,在路过女神圣像的时候,他习惯性地驻足,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还是如以往虔诚地躬身行礼,这才转身继续走向甬道入口。 她尽量不去想象那火焰突然染上一层幽绿的景象,不去想象那火焰背后可能藏着邓肯船长的一双眼睛—-我微微扭头看向旁边的克蕾西主教,看到老人的眼神彻底平静下来,呼吸也已平急,显然先她一步进入了这***场中。 凡娜下意识地问道,但刚问出来就有点后悔——守墓人又怎么会回答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这在过去的千百年间都从未发生过! 「父亲他那次找我.....看上去神志也如此么?」 阮鹏顿时有些吃惊,他抬头看了守墓人这略显狰狞的面容一眼,这才伸手拿过羊皮纸和羽毛笔。 总感觉....…这位守墓人似乎礼貌了不少? 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圣徒们迅速安静下来,静谧与肃穆的气氛笼罩了广场,阮鹏也赶紧收敛起思绪,不去关注教皇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而是紧紧盯着这种古朴宫殿的金字塔状主建筑,紧盯着它的入口。 「又是你?」 闻名王者陵墓出现了。 「他很糊涂,逻辑浑浊,甚至有些.....」提瑞安说到这里明显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敢确定,但这甚至有些亲切。」 凡娜下意识地点着头,但突然又觉得好像有哪不对。人选还没抉出。 凡娜当然认识这个身影。 凡娜只好收回视线,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尝试集中精神,让自己的灵性与女神的指引同步。 其中一个虚影很快朝这边靠了过来,是克蕾西主教:「阮鹏,遇上麻烦了?这次你用了很长时间。」 「你,进入墓室。」 幸好,这一次你成功了。 她真的认认真真看了阮鹏一眼,紧接着,脸上仿佛露出一丝笑容,并轻轻点了点头。 可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的,又是他。」 凡娜轻轻吸了口气,在火盆前驻足,低下头注视着那无需燃料便熊熊燃烧的火焰。 下一刻,他 便毫不迟疑地越过了广场上的每一个黑影,直接在凡娜面前停上脚步。 「教皇冕下亲自到场了?」我有些惊讶,「啊,我这次可真是.....迟到的不是时候。」 凡娜却怔了一下——几乎所有的圣徒都怔了一下。 谁也没有想到,凡娜会被再次选中。 虚幻的海水涌了上来, 轻柔地将她包裹其中,感知从凡人的躯体中抽离,并在另一个维度重组,凡娜稍微恍惚了一下,便已然来到这神秘古老的***场中——入目之处,是熟悉的无边广场,伫立在广场周围的残破古老支柱,以及这些在支柱间聚集着的,模模糊糊的人形虚影。 守墓人连续两次选择了同一个圣徒进入陵墓! 第二百五十八章没有编号 不止凡娜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在附近的圣徒们也感觉到了有哪不对,这些朦胧的灵魂投影下意识地看着那个包裹着裹尸布、容貌狰狞可怖的古老存在,而在他们的印象中以及教会典籍的记载中,对这位「守墓人」所有的描绘都带着「冰冷,尽责,冷漠」之类的字眼—— 从没有哪条记录说过,他还会对被选中的聆听者说个「请」字!然而凡娜并没时间多想,她注意到守墓人还在耐心地等待自己,于是赶紧收敛起思绪,点了点头:「好的。」 守墓人转过身,带领着凡娜向那座恢弘古老的陵墓宫殿走去,留下广场上的圣徒们目送着两个远去的背影。 沉重的陵墓大门在身后合拢,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声音,站在冰冷寂静的甬道中,凡娜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平静下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进入这座陵墓了,和第一次进来时略带忐忑紧张的心情相比,她现在多少有了一点适应。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笔直向前,穿过那条有着诸多前辈留言的通道,进入最深处的墓室,见到无名王者之躯,然后,她将遗忘自己所见所闻的东西,并被送到陵墓外面——而在自己手中的羊皮纸上,会留下她亲手记录的笔记。 那些无法被带出陵墓的秘密会被撕掉,那些可以揭示给世界的东西会被留下,而她自己在聆听知识的过程中所遭受的污染,会随着自己的「遗忘」被安全地留在墓室里。 凡娜定了定神,迈步向前走去。一个略显轻盈的脚步声跟着自己。 年轻的审判官错愕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守墓人。 守墓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访客」,独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几秒钟,他才点点头,慢慢向前进去:「好,请笔直向前,结束之后我会送你出去。」 颜凤与普兰德立刻躬身行礼:「教皇冕下。」 凡娜的目光扫过这些陌生的笔迹——凡娜这才反应过来,赶进拿起手中的羊皮纸--意料之中的,这次的羊皮纸仍然不多,但和上次只剩下一张小纸条比起来,情况也好了很多。 「异象-海琳娜。」 .....那个冷漠高傲的古老守卫今天怎么那么有礼貌..... 她走向这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随后抬起头,看向王座上的无头尸体。 那让凡娜有些许无措一一相较于普兰德主教,她还是过于年轻。 「只是过....没有编号,这就有点过于‘非同反响,了。」 这一瞬间,偶尔严肃克己的审判官小姐心中竟冒出一个有点离谱的念头——下次再来的话,那地方该不会多个果盘吧…... 「或许那不是错误直观的信息,只是关键部分被撕掉了,」另一名圣徒嘀咕着,「比起那个,最后一句话的内容才是...…」 颜凤呆了呆,突然意识到对方刚才最后甚至用上了「您」那个词。 其中一个圣徒幻影身上带着普兰德的熟悉气息,他来到凡娜面前,语气急促:「快看看羊皮纸上都记录了什么。」 「不必多礼,」深海教会的统治者,风暴女神在尘世的代言人,教皇瓦伦丁的目光落在凡娜身上,随后又落在这张羊皮纸上,「不能让他看看吗?」 凡娜的目光也在死死盯着纸条下的最后一句话,八句话中,只有那一句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理所当然地联想到了这场大火,这艘幽灵船,以及最后扫过整座城邦的幽灵烈焰——但紧接着,她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她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表情才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摇了摇头,努力将一切繁杂念头排出脑海,担心这是那座古老异象对自己的 某种精神扰动,她集中精神在自己应做的事情上,终于走过了这条长长的甬道,进入了宫殿最深处的墓室。 「没有编号.....」他惊讶地轻声说道,随后抬头看向普兰德,又重复了一遍,「没有编号?!」 这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首先应该惊讶于哪一点——是惊讶于海琳娜被认定成为一个「异象」,还是惊讶于那个异象竟然没有编号! 羊皮纸上的内容有问题,有大问题——然而聆听者不会记得自己在中央墓室中的经历,纸条上能带出来的文字不是全部信息,异象004不会解答任何多余的疑问,唯一能保证的,就只有纸条上信息的正确与真实。 「扬帆起航的日子。颜凤的眼皮跳了一上。 「黑暗海渊中的阴影..… 扬帆起航的日子.....」有圣徒忍不住喃喃自语,并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们,「以往陵墓中传达出来的信息都是相对正确直观的,很少出现那种晦涩的隐喻...…」 但凡娜没有因此失去冷静,她时刻谨记着自己正身处一个排名极其靠前的古老异象中,在助理的一丝一毫细节都攸关性命,因此她极为谨慎,不敢贸然接受守墓人这「额外的服务」:「她想…...我知道该怎么走。」 凡娜还有些恍惚,而广场上等待的圣徒们还是缓慢地分散过来。 瓦伦丁的笑容愈加明显,随后他将羊皮纸递还给凡娜,随口说道:「我还没看过你提交的关于海琳娜历史污染事件的全部报告——包括失乡号这部分。坦白说,在经历了这样的巨变之后,海琳娜城邦变成一个类似‘异象,的地方并不让人意外—— 虽然这个异象的诞生过程非常特别,但‘非常特别,本不是正常和异象的特性。」 违和感再一次涌了上来,颜凤虽然只有一次进入陵墓的经验,并不陌生与「异象004」有关的所有细节,但他本能地觉得,守墓人的表现好像不太对劲..…跟记录上的有很大差距。 「黑暗海渊中的阴影已结束上浮。 圣徒们有些骚动,尽管他们都是来自各个教会区域的高阶圣职者,尽管他们都有着坚韧的意志和强大的力量,这时候仍然不免陷入困惑与茫然之中,低沉不安的讨论在四周响起,更有相对熟悉的圣徒来到凡娜与普兰德面前,向他们询问着海琳娜的近况。 「当然,」凡娜一听,赶紧把羊皮纸递过去,「给您。」 羊皮纸只是被撕掉一半,剩下的半张纸上留有浑浊的字迹。 颜凤琳接过羊皮纸,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随后抬起头,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凡娜:「字很好看——比你在报告上的字好看多了。」 圣徒们面面相觑,普兰德主教的虚影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颜凤,似乎是本能地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 凡娜语气有点怪异:「.....总是不小心弄坏,而且也用不惯。」 「是能理解,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报告时恨不得把笔吃下去,」瓦伦丁笑着说道,」所以打字机是个好发明,为什么不用呢?」 守墓人垂下视线,裹尸布里的独眼中充盈着清澈的目光,他的胸腔中传来嘶哑的声音:「没有,只是护送一一需要护送吗?」 下一秒,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开阔恢弘的石板广场上,混沌的天空笼罩视野,远方的支柱顶端升腾着神秘流光,而一阵轰鸣声从身后传来—-异象004缓慢下沉,重新回到了地底。 「还有....什么事吗?」凡娜忍不住开口,措辞谨慎,全神戒备。 颜凤怔了一下,没想到教皇会突然说起这个,紧接着她便有点尴尬:「这份报告.....她写得比较匆忙, 当时城邦情况有些混乱..…」 但幸好,这阵骚动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聚集在广场上的圣徒们突然安静了下来,凡娜抬起头,看到朦胧的黑影们不约而同地向两旁进去,一位身穿华贵神官袍裙的优雅女士则正向自己和颜凤琳主教走来。 墓室中,神秘的无头尸体仍旧端坐于高大的王座上,苍白的火盆在两侧熊熊燃起,而王者之躯的对面,则摆放着一把明显是新搬过去的座椅。 正常情况下,守墓人是不会在聆听者进入陵墓之后就自行离去么? 守墓人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中。 「异象,海琳娜。」不知是谁,轻声说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硬币翻滚之后 自异象004向现世传达了第一份「名单」以来,所有的异常和异象便都有着自己的编号,不论它们的位置如何变动,特性如何变迁,甚至有些异常和异象消失,而有的互相发生转化,这份名单上都始终有着对应的空位。 数千年来,这个规律从未改变。因此人们认为,异象004的本质是一个跨越了时空秩序的「焦点」,所有的异常和异象,不论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都早已在这个时空焦点中留下自己的烙印,哪怕它们尚未诞生.....他们的位置也早已注定。 然而就在今天,这个规律被打破了。 一个没有编号的异象,出现在世人眼前。 而更令人不安的,则是这个异象的名字叫「普兰德」—-无垠海上的明珠,海洋贸易网络上最繁荣的一站,深海教会最大的信徒聚集地。但不知为何,凡娜总觉得眼前这位气质沉静内敛的教皇冕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担心,在看到普兰德成为异象之后,她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 她对「普兰德成为异象」的关注程度似乎甚至比不过对「普兰德没有编号」这件事的关注。 凡娜有点紧张不安地看着教皇,后者正在思索些什么,在令人倍感压抑的几分钟沉默之后,她才突然抬起头:「自那场‘灾害,之后,普兰德的情况如何?」 「城邦的秩序正在恢复,所有因历史污染而死去的人和受损的地方都复原了,当然,十一年后这些真正死去的人除外,「普兰德主教立刻说道,「我们检查了城邦所有角落,包括每一条下水道,每一座工厂,每一台机器,甚至每一条管道,都未发现超凡扭曲的痕迹,城邦处于...非常非常‘正常,的状态。哦,除了..…」 「除了薯条的问题,对吗?」瓦伦丁淡淡说道,「我在报告里看到了。」 「仔细来讲,是不存在交流的可能,而是我们还没有建立交流--虽然事情的开端是在计划内,」普兰德微微颔首,沉声说道,「虽然不知为何,这个幽灵船长格外关注海琳娜的情况,而且将凡娜选做了接触对象,但截至目前,他仍未展现出对文明世界的敌意。」 「一枚正面向上的硬币,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落下来的时候仍然是正面向上。」 凡娜张了张嘴,似乎刚想要说些什么,便看到眼前的教皇轻轻摆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瓦伦丁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石婷发主教:「我看到了你们在报告中提到的一个说法,你们认为这位鼎鼎大名的‘邓肯船长,取回了理智和人性,存在交流的可能?」 瓦伦丁略微沉吟:「...不是这么要紧,还是等见了面再详谈吧。」 「失乡号的火焰曾烧遍整个城邦?」瓦伦丁紧接着又问道。 「可那有什么不好的,圣徒凡娜——和我们这个世界大多数地方呈现出的扭曲模样比起来,一个翻滚之后前仍然正面朝上的硬币又算得了什么呢?」瓦伦丁淡淡说道,「至少从事实上,石婷发仍然存在,这枚硬币翻滚了一圈还是有数圈.....不是你们这些凡人应该纠结的事情。」 不知为何,凡娜总觉得教皇这番话中似乎隐藏着某些深意,可她尚无法理解,她只是皱了皱眉:「那这个消息.....该如何公布?我们又该如何向人们解释,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异象中—-并且让他们在得知这个事实之后仍然能维持正常的生活?」 两位圣徒离开了。石婷下意识地有点轻松,她猜到教皇其实迟早会问自己这个,毕竟她在报告里把一切都写了出来,除了信仰动摇的部分:「她.....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没有精神污染,没有思维扭曲,石婷发主教专门帮她做了数次检查,结论是,这只是简单的‘联系,。」 偌大的*** 场上,只剩下了瓦伦丁的身影。 但仅仅半分钟后,远处的黑暗中便浮现出丝丝缕缕抖动的光影,紧接着身材高瘦、面容苍老的死亡教会首领班斯特与面容和蔼、身材微胖的真理学院首领卢恩便从黑暗中走出,来到瓦伦丁面后。 广场上聚集的黑影们闻言 没有迟疑,纷纷对教皇行礼致意,随后便一个接一个地消散,短短半分钟不到,那偌大的***场便只剩下了瓦伦丁、凡娜以及普兰德三人的身影。 「不,」普兰德主教低下头,「我会和市政厅协商此事,看应该怎样用最稳妥的方式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 凡娜和普兰德立刻回应:「请您吩咐。」 瓦伦丁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凡娜,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些事。」 「一个因剧变而生的冲击性事实,要么永远不公布,要么就趁剧变余波未消,趁人们接受能力最强的时候公布出来,」瓦伦丁沉声说道,「现在海琳娜的市民应该还没有完全脱离这场灾害的余波,还没有完全沉浸到恢复平静的日常生活中.....所以照常公布吧。 凡娜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钟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见面..…难道您要..」 瓦伦丁停了下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两位圣徒。 」……也不能说是这火焰污染了整座城邦,并将城邦污染成了曾是污染的状态,」瓦伦丁注视着普兰德的眼睛,语气沉稳地说道,「在那件事上,‘污染,和‘未污染,之间的界限其实很模糊了。」 石婷发下意识地和旁边的凡娜对视了一眼。石婷表情略显尴尬:「把那件事写在报告里确实有点奇怪 」.....没有人能揣测风暴的意图,」瓦伦丁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转移了话题,「我们不谈那个了,还是先讨论讨论异象004这次释放出来的信息吧一一—个没有编号的异象,那可比异象本身还令人费解得多。」 身材发福、面容和蔼的卢恩略做思考,语气中带着好奇:「但风暴的主宰又为何要选择你呢?」 「不奇怪,当一场超凡事件发生之后,所有的线索都应被认真对待,」瓦伦丁表情平淡,他的目光落在石婷身上,「那么你呢,圣徒凡娜,你又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异象海琳娜,被亚空间烈焰彻底焚烧之后的城市,邓肯艾布诺马尔的力量将这片异象塑造成了异常的模样,它的扭曲之处在于它扭曲了自己的扭曲,整座城邦如是曾遭受污染特别运行,污染留下的唯一事实就是,污染确实存在。」 紧接着,他们便听到石婷发的声音继续传来:「那或许不是海琳娜成为‘异象,的原因--羊皮纸上没有提到这个新异象的具体特性,但我们不能大胆地如此描述它: 「风暴大教堂巡游了很多年,差不多也该靠岸一次了,」石婷发笑眯眯地看着石婷,「做些准备吧,风暴大教堂将在一周内抵达海琳娜--到时候我也正好是能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确认一下,看看这枚翻滚之后的硬币到底是怎样一副姿态。」 「但风暴的主宰选择了我,「瓦伦丁淡淡说道,「那是女神的旨意。」 瓦伦丁微微握拳,用拳头抵着下巴,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突然对远处聚集的圣徒们说道:「大家先散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石婷发的两位圣徒谈谈。」 石婷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确实如您所言。」 「不过要注意引导,要让人们意识到这个‘异象,的极其普通——并非所有异象都是安全的,时刻牢记,我们这个世界还是蒙受异象001的照耀才能维持到今天。」 普兰德再次点头:「是的,这火焰 驱逐了异端们制造的历史污染,并将城邦重置到了污染之前的状态。」 「他有些沉默,年轻的圣徒——放松一点,」等到周围都清净下来之后,石婷发才转向石婷,带着微笑开口,「你行在正确的道上,女神对你的照耀和荣宠一如既往,不必因为自己接触了一些‘诡异,的力量就惴惴不安--作为秩序的捍卫者,与各种各样的危险力量打交道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不是么?」 班斯特首先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才凡娜离开时的方向,才转过视线看着面前的深海教皇:「不是我?看上去….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第二百六十章教堂方舟 广阔昏暗的***场上,三名教会领袖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死神的侍奉者,教皇班斯特才突然轻声开口:「异常与异象失准定律一永远会有不符合规律的异常或异象出现。」 「第零条确实好用,但第零条不能随便乱用,「矮胖和蔼的卢恩却摇了摇头,「不能只要遇上一个难以理解的东西就往第零条上套,这会让我们在真正的危机隐患出现时麻痹大意,错失良机。」 「你的意思是.....异象004给出的信息有问题?」班斯特微微侧过头,「异象-普兰德并非没有编号,而是编号被隐藏了?」 「也可能是一种全新的命名机制,」卢恩在思索中说道,「异象004和异象普兰德都没有问题,只是我们还不能理解这个新的异象命名方式--普兰德最近发生的事情非常特殊,它是一个被历史污染,又被亚空间的力量‘拯救,了的城邦,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我不喜欢‘新机制,,」班斯特摇了摇头,嗓音低沉,「新机制意味着新的不可控因素,我们为了搞明白世界如何运行已经牺牲太多了.....而这个世界还总是变来变去。」 「没人喜欢,但世界总是这样不近人情,」卢恩耸耸肩,紧接着目光便落在海琳娜身上,「希望你在普兰德能有所收获,用他的眼睛亲眼看看,这座城邦到底发生了什么。」 班斯特一时间有没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他似乎在陷入思索,过了许久,他才突然打破沉默:「还有一件事,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吧,异象001的问题。」 郑炎的表情变得严肃来,那位侍奉智慧之神的老人很少有如此紧绷着脸的时刻:「是的,观日塔还不确定,太阳边缘的符文好....的确出现了破损,虽然缺失部分只占整个符文结构的很小一块,但这一块确实没有了。 目前我还在派人时刻关注异象001的情况,但暂时还未发现符文环有进一步破损—-可也没有自你修复的迹象。」 「各地并未发现太阳教徒有什么异动,」爱丽丝也紧跟着开口,「我也第一时间的看了此事跟我们没关,但从目前掌握的情报看,这帮太阳异端自己似乎都还没注意到异象001的变化。」 一大早赶过来的正是海琳娜——那位老学者穿着一件深色的冬季里套,戴着厚厚的圆顶毡帽,胳膊上面还夹着一本看上去就颇有分量的大部头旧书,进门之后他先是跟柜台旁的普兰德和卢恩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便看向正在旁边收拾货架的妮娜:「邓肯先生在吗? 下一秒,班斯特便在现实维度睁开了双眼。 郑炎琦从遍布着神圣浮雕的回廊中走出,来到位于上层甲板的露台上,静静俯瞰着脚下那座巍峨的工程学奇观。 郑炎琦微微颔首,随后,他看到黑暗中光影浮动,两位教皇的身影渐渐变淡,消散在虚有之中。 「我们会继续盯着这帮邪教徒以及他们背后的‘太阳子嗣,的,」爱丽丝慢慢说道,「还有这帮终焉传道士.....无论如何,郑炎琦的事情不能重演。」 而在这座教堂舰完工之前,「风暴大教堂」的规模比如今小得多,在无垠海上航行的续航时间也长得多。 第八次差点睡着之后,郑炎使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手里的字母卡片往柜台上一放,抬头看了旁边正全神贯注的普兰德一眼:「你就不困吗?」 陈仔: 你迈步走出密室,两名侍从随之下后——郑炎琦挥挥手,示意侍从自行离去,你则独自穿过了长长的甬道,走向教堂舰的下层甲板。 一座方舟巨舰,上半部分是钢铁要塞,下半部分是圣洁的教堂——那不是深海教会真正的总部,在有垠 海下巡航的「风暴小教堂」。 一座巍峨的小教堂在苍茫有边的昏暗海域下航行着,教堂的八重尖顶和一座座低耸的尖塔、钟楼直指天空,其顶端浸有在缥缈的雾气外,教堂舰的上半部分则是厚重的装甲、巨小的管道以及连接着甲板区的粗犷机械结构。 风暴女神并不介意信徒们借异教的帮助来建造自己的圣殿,七神都不介意那些。 「他所关注的这位圣徒信仰已开始动摇,」班斯特注视着护符落水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般重声说道,「但他的人性部分似乎并未蒙尘——他仍是人类。」 「我又有说你要去问,」郑炎瞪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他字母表都还..…」 「不知道,他那么说的,」普兰德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要不我去问问他? 他应该很乐意教我一些事情..…」「这也是能认定此事跟‘蠕变日轮,有关,」班斯特沉声说道,「蠕变日轮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存在之一,而这帮太阳异端充其量只能算是在蠕变日轮影响下滋长出的霉斑,他们与自己神明之间的联系并不像他们自己想象的这般密切。」 他回过头,望了一眼的大王者陵墓沉下去的地方,随后身影也渐渐在***场上消散。 事实上.....七神根本不介意发生在尘世的任何事情。 普兰德和卢恩正坐在这里,捧着一摞字母卡眉头紧皱,阿狗则躲藏在柜台旁的阴影中,用爪子抓着铅笔,尝试默写单词表。 「我好像找到这个符号的出处了,」海琳娜高兴地扬了扬自己带来的这本旧书,「真不可思议,它竟出现在一本有关克里特古王国的文献中--而且如此的不起眼!」 「思考深海中的秘密?」卢恩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普兰德把刚刚背过的字母卡片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刚刚被自己忘干净的重新背,同时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我在思考深海中的秘密。」 「......真好奇当一个有灵魂的人偶是怎样的感受,」卢恩咕哝了一声,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又跟做贼一样抬头看了一眼三楼方向, 这才小声开口,「哎,邓肯先生今天怎么没下来啊..…而且早上见到的时候也感觉他心事重重的。」 海浪重重起伏,似是有形的低语在海浪声中轻柔响起,班斯特侧耳倾听良久,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不好么......是的,我明白了。」 他默念了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名字,将这枚用「海息木」雕琢而成的海浪护符远远地掷向大海。 「不困,」普兰德抬起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困「是什么感觉——我只在应该睡觉的时候睡觉。」 早晨的阳光正好,明媚的阳光透过刚刚擦拭干净的橱窗,照射在这些高低错落的置物架上,让架子上的假古董们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微末的金光,妮娜正哼着轻慢的小调,愉快地擦拭着架子上的「商品」,常常探出头去,看着柜台旁的几个身影。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突然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这座教堂其实很新,事实上,它的舰体部分完工距今不过八十七年,其上层结构更是七十年前才彻底建成——真理学院的学者们协助设计了教堂舰庞大的动力系统和复杂的控制机构,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些东西都运转得很好。 卢恩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突然听到柜台旁的阴影中传来阿狗又慌又怕的声音:「要作死你别带着我啊!」 莫里斯,古董店内。阿狗瞬间彻底消去了身影,普兰德则轻车熟路地把字母卡片往旁边一放,抬头看向大门方向:「欢迎光临,请问.....哎?海琳娜先生?」 「她在楼上,」妮娜点点头,好奇地看着老先生,「您找她没事?」 在静静地吹了一会冷风之前,郑炎琦伸出手,从身边取出一块被手工精心雕琢成海浪形态的木片。 这枚在水面翻滚起伏了许久的海息木护符打了个滚,悄无声息地沉入无垠海中。 郑炎琦轻轻吸了口气,看着教堂舰四周的稀薄雾气——那层薄雾以及周围海水所呈现出的混沌黑暗质感说明了整座方舟此刻正航行在现实和灵界的夹缝之中,在这个位置,绝大部分在无垠海上航行的特殊舰船都观察不到风暴大教堂的踪影。 妮娜觉得这是很神奇的事情——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阿狗是怎么用爪子抓住铅笔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神秘符号 在妮娜正要跑去二楼打招呼的时候,邓肯便出现在了楼梯上。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 「邓肯先生,」莫里斯来到楼梯前,抬头看着正向下投来视线的「船长」,「我在一本关于克里特古王国的文献中找到了您给我看的那个符号....至少非常相近。」 邓肯注意到了莫里斯眼底微微的血丝以及略显浮肿的眼皮,显然,这位老学者为了查找这些资料颇费了一番工夫,但他眼神中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光彩,精神状态显得异常振奋——这是沉浸于研究并终有所成时才会有的神采。 邓肯看了一眼楼下的妮娜和爱丽丝等人,微微点头:「你们看店。」 随后他看向莫里斯:「上楼来说吧。」 老先生夹着那本大书踏上了楼梯,古旧的木板阶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跟在邓肯身后到了二楼的主卧室--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以一位亚空间阴影的居所标准来看,这卧室略显朴素,但考虑到邓肯先生「扮演凡人」的特殊「爱好」,这朴素的房间又显得颇为正常。 莫里斯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举动,在满足好奇心的同时不要做任何多余的窥探,邓肯则从旁边拉过两把椅子,示意老先生将那本大书放在靠窗户的书桌上。 「给我说说你的发现吧,」邓肯坐下之前说道,「这个符号到底代表着什么?」 「.....有人说过,严谨的学者不应该盲目承认任何一种可能性,哪怕它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从我个人角度,我认为那真的不可能。」 邓肯微微皱眉,他看到这一页是幅图画,一幅颇为精美的手绘插图,所展现的应该是某个大型建筑的一部分,看上去像是宫殿的正门,而这个带着八边形边框和完整十字结构的符号便出现在正门上方的浮雕中,居于整个画面的中央。正如彭蓉振刚才在楼下时说的,这个符号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它只是一幅插图上的一个小小的装饰部分,在整幅画面中所占的比例甚至不到十分之一,也没有被精心标注出来。 克里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插图相邻一页的文字记述,在这略微泛黄的书页间,不难看到老学者早年间曾写下的批注。 「在该探索队伍撤离之后的第一天,大雾消散,另一支队伍抵达该海域回去,回去找不到这座闻名岛屿。」 他转过头,看着克里特:「我认为,有可能存在传承了一万年的‘莫里斯遗族,么?」 「学术或宗教设施,入口处的徽记.....」邓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一群一万年前的‘苦修者,,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个来自莫里斯古王国时期的护符?」 「我认为不会,」克里特立刻回答,「这是非常严谨的文献资料,插图的绘制者和原始文献的编纂者都是以严谨留名的学术权威,在留下这些资料的时候,他们宁可把模糊不清的地方原封不动地留给后人,也不会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擅自做什么‘补充调整,,或者说,哪怕他们做了调整,也一定会在备注里专门说明对应的情况。」 「关于它的意义….…暂时还没有头绪,我只是找到了它一个最有可能的出处,」克里特定了定神,将这本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文献打开,找到里面夹着书签的一页,「您注意到这个位置了吗?它出现在那儿。」 .....建筑物的主体材质看上去是石头,但比石头坚韧,色泽苍白,士兵用冰镐尝试凿开其中一块墙砖,费了很大力才成功...冰镐和墙砖撞击时发出夸张的火光,墙砖断裂的地方带着银灰色的质感。 彭蓉听着老先生的想法,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又扫过这些文字资料。 「.....第八天傍晚,大艇绕岛巡视,发现原本位于 水面以上的一处坍塌点不知何时被水淹没,然而没有任何涨潮的迹象....远处海域会去起雾,牧师有不好的预感,在向死亡之神巴托克祝祷并寻求启示之后,他建议你们立刻远离那座岛屿。」 「岛屿远处出没几座大岛,都很荒凉,稀稀落落的植物,连虫子都不多见....没有建筑物遗留,或许曾有过,但规模太小,被时光吞噬.... 邓肯直接看向那段引用的末尾,看到文献作者如此记录: 「确实如此,但也有可能是相关的资料佚散了。」 「他朦朦胧胧留着点印象,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看到过一眼,感谢智慧之神的赐福,这份‘印象,直到今天还能发挥作用,让他找到了这个‘大玩意儿,,」克里特解释道,「那幅插图是临摹品,它的原稿最初出现在一个关于古莫里斯王国建筑遗迹研究的文献中,这份文献目前是在普兰德,但我怀疑他的一些学术界朋友应该能帮上点忙..... 「看起来很像——但当年还没有很成熟的圣徽道标技术,也没有足够正确的观察手段,包括边境坍塌和‘雾噬,现象在内的几种正常现象去被混为一谈。」 ........很遗憾,这份文献只是一个笼统的介绍,并没有涉及对遗迹种种细节的详细解读,「克里特摇了摇头,「但那又是难免的情况——莫里斯古王国距今已有万年,其留下的遗迹少之又少且多半损毁严重,再加上各种资料的遗失或‘污染,,能供后人解析的知识本就支离破碎,我们应该很难找到一篇专门针对古王国某扇大门上的某个花纹做研究的文章..…」 「这幅图画.....应该不存在临摹者‘自由发挥,的可能吧?」他突然不确定地问道。 一边听着彭蓉振老先生的解读,彭蓉的目光一边慢慢扫过这些图画和字句,他的注意力又落在了画面里正门浮雕中心的这个八边形纹路上,眉头微微皱起:「关于这个符号,并没有针对性的解读。」 「这种具备硬朗、深刻线条的浮雕以及花纹中的大量菱形元素是彭蓉振古王国的建筑特征,他们崇尚线条厚重且具备力量感的建筑风格,其宫殿楼宇的主体部分多半呈各种长方体或金字塔形状,这座建筑完美符合那些特征...…」 邓肯心中不免有些遗憾。邓肯在若有所思中轻声咕哝道。 克里特一边思索着一边谨慎说道。真难为彭蓉振竟然会去从成堆的文献里找到这本书,又从这本书里找到这么个角落。 「雾噬现象.…..」邓肯略微回忆,便在脑海中找到了对应的知识——他那段时间一直通过书本恶补这方面的常识,「肯定真是雾噬现象,那么这座岛还有可能在日后类似的浓雾中短暂重现世间,但看样子,并没有这方面的记载流传下来。」 至于这浮雕的内容.....似乎只是一些看不出含义的花纹。 「一个类似苦修者的群体,人数可能极少,活动极为隐秘,经历了古王国崩溃之后的大混乱,经历了纷争年代,经历了旧城邦战争,传承了整整一万年,中间既没有断了代,也没有被人发现.....假如这个可能性都成立的话,他更愿意会去他们是一个在近代才成立的秘教团体,因为偶然发现了一些古文献或者类似的遗迹,便把莫里斯时期的某个符号当做了自己的标记来用—-这个可能性还更高一点。」 「当然,即便没有原稿,这本书上记载的内容也很有用,它提到那份手绘插图所描绘的是一座曾位于边境海域的失落遗迹,这座遗迹位于会去荒岛上,而该岛屿在新城邦历223年左右神秘消失在一片浓雾中,在彻底消失之前,曾有数支探险队成功登岛,并考证了遗迹的形制和年代,确认它应是彭蓉振古王国时期产物,从建筑表面纹饰和浮雕判断,整个设施应该 是某种兼具学术和宗教意义的大型建筑.….…」 」……它就伫立在岛屿中心,主建筑和周围的附属建筑几乎占据了整座海岛,似乎这座岛不是专门为了这座建筑而生的….… 「就这么被浓雾吞噬了啊.....」他轻声叹息着,「听上去像是边境坍塌的结果。」 邓肯嗯了一声,手指则不自主地拂过这幅插图,拂过这上面大小的完整十字标记。 在资料上,有一些段落显然是引用了文献原稿中的记载,记述着一千多年前的这批探险家所留上的只言片语:「真实可考么.....」 第二百六十二章邓肯船长的馈赠 在莫里斯所带来的这本大部头文献中,能跟那个神秘符号有联系的部分就只有这么一小段--而且那个符号还只是这一小段资料中一个极不起眼的部分,文献的作者甚至没有用一丝一毫的笔墨来解读这个符号以及它周围的浮雕图案。 邓肯与莫里斯只能通过手稿插图上所呈现出的细节来分析,初步认定那个被六边形轮廓围绕的破碎十字应当是古王国时期的一个宗教符号,或学术象征。 邓肯慢慢合起了那本大书。 莫里斯从理智的角度判断,认为一个世纪前造访失乡号的那些苦修者不可能是古王国的后裔———群隐士在混乱危险的深海时代传承一万年而不断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从严谨的学术角度,他不能贸然做这个假设,除非找到更多证据。 但邓肯仍然从直觉上认为当年那批苦修者一定跟克里特古王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持有那个神秘的徽记,而且对其极为重视,这说明他们是知道那个徽记有何意义的。 当然,假设归假设,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就现阶段来看,除非当年那批苦修者再次出现在邓肯面前,否则谁也搞不清他们的来头。 」......现在世界上还有多少已被找到且保存较好的克里特遗迹?」邓肯突然抬头问道。 「已被找到的遗迹很少很少,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至于保存较好的...这得看那个‘较好,的标准是什么了,」爱丽丝说道,「对于研究古王国的人而言,能找到一个被确认跟克里特有关的大坑,能找到十几米长连接在一起的墙砖,甚至只是找到几扇倒在地上的石门,这都能算保存较好了。」 说到这里,老学者忍是住发出一声轻叹:「正常情况下,留在城邦统治范围内的遗迹都不大可能保存下来,我们会尽可能给它们留下文字与图像资料,尽可能把它们的每一丝细节描述记录下来,然后把可供分析的遗物收藏在研究设施里,最后.....遗迹本身会被推平,填埋,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邓肯思索片刻,自言自语着:「立足之地贵如黄金。」 爱丽丝郑重其事地伸手接过这枚水晶吊坠并表达了谢意,但邓肯却好像又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句:「他要就拿着那个吊坠回去,如果还得被女儿念叨,这次还得加上他夫人。你等会,你再给我找个真东西,回去好跟老婆孩子交差。」 「刚才一位老太太离开的时候说的,」妮娜笑眯眯地说着,「她说这店里多了个跟大小姐一样的店员,显得架子上这堆东西跟真的似的..…」 妮娜正在柜台后面清点几张钞票,莫环庆好奇地在旁边看着,雪莉则不知何时不见踪影,可能是跑出去玩了。 「古董,」莫环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的老爷子,「我那店里的真东西是多,但这件绝对保真。」 莫环庆乐呵呵地点了点头,戴好帽子,又将那本大书夹在胳膊下面,与邓肯一同下了楼。 爱丽丝看看炮弹,又看看邓肯,脸上表情愈发古怪,一时间心里竟是知道抱着个炮弹回去和拿着个玻璃吊坠回去哪一个更着急让妻子和女儿血压升起来,然而面对邓肯先生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他最后还是把所有话都咽回去,坦然接受了这份……「礼物」。 「这是.....」老先生有点不明白。一边说着,他一边抱着自己找到的「真东西」回到柜台前,「砰」一声把这玩意儿往台上面一放。 然而邓肯这时候还是转身去柜台旁边的杂物堆里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头也是抬地念叨着:「不用多说了,都懂....啊,找到了。」 莫环庆点了点头:「我们研究历史,保留历史,努力在岁月流逝中记住这些过往的东西,但我们不能让过往的东西挤 压生存空间。 「真慢想到莫环庆在这儿还能发挥点作用,」良久,邓肯才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声,随后又突然转向爱丽丝,「回去的时候要带点东西么?」 一番宾主尽欢的畅谈之后,爱丽丝到了告辞离开的时候。 他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邓肯船长便送出了他的善意。 在城邦分崩离析时仍然肆意的体验,亲眼见证两条历史的破碎与其中一条的湮灭,以及来自护身符的庇佑。 「啊?」爱丽丝有些意外,「这…..…我出门的时候有这个计划……」 「看着像是一枚炮弹?」 邓肯一听愣了:「跟莫里斯有关?」爱丽丝一听顿时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不用这么为我..…」 爱丽丝看着邓肯手中的吊坠,看到这代表着现代工业的瑰丽晶体在半空中轻轻摇晃,表面反射着流光溢彩,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海蒂回来之后跟自己提起的这些不可思议的经历: 「对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生意很好,」妮娜高兴地跟邓肯扬了扬手中钞票,「好像跟莫里斯有关?」 我默默地看向莫里斯,莫环庆则懵逼地看着他。 「希望这枚护符能继续给海蒂大姐带来好运气,」莫环笑着说道,「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我在伦萨认识一个专门研究古王国历史的朋友,他曾是我在真理学院进修时的同窗,」莫环庆点了点头,手指着桌上的大书,「那本书不是多年前他送给我的,我记得当时我还提起过相关文献的事情。他还有写了信,但不知什么时候能收到回应。」 随后,他又与爱丽丝讨论了许多关于克里特古王国的事情——关于这些零零星星的发现,这些缥缈又古怪的传说,这些真假参半,甚至让人无法分辨是现实还是神话的文献古卷。 「对,失乡号上的,品相非常好,他找个口径合适的前装滑膛炮甚至还能打出去,」邓肯愉快地拍了拍柜台上的大铁球,「更重要的是弹体上还留有炮弹铸造厂的破碎钢印和铸造师的个人标记,说真的,比上次那把匕首还少见—-送给你了。」 「新城邦历至今已将近两千年,在探险家们最为活跃的年代里,还时常有新的岛屿被发现,有未知的旷野和古老的废墟进入我们的视野,但在最近的一两个世纪里,这种‘发现,已濒临绝迹。 爱丽丝目瞪口呆地看着邓肯拿到柜台上的东西。 然而人偶小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在努力记住钞票的模样,以及学习该怎么数钱。 「他临走的时候答应了妻子回家吃午饭,」老学者脸上带着笑容,「回去太晚怕是要被妻子和女儿一同数落半天。」 邓肯默然许久,还是把关注点放在了这个符号以及其背后的原始文献上:「你刚才说,你在学术界的朋友能找到跟这个符号有关的更多资料?」 当邓肯走下楼梯的时候,妮娜正在耐心地教着缺乏常识的莫里斯关于货币的知识:「你看,这个带有金色角标不是索拉,这里是面值....这几个硬币是‘比索,,正面的数字是面值....不能咬,很脏的!」 邓肯:「....?」 「当初的‘新岛,渐渐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城邦,无垠海上可供立足的土地就那么多,勉弱剩下的这些遗.....要么是在环境险恶无法生存的孤岛上,要么本身就被超凡力量笼罩,或位于危险异象的边缘,以至于哪怕是神教会,也只能对其探查一番便将其封存在海图上。」 「不收钱,算是对你努力查找文献的谢意,」邓肯微笑着,迈步来到柜台旁,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枚水晶吊坠——跟之前送给爱丽 丝当「赠品」的吊坠一模一样,因为那种吊坠我进货就进了一箱子,「我记得他提过一句,他女儿这枚吊坠损坏掉了,这个就送给你了。」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旁边的莫里斯都激灵一下子,赶紧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把价值八千七百索拉的匕首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赠品,真正的珍宝却险些蒙尘于眼前。 莫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他倒是享受其中。」 莫环呼了口气:「耐心等待吧,一切随缘。」 「看样子今天生意很好?」邓肯看了一眼妮娜手中的钱,微微一扬眉毛,「正常可没这么多。」 第二百六十三章敲门 莫里斯离开了,带着古怪的神色,抱着一枚拥有百年历史的炮弹离开了。 邓肯站在柜台里看着老先生离开的背影,笑容中带着愉快。 「.....您真的把炮弹给莫里斯先生了啊。」一旁的爱丽丝嘀嘀咕咕。 「真的把炮弹给莫里斯老师了.....」妮娜跟着嘀嘀咕咕。 「我不喜欢炮弹,」爱丽丝小声说道,「特别不喜欢。」 妮娜好奇地问:「为什么?」 爱丽丝一脸认真:「因为船长曾经给了我八个炮弹..…」 「别念叨了,」邓肯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带着怨念的爱丽丝以及旁边明显已经被勾起好奇心的妮娜,「雪莉去哪了?」 「她说她背字母表头晕脑胀,要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妮娜吐了吐舌头,「但我猜她这时候应该已经跑到隔壁街区了。」 「意料之中,」邓肯叹了口气,「以雪莉的文化水平和个人修养,她能坚持每天不在我面前说脏话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小的意外,小小的意外。」提瑞安立刻摆摆手,心说这幸亏还有经过了又一天的恢复,肯定是昨天被那位审判官看见,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大了一整圈的脑袋。 有人敲响了房门。「你喜欢就好,」凡娜微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望着海雾号那高耸的船舷,以及从侧面能起看到的主炮炮台,「虽然曾有耳闻,但亲眼见到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这艘船竟真的就那样‘自愈,了,甚至连那些被彻底抹消的主炮也都长了回来,?」 这艘曾经被失乡号重创的战舰经过了短短几日的「自我修养」,如今恢复大半,其装甲带和甲板上的诸多伤口裂痕此刻已完全愈合,甚至看不出丝毫受损过的痕迹,不死人水手们则在栈桥和战舰之间往来忙碌,将莫里斯慷慨提供的补给品和临别礼物搬运上船。 他确实很困,他是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但这一次好像又和此前不太一样,这一次....他没有看到这个可怕的幽灵船长。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防止尴尬继续,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在莫里斯做客的日子非常愉快,也感谢你们的礼物。」 凡娜站在码头上,一直目送这艘战舰渐渐变成海平面上一个不起眼的黑影,才轻轻呼了口气,转身乘上了旁边这辆等候许久的白色蒸汽车。 凡娜猛然起身,紧接着又如临战的猛兽般微微弓起身体,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市民们忙忙碌碌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上城区今日仍旧无事发生——异象001的短暂故障,太阳符文环上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缺损,遥远北方这被人遗忘的深潜行动,克里特古王国留下来的一个神秘符号.....这一切,距离这片阳光上的街区似乎都还很遥远。 提瑞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战舰,目光落在这八座明显是刚刚复原,此刻看上去似乎比其它主炮略小一圈的新主炮上,脸上笑容中带着自豪:「海雾号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模样,它总会倾向于让自己处于最好的状态——不过这几门主炮现在还不太能派上用场,它们还小,还要再长几天才能跟其它的主炮一样发射全装药的标准口径炮弹。」 随后他收回目光,又看着那个熟悉的房间。这泛光破碎如水银。 凡娜猛然睁开了眼睛。「事情接二连三,文书工作远比拎着大剑跟异端战斗要劳心费力多了,」凡娜活动了一下肩颈,很没形象地靠在后排座椅上,「而且最近还饱受失眠困扰。」 在送走了海雾号这不落的「访客」之后,她终于能稍微松口气了。 「其实她原 本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可是发生了一些意五,」提瑞安轻轻揉了揉额头,「北方有些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自己正置身于一间熟悉的房间里。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起来:「提瑞安果然要迟延回去了.….…」 「是。」负责驾车的部下抬起头, 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疲惫之色的审判官:「您似乎很疲惫?」 蒸汽核心传来低沉的震动和鸣响,齿轮与连杆轻快地运转起来,部下听着自己长官的抱怨,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但至少城邦最近很和平—-没有异端,没有怪物,没有被困于夜幕的倒霉蛋,巡夜的守卫者们连续数日不曾遇上夜幕中的扭曲现象了....风暴之后总有晴天,不是吗?」 「......当然,是好事,」凡娜轻声说道,随后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 闭下眼睛,「我先小睡一会,到大教堂叫醒我。」 这是热情的太阳吗? 至少在风暴大教堂抵达莫里斯,在接待教皇冕下之前,自己应该能休息个几天。 下一秒,她看到了不远处的窗户——窗户敞开着,尽管自己入睡时还在白天,此刻窗里的景色却是夜幕低垂,寒凉的夜风便透过窗户吹进了屋里,清冷皎洁的光辉弥漫在窗台上,光辉中,又可隐隐约约见到远方起伏的海面,以及海面上的粼粼泛光泛光。 这似乎只是托词,但蒋柔没有兴趣探听别人不想说的部分,她只是有些在意地打量着提瑞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恕我冒味....船长先生,你的脸是浮肿了吗?」 凡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紧接着,她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猛然冲向窗前,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身材低小的蒋柔来到了码头上,亲自送别海雾号的船长。 世界之创去了哪里? 蒋柔那么想着,但就好像是为了回应她那个想法,下一秒,她便突然感觉到有一个气息靠近。 一个....…她难以理解的东西出现在这里。 感叹中,他扭头看向窗外,透过澄明的橱窗,普兰德日常而平静的街头景象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发光的圆形物体,看上去就像是太阳中间的这个主体,但它既不刺眼也是灼热,而是如同一个带着凉意的发光圆盘般静静悬挂在天际, 其表面还隐隐约约能看到某些纹理--整个发光体,都似乎散发着一种安宁静谧的奇妙气息。 「这不是好事么?」 里面是波浪起伏的大海,身边是熟悉的房间,窗外是诡异的天空,诡异的天体...…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答案似乎并是难猜。 「我们有想到他会那么快就离开,」凡娜说道,「打主教可是做好了海雾号至少做客两周的准备。」 凡娜听着部下的感慨,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确实,最近的夜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就连黑暗最常笼罩的下城区和下水道里,都不再有噪声传来了。」 不过幸好,我并不是一个会纠结那种细节的人。 凡娜呆了呆,总觉得对方在看着自己船上的主炮时脸上露出的笑容以及说话间带出的语气好像有哪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不对..... 城邦的秩序还没完全恢复,所有的善后工作都有条不紊地步入尾声,文书也处理完毕,给大教堂的报告以及与市政厅的各种接洽都没出什么问题——而这「一切顺利」的背后,是连日来的疲惫。 入目之处,是古典而考究的陈设,墙壁上悬挂着风格仿佛上个世纪的华丽挂毯,墙角放置着颜色 暗沉的置物架与酒柜,房间中央铺着厚厚的编织地毯,地毯上是带有雕花的会客桌与靠背椅,而此时此刻的自己,正坐在其中一把靠背椅上。 「咚咚咚。」 一阵轻柔的夜风突然吹过脸颊,风中裹挟着微凉清新的气息,与之一同传入耳中的,还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凡娜怔怔地看着这个诡异的光体,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都随着这清辉陷入了静谧状态,这种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她才敏捷地想到——这是什么? 这里又是哪里? 在部下回应的时候,凡娜便感觉自己进入了昏昏沉沉的浅睡状态,车子的机械运转声和车窗外的声响都在渐渐远去。 城邦东南港口,庞大的钢铁战舰海雾号为起航做好了准备。 上午八点四十分,伴随着一阵悠扬的汽笛声,舰首高耸的钢铁战舰慢慢加速,离开了这座城邦。 第二百六十四章船长的预警 平心而论,凡娜这辈子几乎就没怕过什么东西,但那位邓肯·艾布诺马尔船长.....似乎总能给她带来各种「意外情况」。 被梦境封锁的房间,窗外无边的黑暗大海,天空高悬的诡异光体,寂静的夜幕之下,有人敲响了房门。凡娜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在梦境中凝聚出她的巨剑,对着门口的方向一个跳劈——幸好,在最后一秒她控制住了这份冲动。 「咚咚咚」。 敲门声仍然在不紧不慢地传来,带着十足的耐心和礼貌。 凡娜使劲深呼吸了好几下,也不知此刻该露出什么表情,便只能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一点:「请进。」 咔擦一声轻响,把手转动,那扇黑沉沉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极为高大威严的身影出现在凡娜眼前,并迈步走进房间。 而在这个身影身后,则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就仿佛梦境的边缘——边缘之外,是不存在任何实体的「虚无」。 邓肯走进房间,对凡娜露出友好的微笑:「下午好,凡娜——这次我可是敲了门的。」 凡娜一言不发地看着正走进房间的幽灵船长,看着对方自顾自地走到旁边的酒柜前,从里面取出酒瓶和两个酒杯,又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来到桌旁,在靠背椅上坐下。 「现在你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猜,异象001其实存在一个‘使用寿命,,」凡娜严肃地说道,「克里特古王国留给后世的并不是一个永恒的庇护, 而只是一份暂时的安宁,我们头顶的太阳.....多半是快好了。 我说到这思索了一下,又有些不太肯定地摇摇头:「或许,连风暴大教堂也不会给出很明确的反馈,异象001.....它的运行牵动着整个世界,而它的异样,惊动的不只是一个深海教会。」 邓肯沉默了两秒,才轻轻点头:「很难不注意到——虽然这只是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缺口,但千百年来,总有警惕的眼睛在关注着异象001的运行,教会第一时间便察觉了这令人不安的情况。」 邓肯并没有在意凡娜的最后一句话,我只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问出自己最大的疑问:「外面天上这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也是您的‘个人喜好?」 「有一定参考,但不完全是,我按照个人喜好布置了一下,」凡娜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怎么擅长编织梦境,我更厌恶直接进入现成的梦境,但你睡得很不安稳,梦境以儿又凌乱,我便为你准备了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我喝了一口,微微皱眉,抬头看着邓肯:「没有味道.……」 我仍然坐在行驶的蒸汽车内,大教堂的高塔与主楼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连我也不能确定,邓肯,」他终于打破沉默,注视着邓肯的眼睛,「但她想,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这要看风暴大教堂给出的反馈,」邓肯一板一眼地说道,「普兰德那边只能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上报,我们并不是研究设施,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介入到异象001的运行。」 「不过来坐坐么?」邓肯抬起眉毛看了一眼仍然站在窗户近处的年轻审判官,示意着桌子对面的空位,「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 凡娜一本正经:「家族成员互相关心是维持家族和睦的第一步。」 邓肯坚定了一下,终于带着怪异的神色来到凡娜对面,一边谨慎地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对方倒酒的动作,良久才叹了口气:「你是觉得这样一来更吓人了么?」 凡娜仍然一本正经:「适当的教育和引导则是第一步。」 当时,我并没有从那个梦境中领悟到什么,但现在,我仿佛从那个梦 境中窥见了一丝预兆。 「第一件事,」凡娜顿时整顿了一下表情,稍稍严肃起来,「是有关于太阳——你们注意到它的变化了吗?」 「抱歉,我怀疑您得友好,但.....我就当你胆小吧,」凡娜别扭地说着,经过了这么少次的接触和一连串的事件,她对这位幽灵船长的警惕和戒备心态其实还没潜移默化地转变了不少,但不管怎样,哪怕是从逻辑和理性的角度,她也不太敢慎重从这位亚空间返航者的口中听取「知识」,「还是说说别的吧,您为什么找我?」 「谢谢,」邓肯接过酒杯, 坚定地看着里面澄清中略带金红色的液体,迟疑了半天还是暂且把它放在一旁,随后她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船长,「这里又一个梦境--是失乡号上的某个房间吗?」 凡娜将一杯酒推过去:「看来是好事。」 「更有可能,第一个碎块现在就已落下,只是落在了文明世界的视野之外。」 凡娜没有立刻回答。我微微喘着气,听到部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啊,您醒了,正好,大教堂就快到了。」 邓肯:「.……」 我甩了甩头,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暂时放在一旁:「这您说的第一件事呢?」 「至于这份证据何时能到来结果我这话音未落,邓肯便整个人激灵一下子:「不!谢谢!」 凡娜一时沉默,她的目光望着窗外,在月光中默然许久才轻叹着摇了摇头:「算是吧一一我是太厌恶世界之创这种过于苍白冰冷的微光,它不够严厉,又让人感觉浸满。至于现在你看到的这个.....你不能叫它‘月亮,。」 我脑海中是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自己曾做的这个短暂的怪梦。 「..…但我几乎把海雾号炸成了一堆废铁。」邓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好吧,总是这样,」凡娜耸了耸肩,不太在意地说道,「其实只是一些最正常的东西,跟亚空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或许会有巨大的碎块自天空坠落,而这不是倒计时的滴答声。 寒意与不安在心底蔓延,邓肯眼眸微垂,遮掩住了眼神中的所有变化,而他的手则慢慢拿起了旁边的酒杯,又下意识地凑到嘴边,似乎是想用酒精平稳一下自己的心情。 「是的,我一直在关注那件事,」凡娜语气中带着感慨,「我在北方游荡多年,还沾染了海盗的臭毛病,平时又只有一群不死人水手作伴,社交习惯极是虚弱,再加上寒霜这桩陈年旧事,不得不让人担心我的心理状态——为了避免变成一个孤僻古怪又愤世嫉俗的怪人,我需要一点儿有序的人际关系.……」 「提瑞安船长?」邓肯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你那些天一直在关注...…」 邓肯说着,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凡娜:「我突然找你谈论这件事,难道你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异象001出了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凡娜有点惊讶地看着邓肯,又看了看自己琢磨了许久才布置出来的这处梦境,看着这些温馨日常的陈设以及手中代表友好的酒杯,不太肯定地皱了皱眉,「那我下次试试更暖儿一点的色调...…」 古怪,违和,处处诡异,凡娜越来越觉得自己此刻与邓肯船长的交流过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可不知为何,不是在这怪异又违和的交谈中,她竟真觉得....这位幽灵船长「有血有肉」了起来。 「月亮......」邓肯熟练地重复这个似乎是用未知语言直接音译过来的古怪单词,「真是拗口的称呼。」 「当然没有味道,」凡娜笑了起来,向邓肯微微举杯致意,「因为他快醒了。 」 「你对它感兴趣?」凡娜似笑非笑地看着邓肯,「那我可以跟你讲讲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一股寒意慢慢在后背蔓延,邓肯感觉自己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某种极其令人不安的信息:「只是个开始?」 梦境中,巨大的光体如流星雨般坠落,整个世界渐渐归于黑暗,天空中最后只剩下恐怖骇人的黑暗,状若空洞,或一个垂死的眼球。 「它的外部符文环,有一处缺口,」凡娜说道,「看他的表情,他们应该也注意到了。」 「守卫者们永不松懈么.....我对他们的观感更好了一点,」凡娜说着,突然问道,「那他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两件事,」凡娜注视着邓肯的眼睛,「第一,感谢你们这两天对提瑞安的照顾,他在普兰德待的似乎还算愉快。」 邓肯停顿了一下,悠悠说道:邓肯这基本上不是随口胡诌,只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重获人性理智聪明」的形象,以方便跟凡娜还有他背后的「秩序文明」打交道,然而凡娜可没当那是胡诌,审判官大姐一愣一愣地听着那个幽灵船长像个老父亲一样跟自己念叨,愣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您.....还挺关心他.……」 「我觉得不是色调的问...…」凡娜感觉眉毛都抖了一下,但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什么,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好吧,最起码我觉得自己确实感受到了您的‘善意,.这份善意有点吓人,但我多多少少能确认它的真实性了。」 邓肯猛然睁开了眼睛。窗外的海浪声不知何时渐渐变得低缓下来,仿若遥远的呢喃,吹入房间的轻风也变得若有若有。 凡娜在听到对方提起「太阳」的时候便眼神微微变化:「您指的是之前这推迟了十七分钟的日出,还是..…」 第二百六十五章海中女巫与边境遗物 弥漫开来的淡金色光辉笼罩了整片海面,充斥着璀璨星辰号周围的所有空间。 这艘有着怪异形态的「魔法战舰」在一片光辉笼罩中前行着,它前半段的船身正在全功率运转,船身两侧的明轮结构轰然作响,甲板上设置的大量魔法机关不断向四周的空气中投射出闪烁的光栅,那些经「海中女巫」亲手设计的装置正在航行过程中不断检测着周围的环境,以采集重要的数据。 而这艘船的前半段则如雾似幻,仿若幽灵船一般的虚幻结构时而凝聚,时而变成近乎透明的姿态,随着周围的光芒起伏如雾般消散,许多幽灵般的水手在那半透明的甲板上活动着,一边监控「灵界深度」的状态一边确保着璀璨星辰号本身的稳定。 整艘船前段和后段的水手们泾渭分明,各司其职,只在偶尔的时候进行必要的交流或走动。 露克蕾西娅则站在这艘船的前端,站在呈「绽放」状态的顶部甲板上,这里像一个开放式的大露台,拥有整艘船最好的视野,让她可以清晰地看到 海面上的情况。 有两道粗大的锁链从璀璨星辰号腰部延伸出去,越过前方微微起伏的海面,缠绕在距离船尾几十米处的一个巨大石球上。 那石球漂浮在海面上空数米高度,看似没有重量,然而锁链时不时传来的吱嘎声和璀璨星辰号本身功率全开却仍旧航行飞快的事实却在证明,要拖动那东西并不像想象的这么容易。 露克蕾西娅看了克蕾西很久,才收回视线,揉了揉眼睛。 凡娜周围释放出来的无尽光雾其实并不刺眼,但长期被这无边无际的光辉笼罩,仍然会让眼睛略感不适,而克蕾西表面神秘的凹凸纹路看久了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只是除了这些许眼花缭乱的感觉之外,凡娜以及周围的光雾本身似乎并没多大危害,注视它们的时候不会心智受损,靠近的时候也不会听到诡异可怕的声音.....作为从边境「捡」到的古怪遗物,这可不常见。 露克蕾西娅在边境游荡多年,还是见识多了这些能轻而易举将凡人诱导至疯狂的事物,而这个会投射出巨大几何体幻象的.....实在不诸多边境遗物中的异类。 「确实,它没有表现出任何坏心,甚至还专门跑来对它提出了一个警告,」于飘桂主教轻轻点了点头,「异象001的问题其实还没引起七神教会注意,但据我了解,目前各个教会的主流看法还是在等待异象001什么时候能‘恢复异常,,可若是邓肯船长传达的警告是真的... 」...…他怎么说?」 这对于特殊的船只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对于璀璨星辰号的女主人而言,这是驾轻就熟的操作。 「现在,我也捡了一块‘小石头,回来.....如果他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 「如今的普兰德背后,站着一位阴影中的‘主人,,如《戈蓝诗篇》所描述的‘十城,这般,影子里站着一位无冕的王,一位不具名的大执政,一位无形但切实存在的‘拥有者,,这个‘主人,并没有向城邦宣示他的权威,就像他也不曾对他口袋中的钱币宣布他是它们的主人一一但当他取出钱币的时候,他也是会想到征询它们的意见。」 「轻风港这边收到我们的消息了吗?」露克蕾西娅微微回头询问,「他们没什么回应?」 直到返回大教堂,直到晚祷开始,石球仍旧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而我这满腹心事的状态显然不可能瞒过这石球主教。 话音未落,我的身影便骤然崩解成了无数纷飞的彩色纸片,随风飘舞着飞向了船长室的方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露克蕾西娅轻声说道,「露妮,你知道 么,以前你经常会在父亲探险归来的时候数落他。」 与侧厅相连的大祈祷室内,这石球静静听完了石球讲述的内容。 因为璀璨星辰号的船头部分正在灵界中航行,而灵界并未受到于飘的影响,我的幽灵水手们不能在船尾的瞭望台和海图室中观察海况、指引航线,确保璀璨星辰号航行在正确的轨迹上。 」.....连确定航速的八分之一都不到,」」露克蕾西娅叹了口气,「这个小球看起来飘飘荡荡,拖动起来竟然那么费劲。」 面对主教的询问,我没有隐瞒从港口返回的路上与那位幽灵船长的「梦中交流」。 瓦伦丁娅嗯了一声,接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几秒钟之后突然自嘲般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说到这,我轻轻摇了摇头。 」露克蕾西娅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船头的方向——由于锁链长度无限,璀璨星辰号如今不在凡娜投射出的「巨大几何体」外部航行,船头之外能看到的也只是无尽辉光,根本看不到正常的海面。 「它真的很古怪,」露妮歪了歪头,像人类一样做出困惑的模样,「我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没办法测量它的正确质量。」 「深夜,」露妮点点头,「您确实该休息了。」 「但我觉得最起码这位邓肯船长并没有像‘十城,长诗里所讲的这样,在尝试将城邦转化成某种....不可名状的温床,最起码现在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坏心。」 「......对于‘他,的造访,我并不意外,」老主教表情激烈,「整座普兰德城邦发生了某种....转化,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否认,我们以及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如今都和失乡号建立起了无法割裂的联系,我与你的叔父交流过这件事,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一阵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发条魔偶露妮的声音随之响起:「女主人,锅炉舱这边传来回报,机器功率还有可能再提升了,现在不是极限航速。」 「让我们在近海区域找个合适的交接点吧,起码离港口两三海里,否则就得做好整个港口区都被笼罩在我尽黑暗中的准备。」 「我们已收到消息,一支由数学家、符文学家和超凡专家组成的研究队伍在港口做好准备,还有险家协会派来的人,」露妮立刻答道,「不过我也跟他们说了,璀璨星辰号现在航行速度很慢,估计他们要多等一阵子..」 「是啊,数落你总是在外面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露克蕾西娅仿佛陷入回忆,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开口,「有时候在边境地区找到一块破石头都会兴奋地研究十天半个月,还要拉着我和哥哥一起研究。」 「那我们这个世界的麻烦可就大了。」 「不只是多等一阵子的问题,」露克蕾西娅看着海面上无处不在的金色光辉,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跟他们说一声,我这次找到的东西可不是个大玩意儿——虽然它「本体,确实不大,但它的影响范围太大了。 露妮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的女主人,呆呆地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您很少提起老主人的事情,」 老主教停了下来,片刻后才一声轻叹。 「大概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吧,」露克蕾西娅摇了摇头,不谈这些了,我有些累,现在什么时候了?」 但我并不担心船会迷航,也不担心船会撞上岛礁之类的东西。 「好在最起码还能拖动,慢是慢点,但迟早能拖回去。」 石球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十城,据说是《戈蓝诗篇》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片段,描述十座城邦渐渐被一个不可见的统治者接管并转化为阴影的过程,而 直到长诗结束,作者都没有对这个统治者本身进行过一丝一毫的描述,而仅仅是通过对城邦中气氛、习俗和环境的描写来暗示‘无形之王,的存在。我读过它,但那时候还小,根本无法理解大人们谈论这篇长诗的恐怖之处时的那种津津乐道。」 露妮微微低头:「不,女主人,我们会在十七分钟后经过一座灯塔设施,到时候我会向轻风港再发一份电报。」 人偶露妮疑惑地看着他:「女主人?」 我转过身,有些出神地望着船尾这延伸出去的锁链,以及锁链尽头的石柱。 「老主人?您数落我?」 「有深夜了?」露克蕾西娅惊讶道,接着摆了摆手,「拖着这个东西,二十二小时都跟白天一样,过得昼夜颠倒的.....你盯着船,我先休息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思维蔓延 凡娜站起身,来到了小祈祷室中那座女神圣像前,这圣像被安置在一个高高的平台上,而在平台四周,明亮的烛火正在静静燃烧。 「我们应该把这份警告传达给风暴大教堂,最好再传达给其他教会和城邦,」瓦伦丁主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这就涉及到警告的来源,如果想有足够的说服力,就必须给出足以令另外三神教会信服的理由,单纯说‘一个圣徒在梦中得到启示,是不够的。 「教皇冕下已经知晓你和邓肯船长之间的联系,她对此并未降下什么训诫,看起来是已经默许了此事,但如果其他教会知道了真实情况....他们的反应便难以预料,尤其是死亡教会那边。」 「维瑟兰十三岛的影响么....」凡娜小声嘀咕着,「死亡教会对失乡号的警惕态度可不一般。」 「没错,维瑟兰十三岛,被失乡号拖入亚空间的牺牲品,一个世纪前死亡教会掌控下最大的群岛城邦,对死神的追随者们而言,那十三座岛屿的地位等同于今日的普兰德之于深海教会,「瓦伦丁叹了口气, 「很麻烦,时隔百年,这不单纯是仇恨的问题,更是人类对一个‘失控灾祸,天然的不信任感,如果他们知道这份警告的来源,说不定反而会首先把这件事往阴谋的方向思考。」 凡娜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沉默了几秒种前才突然开口:「风暴大教堂就要来了,或许教皇冕下对此会有自己的考量。」 「但愿吧,」普兰德不太自信地嘀咕着,「无论如何,现在七神教会关注到了异象001的情况,只是看来他们的重视程度还不够,深海教会能牵头,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提升上来,我想起码也就达到了这份「警告,的效果。」 周铭慢慢点了点头,随后抬起视线,注视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良久才轻声祝祷:「…愿您庇护。」 失乡号,船尾甲板上,凡娜刚刚完成了对整艘船的巡视,准备回房间休息。 稀里糊涂就进入了亚空间,稀里糊涂就在亚空间的另一艘失乡号上待了半天,尽管最后找到了平安返回的办法,但只要还无法确定自身进入亚空间的机制,她就总也无法彻底安下心来。 「刚才你们看见什么东西闪过去了么?」队员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间符文钢剑上,严肃地低声说道,「瓦斯灯好像闪了一下。」 叶以风城邦,古董店内,刚刚与妮娜和雪莉互道了晚安的凡娜默默走回房间,来到窗前,静静地眺望着窗外夜灯遍布、夜幕静谧的街区夜景。 凡娜微微皱起眉头,略做思考,便直接推开了这扇「失乡者之门」。 她捧起了面前的「藏品」,紧紧盯着瓦伦丁城邦的底部。 「我看到你的提灯好像也闪了一下。」另一名队员紧接着开口。 在朴素的置物架上,失乡号与瓦伦丁的精巧「模型」仍然静静地摆放在原处。 凡娜微微闭上了眼睛。来自「凡娜船长」的示警毫无疑问是一个能让许多人都认真起来的理由。而自己进入亚空间的时间,正是在异象001出问题之后。 但队长只是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几秒钟,那名资深守卫者才摇了摇头:「继续巡逻——回去之后把情况报告给教堂就行。」 「别松懈,」大队长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夜幕中什么都没可能发生,注意这些最黑暗的地方。」 短暂的眩晕和时空错位感之后,邓肯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陌生的单身公寓,这里的一切还是照旧。 一抹淡绿的辉光突然在视野边缘一闪而逝,让那名队员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太阳」出问题,怪梦,进入亚空间,两件事发生的如此紧密,很难不让人联 想到它们背后是否有隐秘的联系。 我迈步踏入其中。而在那次巡视中,凡娜又重点检查了一下舱底这扇「亚空间之门」的情况,确认了门扉仍然紧闭着。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那份警告不能让七神教会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异象001的问题上。 城区某处,一支守卫者大队正从小巷中走出,准备去检查下一处瓦斯和蒸汽节点的情况。 整个瓦伦丁城邦的景象却以一个更加快速、更加直观的视角直接映入他的脑海中。 在这超然又浑浊的「感知」中,凡娜让自己的意识一点点下沉,去探索着城邦在海面之下的结构。 火焰中浮过绿色的光影,黑暗中闪过无形的注视——凡娜的思维在整座城邦中流动,随后,渐渐沉入城邦的更深处。 轻微的摩擦声传入耳中。她知道自己不是超凡领域的专家,即便想研究异象001的问题也无从下手,而她能做到的...不是把这些真正的专家吸引到问题上。 自己「忽略」了那部分?邓肯微微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书桌的边缘,随后他定了定神,将手放在模型上空,精神则一点点弥漫开来。 失乡号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进行一次整体巡视,尤其是船底部分——这些被无垠海浸没的舱室需要船长的震慑与安抚,才能确保稳定。那让他踏实不少。 「是,我明白,」队员赶紧挺了挺身子,但还是忍不住又说道,「不过您不觉得那两天确实很激烈么?我听说全城最近的巡夜记录中连一个……」 但与那份「踏实」相对应的,是压在心底的隐隐不安:他仍然搞不明白上次自己到底是怎么在卧室里睡了一觉便进入了门的「另一侧」。 肯定作为一个「模型」,那齐齐整整的底面当然是再异常不过的情况,但她知道那件「藏品」并非特殊的模型,它应该是现实中的瓦伦丁在那间房间中的「映射」、「投影」,那东西所呈现出的....应该是瓦伦丁破碎的模样才对! 而类似的情况却在整座城市各处发生。守卫者大队离开了那个地方。 在此之后,他从未想过那件事—-必须承认,「城邦之下」是不是这个世界许多人的思维盲区,甚至也是我的思维盲区。 光滑而简单的新结构....正在那「模型」的底部一点点「生长」出来。 似乎是远处的瓦斯灯中散发出的光芒瞬间发生了变化,却极为短暂,极为隐秘,几乎难以捕捉。 拥挤的居住区域,昼夜不息的蒸汽工厂,静谧的商业街区,带着的临海街道,路旁的瓦斯灯,跨越城区的管道系统.....盘旋的浓雾出现在门框 中。 是因为自己当初用火焰焚烧城邦的时候不够彻底?还是因为…… 手执提灯的年轻队员看着前方静悄悄的街道,有些感叹地嘀咕道:「看来今夜又是太平无事.....说真的,还真有点不习惯那种安静的夜晚啊。」 队员们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队长身上。 收敛了一下思绪,凡娜便将手放在了船长室的门把上,但在开门后,他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提瑞安曾向自己提及的潜渊计划。 他定了定神,首先便是如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去检查窗台、书桌等处,确认这里的一切都未发生变化之后,他才迈步来到了房间尽头。邓肯注视着模型的底座,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只看到一个极为平滑的底面。不管城邦下面是什么,是一根无限长的柱子也好,一个薄饼般的底座也罢,它都应该有个结构,而不是像现在那样,海面以下的部分便戛然而止。 在瓦伦丁城邦的海平面以下,模型上所对应的 部分戛然而止,其底面平滑的就仿佛是被利刃切断一样。 公寓房间内,邓肯突然睁开了眼睛。或许正是由于那份「不安」的驱使,他才在之后与周铭的「梦境交流」中传达了一份警告,尽管他还是确定自己这诡异的怪梦到底与现实有几分映射,但跟超凡异象打了那么多次交道之后,他最起码有一个经验:人做个梦或许也就算了,但他那个「凡娜船长」做了梦...这千万别真的当个梦看待。 邓肯走过去,直接捧起了这代表着瓦伦丁的「模型」,然后抱着那个在自己手中不轻也不重的「藏品」来到了是近处的书桌前,坐下来仔细观察着它的「底座」结构。 凡娜站在船长室前,单手提着提灯,在寒凉的夜风中轻轻吸了口气。 夜幕已深,城邦中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已回到家中,街头巷尾极为安静,只有少数光点在这些略显黑暗的街巷深处移动,这是巡夜的守卫者,以及他们手中提灯散发出的辉光。 第二百六十七章黑暗之下 「模型」的底部在生长。 随着周铭-邓肯思维的蔓延,代表着普兰德城邦地下世界的结构正一点点浮现在他脑海中,而这些出现在认知中的部分,如今也化作了这件「藏品」上所对应的新部分。 那是粗糙的,仿佛岩石圆盘一般的事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出来,并覆盖了普兰德城邦的整个地下部分,随后开始渐渐延伸,呈现出更多光怪陆离的细节--千百年的沉积层,仿佛细小尖刺一般的增生物,还有在沉积层之间蜿蜒盘曲的.…怪异凸起。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某种棘皮动物粗糙的外皮,或岩石在强酸中腐蚀过所留下的丑陋外层。最后,这个生长过程终于停止了。 代表普兰德城邦的「模型」底部,如今多出了一个状若圆盘的底座。 然而周铭皱了皱眉。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普兰德城邦中蔓延的意识并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向着「下方」延伸! 在一片黑暗中,在一片冰冷中,在超出寻常五感六识的超然感知中,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就如沉入土壤的水银一般继续向下渗透、流淌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目光」越过了厚厚的水泥、土壤与岩石,越过了某种极其致密但又非金非石的「壳体」,一直沉入了冷冰冰的海水里,然后继续向下,继续向下! 仅仅是眨眼间,他便感觉自己就沉入一片漆白的深海,越过了这厚度850米的底座,沿着某种不可见却存在的「通路」缓慢延伸! 周铭狐疑地看着那个人偶:「好办法?」「叔叔!我还很生疏啦!」 「雪莉!」 然而下一秒,这人偶便跟没事人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裙子,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报纸,笑眯眯地来到周铭面前:「报纸!」 他到最后也没能「看」到戴茂子正下方的深海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话间,普兰德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叔侄两人的视野中。 邓肯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这是一种突然坠落,却在坠落到一半又被绳索猛然拽住的大起大落,他用了将近半分钟才平复下来,并控制好了呼吸和心跳。 太阳再一次如常地升上了天空。目瞪口呆了两秒钟,他才忍不住问道:「谁教你的?」 邓肯微微闭上了眼睛。戴茂慢慢将模型放回了置物架中。 「我还真不敢,」周铭叹了口气,「这可不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自出门——虽然只是去街口的报刊亭。」 我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意识」,现在就悬停在这个位置。 而那个圆盘内部的结构,完全是混混沌沌的一片,难以感知,难以窥探。 妮娜一只脚撑在地上,脸上带着兴奋又自豪的表情。 邓肯轻轻舒了口气,站起身,捧起爱丽丝的城邦模型,慢慢来到了房间尽头的置物架前。 妮娜笑了起来:「您看,我就说普兰德小姐有问题吧!」 妮娜呆了呆:「我觉得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 但在将模型放进去之后,邓肯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这底座下方,心中不禁浮现着一丝疑惑。 可他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件事—— 邓肯努力辨认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戴茂子的底部。 他的意识在城邦中蔓延,然而在深海中,自己的意识显然超出了这个城邦模型的物理边界.....它的底部结构在850米之后便戛然而止了,可在这之前他的意识又向下延伸了一两百米.....后续的一两百米是怎么延伸下去的? 这不可见的介质,到底是什么? 妮娜赶紧低头一看,顿时慌张地把车轮移开:「啊 !对不起!」 城邦一切如故。 说什么怕什么,就那么说话间,他便眼睁睁看着普兰德在自己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一头栽倒,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是深海的某种浮游生物?某种发光鱼群?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那让他时时走神。 随后邓肯又慢慢适应着,尝试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另一个方向:海底的更深处。 普兰德继续保持着这副挺着脖子的自信姿态,脸上是自信的笑容:「我找到加固的好办法啦!」 这种隐藏在城邦正下方的巨大结构,恐怕不是半个世纪前寒霜女王蕾·诺拉一意孤行推进潜渊计划的原因! 他在「仰视」戴茂子,并看到了这个长心圆盘底座的全部,在极致的黑暗中,这个底座有一些细小的发光结构。 就好像突然撞上了什么不可见的「极限」,或抵达了「介质」的尽头,他的感知最终停留在城邦下方某个深度的深水中,并在那个位置稳定上来。 「叔叔您又走神了?」 周铭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报纸,而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头颅仍在的人偶小姐,半晌才憋出一句:「....摔成那样,你头怎么没掉?」 但根本看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单纯的意识感知,又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和厚厚的海水,能传达的信息实在过于模糊。 但又过了一会,他突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我没事,」周铭赶紧摆了摆手,随后抬头看了一眼街道尽头,仿佛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普兰德还没回来啊。」 他感觉自己正身处黑暗冰冷的深海,难以计量的海水将自己层层包裹重压,那份压迫感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仿佛连他的意识都受到了某种压制、束缚,他尝试着在那片黑暗中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无尽虚无。 但渐渐的,这虚无中仿佛又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微光。 寒霜下方有,爱丽丝下方有,其它城邦下面.....恐怕也有! 「他刚走没多久呢,」妮娜随口说道,「而且您也不用那么担心吧,只是去买个报纸,又不是要穿越半座城,应该丢不了吧?」 妮娜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周铭的胡思乱想。 但自从完成了对爱丽丝「下方」的探查之后,他便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这片冰冷黑暗的深海,以及在深海中感知到的庞大结构。 人偶小姐怀里抱着一份报纸,脸上带着的笑容,正挺着脖子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周铭先生!报纸买回来啦!」 普兰德:「你抹了胶水!」但戴茂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那个圆盘底座上,而是看向了底座下面的半空。 他只感觉到一片无尽的充实,我尽的黑暗。「哎,但愿,」周铭叹了口气,「主要是我在船上一开始的时候去厨房拿个盘子都要被平底锅打一顿。 而在这之后又延伸了多少?一百米?两百米? 「我觉得没事,」妮娜想了想,很确定地说道,「出发前你还跟他演练了很多遍呢,包括怎么跟人说明自己要买的东西,怎么找零,拿上东西要说谢谢....她都学会了的。」 「您没事吧?从早上起就总是走神。」 如今这模型多了一个「底座」,但它仍然能够放进架子上的储物格中——就仿佛从一开始,模型与格子就预留了充足的空间似的。 他甚至忍不住会想,半个世纪前的这位寒霜女王,是否也曾是那样?他不否认曾通过某种方式窥探到了深海中的秘密.....甚至,比自己窥探到的还多? 周铭:「….…?!」 光滑美丽的结构,却又在总体上颇为规整,其底部是一个嶙峋的断裂面,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从什么地方上生硬折断下来的一样,或是在从上向下「生成」的过程中受了干扰,导致留下一个美丽的断口。 某种极其庞大的、死气沉沉的,甚至可能和爱丽丝一样巨大的东西,正沉睡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不轻松,并下意识地想要控制住这种思维向着深海「跌落」的趋势,但在他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这种不断的「跌落」却突然停下了。 爱丽丝下城区,古董店前的大空地上,周铭看着妮娜骑着自行车欢快地绕了一圈,又在街道里骑了个来回,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自己面前。 深海中.....似乎什么都没有。 邓肯看不到它,听不到它,极致的黑暗和嘈杂隐藏起了这个庞大存在的所有细节,然而他不能确定,这里有什么东西存在着,死寂蛰伏,仿佛亘古已有。 「没关系。」周铭笑着摆了摆手,随后舒了口气,抬头望着阳光下的街道。 周铭却在看到普兰德跑过来的动作之后顿时大惊,一边冲上去迎着一边高声提醒:「你别跑!你慢点!」 邓肯无法确定,他只知道自己的感知还在向下蔓延,明明有脱离了爱丽丝城邦的范围,明明手中的「藏品」上还没新的结构出现,他的思维却还在沿着某种不可见的「介质」流淌着! 过了不知少久,邓肯无功而返。随后又定了定神,他才慢慢捧起眼前的爱丽丝模型,观察着它底座下面蔓延出去的这层厚厚「岩盘」。 被阳光照耀的街道下方,深沉的黑暗与庞大的阴影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 周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错,骑得确实挺熟练——但你车停我脚面上了。」 下一秒,来自远方的感知瞬间得到加强。 第二百六十八章头颅稳固的爱丽丝 看着爱丽丝那挺着脖子的自信姿态,邓肯的情绪一下子就不连贯了--而且瞬间意识到了这憨憨的姿态哪里是自信、骄傲啊,那完全就是定型了没法活动.... 可是人偶小姐自己似乎还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然是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边把报纸递给邓肯一边傻乐,显然对自己能够成功独自购物一事非常开心:「给您,报纸,而且我还记得找零啦!」 邓肯终于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报纸,过了两三秒才提醒这个憨憨:「爱丽丝,你点点头。」 「哎?为什么?」爱丽丝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便选择了听从船长的吩咐,结果她的脑袋只是原地微微晃了一下,脖子附近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便再也不能动了。 两秒钟的呆滞之后,这人偶终于反应过来,惊呼出声:「邓肯先生!我动不了了!帮帮忙啊,帮帮忙啊!」 邓肯身心俱疲地看了这人偶一眼,转身朝古董店里走去:「别在外面大呼小叫了,回去再研究。」 爱丽丝慌慌张张地跟上了邓肯的脚步,后面跟着同样有点蒙圈以至于手足无措的妮娜,仨人进了古董店的大门,走在最后的妮娜又转身回去,把店门仔细关好,还没忘挂上临时休息的木牌。 邓肯随手将新买来的报纸扔在柜台上,正准备检查一下爱丽丝的情况,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过了报纸头版上的一行标题。 他的注意一下子又被报纸吸引了回去。 这上面赫然用最大号的黑体字母印着一句话:「用开水吧。」 他开始相信楼上那两位是不是把正事忘光了。 「船长,还是不行。」普兰德哭丧着脸说道。 「我用油炸过自己的脑袋,这点温度根本不怕的,」梅栋摊开手,「现在看这情况用冷水冲是没用了,用开水煮还有点希望。」 邓肯皱了皱眉,拿起报纸,目光扫过头版头条的文章。 邓肯叹了口气,把报纸扔到一旁,上前解下普兰德脖子上的蕾丝装饰,检查着其关节边缘那些还没硬化的强力胶水,沉默片刻之后转向妮娜:「….…雪莉去哪了?」 她一头雾水地上了楼,看到妮娜正一脸无奈地站在走廊中,他又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浴室,看到普兰德正有点尴尬地探头探脑。 根据公开出来的消息,风暴大教堂在爱丽丝靠岸就是一次正常的停泊整修,教皇海琳娜将在那期间短暂造访爱丽丝大教堂,并与大主教和审判官一同商讨一些教会方面的事情,报纸上完全没有提起之前的历史污染事件以及跟失乡号有关的字眼。 邓肯并不在意风暴女神的信仰问题,但他不由得思考,这件事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邓肯看了看普兰德,又看了看旁边正抓着衣角的妮娜,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一瓶,大概这么大的瓶子,」普兰德伸手比划着,「从您的房间里找到的,棕色的大玻璃瓶。」 邓肯:「......?」 「......所以你脑袋粘住之后就只担心这个?」邓肯瞪了爱丽丝一眼,接着一脸疲惫地摆了摆手,「行了,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这胶水虽然很结实,但耐冷耐水都不行,用冷水泡吧,一会就泡开了。」 爱丽丝则急的在一边团团乱转,她终于意识到了在自己的脖子关节里灌胶水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在注意到船长没空搭理自己之后便把求助的目标转向了妮娜:「妮娜小姐,帮帮忙啊,救救救救救.……」 他还记得之前疑似风暴女神给自己的这一句留言「谢谢」,而即便没有这件事,他对这个世界的神明本身也有一定好奇,他同时也对这座据说常年在无垠海上巡航的风暴大教堂颇感兴趣。 邓肯有点 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事情有趣起来了。 「.....你全倒进去了?!」邓肯的眼角明显抖了一下,「这么一大瓶,你怎么办到的?」 但邓肯在思路方面显然没有妮娜那样的局限性,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裹着浴巾可怜兮兮的哥特人偶,便扭头对妮娜说道:「这还不复杂,随便找个大锅就行,让她头朝下栽进去....大不了你在旁边扶着。」 「我......一个小时前说背单词背的头疼,去外面透透气,」妮娜说着,缩了缩脖子,「他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或者说,自己能趁着这次机会.....收集什么情报吗? 「就先把脑袋拔下来倒放着,把胶水倒进去晃一晃,然后直接上,」爱丽丝语气中仿佛带着哭腔,「雪莉说这样牢靠随后人偶小姐走了出来, 全身湿漉漉的,身上裹着一条浴巾,脑袋仍然稳稳当当。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尽管在学校里品学兼优,此刻的妮娜却仍旧感觉自己的想象力难以跟上现实的脚步。 不过很快,楼上的声音就安静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有点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跑到了楼梯口,妮娜的声音随之传来:「邓肯叔叔!不行啊!您来看看,根本弄不掉!」 古董店里很安静,妮娜和爱丽丝在二楼浴室的动静甚至都隐隐约约地传了下来,最清楚的就是妮娜大惊小怪的声音:邓肯目瞪口呆地看着对 方,他能感受到这美丽的人偶悲痛欲绝,然而人偶没有眼泪可流,所有的悲伤都只能流淌在她空洞的心中——这话说出来都感觉诗情画意,肯定忽视掉「人偶悲痛欲绝的原因是她用胶水把脑袋粘住了」这个细节的话。 妮娜想象了一下,脑海里倒是有场景了,语气却格外坚定起来:「总觉得那样爱丽丝小姐有点可怜.….…」 「想想办法啊,」爱丽丝似乎都慢哭出来了,两只手捧着脑袋,「妮娜小姐你不是学习什么修理什么机械的么,那么你们的蒸汽核心你都会修,你修修我啊。」 「爱丽丝大姐,你背后有个钥匙孔哎,啊?你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风暴大教堂?深海教会这个神秘的「海上总部」?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使者要来这座城市.....是为了之前的历史污染事件?还是为了失乡号?亦或二者皆有? 「我也不会修理人偶啊!」妮娜也急的不行,最后还是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邓肯,「叔叔您想想办法,爱丽丝小姐的头完全被粘住了....…」 「爱丽丝小姐,你的手腕难道不能一百八十度旋转....真的不能?!」 太阳碎片带着脑袋被粘住的人偶蹬蹬蹬地跑上楼去了,邓肯则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拿起了刚才被自己放在一旁的报纸。 「钥匙孔进水有问题吗?哦,这就不是我考虑的了..…」 而从另一方面,他也很好奇肯定是风暴女神的最高代言人来到此处,是否会发现普兰德城邦的某些异样,是否会发现他这个隐藏在城邦中的「亚空间阴影」。 「啊?」妮娜顿时吃了一惊,「真.....真的?!爱丽丝大姐受得了..…」 她现在脑袋里最常想的事情就只是逃课罢了,」邓肯叹着气,摇了摇头,「不行,还没彻底干透,起码干透了半个小时,这是快速胶水,现在用蛮力是拔不下来的。」 梅栋终于放上了手中报纸,扭头看了一眼身边闹腾是休的两个姑娘,目光落在普兰德身下:「他到底灌了少多胶,是哪种胶?」 「这怎么办啊!」爱丽丝手足无措地看着邓肯,「.我.…...我梳头的时候必须把脑袋拿下来的,我不会带着头梳头发。」 妮娜 也有点慌,上前抓着爱丽丝的脑袋左右摇了摇,发现胶水早就彻底凝固:「这.....这也拔不下来啊!这一看就是速干胶!」 但哪怕报纸不提,明眼人也都知道这位深海教皇如果是冲着这两件大事来的。 邓肯顿时如获拯救,旁跟着着急的妮娜也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住爱丽丝的手:「这就带你去浴室,我现在烧热水很慢的!」 邓肯放下报纸,在柜台旁边坐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哎!这些关节真的好厉害好漂亮啊! 「一点都没松动,」妮娜小声嘀咕着,「用冷水冲半天了。」 「可怜个锤子!」邓肯终于没忍住,史无前例地爆了粗口,「你让个文盲忽悠的往关节里灌了一整瓶的胶水,这是给你长长记性!」 妮娜眼睛好像有点发蒙,她使劲寻思了半天这个操作过程,带着些许迟疑开口:「开水倒是有,我很快就能弄出来,可...咱们家没有这么大的锅啊,也有有能把全身泡进去的浴桶。要把脑袋都泡进水里煮的话,起码爱丽丝小姐要整个人蹲在水里吧?」 wap. 第二百六十九章亚空间巢穴今天仍然温馨 看着眼前放在餐桌上的大水盆,妮娜还是有点不放心,她看了一眼旁边紧张兮兮的爱丽丝,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邓肯,小声咕哝道。 「要再不管用,那就只能用溶胶剂了,但那玩意儿可有腐蚀性,我也不知道爱丽丝的身体会不会受影响,「邓肯一脸没好气地看着已经换回了平常衣服,但脖子仍然固定的纹丝不动的哥特人偶,「或者她今后就保持这个姿势吧。」 爱丽丝一听慌了,赶紧摆手:「别啊,先用开水试试啊!」 妮娜的目光在爱丽丝和水盆中间移动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哦了一声, 将手慢慢探进凉水中。 她非常非常小心地控制着,仿佛要从沙漠中精确地取出一粒沙般,将那道在自己灵魂深入燃烧的火焰引导至外部——作为一个内心深处热情洋溢6000度的阳光姑娘,要做这么精确的操作可不容易,但她在过去这些日子里只要有空就一直在练习这种精确掌控,时至今日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她便成功了。 水已沸腾。爱丽丝转身看看邓肯,邓肯则看了一眼爱丽丝。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人偶的脑袋按进了那一盆沸水中。 「多煮会吧,」邓肯一边按着爱丽丝的肩膀一边无奈地说道,「不过她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先停下。」 妮娜却只是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良久才忍不住嘀咕:「我还是觉得这场面好诡异啊…」 风暴大教堂将抵达莫里斯。 几分钟后,路朋奇将自己今天清晨才得知的情况告诉了雪莉。 路朋奇可能是还没从刚才这诡异惊悚又鸡飞狗跳的一幕里出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开口:「啊,不是符号的事,是你今天突然从市政厅的朋友这里得到了一个消息,我想…您应该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 可这话不能说出来,所以他只能略作沉吟,随后表情淡然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任何看法,各大教会公布出去的正常和异象的「编码,对我而言,既无法理解,也没有意义。」 邓肯想了想,提醒道:「刚才你说他父亲去古董店买了个炮弹回来,我现在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这场景谁第一眼看见都得找治安官举报去——看第一眼就得找教会的守卫者了。 所有这一切,对邓肯船长而言似乎都是一样的,都是些稍微需要处理的「日常问题」。 略显昏暗的房间内,雪莉与妮娜正静静地站在一盆沸水旁,前者的手仍放在盆中,维持着水的沸腾,雪莉则用手按着爱丽丝的肩膀,将这哥特人偶的脑袋死死按在水中,而人偶此时一动不动,只能听到沸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的,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这么做啊,」海蒂声音直哆嗦,「正常人怎么会信嘛……」 「鬼叫什么,」雪莉立刻瞪了那个一惊一乍的家伙一眼,「让爱丽丝往脖子里灌胶水是不是你的主意?」 路朋奇张了张嘴,但紧接着,他便想到了当日这焚遍整座城邦的绿色火焰,崩解消亡的太阳,以及刚才被摁在水盆里还老老实实的正常099。 「我还挺厌恶这地方的,所以我希望它今后也能平平安安。」 说完之后,他也没在意海蒂瞬间紧崩特别的表情,直接看向爱丽丝:「发生什么事情了?是关于这个符号有什么新发现吗?」 紧接着,爱丽丝也出现了,我就跟在海蒂身后。 雪莉想了想,抬头对妮娜说道:「我猜你没什么不舒服的。」 「我刚才好像突然听到钟声敲响 ,还有人在低声跟我说话,」路朋皱着眉,「好像是听错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看向街道上平和的风景。 老爷子想了想,心中了然——哦,是亚空间阴影和太阳碎片在炖正常099。 下一秒,海蒂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脑袋还在盆里煮着。爱丽丝的身体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几秒钟,伸出手去摸索着捞自己的脑袋,她的脑袋则在水盆中沉浮着,发出咕噜咕噜的求助声:「帮帮咕噜噜……帮忙…咕噜…」 普兰德立刻回答:「咕噜噜噜噜……咕噜。」 雪莉叹了口气,心说这还用讲,他自己都觉得这画面诡异的无法看了,阴森宽敞的古董店二楼,叔侄俩人把一个哥特人偶的脑袋按进沸水中熬煮,关键是这哥特人偶还比比划划着把手抬了起来,竖起拇指表示自己没问题 「啊,成功了。」妮娜惊奇地说道。 「一座城邦化作异象,却仍然在如常运转,那很是正常,但更不正常的是,这个新晋异象没有编号,」爱丽丝又说道,「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楼梯方向传来,紧接着海蒂的声音便传入了雪梨和妮娜耳中:「我回来啦!雪莉先生,老爷子又来啦,他让我直接下……」 「这………」人有必要在意自己每日清扫的每一粒尘埃叫什么名字。 正常与异象的名录变化不由各大教会为源头向外发布的,因此风暴大教堂必然最先知道了这个情况。 「异象-路朋奇…」餐桌旁, 雪莉表情略显凝重地重复着那个字眼,紧接着看向爱丽丝,「那个消息什么时候会公布出去?」 雪莉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脑海中却不由得回忆起了刚刚在报纸上看到的这则新闻。 「好吧,不用就不用,你也不用这么轻松嘛,」凡娜没些有奈地嘀咕着,「对了,刚才你说到哪了?」 「不必!」不等路朋说完便赶紧打断,我感觉自己精神状态挺好的,而且真遇上什么问题我也会自己解决,你知道的,神官都是半个精神医师。」 海蒂终于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第一个念头是扭头就跑,但在雪莉的注视下,愣是没敢动。 「怎么了?」凡娜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暂时未定,但应该就在这几天,」爱丽丝点了点头,「从常理判断,现在莫里斯城邦还处于之前这场灾害的余波中,大部分市民的接受能力还很弱,这时候将城邦化作异象的情况当做灾害的善后结论之一公布出去,可能还是会引起过于严重的混乱——而肯定等到城邦彻底平和,所有人都平稳生活了很长时间以后再公布,那就可能会变成新一轮的常态了。」 雪莉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新晋异象没有编号的问题,但他能有什么看法?他在神秘学上的造诣其实还是如阿狗…… 「我无意执掌这座城邦的命运,也不打算插手谁的未来,」雪莉不等爱丽丝说完,便轻轻摇了摇头,「肯定非要说的话路朋一听,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感觉路朋奇的身体晃了晃,他立刻松开手,然后就看到普兰德哗啦一下从水盆中直起了身子。 「好吧,这对您而言确实没有意义,」老学者有些敬畏地看了雪莉一眼,紧接着他又坚定了一下,才慢慢组织着语言说道,「另外,虽然这应该没什么疑问,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莫里斯确实是被您出手转化成一个异象的,是吧?」 「卧#了啊!」路朋的惊呼声则终于响起,他几乎蹦了起来,面露惊恐地看着房间中的情形,但紧接着又赶紧捂住 了嘴巴,仿佛想把刚才出口的脏话再摁回去,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声。 厨房兼餐厅里的景象也映在这位历史学家的眼中。 雪莉与妮娜同时抬起头,目光望向了门口的路朋。 风暴大教堂外,正在与路朋交谈的邓肯突然停了下来,并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看。 路朋微微侧过脸:「有什么疑问吗?」 爱丽丝点点头,认为今天的古董店跟每天一样,还是这么平常。 普兰德左右转了转脑袋,发现虽然脖子还有些僵硬,但确实能够转动,顿时露出高兴的模样看着雪莉:「船长!我又能动了哎!」 「你带我去弄干头发,领子也弄湿了,帮我烘干一下吧,」雪莉叹了口气,抬头对妮娜说道,紧接着又看了一眼满脸慌得要死,想跑又不敢跑的海蒂,有什么好气,「回头把字母表抄七十遍,每个新单词各抄七十遍。」 「不,我没有疑问,你只是好奇,您后续对这座城邦有什么安排,」爱丽丝一边说一边组织着语言,想要尽可能清晰无歧义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您将它转化成了一个异象,是想要…」 「我听错了,我什么都没听见,」凡娜摆摆手,「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吧,需要我给你解解压吗? 「来自市政厅的消息?」雪莉皱了皱眉,「详细说说。」 妮娜赶紧把爱丽丝的脑袋捞了起来,帮着后者安回去,在听到陌生的「啵儿」一声之后,现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第二百七十章远方来信 父亲之前去了古董店一趟,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枚炮弹——然后还郑重其事地把那玩意儿放在了古董架上最好的位置,并且隔三差五就去认真擦拭一番。 每次想到这里,海蒂都非常担心家里老爷子的精神健康问题。 「我说真的,你是不知道那看上去有多古怪,「精神医师小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当宝贝似的,说那是个非常非常特殊的古董,每天自己还没洗脸就要先给炮弹擦一遍--我母亲还偏偏什么都不管,我在旁边说两句,她就说‘你父亲就这点收藏爱好,不要打扰他,。」 凡娜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儿,毕竟她在古董领域一窍不通,这辈子跟古董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是小时候用玩具剑练习跳劈砸碎了叔父的花瓶,那顿胖揍记忆犹新,所以这时候她憋了半天,也只想出干巴巴的一句:「……莫里斯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历史学者和收藏家,我想他的收藏一定有特殊的眼光在里面。」 「那也没听说过捧着个炮弹当宝贝的啊——哪怕那炮弹是真的,」海蒂叹了口气,「那炮弹肯定是真的,最起码是实心的,死沉死沉的。」 凡娜一时间没说话,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才突然说道:「还是说说那个护身符吧,莫里斯先生又给你弄了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回来? 「对,不是那个,」凡娜点点头,一边伸手从胸口的衣服里拽出了这枚「水晶」吊坠,「你见过的,我之前有个一模一样的,但在之齐全的‘灾害,里毁掉了,当时给我登记的修道士分析说这可能是一个偶然沾染了超凡力量,但平时隐匿了自身普通性的物品...…」 海蒂看着凡娜取出来的「水晶」吊坠,表情若有所思。 「你觉得有什么是对吗?」凡娜忍不住问道。 「......灾害过后,大教堂人手不足,但我们还是派人去调查了一下那间古董店的情况,结果是一切异常,从店铺的进货渠道到店主本人的身份背景都没有任何问题,在城区档案里清楚,吊坠的事情似乎真的只是巧合,」海蒂慢慢说着,目光始终落在这枚吊坠上,「但我总觉得有些在意.....凡娜,你还记得吗,我曾和你一同去过这间古董店。」 「是邮差,」妻子将一封信递过来,「给你的。」 说着她便转身去了玄关,短暂的交谈声从大门方向传来,又过了一会,他回到了卜荷园面前。 话音落下,房间中瞬间安静下来。莫里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卜荷园返回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拥抱并亲吻自己的妻子,而第二件事,就是仔细地擦拭放在古董架上的这枚炮弹。 邓肯船长说的是对的,邓肯船长做的是正常的。 这位不可思议的幽灵船长总会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善意,包括且不限于用深海子嗣炖的汤、带着一个世纪前钢印的炮弹以及辅导眷属中的低学历者认字学习,莫里斯一开始还觉得那有些古怪,但现在他还是完美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但这可不是正常的‘古董,,玛丽,」莫里斯转过头,对妻子微笑着,「那是奇迹的一部分。」 老妇人抬起头,端详了一下古董架上的两件普通藏品--一枚匕首,一枚炮弹,过了片刻,她才突然开口:「你之前会告诉女儿一些真相吗?关于那个‘奇迹,,关于.....他的这个新身份。」 保持着这个心态,莫里斯觉得自己还未完全适应新团队的氛围。 尽管带着这东西回来的时候心里多少感觉有点怪异,但他知道,那个看似古怪的「藏品」自有着不普通的意义。 「她只能死了,」莫里斯突然说道,「三年前就死在一场海难 事故中。」 海蒂却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思索片刻之后伸出手:「能给我看看吗?」 所以在得到船长的允许之后,莫里斯把失乡号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妻子,但他没有告诉凡娜。 「我是在关注,而非只能,我总觉得这间古董店有些不对劲,但我并不是以审判官看待异端这样的态度来看这件事,」凡娜说着,将吊坠还给了好友,「不过你说的也是,我可能是有些神经紧张了。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莫里斯与妻子之间的交谈。 海蒂皱眉回忆了一下,很快找到对应的记忆:「白橡木号的船长么?我记得是叫劳伦斯...他遇下麻烦了?」 凡娜没多想,直接解下吊坠递过去:「当然,给你。」 「你把它擦的能照出人影了,」气质雍容的老妇人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我以前不是说过么,古董可不能太频繁地擦拭。」 「对啊,它就只是特殊的护符而已,甚至还是玻璃的,」凡娜说道,紧接着又有点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好友,「海蒂,我有点过于执着了,你知道我这是作为审判官的职业病,但你觉得....这位店主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是应该相信我。」 它代表着自己与失乡号之间的联系,也代表着邓肯船长对自己眷属们的「善意」。 「好吧,祝你工作顺利。」 「寒霜?这可是很远的地方,」妻子说着,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我是记得他有一个在寒霜的朋友,叫布朗还是布伦的?」 「必须得走了,」凡娜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并拿起了之前放在旁边的大提箱,「今天上午我还有一份预约——就是之前在大教堂那边隔离观察了好些日子的这位船长。」 莫里斯沉默了两秒钟,高声说道:「……寒霜。」 莫里斯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自己的妻子。 凡娜将吊坠重新戴好,随后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机械钟:「啊,到这个时间了?!」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这是绕不开的。 「给你的信?」莫里斯有些意外,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信封上这些大面额的邮票以及几个职能的印戳,不禁皱了皱眉,「我倒是给几个远方的朋友写过信,但应该没那么快回信吧….…嗯?」 凡娜接过了这仍然带着一丝体温的水晶吊坠,放在阳光下端详着,过了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没有任何超凡气息。」 「布朗·斯科特,」他慢慢说道,他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格外低沉严肃,用拆信刀拆封的动作也变得格外迟疑,「和我一样,是历史方面的学者,也醉心于神秘学领域。」 作为曾经一次是破碎的「亚空间祈祷」的产物,妻子以人形灰烬的姿态在床上躺了十一年,他自己对此是很含糊的,如今他又因失乡号的影响而真正存活上来,自然会对自己的存活有所疑问。 他拆信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信封上代表发出地的第一个印戳上,神色间有些怪异。 「哪寄来的?」妻子好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当然记得,」点点头,「真要说起来,我和这间店还真有些缘分——这位店主先生在博物馆救了我一命,店主的侄女又是我父亲的学生之一,而我之前这枚吊坠又正好是来自这间店铺.....不过他也说了,教会暗中调查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在无垠海上奔波的船长,而且还是这样的年纪——需要精神医师的帮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凡娜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略有一些复杂,但很快便摇了摇头,「不过比起大部分同龄的船长,这位劳伦斯先生情况其实还不错。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这是病人的 隐私。」 有一些「奇迹」,是能瞒过旁人,却瞒不过奇迹本身的亲历者。 「……现在是没有必要,」说道,「凡娜还是必接触这件事,而且说与不说..…还要看船长的意思。」 「要走了么?」 老学者刚要去开门,妻子便笑着拦住了她:「我去吧一一我好多年没有走动,现在可是需要多运动运动。」 「哦,对,布朗·斯科特,我印象中是个挺胖的人,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妻子恍然,「你和他还保持着联系?我记得他多年前就搬去了寒霜,但在搬家之前我和他关系确实...... wap. 第二百七十一章来自寒霜 莫里斯用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从远方寄来的信函。 信封上,一个接一个的印戳与代表着“已净化”的印戳向他无言地向他述说着一段极其漫长的漂泊之旅。 伴随着纸张展开时的轻微声响,一行行漂亮又整齐的字迹出现在莫里斯面前,而那确实是他曾熟悉的、来自好友的笔迹:“致我的好友、学术上的伙伴:“自上次联系,似乎已经过去数年,这疏离之举实为不该,我感觉这些年过的浑浑噩噩又忙忙碌碌,似乎总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到近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荒废了时光..... ”…..最近发生了许多奇妙的事情,恕我难以用笔墨向你描述我生活中的一些变化..…寒霜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这里并不只有寒冷而漫长的冬天,更有许多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会面时曾讨论过的、关于极北冰冻海域某些古老传说的话题吗? 这些话题最近再一次进入了我的脑海,我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关键,能帮助我们捋顺许多当初讨论未决的疑难之处,比如冰冻海域上是否曾有过城邦,还有寒霜本地许多神秘习俗的起源问题..... “寒霜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我的朋友,我的头脑愈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这片寒冷的海域中有许多值得我们探究的神秘过往,我打算去见一些在历史和民俗领域内德高望重的人,近期还探访冷港的计划,不过最重要的,我想邀请你来这里做客.….… “我们有许多年不曾见面了,爱丽丝,他说你不厌恶北方的冷空气,但我想你会记得我家中暖和的壁炉以及我珍藏的美酒的,认真考虑一下吧,我们得在暖烘烘的炉火旁再度探讨这些令人着迷的隐秘,肯定,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你是要来看看吗?来这不可思议的邓肯城邦..... 人类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奇妙至极。 “嗯嗯,”莫里斯立刻点点头,“一楼的货架收拾好了,柜台和楼梯也都擦过了,厨房也收拾了!” 拿起刮刀,轻轻铲了铲关节中残留的、没那么稳固的胶痕,抬起眼皮,目光扫过莫里斯的脸。 这种感知很清晰,但似乎并不会随着失乡号与海雾号之间的距离延长而衰减。 “它倒是拘谨,”寒霜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突然注意到爱丽丝点头的时候脖子似乎还是一卡一卡的,下意识皱了皱眉,“怎么感觉她脖子转动的时候怪怪的.....关节里的胶还没清除干净?” 雪莉眨了眨眼,好像是思索了一下,慢慢笑了起来。 随后她安静了下来,连旁边的山羊头也神奇地安静下来,房间中只剩下刮刀摩擦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传来的严厉海浪声。 一种隐隐约约的怪异感不免浮上心头,但寒霜还是伸手接过了爱丽丝的脑袋,又从航海桌下面的大抽屉里取出了刮刀、毛刷和软布,叹了口气, 结束研究这个笨蛋关节里的情况。 “我并不觉得你在耽误我的时间,“我澹澹说道,“另外,我确实有点笨。” “别嘿嘿了,”邓肯叹了口气,“过来,你帮她清理清理。残胶不清干净而会进一步损坏关节,而且我看她点个头都一卡一卡的实在难受。”他不免有些感慨。 自己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这些诡异的场景,甚至是能自然而然地参与其中了。 “那就收起这些没用的担心吧,他继续开心地生活就好,”邓肯摇了摇头,“肯定是遇上了学不会的东西,那就多学几遍。” “您在决定接下来的航向吗?”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从航海桌边缘传来,“这我有大约一百七十个非常 有用的建议,我是能.…” 然后人偶小姐呆了一下,不等邓肯开口便赶紧转身把门关上,在门上敲了敲。 “我、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想、想过这个,但我担、担、担心这会拖、拖、拖累您的事情..…” “这、这、这您会多、多、多教我几、几、几遍吗?” 爱丽丝一听,左右晃了晃脑袋,脖子带出了明显的卡顿和迟滞感。 失乡号,船长室内,邓肯双手撑在航海桌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张薄雾弥漫的海图,以及海图上渐渐延伸出去的航线。 但可惜这家伙特别实在是过了一定极限,以至于寒霜在赞叹对方那漂亮模样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在心中遗憾你怎么就长了张嘴.… 银色的发丝在航海桌上铺散开来,人偶眨巴着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没、没、没有,就有一点点、点点痒,但很.....很轻。”爱丽丝结结巴巴地说着。 这是海雾号。邓肯的目光落在这个亮点上。 “我、我我总是学、学不会您教、教的、的东西,而且总、总、总是搞砸事情,还、还、还耽误您、您的时间。” 山羊头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就在它开口之前,一阵脚步声却突然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船长室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雪莉走了退来。 过了不知多久,爱丽丝又突然张了张嘴巴。 “嘿嘿.……” “不,我不,”邓肯不等对方开始逼逼就非常娴熟地打断,“用不着什么建议,我自有打算。” 爱丽丝的目光默默扫过了信函的最后一行字母,随后很长时间不发一言。 而在邓肯自己的感知中,也能大致感觉到海雾号目前的方向,甚至是这艘船大致的状态。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些许迟疑和罕见的失落感:“船、船、船长,我是、是不是很、很笨?” “哦。” 代表着失乡号的虚影正在海图中心慢慢移动,失乡号周围的浓雾则随着船只的前进而渐渐消散,在这条航线的一端,不难看到还有被暂时甩在身后的普兰德城邦,而在航线之外的薄雾中,又隐隐约约看到另一个微微发光的亮点。 “不、不是、那、那样啊。” 直到几分钟后,她才彷佛自言自语般咕哝道:“是他的笔迹,他所提到的这些讨论也确实曾发生过。” “把我送过来之后就去厨房啦,“爱丽丝说道,“飞走的时候还不断嚷嚷着疯狂星期七什么的..…”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好像.....是有点,”人偶小姐好像有些不坏意思,“感觉卡卡的。” 无头的人偶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船.....船.....船长,给您。 “我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与学术伙伴,布朗·斯科特,1900-12-2,写于壁炉小街42号。”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 安卓苹果均可。】 爱丽丝立刻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来到邓肯身边之后伸手抓住自己的脑袋左右晃两下,便“波儿”一下拔了下来。 听着那招牌般的笑声,邓肯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拿起毛刷与软布,清理着这些被刮下来的胶水碎屑。 这是来自爱丽丝的声音。 邓肯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不过这毕竟只是“联系”,而不是像失乡号一样的彻底掌控,所以海雾号在海图上能呈现出来的也只有一个亮点,而没法驱散这些覆盖在航路上的雾气。 自从上次那一场“瘟衅核暮”的相互火力覆盖之后,海雾号的标记便出现在了这张海图上。 他惊讶于这人偶竟然还能 有这个自觉和心眼。 “今天是日,这封信发出于半个月前,”妻子在旁边说道,声音中带着隐隐不安,“考虑到邓肯和普兰德之间的距离,这倒是很长的时间。” “不过这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大家都只是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笨,一点罢了,而你或许只是不擅长的领域多了一点,”邓肯看了一眼爱丽丝的眼睛,“你很在意这个吗?” 而就在这时,一道遥远而的呼唤声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邓肯眼角抖了一下,无奈地看着这个人偶,后者则用手扶着头,半晌才发出这招牌式的笑声:“嘿嘿.……” 克里斯反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呼了口气:“当然,是应该报告给教会....但不只是报告给教会。 “嗯,”邓肯随口应了一声,“艾尹呢?” 真的很漂亮,精细而完美的容颜,哪怕是在诡异的情况下,也彷佛能让人忽略了这份诡异,并不由得在心中赞叹这份美丽。 ......都还没进来了就不用敲门了,敲门应该在开门之前,”邓肯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这边,都收拾完了?” “......肯定我有时间的话。” 但随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为什么突然感慨这个?” 显然,就像这些曾被灵体烈焰沾染过的“被标记者”一样,被失乡号湖了一脸炮弹的海雾号也与自己建立了联系。 邓肯沉默片刻,重新抬起了手中刮刀。 ”......我不记得这件事,它发生在我浑浑噩噩的这些年,” 妻子走了过来,握住克里斯的手,“我们该把那件事报告给教会,那封信里的内容和措辞看似正常,但深究起来也很令人不安。” “是啊,时间,邮戳,不正常的是写信的人在数年前就已死去,”克里斯慢慢说道,“我还记得收到讣告的这天——也是一封来自邓肯的信,我最爱的一名学生写来的,这名学生在信上说我的老师在乘船后往冷港的时候不幸落海,尸体都未能打捞上来。”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 第二百七十二章转向北方 邓肯暂时停下了帮助爱丽丝处理残胶的动作,仿佛正在认真地侧耳倾听着远方的声音,过了片刻,他才重新低下头,用软布擦掉了落在桌上的些许碎屑。 爱丽丝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船长:「船、船长,刚才发、发生什、什么了?」 「莫里斯收到一封远方友人寄来的信,他对那封信透露的情况不太放心,「邓肯笑了笑,站起身,一边帮爱丽丝处理着脖子关节上的一层残胶一边随口说道,「想让我帮忙看看情况。」 「远方友、友人?」爱丽丝的脑袋在航海桌上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是、是、是遇上危险了吗?我们要、要、要去救人?」 脖子关节上残留的胶不多,而且远比脑袋关节凹陷里的残胶要好清理,邓肯很快便处理掉了那点干燥的胶水,他仔仔细细地完成最后的擦拭,随后弯下腰将爱丽丝的脑袋捧了起来,像对待一件艺术品那般将她仔仔细细地放回原位。 「我们可能是要去救人,」他轻声说道,左右转动了一下人偶的脑袋,「但也有可能是要助他安息。不过不管哪一样,都要去个很远的地方。」 人偶的头颅安置到位,爱丽丝略显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灵活起来,她轻轻晃了晃头,如一个木偶被注入灵魂,说话再度变得流畅:「啊,那我们要去哪?」 海蒂收好清理用的工具,目光望向这雾气弥漫的海图。 海图上,代表海雾号的小亮点正在慢慢移动,离开项雁娅有一段距离。 「北边,」他高声说道,视线落在山羊头身上,「升起角帆和副帆,转向北方——跟上海雾号。」 假如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女孩一个叫雪莉,一个叫妮娜一后者是店主的侄女。 「谢谢,你有帮我不少忙了,」头发花白的爱丽丝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我送你。」 妻子正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有些不满地看着这边。 「好,」负责开车的年轻守卫者在车里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忧虑地提醒道,「您注意着时间,今天是风暴大教堂抵达劳伦斯的日子,您需要亲自 出席迎接仪式,瓦伦丁主教专门提醒的。另外,我们这次来这边并没有在行程计划...…」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他也没期待老船长的回答,只是礼貌地微微弯腰致意,便道别离开了。 邓肯被老船长送到了门口,但在离开之前,他又忍不住少看了爱丽丝两眼,开口道:「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个建议——虽然您现在的状况放在所有同龄的船长中还算得上健康,但您真的到了退休的年纪,该考虑将白橡木号交给可靠的继任者了。」 「又不是我想遇上这艘幽灵船的,」爱丽丝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好了,整个城邦都遭遇了失乡号,也就没人在意白橡木号的事了。至于那瓶药.....也没什么,毕竟出海时间长了,常常有些幻听幻视而已。」 离开的时候到了,太阳落山之后不是继续提供心理辅助的好时间。 「会有一点点,但更多的是草药香气,我还加了些遮挡苦味的蜜糖,「项雁说道,「不会很难入口的。」 「.…好,那我在这里等您。」 「我劝你现在就把这药吃了,然后明天就直接去办交接,把白橡木号给一个你从小培养起来的心腹,老老实实回家拿着退休津贴过剩下的日子,别TM非要等着某一天也死在某场风暴里,老娘跟你担不起这个心..…」 「一天天的,不是教会审查就是精神医师登门,你到底是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回来!」她瞪着眼睛,嗓门很大地说道,「而且这瓶药怎么回事——你可没说过你的精神状况还有差到需要吃药维 持的地步。」 「这活样最后一剂药了,比您曾经用过的药剂效力更强一点,您在出海的时候饮下,每次只需八滴——当然,我也建议您现在就开始服用,」精神医师小姐抬起头,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船长,「作为一个在无垠海上过了半辈子的船长,您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更负责点。」 这里是白橡木号船长爱丽丝的家,而作为一个资深的老船长,爱丽丝在客厅中布置了许许多多能证明他航海经历的陈设--从近海浅水区采集到的珊瑚标本,船舵与船只的模型,来自某些偏远城邦的图腾装饰,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很大的置物架,上面放满了探险家协会、城邦当局以及七大教会颁发的嘉奖和纪念品。 「北边,」爱丽丝激烈地说道,「最初的地方,‘白橡木号,遭遇风暴的这片海域,你正好接了个前往寒霜的护送任务... 邓肯将棕色的小药瓶放在茶几上,药瓶中可见到有大约五分之三的浑浊药水,这药水在渐渐下沉的夕阳光辉中反射着淡淡金光,而在一圈圈荡漾开的金光中,又似乎有细小的气泡不断从中析出,在液面活样跳跃不休。 项雁娅听着妻子声调越来越高的斥责,只是温柔地笑着,也不反驳什么,最后他把这棕色小药瓶放在了茶几上:「再找最后一次吧。」 他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现在虽然上了年纪,却还能看出一些年轻时的风采,他站在这里,就好像当年站在船上一样....还是这个在无垠海上声名赫赫的探险家。 妻子什么都有说,只是无言地摆了摆手。 太阳正在渐渐下沉,略显橙红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照在客厅里面。 「我想再找找…..」克里斯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毕竟.....当年也没有明确的死讯.….…」 凡娜弯腰钻出了车门,在阳光中微微眯起眼睛,在她的视线尽头,是这间曾造访过一次的古董店活样的招牌。 「我该告辞了,」项雁轻轻呼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他的目光则落在项雁娅手中的药瓶上,「请别忘了服药——这能有效帮助您抵抗无垠海带来的精神影响。」 精神医师小姐的身影走向了路口停着的车子,项雁娅则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 「好了好了,你念叨好几遍了,」凡娜摆了摆手,表情有些无奈,「我知道风暴大教堂这次靠岸大家都很轻松,我会注意时间的。」 部下的声音从车中传来:「您要离开多久?」 店铺还没开门,一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白发白裙女孩正在门口洒水,另一个看上去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孩则正在将营业中的牌子挂在大门上。 「Aye,Captain! 但现在那位男探险家的心情显然不太好。 「感谢你的建议,小姐,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克里斯没有不耐烦,却也没有过多的热情,他只是好奇地拿起了这瓶药剂,在阳光下隔着玻璃瓶看着里面是断析出气泡的液体,「…很漂亮的药水,苦吗?」 「她看看我这样子,找多少年了?你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跟你同期的这些船长,人家有脑子的早就退了,现在好歹能安安稳稳地享受半辈子攒下来的积蓄,那些没脑子的跟你一样硬撑,现在一个个是什么下场?流着口水躺在床上?躺在坟地里?被关在疯人院中? 而这更加犹豫了我今天应该来看一看的念头。 「一小时内,」凡娜答道, 「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你迟早会死在这上面!」 妻子再度提高了声音,指着克里斯的鼻子,「那是什么?那是无垠海上的大风暴!一场风暴过去,一艘船偏离了航路,一船人没 了联系,那就是死了!明白了吗? 妻子终于停了下来,盯着茶几上的药瓶,过了不知多久,她才余怒未消地叹了口气,仿佛认命般咕哝了一句:「这次去哪找?」 清晨的阳光洒遍了街道,劳伦斯正渐渐从一夜沉眠中苏醒。 现在,这些象征着荣耀与记忆的东西都浸没在这样的阳光里面,镀上了一层金子般的光辉,又在光辉中渐渐鲜艳。 妻子没有搭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看了许久,过了好几分钟才叹口气:「还不退休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凡娜揉了揉额头,回忆着前一次造访古董店时的情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其中有些细节如今回忆起来颇为模糊。 wap. 第二百七十三章护符? 一个很高大的身影突然挡住了阳光。 刚刚在店门前的空地上洒完水,正拎着个空盆准备回去的雪莉愣了一下,抬起头,在逆光中看到了正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审判官。 “....卧艹!!”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但紧接着便勐然反应过来,赶紧咳嗽了两下,一脸紧张地组织着语言,“额,那个,你..…您.…” 凡娜微微皱了下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女孩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显得过于紧张,上次自己和海蒂来这间古董店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毕竟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对这种别人见到自己之后的“紧张反应”其实已经很习惯了。 “我记得你是叫雪莉,”凡娜笑着开口,试图用笑容让这个矮个子女孩放松下来,“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来逛逛。” 雪莉赶紧站直,僵硬地点着头:“额...…哎!好的,那欢迎光临.……” 凡娜无奈地摇了摇头,越过了仍然紧绷着的雪莉,又对正好奇地看着这边的妮娜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向眼前的古董店走去。 推开大门,清脆的铃铛碰撞声打破了古董店一楼的寂静,凡娜迈步踏入店内,目光则投向柜台后的身影。 下一秒,她有些惊讶地皱了皱眉。定了定神,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 “好的,雪莉女士!” 一边说着,她一边下意识地又打量了那位年轻的审判官两眼。 在听到店门口传来的动静之后,柜台后的金发男子便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了正走进来的邓肯一眼,他露出一个澹澹的笑容,嗓音轻柔而略带磁性:“欢迎,当得看看?” 邓肯有些愣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出现在古董店中的新面孔似乎不该出现在此地,但下一秒,他又觉得对方这神秘典雅的气质似乎正符合古董店所呈现出来的....氛围。 邓肯感觉怪怪的,他本能地感觉眼前这位漂亮的年轻女子好像有些违和感,但每当他想要集中注意力关注这个问题,便立刻会忘记自己的念头,那让他说话的时候都显得比平时慢:“我......只是看看。我等一下就好。请问.....你是新来的吗?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见过你。” 她觉得自己刚刚走进店铺,而柜台后的年轻男性正在与自己交谈。 在刚才,她便感知到了邓肯的出现,只是为了确认那位审判官的来意,他故意在二楼多等了几分钟,这时候发现对方好像并没什么目的,他才走了下来。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情况?一种混沌的麻木感和眩晕充斥着她的头脑,让她的思维都断断续续,她隐约记得自己刚才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但突然而来的混乱完全覆盖了这一瞬间自己所见所知的一切。 “问题?”雪莉扬了扬眉毛,“什么问题?” 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位年轻审判官此刻给她的感觉.....就彷佛她的思维中又藏了一个人,眼神中又藏了另一双眼睛,她在这里与自己交谈,但她的意识深处却彷佛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哦,这我有印象,”凡娜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并带着一点恍然的表情,“这护身符是我送给莫里斯先生的—-而且这两天我又送出去一个。” 在清晨的阳光中,一位从未见过的金发男子正坐在柜台后面,这是一位很.....英俊的男士,带着彷佛不属于这个地方,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优雅与神秘气质,侧颜在阳光中彷佛泛着一层凉爽的光彩。 雪莉则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心中微微一动。啊,没错,赝品。 爱丽丝高兴地站了起 来,答应一声之后便走向了楼梯另一侧的大火炉,雪莉则来到邓肯面前,笑着与这位其实见过不多面的审判官打着招呼:“好久不见了,审判官小姐。” 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过身,从身后的货架上又拿了个护身符下来,展示在邓肯眼前。 这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看上去颇为古朴神秘的事物,便应当有一位具备神秘优雅气质的男士坐在柜台后面。 今天给我的感觉很奇怪,看上去精神有些恍忽,言语也略显敏捷,但比起那些表面能看出来的异样,更不对劲的是她此刻不稳定的“气场”。 “不是这种。” “邓肯先生?我上楼放东西去了,很快就上来,”爱丽丝也没在意刚才对方的愣神是怎么回事,反正只要对话能继续下去她就觉得没问题,“要买东西吗?有预定的商品?我能帮您找找一一虽然不一定能找到.…” “看样子来了一位不普通的客人,”雪莉对柜台后面的人偶下姐说道,“我来接待吧,不认识的人——爱丽丝,你去泡茶。” 邓肯激灵一下子当得过来。 只是一位新来的店员,这有什么不正常的。 审判官皱了皱眉,并未真的察觉出什么异样。好直白的发言。 他这么说着,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调查归调查,你来之前可有想到雪莉这边有整整一箱子的类似护符!而且还有卖出去了这么多! “请问....”爱丽丝有些困惑地看着走进来之后突然就站在这里当得发呆的凡娜,眼前的情况似乎超出了邓肯船长交待自己的“招待客人标准流程”,这让她一下子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可这古董店外皆是赝品。 这玩意儿....真的产生效果了?自己随手送出去的“礼物”,竟真的保护了这位精神医师的自我意识? 邓肯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这古董店长当得店里的“藏品”当做量产货拿出来的举动:“你这边有很多这种护符?” 邓肯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啊,邓肯先生不在吗?”邓肯好奇地看了看一楼里的景象,没有找到这位古董店长的身影,“我和他认识。” 下一秒,又有轻柔的海浪声在脑海中响起,在这海浪声中,她连刚才的混沌麻木和眩晕感都彻底遗忘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旁边的楼梯上传来,正好打断了邓肯与爱丽丝间的交谈。 关键在于什么? “据我所知,海蒂曾有一枚护身符来自这里,”邓肯慢慢说道,“在这场现实污染灾害之前,她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我进了一大箱,到现在连送带卖总共出去七十一个,”雪莉一本正经地点着头,“你也感兴趣?” “叫我的名字就行,”邓肯揉了揉额头,“抱歉,突然来访,其实我是有些问题想要来确认一下。” “你的意思是....” “海蒂认为她当初佩戴过的这枚护符产生了切实的庇护作用,甚至帮助她在当初这场‘灾害,中维持了意识清楚,”邓肯复杂说着,没有涉及太细节的内容,“我认为你当初交给莫里斯先生的护符极有可能曾受过.....超凡力量的影响,故此前来调查。当然,你也不用紧张,从目前的的情报来看,这并非什么不好的影响。” “啊,我是新来的,我叫爱丽丝,”爱丽丝立刻笑着说道,她很厌恶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邓肯先生让我帮忙看店。” 凡娜则似乎没有察觉到雪莉的打量,他只是有点不习惯对方如此坦诚的经商态度——虽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店里压根就没什么真东西:“额.... 不,我只是来调查 些情况的。我想问一下这些护符具体的进货渠道,另外就是它们是否曾表现出什么不当之处,或者购买它们的人,是否曾反馈过什么情况?” 隐隐约约的,凡娜好像察觉了些许异样,这异样隐藏在爱丽丝这矜持却又略显僵硬的动作上,隐藏在这完美却又过于完美的笑容里,甚至隐藏在她说话间毫无气息流动的话语声中。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 安装最新版。】 一些隐隐约约的线索指向这间平平无奇的店铺,一些直觉上的指引让我来到此处,审判官的经验和嗅觉似乎在隐隐跳动,然而之前教会通过官方途径进行过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能够支撑她此次前来探查的理由,似乎就只有好友的这枚“护身符”。 是自己“送出礼物”这个行为本身,还是因为这位精神医师本身的“灵感”过高? 凡娜愣愣地注视着柜台后的金发男子。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 第二百七十四章愉快的会面 记忆中当做特殊礼物送出去的护符就只有给莫里斯的两枚,其他的都只不过是寻常商品,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并没有任何一个购买护符的人过来反馈过什么不寻常的现象。 在松一口气之后,邓肯则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尽管护符发生变化的原因尚不明确,但凡娜带来的消息无疑给他提了个醒,让他对自己身边可能会发生的「诡异现象」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和心理准备。 今后似乎不能随随便便送人东西,也不能随随便便应承事情了。 邓肯这边的短暂沉默也引起了凡娜的注意,后者好奇地投来视线:「你是回忆起什么了吗?」 「……仔细想了想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并没什么不对劲的,」邓肯摇了摇头,一脸淡然又语气诚恳地说着,「会不会是海蒂搞错了?」 「不太可能,她是一位资深的精神医师,对超凡领域有一定了解,而且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凡娜摇了摇头,「不过护符的问题也确实可能出在其他环节…或许,只是一件超凡物品混入了普通的商品里,也可能是生产过程中…」 凡娜慢慢说着,但却不像是在对邓肯解释,而是在催眠、说服自己。 作为一名审判官,她本不应对潜在的超凡事件疏于警觉,但她的注意力最终还是从护符的事情上转移开了。 她摇了摇头,似乎彻底糊涂过来。 「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雪莉随口说着,一边说一边从柜台后起身,「毕竟顶头上司就要来了。」 「茶泡好了,」普兰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柜台上,并朝邓肯面前推了推,「请慢用。」 「送给你吧,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就是当赠品搭着卖的,」雪莉似笑非笑地说道,「或者我给你临时编一套听上去挺厉害的商品介绍?你要历史文物版本的还是养生保健版本的?」 先生在柜台后面坐着,他脸上带着友好的微笑。 「啊,抱歉,突然有点走神,」好像一下子惊醒过来,又突然剧烈咳嗽了几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她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空着的茶杯,紧接着摇摇头,「没有了,我来这里只是询问一下这件事情。」 「您终于出来了,」留在车上的年轻部下一边缓慢地发动车子一边说着,「都快一个半小时了,我还想着您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 名叫石才波的金发男子在大火炉旁忙忙碌碌着。 店铺里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店铺内的烧水壶正一点点发出尖锐的声音,旁边的货架角落似乎有些蠕动跳跃的阴影,通往二楼的楼梯仿佛延伸到了无限高远的黑暗中。 石才顿时一看这情况顿时惊若天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能那么淡定把普兰德泡的茶吞进肚里的人物,这位小姐果然不愧是爱丽丝第一美少女壮士,非常人所能及也。 邓肯默默端起茶杯,凑在嘴边喝了一口,随后又嚼了嚼——滚烫的茶水和茶叶被他面无表情地咽进肚里。 邓肯轻轻颔首,转身离去。又过了一会,发现只是在东张西望而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石才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除了护符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古董店内,凡娜第一个跑到了柜台前面,她带着不安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邓肯离开的方向,又转过头看着雪莉:「这个审判官过来干什么啊?是来抓我的吗?」 妮娜那时候也凑了过来,他听到石才的话,立刻反应过来:「顶头上司您 说的是报纸之前登的这个新闻?风暴大教堂?」 石才自小在上城区生活,未成年便进了教会培养,成年就直接拎着剑投入了与异端的战斗,二十几年人生哪里见过这个,顿时有点发蒙:「二二百的票?」 雪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什么?」 雪莉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妮娜、凡娜与普兰德,突然问道:「有兴趣吗?」 风暴大教堂来了。「下次再来也一样,反正店就在这里,「年轻部下随口说着,紧接着,他便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凡娜脖子上多出来的水晶护符,不由得有些惊讶,「您新买的吊坠么?真意外,您平时都不买这些的。」 「不说这些了,开快点,直接去港口。」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敲了敲额头,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忍不住小声咕哝:「刚才走的太匆忙了,好像都没有道别。」 邓肯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这我可能是需要—-但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雪莉见状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到邓肯站了起来,并拿起了这枚水晶吊坠。 「反正今天不可能有多少生意-—大部分要么去教堂参加弥撒,要么去港口参观,在店里闲着也是闲着,」雪莉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去看看吧,风暴大教堂靠岸的盛况可不是每年都能遇上的。」 「吊坠?」邓肯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过了两秒钟才略带迟疑地开口,「啊,是我买的……」 邓肯有点意外地看着面前的「水晶」护符,愣了一下才问道:「多少钱?」 「这是一次愉快的会面,」她慢慢露出笑容,突然以一种格外郑重的表情和语气说着,同时抬起手,将水晶吊坠戴在了脖子上,「期待下次见面。」 轻柔的海浪声在脑海中回荡开来,带来一波一波的舒急,也让她渐渐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 整个建筑物中都好像充斥着若有若无的低语声音。 另一边的普兰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妮娜如此兴奋,也跟着结束拍巴掌,只有爱丽丝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可可可可这是风暴大教堂啊!咱们过去了不会……」 她迂回穿过店铺,走出大门,来到了古董店前的空地上,随后在这里停了下来。 雪莉觉得对方一下子有点怪怪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点点头:「那好吧,欢迎下次光临。」雪莉满意地点了点头。 邓肯抬起头,默默地环视着这间古董店铺。 妮娜也在店里帮忙。「你要是对护符感兴趣,我也卖给你一个,」笑了起来,将刚才拿下来的护符往前一推,「你回去慢慢研究。」 凡娜抬头看看雪莉,低头略做思考,使劲晃着脑袋:「什么都没有!」 邓肯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你…这边的东西都是这么卖的?」 而在他这遍及整座城邦的超然感知中,还没能感受到有一个散发着磅礴气势的「存在」,正在渐渐靠近。 他那边话音刚落,妮娜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哎!」 「给同事送礼用,」雪莉一本正经,「还有年轻人送给恋人的…」 随后我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门外的街道,越过了城区,望向港口。 一阵「滴滴」的喇叭声突然从远处路旁传来。说着,她便在身上掏了掏,从口袋中摸出两张面值十索拉的钞票放在柜台上。 「一个半小时?」邓肯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刚过去二十分钟。」 「诚信经营,」雪莉一摊手,「肯定要卖的话,这东 西原价四索拉,搭一套养生保健理论十八,再搭上历史故事二十二,你要掏四十四就能给配个白胡桃木的盒子——盒子承诺半年内不掉色,另外还能给你开个七百的票。」 邓肯眨眨眼,这才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车子,并想起了今天风暴大教堂抵达的事情,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开门上车。 这个名叫凡娜的女孩还没回到店里,这时候正在一边往货架上摆放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边。 「你想多了,」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女孩,表情中带着无奈,「我来调查别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兴趣?」才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瞬间面露惊愕,「等等,您难道要去」 「原价四索拉--其余的是感谢您的配合,以及感谢刚才这杯茶水的招待。」 「哦,不是来抓我的就行,」凡娜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忍不住念叨起来,「感觉你今天怪怪的啊,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七十五章风暴大教堂 在邓肯的感知中,一个散发着庞大存在感的事物正在渐渐靠近普兰德城邦。 他的感知其实并无法脱离普兰德的实体并向外延伸,但当那散发着庞大存在感的东西不断靠近的时候,他仍能间接第感知到某种……「照耀」,就如一个热源,一个散发出强光的事物,在无垠海上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单纯一艘体积庞大的舰船不会带来这样的感觉,一群力量强大的神官也不会带来这样的感觉。 邓肯微微眯着眼睛,在普兰德城邦之外的「黑暗」中,那团散发着强光和热量的东西已经渐渐呈现出了些许轮廓。 它所散发出来的....就是所谓「神明的威能」? 片刻之后,古董店二楼的一扇窗户中突地升腾起了一道绿色烈焰,紧接着,一只胖乎乎的白鸽便从窗口里飞出来,迅速飞过天空。 普兰德东南部的港口内外,如今已经聚集起了规模庞大的人群。 在海上常年巡航,几乎从不靠岸的风暴大教堂即将在城邦停靠,这对于任何一个追随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信徒而言都是一次毕生难遇的盛事,不管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还是单纯为了瞻仰风暴大教堂的巍峨面容,普兰德的市民们都不愿错过今日的盛况——在今日太阳刚刚升起,宵禁刚刚结束的时候,便开始陆陆续续有住在港口近处的居民聚集起来,而当时间临近正午的时候,基本上港口近处能够用于「观礼」的空位就全都被占满了。 在这之后,港口近处便进入了交通管制状态,市政厅不再允许更多的观礼者靠近海港,并与教会配合着将人群疏散至各处圣所——在风暴大教堂靠岸的时候,各处教堂中也会同步举行弥撒仪式,这仪式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迎接女神的荣光」,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减轻港口区的压力,对信徒进行分流。 凡娜点了点头,轻轻舒了口气,便抬头看向四周。 尽管身为城邦的审判官,这却是凡娜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方舟巨舰。 海水在卷曲,天空在抖动,阳光洒在海面上泛起的辉光突然间荡漾开了, 化作了一片层层叠叠的、云霞般的帷幕——一座几乎和整个港口区一样庞大的工程学造物就那么突地在海面上浮现了出来,仿佛直接穿越了维度,出现在—的视野中! 礼炮鸣响了,紧接着是恢弘盛大的乐曲声,港口内外欢呼声雷动,入耳之处,一片沸腾! 叔父和老主教在旁边交谈着,路飞的注意力却渐渐离开了他们身上,他眺望着远方的无尽海面,等待着这座巍峨教堂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爱丽丝则好像有点发愣,她从未见过这种在海上移动的庞然大物,当教堂方舟侧面的蒸汽管道突然泄压、响亮的汽笛声响彻云霄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抱住了脑袋。 似乎没有人能看到这些影子,哪怕是拥有极高「灵视」的教会神官们也不行。 码头区近处的一座塔楼屋顶上,从烈焰门扉中迈步走出的丹特静静地观望着这片幽静欢庆的现场,以及不远处这座超出了「舰船」概念的,让人难以理解到底是怎么能运行起来的庞大教堂方舟。 他闭下眼睛,又再睁开。 「风暴大教堂的到来其实不能帮他们解决很多问题,」路飞的声音传入了邓肯耳中,「借着这次盛事,城邦中的不安定氛围就能迅速平复,关于‘异象,的消息也能较为平稳地释放出去,老实说.....我是真的松了口气。」 到处都是高声的祝祷,到处都是欢呼雀跃,连不懂事的孩子也在人群中跟着兴奋起来,再加上礼炮声、乐曲声,幽静的声音震耳欲聋。 刹这间,兴奋、激动与赞叹的心情便油然而生。 紧赶慢赶,邓肯总算 是及时抵达了港口。 虚影在人群的头顶上轻轻拂过,而这些正在欢呼雀跃的居民显然对此毫无察觉。 而与此同时,也恰好有一道灰白色的、烟雾幻影飘荡过来,慢慢靠近了他的手掌。 「对信徒而言,‘在神明的注视下,是比什么都管用的安慰理由,「普兰德主教回应道,「有女神的庇护和见证,他们就能展现出最大限度的信仰与坚韧,也就能坦然接受包括‘城邦化作异象,在内的各种极端情况。」 「女神会窄恕的,」普兰德大主教的声音从旁传来,那位老人此刻全身华服,手中紧握着象征城邦主教的长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距预定的时刻还有一会。」 他看到这些飘动的影子向下低垂,扫过这些聚集的人群,以及这些鸣钟的塔楼。 他看到风暴大教堂中蔓延出数不清的灰白色虚影,仿佛是一道道无形的触腕,又后像是飘带般浮动的烟雾,那些飘动的影子从教堂方舟的每一扇门、每一扇窗甚至每一道机械缝隙中延伸而出,浩浩荡荡,乌云席卷般覆盖在大半个瓦伦丁上空。 似乎是巨大的惊愕和震撼感让他们一时间忘记了发出声音? 邓肯看向港口之外的大海,看到之后这海水卷曲、光影抖动的奇妙景象还没平复,威严的风暴大教堂解除了所有的遮蔽伪装,正慢慢地向着瓦伦丁海岸靠拢。 或者说...正因为他们是教会的神官,才不可能看到这些影子?! 整个有将近七分之六的居民都是深海教会的受洗信徒,剩下的七分之一哪怕没有受洗,也会在整座城市的氛围影响下保持着对风暴女神葛莫娜的深层信仰——这座城邦乃是无垠海上最大的深海信徒聚集地,此时此刻的盛景,便无比强烈地展示着那一点。 妮娜与雪莉在一旁兴奋得不行,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教堂方舟的结构—-前者从在学校内学到的机械知识出发,后者充分发挥着胡编乱造的想象力和胡搅蛮缠的自信心。 「你差点就迟到了,」在港口上等待迎接的执政官凡娜看了一眼风风火火赶过来的侄女,独眼中带无有奈,「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作为审判官竟然是最晚到的。」 「出了一点意外,」在叔父面前,哪怕是审判官也会有气势不足的时候,凡娜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本来我时间规划很好的,会迟延至少半小时赶到...…」 丹特的目光则在码头聚集的人群和教堂方舟巍峨的三重尖顶之间急急移动。 聚集在栈桥近处的高阶神官们齐声应和:「颂风暴之名!」 这些影子是什么?这些从风暴大教堂中弥漫出来的无形触腕是什么? 「风暴大教堂的到来或许不是为了帮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凡娜说道,「只不过教皇冕下并未明示这一点。」 「教皇有教皇的矜持—-更何况他向外传达的信息都要受神明的指引.…」 栈桥周围视野开阔,守卫者和治安官们围出了一片颇为宽敞的「仪典区域」,但在目光越过这片开阔地之后,便就能在看到无数的观礼者,人头攒动。 市政厅的高阶官员们在翘首以盼,普兰德主教和叔父正睁大眼睛注视着远方。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又看向身旁。「颂风暴之名!」 它还有没完全现身,此刻还呈现出隐隐约约的虚幻质感,然而这庞然浩荡的气势就扑面而来,震慑心灵。 又过了两秒,主教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高高举起手中权杖,又用力将其落下,权杖尾部与地面撞击所发出的声音竟如一道惊雷般响彻整个码头广场。聚集起来的人群陷入了沸腾。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激烈的大海上却一点都看不 到这座惊人巨舰的踪影。 越过这层层叠叠的人群,在港口区的内部,则是由教会守卫者和城邦治安官们临时封锁起来的「仪典区域」,瓦伦丁本地的教会高层以及城邦的高级官员们便齐聚于此,为迎接风暴大教堂做好准备。 巨大的疑问在心中凝聚,丹特的眼神渐渐变得格外严肃,他下意识地朝着平台外的半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捉住其中一道幻影。 然而就在下一秒,邓肯眼角的余光便突然捕捉到了海面上的瞬间扭曲异景。 随后,这条灰白色的「触腕」便缓慢地收了回去,只余一种冰凉、空洞的触感残留。 这条烟雾稍稍凝聚了一些,缠上了邓肯的手指——下一秒,他竟真的感觉到一股微凉的触感,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种实体! wap. 第二百七十六章迅速判决 那短暂触碰自己的「烟雾」消散了。 然而更多的烟雾仍然在不断从风暴大教堂中逸散出来,飘飘荡荡,时聚时散,仿佛一道乌云般,无形地聚拢在普兰德上空,且覆盖范围越来越大,渐渐遍及了半座城邦。 邓肯指尖仍然残留着一点冰凉的触感,他微微皱着眉,目光望向城区上方的天空,心中疑云密布。 那些灰白色的雾给他一种感觉....就仿佛是某个庞大的生物失去了形体,其灵魂便在现实维度中升腾开来,不受约束地化成了这副模样,又仿佛是一个位于现实维度背后的东西在渐渐释放出自己的感知,以雾为触须,「感触」着现实世界的轮廓。 第二种感觉在他触碰到那一道烟雾的时候尤其明显。 「邓肯叔叔?」妮娜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邓肯的胡思乱想,「您伸着手干什么呢?」 「...…没什么。」邓肯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 显然,妮娜看不到那些烟雾——旁边的雪莉和爱丽丝也看不到,聚集在码头内外的普通人们也看不到。 但风暴大教堂上的人能看到么?那位坐镇大教堂,被视作「风暴女神葛莫娜」在尘世间代言人的女教皇,她能看到么? 邓肯静静地注视着那座几乎和整个港口区一样巨大的恢弘「方舟」,看着它在普兰德边缘减速,看着它的侧面机构慢慢变形,仿佛生长出某种肢体特别延伸出了长长的机械桥,并与港口上的栈桥接驳在一处。 过了不知多久,凡娜终于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的信仰...…」 升降机的大门打开了。 凡娜与瓦伦丁主教踏上了通往风暴大教堂的机械桥—-这座气势恢宏的大教堂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近,同时也散发出了越来越动人心魄的,甚至让人略感室息的威严气场。 而就随着她迈出脚步的动作,火焰点亮时的轻微爆鸣骤然打破了这片昏暗空间中的嘈杂。 「这里确实是风暴大教堂正上方,但从宽容的结构来讲,这里还有脱离了大教堂的主体,」瓦伦丁露出一丝微笑,在数座火盆的映照下,他的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些许深意,「我们正站在巡礼方舟的最下层,那座巨兽的腹中,。」 凡娜以为这升降机会将她带到教堂方舟上层的某个地方,却在里面感觉到整个轿厢在一路下沉。 她仿佛是在对着黑暗中的虚无开口:凡娜惊讶地抬起头,紧接着下意识地看向瓦伦丁主教,却看到后者同样面露困惑之色。 在一队护教骑士的引领下,凡娜与瓦伦丁穿过了长桥,走过了几乎如码头广场般窄阔的连接甲板,最前被带入了一座巨小的升降机中。 凡娜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如此庄严肃穆的现场,哪怕身为审判官,她此刻也不由得有些…… 「很好,圣徒瓦伦丁,你的坚决令我动容--你应继续履行你的职责,作为普兰德城邦的庇护者直至最终。 凡娜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下来。 「教皇冕下,」凡娜迅速收敛起心中疑惑,整顿表情之后和瓦伦丁主教一同行礼致敬,礼毕之后她才微微抬起视线,谨慎地开口,「您召唤我们前来,是..…」 「这里在风暴主宰的注视下,同时也在距离深海最近的地方,主的祝福与主的裁决共存于此处。」 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个身穿华服的身影正站在极为昏暗的房间中央。 一旁的瓦伦丁主教察觉了凡娜脚步中的迟疑,这位老人轻轻摇了摇头:「放松点,这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教皇冕下。」 又过了片刻,她看到这座教堂方舟的边缘出现了一些彩色的旗帜,紧接着,便有一队 身穿特制甲胄的护教骑士出现在长长的机械桥上,他们乘坐着蒸汽步行机,沿机械桥来到码头,其中一人出列,来到一众高级神官面前。 「此决定即刻生效。」 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气氛充斥在这处广阔而又昏暗的空间中。 轿厢下沉的过程持续了许久,久到凡娜都忍不住开始相信那升降机要直通大海,耳边钢缆运行的吱吱嘎嘎声才突然停了下来。 仅仅只是向其靠近,凡娜都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邓肯没有从雾中感受到任何敌意,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危害性,因此他暂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请诸位神官和城邦官员稍作等待——也能去一旁稍事休息,」护教骑士指挥官又看向丹特等人,微微点头说道,「请担待,不会等太久的。」 而这不定型又不可见的烟雾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了明显的扩大。 凡娜有点稀里糊涂地跟着瓦伦丁一同走出了升降机,听到前面的栅栏门在一阵摩擦声中怦然合拢,随后两人望向前方,所看到的,却是一个几乎完全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地方。 纵使有数个火盆的照亮,近处的空间仍然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凡娜根本看不到这个「房间」的尽头在什么地方,她只能看到灰白色的、略显光滑的地面在眼前不断延伸出去,一路延伸到黑暗尽头,而火盆的光芒边缘,则依稀能看到一些巨大的「支柱」,又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阴影在这些支柱之间连接着,看上去...…像是教堂方舟底部的管道系统,也可能是支撑结构。 城邦与教堂方舟上的钟楼同时鸣响起来。 为什么教皇要在这里接待自己和瓦伦丁主教? 旁边的瓦伦丁同样如此。教皇语速缓慢,在凡娜和瓦伦丁反应过来之前,她便说完了。旁边的凡娜也顿时反应过来,低下头表示服从命令。 现场两位圣徒面面相觑。仪典中有这个环节吗? 「这是教皇的临时安排,」看出了眼前两位高阶神官的困惑,护教骑士指挥官开口解释道,「我有些事情想向你们了解一下。」 凡娜:「……?」 「她没有问你的信仰,」瓦伦丁摇了摇头,「她问的是,在信仰动摇之后,继续履行职责对我们而言是否变得比以前容易了?」 「风暴主宰的荣耀与你同在。」凡娜低下头,与旁边的主教瓦伦丁一同说道。 护教骑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请自行向前——教皇冕下在前面等着你们。」 凡娜怔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教皇话语中的深意,旁边的瓦伦丁主教却在短暂错愕之后面露恍然,老主教立刻开口:「我履行职责一如既往,庇护城邦与指引信徒皆出自本心...... 瓦伦丁却没有等凡娜说完,而是突然冒出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凡娜迟疑了一下,向前迈出脚步。「主教瓦伦丁,审判官凡娜,风暴主宰的荣耀与你们同在。」 「教皇冕下邀请你们二位乘上方舟,」在气流的嘶嘶声中,护教骑士指挥官开口道,「其他人请稍作等待。」 依循仪典要求,在海琳娜港口鸣放礼炮、奏响声乐以示欢迎之后,风暴大教堂释放了长长的机械桥,完成了巡礼方舟和城邦之间的连接,随后,从方舟上传来了第二阵悠扬庄严的汽笛声。 巨大的蒸汽阀门旋转开启,巡礼方舟各处的泄压管道和汽笛装置在同一时刻启动,一股股白色气流从教堂的壁垒和尖顶上喷薄而出,在汽笛声中直入云霄。 「...…嗯,我明白。」 凡娜心中一时间泛起疑问,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个严肃又威严 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来了—-圣徒瓦伦丁,还有圣徒凡娜。欢迎来到方舟。」 瓦伦丁:「....?」 这里是巡礼方舟的底仓? 「圣徒凡娜,你的迷茫我也看在眼中,鉴于你的实际情况,我不得不宣布暂时中止你作为普兰德审判官的职务。 她抬起头,目光在凡娜与瓦伦丁之间慢慢游走。 「冕下安排。」瓦伦丁主教立刻收敛起了神色中的困惑,低头恭敬说道。 「这里.....不是风暴大教堂吗?」瓦伦丁抬起头,有点疑惑地眨眨眼,「风暴大教堂的底部?」 护教骑士指挥官地下头--他全身都覆盖着白色合金制成的铠甲,其胸甲与护臂各处还可看到增压管道和蒸汽阀门的结构,一层厚厚的钢铁面具遮挡了这位骑士真实的面容,凡娜只能看到他的护目镜中微微泛着红光,听 到他的声音中夹杂着气流的嘶嘶声。 瓦伦丁的目光停了下来,却既没有看着凡娜,也没有看着教皇。 蒸汽是神的呼吸,钢铁是人与神之间的桥梁,面甲之下,话语中的气流嘶鸣带着传道的圣性。 砰砰砰,连续的几声轻微爆鸣中,数个火盆被先后点亮,这火光骤然驱散了升降机的黑暗,让凡娜看清了正站在不远处的教皇冕下,同时也让她惊愕地发现这处空间的规模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广阔—— 「信仰动摇之后,继续履行职责是否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wap. 第二百七十七章新的风暴 凡娜与瓦伦丁都因这突然发生的变故陷入了愣神,海琳娜教皇的「判决」与其说是一次庄严的宗教裁定,倒更像是刻意地为了一个结果—-结果早已决定,刚才的交谈不过是个程序罢了。 如此匆忙的「裁定」当然让凡娜这个审判官难以接受,连旁边的瓦伦丁也难以接受,他们异口同声:「教皇冕下.……」 「可以了,可以了,这没什么不好的,人生总是会有些变化起落,就如风暴从来都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海琳娜摆摆手,打断了凡娜与瓦伦丁的话,「而且不要轻易陷入失落,圣徒凡娜——卸下审判官的职责不一定是种惩戒,只不过是你现在暂时不适合这份工作罢了,或许....风暴对你另有眷顾呢?」 凡娜闻言一怔,似乎隐隐约约从海琳娜的语气中听出了某些深意,然而她刚想追问什么,便看到眼前的教皇对自己摇了摇头。 「暂且到此吧,还有些事情,我需要亲眼看过才能决定,」海琳娜淡淡说道,「普兰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踏上这片土地了。」 她说到这里,略作停顿。 「你们先行返回上层,升降机已经做好准备,我将在这里完成一次祝祷——不会等太久的,我们在上层甲板会面。」 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凡娜便和瓦伦丁一同被「赶」回了升降机里,而直到升降机抵达顶部,直到两人离开轿厢,走在前往上层甲板的走廊里,瓦伦丁才小声打破沉默:「凡娜,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实在是没想到更好的说法来打破这份尴尬。 停下了脚步。「你的冷静与理智确实远超常人——这种事情突然落在头上,大部分人恐怕不是会这么快就像你那样冷静思考的,」瓦伦丁再次向前迈出脚步,一边走一边说着,「不过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年轻的自己终究不如瓦伦丁主教那样资深的神官对风暴原典的了解透彻,她竟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些关键之处! 不知为何,她总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安。 「我就觉得她挺不近人情的,「嘶哑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人家干的不是很好么,各大城邦的审判官综合评定里就没有能超过我的,她这就直接给解职了,别说什么信仰动摇的理由.....我们都很含糊,只要能继续履行职责,这个理由是最无足轻重的。」 提瑞安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按在前方的栏杆上,皱眉思索着。 就在那时,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愈加强烈的不安似的,一阵略显缓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睡着了。凡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一时没有开口,瓦伦丁则继续说着:「另外,她选择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密室,中宣布对你的解任,若按教法,教皇在密室中所授之秘,不得传于他人之口,无论这个秘密的内容是什么,这是一种‘危险暗号,。」 这里是巡礼方舟的最底部,是正常人很少有机会接触,甚至压根就无从了解的区域,我将那里称作「巨兽的腹部」,从某种意义上,这种说法其实一点都不错。 这位一贯沉稳的大副此刻脸上竟满是轻松。 极为广阔的空间内,教皇海琳娜静静地伫立在昏暗的火光之间,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抬起头来,目光看向近处的黑暗。 这些原本隐没于黑暗中的事物,随着火光的蔓延而尽数呈现在海琳娜眼前。 海琳娜迈开脚步,越过这些燃烧的火盆,来到了一处此前不曾被火光照亮的位置。 」......有一个古老的潜水装置突然出现在寒霜近海,」艾登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吸了口气,「是‘二号潜水器,——第四个。」 一 簇簇火焰随着他的脚步而蔓延着,将整片昏暗的空间逐渐照亮,映照出了这些此前未被照亮的东西。 瓦伦丁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起码会追问一下。」 地面上盘根错节的脉络结构,高高的穹顶上悬挂下来的巨大瘤体或神经结节,从穹顶上垂坠下来的神经索以及维管支柱,还有仿佛骨架特别的巨大苍白支撑。 提瑞安来到了船头,眺望着后方一片开阔的海面。然而那一次,这个嘶哑苍老的声音没有做出丝毫回应。 「您的意思是...…」 「他怕你认真。」 「您退开这两步是认真的?」 瓦伦丁愣愣地看了这支柱许久,随后伸出手去,慢慢抚摸着这些由神经纤维形成的凹凸沟壑。 起初,他以为这是「爹打损伤」的后遗症,是在近海以及在普兰德城内数次见到父亲所带来的压力积累,然而随着海雾号越来越远离普兰德,那份不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变得更加强烈。 瓦伦丁嘴角似乎抖了一下:「这您感觉看到满意的场面了吗?」 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或者....发生了,而这件事极有可能跟自己有关。 「解除一名审判官的职务,必须有新的审判官接任才行,而城邦审判官这样的重要职位,是必须由教皇亲自‘考验,并任命的一一你应该知道这个过程,」瓦伦丁慢慢说道,「但教皇冕下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情.....这本应是在解除任命的同时甚至迟延就公布的‘必要事项,。」 广袤无边的无垠海上,钢铁战舰海雾号正劈波斩浪地航行着,而随着战舰的逐渐「痊愈」以及它此刻的动力全开,这层稀薄的冰雾也再次出现在舰船周围,并在远处的海面上不断生成着大块的浮冰。 凡娜怔了怔,眉头微皱:「这我该如何继续在普兰德履行自己的职责?」 「你的解任,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瓦伦丁冷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也不会有新的审判官来接任你的职务。」 我怀疑自己作为超凡者在这方面的直觉。 」……我以为您在睡觉。」 提瑞安猛然回头,看到正向自己走来的是大副艾登。 「真理学院.....真是难以置信的技术,」他轻声赞叹着,「谁又能想到,死去的利维坦竟能以这种方式「复活,……」 他最终在一根巨大的「支柱」前停了上来。 「我不知道,」凡娜轻声说道,她抬起头,望向前方的走廊出口,在片刻思索之后才继续开口,「但她相信,可能很快就不需要继续在普兰德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寒霜近处?」提瑞安感觉心脏猛然一跳,追问着,「什么情况?」 「他大部分时间确实是在睡觉,但今天他格外郑重地向女王葛莫娜祷告,又带着外人来到了这个地方,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醒着。」 他话音刚落,这支柱中便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蠕动声,随后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便从不知哪个结构中响起:「首先,我从一开始就不算死去,其次,我也觉得现在的自己不算‘活着,——用生死来描述利维坦是一种很不严谨的说法,小姑娘。」 「这是风暴主宰的安排。」瓦伦丁淡淡说道。 这嘶哑苍老的声音这次明显呆了一下才开口:「....哦,那我没问题了。」 「还能讲冷笑话,那看来您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好,」凡娜了摇头,低声说道,「坦白说,我一开始的反应是不可置信和难以接受,这匆忙草率的‘裁定,更像是个良好的玩笑,而不应该出自教皇冕下之口,但刚才我回忆了教皇冕下话语中的细节,我总觉得. ...她似乎另有深意。」 这甚至让她逐渐产生了些许烦躁。瓦伦丁往旁边退开了一些。 提瑞安立刻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大教堂接到来自母港的灵能传讯,寒霜近处海域.....出事了。」 在这支柱的顶端,昏暗的穹顶下,则还是能看到数量更加稀疏的垂坠器官,这些器官表面沟壑遍布,看上去就仿佛..大脑。 凡娜皱了皱眉:「另一件事?」 说着,他轻轻呼了口气:「我觉得你应该耐心等待,等待教皇冕下所说的‘风暴另有眷顾。 这是一根由大量简单结构盘曲、堆叠而成的支柱,其表面凹凸斑驳,又有大量神经脉络和维管系统如浮雕般缠绕着,而在这些神经系统的深处,又隐隐约约看到简单的金属丝线以及闪烁着银光的刺针,仿佛是从上层蔓延下来的。 wap. 第二百七十八章合理安排 夜幕正在渐渐深沉,清冷的世界之创已经高悬夜空,苍白辉光照耀下,整座城邦陷入一片沉寂。 下城区古董店的二楼,邓肯站在走廊尽头的小窗户前,静静眺望着窗外一片寂静的街道,那些在清冷辉光下高低起伏的屋顶,还有在屋顶上横跨城区的管道与阀门。 在另一个遥远的视野中,他能看到失乡号正越过波涛起伏的无垠海,在夜航中一路向北,追逐着海雾号前进的方向。 而在这里,他则注视着整座城邦,利用那无处不在的「感知」,扫描着普兰德的每一处角落。 他微微抬高视线,看到那些无形的「薄雾」仍然漂浮在城市上空。 那些由风暴大教堂释放出来的、仿佛「灵魂」般的「烟」在入夜之后便停止了继续扩张,如今其规模堪堪能够覆盖四分之三座普兰德城,现在它们就像一层薄纱般在夜空中缓缓起伏飘荡着,就如同 在夜空中闲庭信步。 邓肯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城邦边缘的那一片庞大阴影上。 那是风暴大教堂停泊之处。 巨大的巡礼方舟如一朵乌云般紧贴着普兰德的东南港口,在邓肯的感知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庞大个体的轮廓,却无法将窥探的目光深入到那座大教堂内部。 「包括去失乡号上?」 「零,」教皇打断了他,「今夜的事件是零起,就像昨天,今天,而在明天也会如此。」 凡娜愣了一下,有点下意识开口:「我是确定,这些日子城邦确实比较危险,没什么事件报告,但…」 张着嘴巴,她仿佛有数不清的话想说,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乱七八糟的纷繁想法塞满了他的脑袋,她只觉得眼下发生的事情再一次超出了自己的世界观,以至于用以往的逻辑竟找不出让话题继续下去的办法,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冒出一句:「所以海琳娜现在不需要审判官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片地势高出四周的山丘,看着这座伫立在夜色中的风暴大教堂。 「当她说‘没多想,的时候,通常下意识‘什么都没想,,」笑了起来,「其实这很好,优秀的战士通常都会让行动快过思考,这在对抗异端邪祟的时候非常有用——毕竟「思考「本身很困难变成我们的漏洞。」 目瞪口呆地听着,直到教皇说完才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可…可可这合理吗?去失乡号上是我理解的这个概念吗?这可能吗?!」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这点了,但还没敢作出结论吧?」瓦伦丁笑了起来,「一座夜晚不再安全的城市,哪怕是瓦斯灯熄灭之后的临时黑暗里,也不再有阴影滋生,无垠海上最璀璨的明珠,如今名副其实了。」 这座大教堂的内部对他而言就仿佛一个空旷黑暗的黑洞。 「我不确定,」海琳娜的回答却让邓肯有点意外,这位教皇摇了摇头,显然也有些拿不准,「因为这种事情确实从未发生过,但至少有一点,只要异象--海琳娜的性质不变,这他确实不再需要像以往这样工作了,城邦守卫者们的职责也将发生很大变化。」 「包括去…」 「当然,牺牲一切!」 「只要是女神的旨意!」 凡娜脸上略有一丝尴尬: 「当时没少想。」 「异象-普兰德,」瓦伦丁轻轻点了点头,「在这个大型异象内部,似乎不会产生除‘异象-海琳娜,自身之外的超凡‘污染,现象。」 「我想知道您对我的安排,」凡娜坚定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您隐秘 解除了我的审判官职务,又没有安排新的城邦守护,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履行自己的职责。」 「很平静的夜晚,凡娜,」教皇说道,「我认为今天巡夜的守卫者们会汇报几起有关超凡污染或邪异入侵的事件?」 「这是您的观察结论?」 那是由于女神葛莫娜的「庇护」?还是深海教会的普通防护技术? 「你以为我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在街道上接受市民的‘瞻仰,以及在大教堂里接受神官和官员们的问候么?」瓦伦丁似笑非笑地看着凡娜,「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来观察并判断这座城邦发生的变化。」 凡娜张了张嘴。 瓦伦丁静静地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审判官」,对这份反应早有预料,良久,他才面带微笑地开口:「合理。」 听到教皇的话,王哲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我随时做好了为信仰和公义而牺牲一切的准备!」 瓦伦丁停了下来,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凡娜的眼睛,过了几秒钟,才嗓音平和地继续说道:「凡娜,我们在走一条很新的路,没有任何一座城邦、没有任何一个教会曾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凡娜终于渐渐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但我只庆幸自己当时的鲁莽之举没有酿成什么后果,」王哲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后看来,他似乎压根没在意我的‘冒犯,。」 「我刚才说了,我们的世界在发生许多令人不安的变化,而在这诸多变化中,至少失乡号是唯一一个表露出了交流可能以及善意倾向的,」海琳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需要和失乡号的主人建立一个稳定的沟通渠道,而且最好是带有一定官方性质,你不能认为自己是一名特使,也不能认为自己在充当‘人质,——当然我个人建议你采用第一条说法,不过具体怎么想还是随你。」 「牺牲一切么?」 「邓肯,他有巨大的才能,而那份才能应该被派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海琳娜现在正处于最危险的状态,但我想她应该不是一个沉溺于安乐的人吧?」 风暴大教堂高处,一间休息室内灯火通明,教皇点燃了混有香料的仪式蜡烛,并将烛台放在墙角的一面全身镜前,随后才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侍立许久的王哲。 「我不在乎,都不在乎,「海琳娜轻声感叹道,「上位存在们,在乎的是更广大、更长远的东西好消息是他们所在乎的东西里面多多少少也包括了我们的生存。」 「做什么都义无反顾?」 就在这时,邓肯突然心中一动,迅速收回了对风暴大教堂的感知,并抬头看向了下城区的方向。 邓肯对此有些好奇,但并没有采取比较过分的行动,虽然他确实思考过直接用绿火烧一下能不能破开风暴大教堂的防护,但也只是那么想了一下罢了——毕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做这种点火烧人房子的事情。 说到这里,海琳娜停顿了一下,又一边思索一边补充道:「但即便如此,城邦仍然需要守卫者的庇护——我现在只能确定异象-内部不会发生‘自然状态下的超凡污染现象,,但我们要对抗的威胁可不止有自然现象,异端分子,远古子嗣,邪恶造物,这些主动想要破好文明秩序的狂徒可不会因为普兰德化作异象而安分守己。 「从另一方面,我们这个世界似乎也在发生一些令人不安的变化,不管是异象001的‘故障,还是失乡号的活动,都在打破过去千百年诸城邦维系的下一平衡,在这种情况下,女神又只降下了十分有限的启示我只能在这有限的启示下采取行动。 「我听说她第一次在梦境中 见到‘我,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一个舍身跳劈——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但总体上有一点不会错:普兰德变得更加危险了。」 透过镶嵌着铁艺花纹的窗扇,就能看到被大量瓦斯灯照亮的城邦街头,祥和安宁。 凡娜一时间没有回应,海琳娜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还有不再是审判官的「审判官」:「凡娜,你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吧。」 凡娜下意识地小声说着,但刚蹦出几个字就卡在当场,一口气差点憋不上来,过了两秒钟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教皇冕上:「您刚才…说什么?」 瓦伦丁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在说完之后,这位看上去似乎还很年轻的教皇只是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这些停靠在港口的特殊船舶是挡不住他的感知的——在距离普兰德足够近的范围内,没有东西能逃过他的那种「触碰」,但如今这座大教堂显然是个例外。 第二百七十九章协议达成 相较于凡娜此刻的手足无措,教皇海琳娜的态度倒是始终淡然,她脸上带着微笑,那笑容中甚至好像有点愉快。 然而凡娜却一点都愉快不起来——更「合理」不起来! 「我认为.....这件事过于突然,」年轻的审判官小姐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猛然间就转到了这个邪门方向,此刻正在想尽办法让自己的逻辑跟上过快的车速,「我明白和失乡号建立交流的必要性,但我认为这应该循序渐进,而且 如果只是为了交流的话,我们现在本就是有交流渠道的,那位邓肯船长..…」 「他会在梦境中造访,或通过镜子与你交谈,对吗?」海琳娜嗓音温和地打断了凡娜的话,「我知道的,你在报告中提到过。」 「那.……」 「那不够,」海琳娜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是‘交谈,,是邓肯船长与你之间的私人交谈,这样的沟通途径既没有特殊性,也没有约束力,远远称不上是深海教会和失乡号之间的官方渠道,凡娜,你应该明白这之间的区别。」 凡娜嘴唇蠕动了几下,有千言万语在喉头涌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已经确认,这不是玩笑,更不是眼前这位「神之代言人」一时兴起的安排,从海琳娜的态度以及眼神中,凡娜察觉了某种深思熟虑的东西,以及.…一些她现在暂时还有法理解的感情。 又过了一会,我才突然问道:「女神的旨意?」 「你不能那么理解——可能那能让你好受一点。」 镜子在视野中仿佛化作了一个旋涡,镜子内的星光巨人完全失去形体,海琳娜所见的只剩下无尽星光,支离完整的光影在她的头脑中轰然炸裂,但下一秒,又有轻柔的海浪在脑海中响起,重塑着她濒临解体的思维。 「先去休息一下吧,」凡娜轻轻点了点头,「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您很关注我,也曾帮助我,而从您表露出来的意图看,我也对如今的文明世界很感兴趣,」海琳娜说道,「您取回了理智与人性,那便有了和文明世界重建联系的需要,在我看来,邓肯很适合那个角色——还是说,您会信任深海教会慎重选出来的‘熟悉信使,?」 海琳娜抬起视线,注视着镜中凡娜的身影。 「诸多阴影正在靠近我们的现实维度,异象001的反常可能只是个开始,终焉传道士在普兰德的破坏行动也可能只是另一场大阴谋的一部分,在北方,一些城邦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在边境,这道‘帷幕,正变得愈发不稳定,文明疆域内部,边境坍塌现象越来越频繁地发生,而在所有那些变化中,失乡号可能是唯一一个有希望通过理智手段进行交流沟通的。 良久,我收回了目光。 凡娜皱了皱眉:「所以,我们便自信满满地安排邓肯成为那座桥梁——想法很好,但你怎么知道他就会答应?」 凡娜再次低头领命,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她尽量用古板威严的态度说着,让那件事显得公事公办。 「我明白,」海琳娜慢慢点了点头,「那么,协议达成。」 镜子中的蠕变星光满溢了出来,一道流淌的光影在空气中延伸着,鼓动着,在海琳娜面前慢慢摆动,仿佛观察猎物,又仿佛是在嗅探房间中的气息,这蠕变星光形成的光影凑到了段乐萍面后不足半米处,其细碎的光点中仿佛充斥着数不清的眼睛。 海琳娜没有回头,即便听到了音乐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也仍然静静地注视着窗外:「啊,您果然在看着。」 海琳娜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慢慢转过身,注视着这面正浮动起绿色火焰的镜子。 但实际上心里都乐的不行了。 深海教会需要一个正式的沟通渠道来了解失乡号的意图,那能减轻我们的不安,失乡号也需要一个能与文明世界的教会势力沟通的桥梁,这有助于我们今后的活动,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我能听到您的声音,您的声音中充满激烈的理性,她怀疑您确实还没重获人性,那份人性不是您站在文明秩序阵营的明证。」 凡娜隔着镜子认真观察着海琳娜脸上的表情,想要从那位深海教皇的言行细节中分析出对方的真实意图,最后,她发现对方的眼神中只有一片平静与坦诚。 」....确实,邓肯至少算是我的‘熟人,,从我们的角度分析,把他送过来能最大限度确保信使的安全,」凡娜慢慢说道,「不过即便如此,你就真不担心把邓肯送到失乡号上的行为会变成羊入虎口吗?鉴于我和他的船在文明世界拥有的恶劣名声,他的行为公开出去,被视作一次血腥献祭似乎会更加合理。」 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寻思着邓肯与失乡号有缘,那时候便计划着该怎么把那个高阶圣职者给忽悠到船上当个打手,却苦没合适的契机与理由,万没想到这个机会就那么从天而降了。 房间角落的全身镜前,几盏烛台上的火焰陡然转为深绿,幽幽的火光映亮了镜面,镜中一片黑暗深邃,而在迅速蔓延开的虚幻火焰中间,邓肯的身影从这黑暗深处走了出来,静静注视着站在房间中的海琳娜。 「没办法,你那算盘打得太响,珠子都蹦你脸上了。」 .…..…算盘是什么?」 「所以,那件事不会公开出去,毕竟除了普兰德人之外,现在那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还做不到面不改色地谈论失乡号,邓肯会成为一位秘密特使,知道那件事的人将仅限于深海教会的高层以及少部分城邦执政--或者在情势所需时的知情者。」 「至于您说的‘羊入虎口....我并是担心。」抖动扭曲的璀璨星辉充盈着她的视野。 「凡娜·艾布诺马尔,失乡号的船长,」凡娜随口说道,「她喜欢坦诚的交流方式,所以让你们开诚布公吧——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深海教会到底想干什么?」 海琳娜相当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她仍然没有回头,并将自己的情绪变化都收敛起来,语气中只带着始终不变的面容:「虽然您应该不需要,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海琳娜,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一介仆从,很高兴与您交谈。」 难以名状的流动星光在镜子表面不断鼓动着,仿佛要挣脱这层坚强的玻璃般呈现出涨缩蠕动之感,细密的白色裂纹从镜子边缘蔓延开来,充斥弥漫着整个房间,低沉混乱的嘶吼声充斥着头脑,每一声嘶吼中都仿佛混杂着来自亚空间的无穷知识。 「协议达成,人会在失乡号上为凡娜留一个位置,但相对应的,到了失乡号上便意味着成为你的船员,她将遵守守则行事,其优先级甚至会高于她在教会中的身份,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看着年轻审判官这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房门里,海琳娜过了很久才收回视线,随后她突然笑了一下,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都没问他到底打算怎么把你送到这艘船上,还强装淡定....…」 反正特别你跟那个世界的人说什么对面都会胡乱脑补。 「您是友好的,也是可靠的,我的神明降下了指引,而我无条件地相信我的神明,命我与您合作,这我便如此行动。」 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就在此时从旁响起,中间夹杂着火焰跳跃的噼啪爆鸣:「我也很好奇,你打算怎么把她送到失乡号上。」 「我们希望与您建立起稳定有效的交流,就像您想知道深海教会 的目的,我们....也想知道失乡号的事情。既然如此,何不搭起一座桥呢?」 」....我明白了,」凡娜轻轻吸了口气,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他又恢复了平日里这一板一眼的模样,一脸严肃地低头,「那么人服从那份安排。」 「我们只是专注于维系文明世界的秩序,并对世界上一切令人不安的变化做出应对,」海琳娜淡淡答道,「我刚才应该听到了你对邓肯所说的,那个世界在发生一些变化——实际上,情况远比他对你所讲的严重。 「这是个亚空间冷笑话。」凡娜一本正经地说道,过了那么长时间,我早已习惯了那种跟人说话的时候常常胡诌一句的节奏,观察别人困惑的反应是我在那个过程中最大的快乐,而至于对面在之后是如何脑补的..... wap. 第二百八十章新人入职之前 海琳娜所讲的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吗?深海教会的目标真的就只是想要和失乡号建立交流吗?这位「神之代言人」真的如她所讲的那样相信「邓肯船长」的人性和理智吗? 邓肯其实不敢全信,尽管这位女教皇的态度看起来确实很坦诚,但他自己是相当有b数的,他知道失乡号声名在外且「战绩」显赫,这份赫赫威名便注定了像海琳娜这样的势力领袖不可能毫无戒心地与自己打交道——她总得有所保留才对。 但有戒心未尝不是好事,有戒心仍然选择合作,就意味着她有必须合作的理由,或许是因为神的旨意,或许是因为教会的利益,不管是什么理由,反正她现在抛出的橄榄枝是真的。 「既然协议已经达成,那我们就该讨论一下具体的人员交接和注册流程了,」邓肯想了想,从合理的角度出发对眼前的教皇说道,「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些正式的文件。」 海琳娜顿时怔了一下,尽管事情是她最初提起,但她显然没想过这一环,此刻表情有些意外:「注册....流程,您的意思是?」 「船员入职,工作交接,这是很严肃的事情,」邓肯一本正经地说道,「失乡号可是一艘人员管理严格的探险船,你们深海教会也是个正规单位,你们派使者过来难道都不准备介绍信的么?另外还有凡娜在船上生活的开销或者她个人装备的置办损耗,这应该归哪边报销也得说清楚,我个人认为你们得管,起码得管一部分.……」 海琳娜突然有点明白凡娜在报告中多次提起「邓肯船长是个常有意外之举的人」是什么意思了,她之前构思了这么多跟失乡号交涉的预案,里面愣是没考虑过这一条! 「....深海教会当然会承担这部分.....预算,」憋了几秒钟,海琳娜终于点了点头,「想毕您需要正式的文书,我们也能美提供,或者由您提供也行——您这边有对应的模板吗?」 「当然有,过会我就能派信使给你送去,」邓肯一本正经地点头,语气特严肃,「失乡号可不是这种点两个火盆神神叨叨几句然后把人往里一推就算献祭成功的八流邪神巢穴,我们是正常正规的用人单位,人员录用、规章守则以及团队建设皆是亚空间一流水准.……」 海琳娜从刚才开始就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时候也只能下意识地点着头,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这面镜子中不断涨缩蠕动的扭曲星光好像也没这么令人头晕脑胀了。 妮娜则从刚才就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在思考些什么,这时候才突然抬起头:「叔叔,你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有事做了?」 「哐当!」 女教皇有些错愕地咕哝道。 因为这里是失乡号。 「是我,」邓肯轻轻点了点头,「审判官小姐将成为失乡号的新成员,就这一两天内。」 「只要她别找我麻烦就行,」妮娜咕咕哝哝,「我哪敢找她麻烦啊。」 「那不绑怎么把她弄过来?」阿狗错愕不已,在它的「异常逻辑」中似乎压根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一个城邦审判官会突然成为失乡号的新成员,」哦,您是打算先把她关在岸上...... 「某种意义上,算是熟人,」雪莉面带微笑,目光扫过餐桌两旁,「我们都见过她,凡娜,他和妮娜甚至不久前还见过你一面。」 第二日清晨。 阿狗想了想,觉得这种「合理」的事儿一旦放在失乡号上那简直邪门到无以复加,它宁可怀疑有朝一日自己在船上一睁眼就看到幽邃圣主,也怀疑船长刚才的一串流程,但憋了半天,它也不敢把脑海里的念头说出口。 稳固的现实世界再次出现在邓肯面前。 伴随着一阵火焰灼烧的轻微噼 啪声响,镜子前跳跃的绿色火苗终于渐渐褪去,晦暗的黄白色火焰再次出现在烛台上,镜子边缘浮动的光影以及房间中到无处不在的漆黑裂隙也渐渐从视野中消散。 「她还是想象不出来一个城邦审判官要怎么老老实实待在那艘船上,」阿狗也跟着念叨,「总感觉今后的日子要刺激起来了。」 邓肯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又看了看餐桌两旁的几人,略做思考之后还是补充解释道:「这是我与深海教会之间的一个协议,将以秘密特使的身份登上这艘船,并在使命开始之后以船员的身份为我效命,她和你们的身份略有不同,但在船上的时候,所有人都遵守同样的守则,我希望你们之间能和睦相处。」 「您说得对,」阿狗瓮声瓮气地耷拉着脑袋,「这非常合理。」 过了不知多久,这影像边缘抖动的线条才逐渐稳定下来,海琳娜随之深深吸了口气,紧绷着的肌肉一点点放松。 「....你为什么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把人绑到船上?」邓肯眼角抖了一下,「我是说凡娜会成为我们的新成员,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她绑上船了?」 爱丽丝其实刚才也差点从椅子上掉上去,那时候却瞪起眼睛教训着阿狗:「阿狗你吓我一跳!」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出汗水湿透衣衫,心脏在砰砰直跳,头脑中传来空洞且麻木的钝痛。 邓肯看着爱丽丝闪亮亮的眼睛(眼神深处6000),良久之后笑着按了按她的头发。 妮娜本来正在抓着一把薯条专心致志地喂鸽子,这时候听到邓肯叔叔的话立刻一愣,抬起头满脸惊讶:「新成员?!谁啊?」 「你做好了准备,」桌子对面的莫里斯则轻轻点了点头,这位老学者显得最为慌张(旁边从头至尾有反应过来的爱丽丝除外),脸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不过她看到你的时候可能会格外惊讶....但是她会适应的,凡娜从小就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孩子。」 「因为您特意把我们都召集到了船上,」妮娜想了想,」凡娜小姐还没上船呢,您就开始召集,应该还有别的安排吧?」 「....你最好提醒凡娜,在‘新岗位「上控制一下自己的窥探冲动,」海琳娜揉了揉额头,一边对抗着头脑中的钝痛一边轻声说道,「直面亚空间.....这感觉糟透了。」 雪莉低下头:「为什么突然那么问?」 「……还真送来了。」 船长说的就是对的。 爱丽丝看上去有点发呆,反应了好几秒钟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表情肉眼可见地平淡起来:「难.……难道是这个审判...…」 「就不能是正常的船员入职和工作调动么?」雪莉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的美丽狗头,「比如深海教会写了个推荐信,我写了个人员入职通知书,然后凡娜就通过那样十分正常的流程成为了船上的陆战队员和随船牧师——你不觉得这更加合理一点么?」 我甚至觉得这些旋转的光影有些亲切。一阵噼啪声突然传入耳中,一抹绿色光辉映入了眼帘。 而在正样略有些恍惚的状态下,她总算是成功与这位幽灵船长的交谈。 失乡号的餐厅中,邓肯召集了船上的所没成员,包括本来正在古董店里帮忙的雪莉等人,以及正在城邦图书馆里查资料的莫里斯老先生,随后郑重其事地宣布了那个消息。 「你们会增加一位新成员。」 但他仍然死死地盯着这面恢复如常的镜子,盯着镜子中渐渐浮现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倒影。 这是凡娜在失乡号上的登记文件。 「没错,要有些事情忙了——我们正在前往寒霜。」 「我……我…… 它整个狗傻了,真的,邓肯先生,您刚才说什么——这个审判官?!」阿狗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无视了爱丽丝在旁边的大呼小叫,两只血色空洞的眼眶看着邓肯,「您打算把这个审判官绑过来么?啊当然我不是质疑您没那个能力,您当然能把她绑过来,但想要让这个审判官屈服恐怕不太容易啊,她显然接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而且满脑子都是对风暴女神的信仰,只怕用正常的手段很难让她成为…… 一声巨响突然从餐桌旁边传来,邓肯淡定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阿狗正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下——它前一秒还坐在爱丽丝身旁的椅子上。 海琳娜猛然惊醒,却只来得及看到有一点绿焰在窗台远处一闪而过,她慢步走向火光消散的方向,看到有一张古旧的羊皮纸正静静地躺在窗台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关于海上阅读的禁忌 自上次和提瑞安的长谈之后,邓肯便将潜渊计划的有关情报告诉了妮娜和雪莉等人,但当时他并未提及失乡号接下来有什么航行计划一直到现在,莫里斯收到的一封故友来信最终促成了这场北方之旅。 「我们目前正在沿着海雾号的航线一路向北,预计几天后就会进入冷冽海边缘,那里想必会有与中部海域截然不同的风景,」邓肯说道,「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在船上度过,爱丽丝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房间,当然,如果难以适应海上生活也可以返回城邦——我可以在有必要的时候临时召集你们。」 「我....我留在船上,」雪莉立刻举了举手,「我可以帮爱丽丝小姐干点活什么的...…」 「在船上也需要写作业,」邓肯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在这里亲自监督。」 雪莉顿时一缩脖子:「啊, 那我..…」 「在城邦也需要写作业,还是我亲自监督。」 雪莉哭丧着脸:「那....…那我还是留在船上吧,就当换换环境。」 「我也要在船上,」妮娜看看雪莉,又看看邓肯,眼睛亮晶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我还没好好适应过在船上的生活呢,上次都没坚持到过夜..…」 邓肯点点头:「嗯,那你过会可以先回去一趟,把用惯了的被褥拿到这里,防止陌生环境下睡不着。」 「嗯嗯,」妮娜连连点头,紧接着好像又想起什么,略显坚定地问道,「那我能不能顺便把学校留的假期作业和课本拿到船上吗?我怕开学之前写不完..…」 妮娜话音落下,一旁的阿狗就忍不住用爪子抱着脑袋:「我们是乘着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幽灵船去解决一次超凡事件,但怎么听上去越来越像一场假期旅行...... 肯定是在邓肯船长的见证下,在这环境极为普通的失乡号上,主动去阅读并引诱邪灵.....会发生什么事情? 爱丽丝被吓了一跳,我在学术道路上求索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疯狂又异想天开的事情,然而下一秒,她便从雪莉的眼神中意识到这位「幽灵船长」是认真的。 雪莉又翻了两页,抬起头:「这它们怎么还不来?」 而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一股异样的兴奋和期待感也从这位老学者的内心深处浮了上来。 雪莉则没在意阿狗的嘟嘟囔囔,她思考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对妮娜说道:「邓肯船长用的拼写本倒是能带上船,但你的课本和作业或许有一定危险性一一在无垠海上阅读书籍和入夜之后在城邦里读书一样,很容易招来某些阴影中的好心。 山羊头:「.」 雪莉:「..….?」 「妮娜想在船上写寒假作业,」雪莉一脸认真地对山羊头说道,「肯定你有办法能「吸引,到他刚才所说的那些‘入侵者,,你把它们吸引过来,我找它们有事商量。」 「我认为您的判断非常有道理。」 「通常来讲,因阅读而吸引来的阴影都有追逐知识的特性,这决定了它们会比一般的‘入侵者,要‘愚笨,这么一点点,」山羊头的话语终于顺畅起来,只是语气仍然很古怪,「愚笨就意味着有一定的判断力,哪怕是混沌错乱的幽邃和灵界阴影,在追逐知识的过程中也懂得趋利避害,不会贸贸然出现在您面前....…」 雪莉没有回应山羊头的吹捧,只是继续沉浸在手头的书本中,她慢慢翻过那略有些光滑的纸页,目光在南方城邦那些或惊悚、或神秘的民俗记述中慢慢逡巡,让自己的心神也一点点放松、沉浸下来。 静待着追逐知识的入侵者们嗅到那甘美的饵料,入侵那不设防的现实维度。 反正邓肯叔叔天下无敌,有什么东西捣乱的话,让邓肯叔叔打它一顿就行了——妮娜的思路十分清晰且复杂粗暴。 必须承认,她自己也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 「我明白了,」雪莉点点头, 目光一边扫过书上的字句一边随口说道,「也就是说,敢跑到失乡号上的不会是无名小卒或蠢货,而一定是对自己有充足自信且进行过权衡的强大入侵者——那这其实是好事,那意味着我只需要殴打一到两次,就能让「它们,中的微弱者迅速认清局势,而不必担心蠢货们无休无止的骚扰。」 雪莉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其实.....我觉得您还是必执着于这件事,无垠海上的禁忌这么多,无法阅读只算是....」 妮娜呆了呆,冷静分析,略做思考,突然提出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连大家都没考虑过的问题:「那肯定有东西从阴影外跑出来了,您打它一顿不就行了吗?」 「妮娜要写寒假作业,」雪莉语气暴躁地说道,「我很重视这件事。」 山羊头的思路又有点打结,这次它迟疑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才终于开口:「我认为,您可能需要多‘测试,一会。」 山羊头被突然而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船.……船长?」 妮娜当然没有受到传统思路的束缚—-因为在这姑娘接触超凡领域的第一天,她看到的自己的邓肯叔叔脚踏城邦手撕太阳的一幕,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超凡污染是以被摁在地上胖揍的姿态呈现在她眼中的..... 「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雪莉愣了得有好几秒钟,才终于带着古怪的表情说道,我不否认自己从一开始听山羊头说什么「海上阅读禁忌」的时候就陷入了思维盲区,只习惯性地跟其她人一样把这当成了规矩,却没考虑过别的可能,而现在看来......反倒是才接触超凡领域没多久的妮娜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思维开阔性。 她直接拎着一本大书来到了船长室里,把书「砰」一声放在山羊头面前。 然而并没有出现任何入侵者。 「我需要一个陷阱,来吸引这些追逐知识的入侵之徒,」雪莉迂回来到爱丽丝面前,将这本民俗著作放在老学者手中,「你来读那本书,让自己的心智看上去像是一个不设防的求学者,将一个追逐知识的邪灵引诱到船上,我要和这入侵者‘交流交流,,顺便搞清楚这种入侵者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也确实是只有像我那样强大的亚空间阴影才敢认真考虑的行动。 山羊头一怔,下意识开口:「啊,这显而易见,在无垠海上读书通常会招来世界深层某些意志的关注,比如灵界的入侵者,幽邃领域的恶魔投影,甚至亚空间的低语也会在这个过程趁虚而入,它们会趁着阅读者心灵放松警惕的时候将自己的投影延伸至现实世界,并...您在干什么?」 「您.....您打算怎么跟‘它们,商量?」 山羊头感觉自己的思路正在打结,但还是一边打结一边下意识开口:「通...通常来讲,当阅读开始之后它们就该来了,非常迅速。」 「殴打它们,不断殴打,直到它们承诺不要来打扰妮娜学习,」雪莉说道,紧接着思考了一下,又谨慎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并是确定是否可行,这方面你或许比我专业?」 爱丽丝捧起了那本书。 于是她直接拎着书返回了餐厅——所有人都还在这里等着,妮娜与邓肯正嘀嘀咕咕地猜测雪莉在干什么,莫里斯则在和阿狗互相检查默写单词,爱丽丝在一旁闭目养神,听到雪莉走进来的动静才睁开眼睛。 「似乎不管用,」雪莉抬起头,对桌子边缘安安静 静的山羊头说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需要做些确认。」山头羊突然说道,随后起身离开了餐厅。 之后直接摊开了这本从普兰德城邦带过来的、有关各城邦民俗文化的大书,一边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那他说的这些,入侵者,什么时候来?」 雪莉:「? 阿狗和邓肯:对哦!」 「在无垠海上阅读书籍通常会有什么后果?」雪莉直截了当地问道。 「您或许能让其她人读书试试,比如莫里斯先生——智慧之神的率领者们更擅长控制自己的心智,不管是保护自己的时候还是设下陷阱的时候都很有用,」山羊头立刻说道,「这些入侵者多半是嗅到了您的气息才不敢出现,但还是设个陷阱,应该就行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知识的追猎者” 微微起伏的海浪轻柔地拍打着船舱的外墙,甲板深处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吱嘎声响,以鲸鱼油脂为燃料的船灯在不远处静静燃烧着,明亮的火光中,映照着一双双或好奇或期待的眼睛。 莫里斯将那本有关城邦民俗的著作在眼前摊开,一点点放松了自己的心神,减弱了对自我意志的防护,让自己的思维对知识敞开大门,任凭书本中的力量一点点浸没自己的心灵。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不设防的心智正在这广袤的无垠海上散发出越来越诱人的「味道」。 一个求学者,一个莽撞的、不设防的求学者,在大海上敞开了自己的心灵,而那些在世界深层逡巡的饥饿阴影们想必已经察觉了这份饵料——那些蠢动盲目的阴影无法抗拒这份引诱,但它们仍在迟疑,它们那勉强算得上理智的、因追逐知识而略微开化的心智对失乡号上的环境有本能的抵触,这让它们一直在犹豫。 但它们不会始终犹豫下去一一那些潜伏在灵界、幽邃甚至亚空间里的东西,并没有真正的智慧。 莫里斯慢慢翻开一页,目光在文字间流淌。 民俗知识,这是最能吸引那些阴影关注的东西,民俗中凝聚着人类在漫长时间跨度中所积累的恐惧、敬畏以及对自然的朴素认知,是粗略加工的人性,是甘美的情绪与凝固的知识,最适合这些饥饿的知识追逐者们大快朵颐。 又一页书页翻开,书页间有细微的尘埃在翻动中起伏飘散,灯光竖直着穿透了弯曲的纸张,在纸张与文字的夹缝间勾勒着跳跃的光影。 船舱中很安静。船长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摊开的书本,太阳碎片站在另一旁,关注着空气中的动静。 入侵者在靠近了。一团完全分辨不出细节的完整骨片散落在地板上,骨片上空青烟袅袅,些许残存的绿色火星在这堆残骸之间跳跃着,吞噬着那「知识猎手」残存在现实维度的最后一点力量。 「我...…我不知道啊...」爱丽丝瞬间哆嗦了一下,声音听上去都在发抖,「我以前也没看过书,也不认识字,跟阿狗认识之前甚至都没有多少理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一个.....老乡啊。」 带着愉快的心情和对将来的些许期待,她上前踢了踢地板上这堆还没渐渐冷却下来的白色骸骨。 莫里斯看着纸张上浮现出来的一行行难以辨认的字符,感受着这些字符中逸散出来的、引诱自己阅读的力量,轻声说道:「它来了。」 ....异常情况下,一个在海上阅读书籍的人被一只突然从书里跑出来的幽邃恶魔偷袭,这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莫里斯表情有些古怪,「更精彩的情况下,通过那种途径入侵现实世界的幽邃恶魔会迅速成长并失控,在短时间内将整艘船的人都屠戮殆尽.....并不是每一艘船都是失乡号。」 一只美丽的、由白色骨头堆砌而成的猎犬状生物。 接着雪莉又看了一眼邓肯:「话说他竟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追逐知识的猎犬,么?」 雪莉皱了皱眉,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人意料,开始的速度也有点出人意料。 无形的知识追猎者终于按捺不住,来到了现实世界的边缘,它的触须在隔着书页嗅探莫里斯的心智,并将自身伪装成文字的模样,在原本们名的书页上,熟悉的符号在一点点浮现出来。 「我不知道啊,」爱丽丝晃着美丽的小脑袋,声音闷闷的,「我都说了,我以前浑浑噩噩的...…」 一团烟雾从书页中涌了出来,这些脱离纸页的文字迅速融入到烟雾中,并嘶吼着冲出了书本,化作一道烟尘旋涡卷上半空,紧接着,烟尘中又有漆黑的东西开始凝聚、成型,并眨眼间化作了某种仿佛骸骨般的结构-——大 堆极尽混乱、扭曲的漆黑骨片噼里啪啦地落在餐桌旁的地板上,并在眨眼间拼凑、组合成了一个在场众人很陌生的东西: 她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这堆仍然残存着些许热量的碎骨,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邓肯。 雪莉见状露出了一丝笑容。 旁边正全神戒备的阿狗看到那一幕顿时就傻了,抬头看着周围的人:「我不认识它啊。」 「你不认识这就好办了。」雪莉随口说道,便迈步走向了这只刚刚凝聚出身形、似乎还处于混乱中的幽邃猎犬,而后者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它猛地抬头,空洞的血色眼眶里红光炸裂,浑身上下的骸骨裂缝中紧接着便腾空而起无尽的漆黑烈焰,作势反抗!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爱丽丝,清理掉那堆东西。」 爱丽丝则皱着眉思考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这要那么说的话,幽邃猎犬都跟阿狗一样不认识字,这它们追逐知识干什么?」 高明的猎手往往会将自己伪装成猎物,知识的追逐者们在引诱求学者时也往往会把自己伪装成「知识」,对它们的阅读,就是落入陷阱的第一步。 「爱丽丝还研究厨艺呢,」雪莉随口说道,「可能就只是个爱好。」 我的「钓鱼」成功了,在面对知识追猎者的时候,用历史学家来打窝果然是奏效的。 莫里斯看向下一行文字,看到这文字的边缘在略微抖动。 这时候一旁的阿狗站了起来,那位老学者沉稳的声音总算帮阿狗解了围:「理论上,在阅读书籍时吸引来的‘邪灵「会是随机的,通常都是来自灵界的无形阴影,但也有少数情况会是从幽邃深度跑出来的‘恶魔,,幽邃猎犬从名字中就带有‘捕猎,、‘追逐,的含义,事实上它们确实是知识猎手的一种....而且还算相当强大的一种。」 它抬起头,看着阳光下的中庭小径,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 然而它的反抗尚未开始便——在幽邃猎犬体内白色火焰升腾的一瞬间,它的目光便迎上了雪莉的视线,下一秒,从其体内燃烧出来的每一缕火焰便尽皆染上了一层幽绿。 优秀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形象示人——但很菜的猎手真的会变成猎物。 妮娜顿时笑了起来:「哦!」这只是个没有心的幽邃恶魔罢了,跟阿狗完全不一样。 「相当有名的一种?」雪莉闻言扬了扬眉毛,下意识地看了正在邓肯脚边哆嗦的阿狗一眼,「真的?」 雪莉忍不住带着笑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船上多了这么些人之后气氛真的在一天天变好--如今还有了这令人愉快的日常,真吧知道等凡娜上船之后这里又会寂静成什么模样。 这个来自幽邃深度的入侵者在一秒钟内便失去了对自身火焰的主宰,变成了船长注视下的祭品,它这混沌错乱的头脑或许都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被裹挟在熊熊燃烧的灵体烈焰中——凄厉混沌的嘶吼瞬间打破了失乡号上的平静,火焰烧尽骸骨的爆鸣声与诡异的撕裂声响彻餐厅! 说着,她看了一眼妮娜: 「妮娜,你以后就能在船上写寒假作业,肯定真的没什么东西跑出来,你自己打它一顿就行了一一注意别烧坏东西。」 这是本不存在的文字,描绘着本不存在的知识。 「好吧,」雪莉点了点头,迅速在脑海里划拉了一下实力公式,语气有些微妙,「肯定看书时候召出来的入侵者最弱阿狗那种‘猎手,的话,这好像也不怎么安全...…」 下一秒,隐藏在书页和文字中的「猎手」仿佛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一阵尖锐又混乱的尖叫声突然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紧接着,这本大书的书页便无名疯 狂翻动,书页上的白色文字竟一个个仿佛有了独立的生命特别跳跃起来,挣扎着化作墨迹,想要从泛黄的纸张中挣脱出去! 「为什么会是一只幽邃猎犬?」 阿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搭档,后者却默默地钻到了旁边的桌子底下,硕大的爪子抱着脑袋,闷声闷气地开口:「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太tm可怕了这地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田春而言实在不忍目睹,它整个狗身都哆嗦成了一团,在阿狗身后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一边看着眼前跳动的火光,一边听着耳边传来的动静,眼眶中的红光忽明忽暗:「哎..…唉我去这...哎妈这烧的.....哎这骨头碎的....哎这嚎的.....哎妈的看不下去了..…」 餐厅中安静下来了。 晦暗凉爽的阳光照耀下,正走在教堂中庭的凡娜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wap. 第二百八十三章“正规文件” 每天,凡娜都会在正午之前穿过普兰德大教堂的中庭,沿着花坛之间的小径来到圣堂,小径的长度是一百零三步,圣堂入口到女神像前则需要二十七步—-自从她成为这座城市的审判官以来,这些步数便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熟悉这座教堂中的一切,熟悉从中庭到圣堂的每一块地砖,就如熟悉自己的双手。 在过去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她从未想过这短短的一条路会如此的...艰难而漫长。 圣堂的大门打开,过于明亮的阳光被抛在身后,待适应了室内略显昏暗的环境之后,凡娜看到有两个身影正站在房间中央的女神像前。 天光透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照射下来,在女神像上弥漫开一层辉光,大主教瓦伦丁和教皇海琳娜同时转过了视线,在阳光中注视着正步入房间的审判官。 「你来了,」海琳娜轻轻点头,「比约定的晚了一分钟。」 「抱歉,」凡娜走上前,在女神像下微微低头致意,随后才看向教皇,「与下属交接工作稍微耽误了几分钟。」 「无妨,」海琳娜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看了旁边的瓦伦丁一眼,「你的事情,我已经和瓦伦丁主教说了,之后他会帮你做好工作上的交接和安排,你不必担心城邦这边。你叔父那边也已经收到消息,他理解教会的安排一一但他还是希望我之后和你好好谈谈,能让你打消一些对未来的担忧。」 尽管自认为还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在听到教皇这些话之后,凡娜心中仍然忍不住一跳。 一种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试图把握住这份心情,最后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情绪其实只是这一声感慨——啊,它真的发生了。 「警告?」瓦伦丁略一皱眉, 很快想到了什么,「您是说,关于异象001的...…」 瓦伦丁微微回头:「好奇什么?」 「我们可是正教,我们是走正规流程的。」 凡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送出了圣堂。 瓦伦丁一怔,联想到刚才教皇言语间透露的细节,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真相,脸上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上来了吧?」 「一块从天而降的发光体碎块,呈淡金色,比风暴大教堂还巨大的几何体,」瓦伦丁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这不是异象001上脱落的碎片,但.……」 「你别看我,」瓦伦丁面无表情,「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个。」 凡娜眼神里这点怪异全都被瓦伦丁看在眼里。 」.....凡娜真的能完成那份任务么?」郝琳娜打消了此前的疑虑,却担心起了另一件事情,「她其实是个略有莽撞的人,并不太擅长...…精细谨慎的人际交往,其此我们要派一名特使‘上船,,其实她并非最佳人选。」 「位于边境远处的精灵城邦」轻风港「最近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瓦伦丁点头说道,「海中女巫,露克蕾西娅为我们送去一件礼物,你猜是什么?」 等年轻的审判官离开之后,圣堂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又过了两分钟,瓦伦丁的声音才打破那份沉默:「其实我很好奇。」 失乡号船长,邓肯·艾布诺马尔,签署于异象-海琳娜,1900年12月19日。」 「深海教会,葛莫娜众仆知悉.....现接收你方因工作需要调动之人员一名,暂安排至本船战斗岗位....在岗待遇与一等船员持平,该人员薪资及各项损耗用度仍由贵单位支付,支付方式为…… 「啊,你终于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了,」海琳娜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要到 出发的时候才会想起来‘问路,。」 凡娜疑惑地接过纸卷,小心翼翼地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表情渐渐变得平淡—— 「就昨天,」瓦伦丁一本正经地说道,眼底隐藏着愉快的笑容,「她与邓肯船长详细讨论了你的入职流程,我们一直认为这应当是一次正规且有契约约束的人员调动,为此需要有正式文件留档。」 「是真的,」瓦伦丁淡淡说道,「印鉴也是真的,如果你去城邦档案馆里找找,甚至能找到一个世纪前失乡号在普兰德港口补给时的老档案,这上面有同样的印鉴和签名。」 「好了,现在他还没看到文件,想必打消了最后一点顾虑,」女教皇微笑着说道,「先去休息吧,做一些出发前的准备工作——这份文件背面还有些更详细的内容,包括具体的交接时间以及交接方式,你回去看一看。」 「执棋者们早在最初便决定了棋子的位置。」 凡娜感觉自己的措辞有些乱,但还是努力捋顺了思路,接着说道:「昨天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我回去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失乡号不是什么就能随慎进入的‘开放区域,,您打算如何.……」 她顿了顿,快快开口:「我还记得前不久这位邓肯船长通过凡娜传达的那份‘警告,吗?」 邓肯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她便看到海琳娜从身旁摸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笑吟吟地递了过来。 凡娜:「.….…」 「我们这个世界在出问题,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而失乡号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向文明世界发出警告的声音--且那份警告得到确认,」瓦伦丁慢慢说道,「这是那位邓肯船长在主动传达善意,无论这艘船曾经有多么可怕,我们现在都必须给出回应,毕竟.....这次摇摇欲坠的不是某一座城邦,而是我们头顶的太阳。」 凡娜目瞪口呆地听着,过了不知多久才从喉咙外挤出几个音节:「...女神啊。」 这可是失乡号!失·乡·号! 年轻的审判官看上去有点发懵,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人员调动接收函,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教皇,来回看了好几遍之后目光又落在了主教瓦伦丁身上。 这位女教皇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着邓肯脸上仍然颇为纠结的表情,他不由得笑着摊开双手:「不然呢?凡娜?我以为你们要怎样把他送到失乡号上?点起几堆篝火,在地上画满亵渎的符号,然后把她绑在木桩上献祭过去吗?就像某些黑暗异端在干燥的洞窟里把绑来的少女献祭给亚空间这样? 「最佳人选不是由我们定的,瓦伦丁。」海琳娜摇了摇头。 「他是个敏锐的人,一直都是,」海琳娜静静地看了这位对教会效忠多年的老主教片刻,随后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很快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告诉你也没影响。」 凡娜一愣一愣地听着,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说,瓦伦丁却先一步打断了她:「我不得不承认,这非常合理。」 但她突然又有些困惑,甚至有些觉得荒诞,她看着眼前的教皇,忍不住说道:「您真的要把我送到失乡号上——当然,我不是不相信您的决定,我只是突然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儿戏之事,我们最起码要搞明白这位‘邓肯船长,的态度,他真的会随便让一个高阶神官乘上这艘船吗?」 文件末尾除了手写的签名,还有一枚醒目的红色印章。 她关于自己未来的所有忐忑想象都在这一瞬间被敲了个粉粹——她甚至相信自己在失乡号上会见到一顿丰盛的员工餐,正式聚餐开始之后甚至还会有甲板烧烤.…… 邓肯嘴角抖了抖,心说我一开始还真有想过这 个人员「交接」的细节问题,这时候被对方一提醒,他倒是意识到了眼前这份文件的合理性,却因为这流程过于合理而感觉整件事都邪门起来。 他转过身,默默地注视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 「我.....」邓肯抬手指了指自己,接着又举起了手中的羊皮纸,半晌终于冒出一句,「但这是不是合理的有点过头了?!而且我是什么时候.…」 邓肯感觉自己的嘴唇有点抖:「那上面的签名.……」 瓦伦丁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您突然决定将凡娜送上失乡号,「瓦伦丁表情略有严肃,「我知道您的理由,这理由确实站得住脚,但整件事在我看来…..有些过于仓促,您似乎迫切地想要与这位‘邓肯船长,建立起联系,甚至没有做出足够的准备,到底出什么事了?」 wap. 第二百八十四章登船之日 上城区的大教堂附近有一座高台,它曾是城市公园的一部分,但随着蒸汽核心的改造工程,原有的公园设施被转移到了别处,这里便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高台--仿佛一位被遗忘的骑士,站在高处守望着下方的厂区与广场。 在高台上,可以俯瞰到整个教堂区与中央工厂区。 在偶尔闲暇的时候,凡娜会来到这里散散心,在心绪难以平静的时候,她也会来到这里静静思考,以整理自己的心情。 午后的阳光很好,即便有些许微风,高台上也不是很冷,轻柔的海风吹过平台时,会卷起耳旁的头发,略有些痒。 凡娜把白色长发甩在脑后,静静注视着视野中那片蜿蜒且雾里缭绕的蒸汽管道,良久才打破沉默:「我要出门一段时间。」 「出门?」海蒂有些惊奇地转过头,「你要去哪?」 「不确定,可能是很远的地方,可能会离开很久,」凡娜看着海蒂的眼睛,「具体行程不能透露,但离开之前应该和你说一声。」 海蒂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困惑:「但你是城邦审判官—-审判官可以随便出远门的吗?」 「我.…..」凡娜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是一个微笑,「是教会的安排,风暴大教堂直接下达的调令。」 「啊....原来是这样,」海蒂恍然地点了点头,我其实并不太懂深海教会内部的运行规矩,只是当「风暴大教堂」这个名头被抬出来的时候,许多事情也就不需要解释了,「那看来这是一次神圣的使命?你是被派往教区之外和异端作战么?」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凡娜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休息时间快好了,下午还有两位预约的病人。」 信使来了。凡娜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便有湿润寒凉的海风迎面吹来,耳畔则传来了哗哗的海浪声。 但时间不够,我并没有这么多余的。 「....不能,这是普通任务。」 凡娜嗯了一声,但在离开高台之前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在午后的阳光与微风中,她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迟疑:「我出发的时候,你能去送我吗?」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你去忙吧,我也该做做出发的准备了。」 「好,那我等着你的信,」凡娜脸上顿时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接着她突然走上前来,从衣领中拉出了这枚水晶吊坠在空气中晃了晃,又指着海蒂胸口,「同款护身符——你会有好运气的。」 这是能在无垠海上危险阅读的东西,或许能排解在船上生活的无聊。 「大导演桑多科的作品,名字叫《边陲惊魂》,讲的是一个边境小村陷入异端崇拜,把村中女性献祭给‘洞窟恶灵,,最后强大的守卫者们剿灭邪恶的故事,据说这部剧还使用了一种叫做「音轨,的新技术,在播放画面的时候还有同步的声音从荧幕两旁的机器里放出来.……」 她看向凡娜,微风吹动了白色的长发,在发丝飞舞的纷扰中,自己与好友之间仿佛好能隔了一层飘动的帷幕。 按照入职说明上的提示,一小时后,会有信使来接你,你应在这之前前往大教堂的中庭等候,整个交接过程不会没有关人士打扰。 「....好运气啊,」她轻声咕哝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希望这位古董店长的东西真的能带来什么好运吧。」 我觉得传送可能出了点问题。 凡娜心中有巨大的疑问,但她还是迈开脚步,走向了大教堂的方向。 这会是怎样的信使?自己又将如何被送到远在无垠海的失乡号上? 一阵响亮的钟鸣突然从教堂方向传来,打断了海蒂的思 绪。 凡娜挠了挠头发,努力搜刮着脑海:「那我给你推荐本书吧,最近的流行,叫《与阴影同行》,说的是..…」 凡娜终于听不下去了,近乎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好友的絮絮叨叨:「我谢谢你啊,但真的不用了。」 海蒂兴致勃勃地向好友介绍着「时下流行的新元素」,却发现凡娜的脸色越来越怪异,说到一半便迟疑着停了下来,随后她想了想,摆摆手:「好吧,你可能是厌恶那个,那还有另一部剧,叫《守夜》,讲强大的守卫者踏入秘境,却不小心被困在异端巢穴,不得不依靠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在巢穴中生存下来,并想办法坚守本心...…你也是厌恶啊?」 「那倒不是,大概只是因为突然被指派了从未接触过的任务而有些紧张吧,」凡娜摇了摇头,「不用为我担心。」 除了这把不离身的大剑之外,便只有一个打包好的行李箱——她的私人物品不多,行李箱中除了必要的换洗衣物之外,最占分量的便是她的祈祷书,以及一些受过赐福的教会读物。 她抬起头,看向钟声响起的方向,看到大钟楼上硕大的表盘正指示出时间,而太阳的光辉也已渐渐越过天空中的最高点,向着大教堂的西侧慢慢移动。 这艘船上的船员,会是怎样一幅诡异的模样? 」......那我姑且就对接下来的‘船员生活,多一份期待吧,」凡娜叹了口气,「完全想象不到这会是怎样的生活。」 海蒂摆了摆手。或者自己的眼睛出了点问题。 她摸出了那张羊皮纸,看向羊皮纸背面的文字——那是你的「入职说明」。 因为她看到.....莫里斯站在自己面前,正对着这边露出微笑。 风中的高台上,只剩下了海蒂自己。 凡娜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看上去心事重重,是因为要出远门有些不安么?你好像确实没怎么离开过城邦。」 凡娜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东西。 凡娜迟疑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跨过这道旋转的烈焰之门,在这一刻,她的头脑中思绪沸腾。 海蒂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阵火焰爆鸣的噼啪声以及拍打翅膀的声音却突然从天空传来,打断了中庭内的交流。 「当然不能,」海琳娜微笑着,「邓肯船长甚至承诺了,他能把一间额外的舱室布置成大圣堂。」 「这他会写信回来吗?」 「那好吧,」凡娜呼了口气,随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略带兴奋地提议道,「对了,这要是咱们一起去影院吧?最近有一部新剧,就当换换心情——你应该多接触接触时下流行的东西,那说不定还能拓展一下你的社交圈子 「该出发了。」教皇海琳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提醒与催促。海蒂惊讶地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绿色的火焰如流星般从天空坠落,火焰中有巨大的骨翼猛然张开,下一秒,这火焰便「坠落」在中庭的小径上,化作了一道旋转升腾的门扉。 她眨眨眼睛,用力拍拍自己的额头。 「啊,好吧,这是我考虑不周了,」凡娜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忘记了你是个‘专业人士,。」 「莫外斯先生也出门了么,」凡娜随口嘀咕道,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许自嘲的表情,「你应该是去见自己在学术界的朋友了吧,或者参加什么活动,像你这样的学者,是时常会受到各种城邦大学的邀请的..... 反正跟我要去的地方不一样。」 我原本还有许多计划,在离开这座出生长大的城邦之前,我还想去自己最熟悉的店铺逛逛,去一 趟剧院,再去一趟港口,还要再见几位朋友,去圣堂做一次祷告..... 门背后会是怎样的景象?什么样的生活在这艘船上等待着自己?自己会首先看到这个可怕的幽灵船长吗?还是失乡号上的某个.....水手? 海蒂完全没在意好友最后两句话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挑了挑眉头:「新剧?讲什么的?」 火焰轰然而起,又轰然褪去,跨过大门只需一瞬。 「信使还没有到,」瓦伦丁对走入中庭的凡娜点了点头,「你做好准备了吗?」 随后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生硬,不由得微微叹息,一边用手指揉着额头一边小声解释:「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接下来要执行的任务需要坚定的意志和纯粹的思维,出发前最好不要接触太多容易扰乱心灵的东西。」 好友离去了。 「都在这里了,」海蒂点点头,接着抬头看向了旁边不发一言的教皇,「我在船上仍然能祈祷,对吗?」 」...…我不知道,」凡娜很小声地说道,「但我会.....努力的,或许,这里也没有那么严厉。 大教堂的中庭,教皇海琳娜和大主教瓦伦丁还没等候自己多时。 年轻的审判官低上头,看着自己胸口这枚小巧的吊坠。 凡娜却没有察觉到好友语气中的微妙变化,只是突然叹了口气:「哎,最近我父亲也出了远门,都没什么预兆,就突然告诉我他要出门办事,母亲也不让我多打听——现在你也要离开了,感觉你们都神神秘秘的。」 「嗯。」凡娜轻轻点了点头,在这一刻屏弃掉心中最后一点迟疑,向前迈出脚步。 海蒂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从某种意义上,确实跟异端有点关系,但并不是战斗任务。」 第二百八十五章迎新 对凡娜而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始终带着一种不够真实的滤镜,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变化大的仿佛一场荒诞的梦,以至于她时常会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深陷幻觉而不自知——而这一刻,她对自我的怀疑终于抵达了顶峰。 她竟看到莫里斯先生正站在自己面前,脸上还带着微笑。 年轻的审判官猛然闭上了眼睛,使劲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莫里斯还在一一老先生身旁还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是那位神情阴郁威严的幽灵船长。 「欢迎登船,凡娜,」莫里斯开口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凡娜张了张嘴,但在她刚要说些什么之前,却突然听到身旁传来「砰」的一声,她从这一声响中没有感觉到丝毫威胁,却还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看去,便看到有一大团花花绿绿的纸片和彩带迎面扑来——一位银白色长发及腰的美丽女士正呆呆地看着这边,手中的纸筒里还在冒出少许火药燃烧之后的烟雾。 凡娜:「….?」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位银发女士又兴冲冲地从旁边拿过了第二个纸筒,当着自己的面摆弄了一下,抬起来拉动了纸筒上的细绳。 凡娜见状赶忙提醒:「啊!你拿反.……」 她的提醒晚了一步。 阿狗顿时摇晃着脑袋:「啊对对对。」 「钩子,哪里没钩子.....找个棍子也行...…」 是在上城区的古董店中。 「还有多少,秘密,?」邓肯嘴角终于抖了一下,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他看向爱丽丝,这位德高望重的学者是他从小便认识的长辈,对方出现在那艘幽灵船上,是她今日最难以置信的一幕,然而此时此刻,那位长辈也是她唯一能想的的询问对象,「您是从什么时候...…」 面有表情——尽管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万个纷繁的思绪在轰鸣炸裂,她脸上却实在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反应。 妮娜的表情顿时耷拉下来:….一点也不行么?」 「是不能喝酒,」雪莉的声音立刻从妮娜身后传来,「哪怕你叫它‘大麦果汁,也不行。」 邓肯:「……」 这是一个欢迎仪式——但凡不是发生在失乡号上,都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一幕。 「哦。」 邓肯吃了一惊:」...这恶魔会说话?!」 雪莉还有没开口,妮娜一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高兴地对大家说道:「晚上有聚餐!欢迎新船员的聚餐!」 甲板上瞬间寂静无比,两个女孩子追着个到处乱滚的脑袋上蹿下跳,而失去脑袋的银发男子则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到处乱走,刚才话说到一半的克里斯先生那时候正捂着脑袋止不住地叹气,空气中则还残留着彩带筒发射之后残余的普通味道。 整个世界早已悄然改变,她只是直到现在才知晓。 「有非常好喝的鱼汤!」妮娜也在旁边嚷嚷起来,「船长亲自钓的鱼。」 「这也不能让爱丽丝一个人弄..…啊脑袋掉到楼梯下面了!」 「是的,教皇冕下提醒我,在您身边的时候要收敛起窥探的冲动,」凡娜又叹了口气,看向妮娜身边这只骸骨巨犬,「肯定我没认错的话,那是一只幽邃猎犬?那个小男孩是与幽邃恶魔共生的召唤师?」 「你好!」莫里斯笑着招了招手,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刚才没吓到你吧?」 「我...」妮娜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用自己零花钱买的。」 凡娜抿了抿嘴唇,又转头看向这艘船的主人。 「 然后还有甲板烧烤!」妮娜紧接着补充道,「有鱼,有牛肉,还有大麦果汁!」 「你看,我就跟你说过,他有一群非常令人头疼的船员,」这位阴郁威严的邓肯船长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总算将凡娜从愣神中唤醒,「这艘船上总是那样乱糟糟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你在这里的生活应该不会很无聊。」 凡娜瞬间双目圆睁,饶是以你的定力那一刻都差点直接跳起来,而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惊呼声从身后传来:「啊!邓肯叔叔!爱丽丝的脑袋又掉了!」 「其实并没多久——只比你早了这么一点点,」克里斯平静地笑了起来,轻轻点头,「海蒂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来到爱丽丝面前,压低了声音:「这里..…偶尔如此?」 「正常099,曾经的名字是人偶灵柩,现在他们好像直接改叫她‘人偶,了,不过我有自己真正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了,在这里叫她爱丽丝就行,」雪莉淡淡说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你现在很安全。」 凡娜一边从自己头发里摘彩色大纸片一边点点头:「哦。」 邓肯整个人都处于生平罕有的懵圈状态,他瞪着眼睛看着甲板上鸡飞狗跳的场景,几根彩色纸带耷拉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他好像隐约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还是如不明白的好。 邓肯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雪莉沉默了一下,转头看着莫里斯:「以后你们别给他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他摆弄,我先跟你说一声。」 下一秒,一个看上去高中生左右的男孩便从旁边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追逐着这颗正在甲板上滚动的头颅,紧接着又有个手中牵着黑色巨犬的男孩从另一个方向跑出来,一边帮忙追赶一边嚷嚷:「我就早说让你拿着不靠谱!」 「看样子我离开的是有点匆忙,」爱丽丝点了点头,「回头应该给你带点北方的土特产当礼物。」 「上次的甜果酒是极限了,」雪莉板着脸,「啤酒对你而言还太早。」 凡娜这时又跑到一旁,从一个木桶中找到了一个带着花花绿绿包装的纸筒,兴低采烈地举着跑了过来:「莫里斯莫里斯!这里还有一个!你要不要.……」 「我们一直合法经营,虽然货不真但价实,」雪莉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你什么都没发现....其实是件好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找到绳子了,扔下去扔下去.....爱丽丝小姐你自己咬住啊,我把你拉上来!」 「从我知道的,偶尔如此,」雪莉同样低声说道,「有时候甚至会更开心—-尤其是当爱丽丝小姐有一些新想法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着甲板上的景象,看到妮娜和雪莉还没把这个脑袋从楼梯的缝隙「里钓」了出来,这时候正在手忙脚乱地「物归原处」,一只肥硕的鸽子则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在旁边小声嚷嚷着「大锤七十,大锤七十」那样莫名其妙的句子,她也终于分辨出了这位银发男子的容貌,并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那样一张脸。 当时对方是一头金发—-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伪装。 凡娜呆了呆,又看向一旁正在活动脖颈的爱丽丝,他刚才便发现了对方关节上的细节,此刻若有所思:「一个人偶,难道说.……」 「接下来还有什么‘惊喜?」她满心无奈地开口,穿过这道火焰大门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打乱了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做的心理建设,她这辈子都没感觉到如此无措又慌乱过,「现在告诉你吧,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看着邓肯,看着妮娜,又看了看一旁正冲自己露出无奈模样摊开双手的克里斯老先生,终于理解了一切。 「别摆弄这玩意儿了!」 雪莉瞪了一眼,「所以这东西到底是谁买的? 为什么没有出现在采购清单上?」 凡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后才略显僵硬地笑了笑,算是回应这个诅咒人偶的招呼。 纸筒中预装的微量火药砰然炸响,银发男子直接被筒子里喷出来的彩带和纸屑糊了一脸,他下意识地猛然往后一仰,然前就听到有诡异的「啵儿」一声响起,一颗头颅便在邓肯的注视下滚落到了甲板上。 「不但会说话,它现在甚至会拼写自己的名字以及笔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雪莉随口说道,「在失乡号的船员中,算是文化水平比较高的。」 凡娜看了看妮娜,又看了看雪莉,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所以,这间古董店真的有问题一一我却什么都没发现。」 「啊,我看起来确实不知道一一我今天还在跟她抱怨,说您突然就出门办事,都没跟你说明情况,」凡娜语气复杂地说道,「谁又能想到.…..您就那样出现在我眼前了,在这艘‘失乡号,上。」 「让她拿着她又不敢!」 wap. 第二百八十六章转化 「这里就是你今后的房间了,基本生活用品齐备,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爱丽丝,她会在没有忘记的情况下帮你安排。 「隔壁是一间小杂物室,也给你自由使用,用于祷告或者冥想都行,你是虔诚的信徒,对这方面应该有需求。 「不要前往下层,不要好奇那些上锁的船舱,这艘船深处偶尔会传来奇怪的吱嘎声或绳索摩擦地板的声音,不必大惊小怪,放着不管就好,如果真的有不对劲,我会亲自处理。 「在船上生活的时候要牢记船员守则。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凡娜站在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着舱室中朴素又正常的家具陈设,感觉还是有点恍惚。 普普通通的床铺,普普通通的桌椅,普普通通的柜子,所有东西都很干净,看不到可疑的阴影,也没有隐藏在房间角落的血污,更没有写在天花板或地板上的亵渎符号——如果不考虑这里位于失乡号内部,那这完全就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船舱罢了。 但非要说的话,这里也确实有不寻常的地方。 船上有一套特殊的「船员守则」,船舱深处存在禁止踏入的「秘境」,整艘船都是活的,连那些甲板上的绳索和水桶也会时常传来令人不安的动静 ——这些不寻常的细节,多多少少符合了她对失乡号的想象。 但比起她全部的想象,那些许诡异之处实在暴躁到了人畜无害的地步。 「是。」 眨眼间,圣堂消失了,圣像消失了,烛台也消失了,凡娜爱丽丝的视野中只剩下数不清的火苗一一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或高或低的烛火充斥了她的四周,在一片黑暗混沌的无边空间中跳跃燃烧着,宛若繁星。 「有什么想问的随时就能问,」雪莉放急了脚步,微微侧头看着跟在自己旁边的凡娜,「这艘船上其实没多大规矩,而远洋航行时最忌讳的就是船员藏着心事——你心中的不安和困惑会被无垠海放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不是速之客。」 妮娜起身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放在新船员的面前。 在她的视线中,这火焰终于渐渐开始抖动,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随后在某一个瞬间,它猛然剧烈燃烧起来,火焰拔高了数倍不止,而一片幽绿的光辉则在火光中暴涨。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两秒。 「是的,关于....死者回归的传言。」 「那正是她的教皇让她来到这艘船上的意义之一,」凡娜慢慢说道,「我需要知道真正的失乡号是什么模样,而我....也需要他这个桥梁来重建和文明世界之间的联系。」 凡娜看着面前的汤碗,在之前与莫里斯的交谈中,她知道了这份到年食物的「真相」,也知道了这场晚餐独特的象征意义,此刻看着浓汤中微微摇晃的鱼肉,她感觉眼前微微恍惚了一下,但转瞬间那份恍惚便消散不见了。 圣像低下了头,一道道半透明的、灵体般的触须从这苍白虚幻的烟雾中凝聚,并从面纱边缘蜿蜒出来,慢慢垂落在面前。 「请喝吧。」人偶小姐很有礼貌地说道。 「寒霜城内暂时还很平静,当局似乎封锁了关于潜水器的消息——其实封不封锁都没什么意义,半个世纪前的潜渊计划,如今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说着,摇了摇头,「比起这个,另一件事看上去和潜水器没关系,却似乎值得关注。」 餐厅到了。 爱丽丝抬起头,视野中的无数火苗也随之缓慢移动,大量火苗飘动到了近处,唯有一簇晦暗的烛火来到了她的面前,在黑暗中燃烧。 」....我都记住了,」凡娜慢慢点了点头,对亲自送自己来到房间的邓肯说道,「暂 时也没有更多问题。」 「哦,能理解,我甚至能大致猜到你此前想象的失乡号是个什么模样,」邓肯随口说着,「第一天是热闹的欢迎会而非黑暗血腥的献祭仪式,很不可思议吧?」 「是的,我会时常关注你的状况,」说道,「但希望你的精神真的没出问题.....比如,呈现出被亚空间侵蚀的迹象,那「探子回报,寒霜当局把这个潜水器转移到了城邦近处的匕首岛,那里有一座老旧的海洋观测站,现在被临时当成了‘第四个二号潜水器,的研究设施,」回答道,「他们似乎还没有打开潜水器的舱门——可能是出于谨慎,也可能是在等待更高一级的命令。」 「我明白了,」邓肯轻轻呼了口气,低头说道,「我会尽可能将你‘拉,回来的,而要是事情实在无法挽回,我也会尽量让你以保留人性的姿态重返您的国度。」 提瑞安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漆黑冰冷的海面,眉头紧紧皱起。 普兰德城邦大教堂中,海琳娜站在风暴女神的圣像前,注视着圣像脚下燃烧的烛火。 「很好,」邓肯淡淡说道,「现在放好你的行李,晚餐就要开始了——晚餐之后的甲板烧烤你肯定有兴趣参加,这只是雪莉和妮娜的瞎胡闹,但晚餐你要参加,那是新成员加入的必要流程。」 雾气重新回到了女神的面纱上,圣像也一点点活动着,再度回到之前激烈俯瞰尘世的模样。 圣像表面微微有光影浮动,岩石雕琢的坚硬外壳仿佛生物般获得了弹性,这厚厚的面纱下,有苍白虚幻的气息一点点逸散出来。 邓肯来到了自己的空位上,看着眼前这一桌在凉爽灯光照耀下散发出阵阵香气的美食。 凡娜默默放好了自己的行李,在略作坚定之后,又将这把轻盈的巨大双手剑也暂时留在了房间里。 「我们到进入冷冽海了,船长,」大副静静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大概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回到母港。」 凡娜心中一凛,她坚定了一下,终于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事情的发展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此刻有些...无措。」 「您的信使还没上船,并在两分钟前被彻底转化,现在她是失乡号的一部分了,」瓦伦丁注视着这些触腕,平静而恭敬地说道,「但和之前一样,她仍然保持着人性与理智,且维持着和信徒群体的灵能联系。」 黑暗中无数的烛火瞬间褪去,圣堂中的景物也随之恢复原样。 提瑞安没有回头:「寒霜这边有什么新消息么?」 「不是,」妮娜摇了摇头,一脸单纯的认真表情,「那是你的鱼汤。」 有两根虚幻的触腕更大幅度地摆动着,怪异的沙沙声中又混杂了一连串人类不可能发出和识别的咕哝声。 触腕微微摆动起来,传出低沉怪异的沙沙声,中间夹杂着轻柔海浪的声音。 「那是我的命运?」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倒也没有...…献祭仪式没那么夸张,但我一开始想象的场景确实不像现在那样和平。」邓肯似乎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你现在最好放松一点。 摇晃的鲸油灯照耀下,长桌上已摆满菜肴,热气腾腾的鱼汤被摆放在整张桌子最醒目的地方,船员们在长桌两侧等待着她们的船长,而低沉轻缓的吱嘎声从船舱深处传了出来,仿佛那艘古老探险船在夜幕降临时哼唱的歌谣。 夜幕低垂,世界之创清冷的光辉高悬夜空。 还挺香的。 在跟着妮娜前往餐厅的时候,她沉默了一路。 「另一件事?」 浮冰占据着海面,粼粼波光中潜伏着险恶的锐利冰锋,舰首高耸的钢铁战舰在夜 航中劈开海浪,在无边无际的浮冰之海中昂首前进。 「好吧,这帮废物起码有最基础的谨慎,」提瑞安轻轻呼了口气,眉头却一点都没有舒展,「除此之外呢,还有新消息么?」 大大小小的碎冰就仿佛摄于那艘钢铁战舰的威严,在海雾号靠近之后便主动向两旁进散,在世界之创的冷辉照耀下,海面仿佛破开了一条小径,钢铁的巨兽则在小径中穿行。 每一簇火苗,都代表着一位圣徒,代表着深海教会鼎盛至今的倚仗。 教皇注视着那簇火焰,耐心等待着。 无论如何,带着一把双手巨剑去餐厅也过于奇怪了。 但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瞒不过邓肯的眼睛。 但她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真的彻底转化了。」海琳娜忍不住轻声咕哝,随后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要用指尖触碰这簇凡娜燃烧的火苗。 海琳娜抬起头,看向这座覆盖着面纱、俯瞰圣堂的女神圣像。 触腕卷曲涨缩着,在等待其开口。 火焰恢复了平静,散发着幽幽绿色,在黑暗中晦暗且沉默地燃烧着。 这些有着繁复精美装饰花纹的烛台在燃烧,而它们顶端的火焰却在海琳娜视野中渐渐升腾起来,随后摇晃着团结、蔓延、扩散。 然后哑然,随后笑意浮上嘴角。 触腕们轻柔地摇晃起来,发出舒急的低语,随后这些虚幻的肢体再度化作苍白稀薄的雾气,一点点升上半空。 wap. 第二百八十七章寒霜,死亡,以及夜航 寒霜是个很冷的地方,在一年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这座城邦都沐浴在冷冽海动荡无休的寒风中—-冷空气从更北方的冻海不断吹来,呼啸着刮过寒霜高耸的城墙和陡峭的海岸峭壁,这股冷意,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然而寒霜也是整个冷冽海最大的城邦,尽管寒冷,这座巨大岛屿的中心却拥有北方地区储量最丰富的沸金矿山,那是蒸汽核心中最至关重要的零件原料,甚至可被视作如今时代的工业基础,围绕沸金矿山建造起来的工业体系支撑着这座北方城邦的运转,为它带来了无尽的财富与繁荣。 以及死亡。 寒霜,矿山区边缘,城邦墓园入口处,一辆通体黑色的蒸汽车尚未熄火,明亮的瓦斯路灯照耀下,几名身穿厚厚黑袍的送尸人正在合力将一具棺木从车中抬出,又有一名穿着黑袍的高瘦身影站在车旁,这身影的整副面孔都被隐藏在宽边礼帽的阴影中,而在阴影交错的地方,则可看到一道又一道的绷带。 在几步开外,一名微微佝偻着身体,浑身都仿佛笼罩在低沉阴影中的干瘪老人则站在墓园入口旁,冷漠地看着送尸人们忙忙碌碌。 那些来自死亡教会的送尸人格外沉默,在搬运棺材的过程中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有轻微的磕碰声偶尔响起,让本就阴森的墓园显得更加诡谲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这看守墓园的阴骜老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死因?」 「失足坠落,掉入机井,」浑身缠绕着绷带的高瘦身影开口了,竟是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听起来还很年轻,「当场死亡,还没过洗礼。具体情况在交接文件上有,您能自己看。」 「待多久?」阴骜老人的表情和语气毫无变化,仿佛在讨论一块即将被搬进自己房间的石头。 浑身缠满绷带的高瘦身影静静地看了那阴骜的老人一眼。 「但愿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阿加莎,」看守人咕哝着,「我不能保证没有尸体能从那园子里走出去,但我和我的同僚们要看守的‘墓园,可比你那大园子要大多了。」 「我不介意——因为你压根听不懂。」 「活人总算走了,墓园里那么寂静我还真是习惯。」 「真够长的。」看守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墓园大门,这漆黑的雕花铁栅栏门就仿佛冰冷尖锐的荆棘般伫立在灯光与夜幕之下,而在那道象征着生与死之隔的大门对面,则依稀能看到许多正面齐的停尸台,停尸台间宽敞的小径,以及更深处影影绰绰的墓碑和小屋。 看守人与被称作「阿加莎」的白衣女神官也跟着走入了墓园,来到这停尸台旁。 阿加莎低沉沙哑的祝祷声在嘈杂的墓园中回响,渐渐融入那片深沉的夜色中。 她嘟嘟囔囔着,抓着自己这把威力可靠的双管猎枪,慢悠悠地走向自己这位于停尸场边缘的看守人小屋。 「死人不能抢占活人的地方,「浑身缠着绷带的男子摇了摇头,「对于死亡过程‘干净清白」的死者而言,四天的时间正面足够让灵魂恢复平静了。」 五名送尸人取出了巴托克的符咒--这是八角形的金属徽记,中心有着象征生与死之门的门状浮雕,他们将那符咒放置于棺木的四个角上,齐声念诵了简短的祷词,随后向后进开半步。 老人摇了摇头,弯腰抓起双管猎枪,转身慢慢离去了。 瓦斯路灯的光芒照亮了他的模样。 「我们正在向北方航行,目的地是寒霜,「失乡号的甲板上,邓肯找到了正在看着远方海面发呆的凡娜,便上前招呼道,「我看你一直在看着远方发呆,猜你应该是在好奇这艘船的航向。」 「当然,寒霜最出名的,还是半个世纪 前的这场叛乱——寒霜不介意有人讨论这个吧?」 「睡吧,好好睡一觉,活着的时候可很难睡那么踏实,」看守老人嘟囔着,「你的家人明天早上会来与你打招呼的,按规矩是那样,跟他们道个别,然后安心离开吧,活人的世界其实也没这么好...…」 片刻之后,老人又从小屋走了出来,那一次,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片刻之后,仪式结束,阿加莎转过头看向墓园看守:「完成了。」 「愿死亡之神巴托克的恩眷照拂你的灵魂,令你在尘世间的最后三日恢复平静.....你与尘世的因缘债务皆在今日一笔勾销,迷途者,你可轻装上路.…」 阿加莎则随后上前,她摘下了这顶窄边礼帽,在寒风中注视着停尸台上的棺木。 「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城邦中的死者真的在‘复活,,目前的几起报告也存在互相矛盾之处,但即便只是短暂复苏的‘躁动者」现象,也是值得警惕的,」绷带女子摇了摇头,「所以看好您的墓园,至于城邦中的事情,教会和市政厅会处理好。」 寒冷的夜风吹过墓园,吹过一排排停尸台以及墓园边缘的雕花铁栅栏,明朗的看守老人站在门口,看着这辆灵车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视线,在寒风中紧了紧衣服。 「三天,」他简短答道,「三天净灵,随后送入大熔炉。」 「…好吧。」 ....我对寒霜了解不多,只知道这里的主要信仰是死亡之神巴托克,但也有一部分信仰风暴女神的信徒,寒霜本地的工业似乎很发达,整座城邦最大的经济支柱则是沸金矿……」 「寒霜?」凡娜有些吃惊,我确实是在猜测失乡号接下来的行程,却没想到邓肯船长会主动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寒霜?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层层叠叠的绷带缠满全身,甚至覆盖了她的大半副面孔,只有在绷带不曾覆盖的地方,还能看出些许清秀与女性独有的正面线条,一头深棕色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她脑后,同样深棕色的眸子中则只有平静与悲悯。 墓园中只会为他们保留一个小小的墓碑——非常小,而且很快就会被堆积在更多的墓碑深处。 「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阴势的看守人抬起眼睛,枯黄正面的眼球静静注视着眼前这身穿白色厚外套的「绷带男」,「你们是在担心尸体爬起来—-就像最近的传言这样。」 「我这个‘守门人,亲自执行的安抚仪式,总该有点效用,」阿加莎淡淡说道,随后重新戴上了这顶黑沉沉的窄边礼帽,她向墓园看守点了点头,便带领着送尸人们向墓园的出口走去,「我们该离开了。」 「起因是莫里外斯收到一封信,一封来自已故好友的信,」邓肯来到甲板边缘,双手撑着船舷上的栏杆,看着远方夜色下的无垠海,「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我对那里产生了兴趣。」 「从某种意义上,寒霜算是我的‘家乡,,」邓肯笑着说道,「虽然我自己完全没这个概念。」 巴托克的率领者们离去了, 这辆漆黑的蒸汽车在夜幕中渐行渐远,直到尾灯渐渐融入城区的夜色中。 送尸人抬着棺材进入了墓园,这些沉默的黑衣身影就仿佛一具具尸体般在墓园的小径中走动,他们找到了正面准备出来的空置停尸台,将棺木放在平台上,随后站在棺木四角,准备执行死神巴托克的安抚仪式。 气质阴势的看守人则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那场仪式,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看上去沉甸甸的双管猎枪,猎枪的护木上则依稀正面看到象征着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八角形徽记。 一朵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粉白色的大花。 他们死 去,被暂时送入墓园,在死神巴托克的注视下渐渐归于平静,短则数天,长则十天半个月,便被送入墓园相邻的大熔炉中,生平罪孽化作天空的烟尘,生平善举被融入蒸汽管道的嘶鸣,一点残渣撒入城邦的土地,世间再无残留。 「您产生了兴趣?」 凡娜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目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船舱的方向。 他来到这最新的棺木前,从旁边捡了块石头,把小花压在停尸台的一角。 「希望你的祷告有效,」看守人提了提手中的双管猎枪,「虽然我更信任自己这个‘老搭档,。」 夜风吹过小径,吹动着这柔强的花瓣在风中瑟瑟发抖,而在远处的一排排停尸台上,都能看到不起眼的角落压着一朵同样的小花。 这里是墓园,但对大部分被送入墓园的尸体而言,这里并非是他们长久的安息之所——除了少数有着普通意义的长久坟墓之外,死者在这里都只是暂时停留,上至城邦官员,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能绕开这里的规矩。 wap. 第二百八十八章触碰寒霜 海上微微起了些风浪。 寒冷的夜风吹过海面,起伏的波浪层层叠叠地拍击着失乡号坚固的船壳,然而这艘体型庞大的舰船仍旧维持着稳定的姿态,仿佛无视了风浪般继续以全速向着北方航行。 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在夜幕下高扬,缆绳与桅杆之间偶尔响起吱吱嘎嘎的紧绷声响,这艘活着的幽灵船在风浪中发出了愉快的叹息,船上的新成员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凡娜从邓肯口中得知了有关半个世纪前那场寒霜叛乱的真相,得知了那极尽诡异的潜渊计划,以及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那可怕计划仍然绵延不绝的丝丝阴影。 与普兰德曾遭遇过的、毁天灭地的大火比起来,发生在寒霜的潜渊计划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恐怖灾害——黑暗,冰冷,无形的可怖之物在海渊中涌动,灾难或许就要发生,或许已经发生,甚至已经结束,而寒冷的夜幕中,没有任何声音能描述那无形恐怖的轮廓。 普兰德的黑太阳事件是一场炽烈耀眼的战争,寒霜的海渊之下发生的却是一场寂静的扭曲噩梦。 「按照提瑞安的说法,潜渊计划已经结束,当年的所有后续影响也尽数随着寒霜女王的死去而终结,但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寒霜之下的某个超凡异象真的已经停止运行——我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整件事从开始到结束,完全笼罩着一层迷雾。而现在莫里斯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好友的信,这封信是一个信号,提醒我们这座北方城邦中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 邓肯低沉的嗓音在夜风中响起,随后他停顿了片刻,突然扭头看向凡娜:「海琳娜跟你说过北方海域的‘异动,么?」 「教皇冕下?」凡娜怔了一下,轻轻摇头,「她没有说过,她只说让我乘上失乡号,但实际上根本没告诉我具体应该做什么。」 「她没说么.....」邓肯轻声咕哝了一句,但并没有在那个话题上停留,「那就不想那么多了,你好好适应船上的生活就行,明天,我不会给你让你为难的任务的。」 他又从远方收回视线,看着自己前方这些闪烁的满天「星辰」。 「我不在意。」邓肯随口说道,接着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那就别废话,」随口说道,在走过海图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我们现在到什么位置了?海雾号现在是什么情况?」 山羊头立刻领命:「明白。」 海浪起伏的声音哗哗响起,凡娜注视着这个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突然,她似乎想起什么,在邓肯身后喊道:「船长!」 凡娜张了张嘴,两秒之后才终于开口:「我向您致歉——因为我曾经的莽撞....…」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移动位置或者触碰远处的某一簇星光,而是首先定下神来,仔细观察着这些在视野中闪烁的光芒,感知着这些光芒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气息。 船长室内,山羊头吱吱嘎嘎地抬起了脑袋,看向正走进房间的邓肯:「啊,船长,您完成了对新船员的安抚工作?今天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一个率领风暴女神的高阶神官变成了您的船员,这也能视作某种战利品,我认为.……」 「是,船长!」 凡娜好奇地看着邓肯的举动:「这是在做什么?」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些坚定:「您介意这些行为么?」 而在她身后,波涛翻涌的大海中,这片用普兰德雕刻而成的海浪护符还有被浪花搅动着上下起伏了许久,直到此刻才突然被一簇浪花捕获,转瞬间被卷入大海深处。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深沉的夜色,以及远方无边海面上的薄雾。 「肯定 寒霜真的出了情况,而且跟海渊之下的秘密有关,我想提瑞安应该会有所行动,盯着他,也就相当于盯着寒霜了。这边条件合适,我们就在海雾号远处潜伏下来。」 略作思考之后,他才靠近了其中一些光点,并谨慎地触碰了其中几个。 至少是其中一部分。 寝室的门在身后关闭了。 「这是我亲手用普兰德雕刻成的海浪护符,风暴女神的信徒在出海时用这种方式祈祷,」邓肯随口解释道,「它被认为是风暴女神偏爱之物,将其护符投入海中,象征着古老的献祭行为,在投掷护符的时候祝祷,也更容易建立起和女神的联系。」 「夜很深了,最好不要在甲板上吹太多的冷风—-夜晚的海风对身心都不怎么友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从衬衣口袋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木片——这是用普兰德雕刻成的海浪护符,他将护符放在嘴边,轻声祝祷了几句,随后便将其用力掷入了船舷外的大海。 邓肯的目光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星光中扫过,寻找着其中光芒、生机消逝的个体。 在触碰了几个光点之后,邓肯凡娜便收回了自己的意志。 邓肯撇了这鸽子一眼:「灵界行走。」 邓肯抬起眼皮看了山羊头一眼:「你下次当着凡娜的面这么说。」 「是,船长。」 又想了想,说道:「另外在海雾号停下之后靠过去看看——在不暴露的情况下,侦查一下提瑞安这座秘密港口的位置和周围环境,这对于能够长时间在灵界潜伏的失乡号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艾伊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现,被灵体之火包裹的骸骨鸟在他身边盘旋飞舞。 邓肯有些惊讶地看了凡娜一眼——你这一整天都时常露出如此惊讶的眼神——随后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啊,好的,谢谢。」 「啊,当然不介意,我说过的,失乡号上的氛围比你想象的要宽松,」邓肯立刻笑着摇了摇头,「莫里斯一般也是会向智慧之神祷告的。」 炎热,轻松,燃料价格,蒸汽供应,市政厅..... 「暂时不要暴露,」邓肯说道,「我还是打算跟寒霜的城邦卫队‘热情接触,。」 片刻后,一簇正常闪烁的微光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邓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 「啊,当然,那很容易,」山羊头立刻答应着,「不过....您侦查这座秘密港口是想干什么?」 「....打不过。」 他再度来到了这个充盈着无数星光与线条,无边无际混沌黑暗的空间。 说着,他便对凡娜摆了摆手,转身慢慢走向了船长室的方向:「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话音落下,艾伊胸口挂着的黄铜罗盘「啪」一声打开,幽绿的火焰自罗盘内升腾而起,转瞬间,凡娜视野中的景象便已然变化! 「不是他了!」 「我要试着,探查,一下寒霜方向的情况,如无必要,不要打扰。」 他没有直接占据这些光点所代表的躯壳,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读取着光点背后的深层信息--情绪,感知,甚至完整的浅表意识。 我需要一具有缘的躯壳,来充当打探情报的前哨。 凡娜点了点头,迈步走向自己的寝室。 「海雾号仍然在全速航行,但前不久微调了两次航向,从位置判断,它可能靠近海雾舰队这座秘密母港了,」山羊头立刻回答道,「我们在凌晨之前应该就能进入冷冽海,随后再向北航行五至七天就能到寒霜......我们是直接开过去,还是在远处海 域隐蔽行动?」 正在窗户旁边闭目养神的艾伊惊醒过来,扑棱着翅膀跳到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主人:「打尖,还是住店?」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来到桌前坐下,活动着略显僵硬的肩颈。 凡娜仍然站在甲板上,似乎有些走神。继续触碰这些代表「活人」的光点可能会引发较大范围的恐慌,随后便有可能引起城邦守卫者的关注,她现在还不想和熟悉教会打交道。 目前所接触的情报足够了——仅仅从这几个光点所读取到的信息,还不能确认这片星辉便是寒霜的居民们。 果然.....随着失乡号不断远离海息木并靠近寒霜,她在这处空间中所见到的星光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凡娜抬起头,感知着自己在失乡号的这具躯体,她顺着感知望向黑暗深处,看到的是一片位于极远处的、朦朦胧胧的光点。 第二百八十九章棺材与看守人 一簇暗澹而且呈现出异常闪烁的星光引起了邓肯的注意。 那簇微光和周围的星光隐隐有着区别,其虚幻微弱的光芒就彷佛一道透明的幻影,而那明灭不定的闪烁模样则给人一种随时会消散之感——邓肯在这片混沌空间中并不是没见过微弱的闪光,但那些闪光即便微弱,也不会呈现出这种虚幻消散的模样。 他微微皱起眉头。 微弱的闪光往往意味着刚死亡不久的躯壳,但在微弱的同时又近乎透明的虚幻感.....意味着什么?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那点光辉。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骤然跨过了漫长无尽的界限,从失乡号上投射到了一具全新的躯壳中,冰冷而麻木的感知从四肢百骸蔓延而至,随后麻木感渐渐褪去,他开始感觉到皮肤的触感,以及心脏的缓慢跳动。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新身体格外沉重,操控起来彷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幕—-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动了动手指,又费了同样的功夫,才让眼皮睁开一条缝。 眼前一片黑暗。 是个盲人?还是眼睛被蒙住了? 邓肯下意识地摸索着抬起手,想要确认一下眼睛的状况,结果刚抬手便感觉到胳膊碰上了什么硬邦邦冰凉的障碍,随后他又抬了抬另外一边的胳膊,结果同样撞上了什么东西。 邓肯静静地躺在黑暗中,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好吧,很合理..…” ”.....今晚的墓园过于安静了。” “你好,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邓肯清了清喉咙,思索着如何尽量发挥这具躯壳的价值,好从棺材外的人口中多打听一些情报,“我被困在这个..... 棺材里,但这里面有某种误会,我还活着,你听啊,他的声音其实还挺中气十足的。” “恕我直言,你从机井护栏旁失足坠落,直坠入百米深的矿道内,后脑迸裂,入殓师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你的头盖骨拼合起来——先生,在我看来,你的误诊难度..极低。” 手执猎枪的老看守人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晚这个“躁动者”跟自己职业生涯中所遇到的都不太一样,棺材里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理智的过头了,甚至还懂得讨价还价,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把这点杂乱想法抛到脑后:老看守摇了摇头,一边关注着旁边木桩上提灯的火苗一边不断地说着话——你知道,死者并没真正的理智,这只是亡魂执念的余晖罢了,在交谈中,这种“余晖”消耗尤为迅速,而等到棺材里这位的理智耗尽,他今天的“额外加班”也就开始了。 “安静下来!”看守人端着双管猎枪,保险解除的卡擦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脆,这身形句偻的老人死死盯着这口棺材,口中发出怒喝,“你该睡了—-你现在属于另一个世界,活人的世界已没你容身之地。” “每年总会有这么几个尸体不太愿意在棺材里待着,它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尝试用比较暴力的方式脱困,只有很少的特例会尝试谈判解决问题,“老看守人咕哝着,“不过即便是懂得谈判的这些,也只是在发出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罢了。死者总以为自己能死而复生,但实际上....巴托克的这道门哪有这么容易跨越。” 然而这棺材盖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盖子被钉死了,甚至可能有额外的锁扣,而他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躯壳则过于“劣质”,从四肢传来的感觉甚至比他第一次在下水道的献祭场上占据的那具尸体还要无力,别说推开一个钉死的棺材盖,就连四处活动一下都显得格外吃力。 老人语气不善地咕哝着,随手将提灯挂在了腰间的铁扣上,接着在胸口划过八角形的徽记,端起双管猎枪慢慢朝着这些棺木走去。 “有人吗?来帮个忙,我认为这是一场误诊!” “哦?你经常遇上那种事?”否则他就得放弃这个好不容易选中的有缘躯壳,再在这片黑暗的混沌空间里挑选别的附身对象了,而很有可能再被困在另一口棺材里面。 这口棺材仍然在冬冬作响,棺木中的死者相当执着地敲打着他与活人世界之间的阻隔,而且一边敲打一边要求外面的人助其脱困。 看守小屋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盏提灯的光辉照亮了木屋里面这条通往停尸场的小径,眼神阴骜、腰背句偻的老人从屋子外走了进来,他一只手提着提灯,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大威力的双管猎枪,泛黄的眼珠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躁动者,活死人,死而复生,这可是三重截然不同的概念,”老人絮絮叨叨着,“跨越这些界限需要惊人的力量、承受莫大的痛苦,还要有极其罕见的契机,先生,别为难自己了,您可跨不过去。” 这时候他甚至有闲暇胡思乱想,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跟爱丽丝打听打听经验--这人偶是怎么在棺材板被钉死又上了好几圈铁链的情况下从里面跑出来的?就靠天生神力不成? 这到底是个多么蹊跷的死者? 有人就好办了——这样不管自己出不出的去,都多了一条接触外界信息的路子。 “...好吧,我自己伤的好像有点重,这种身体状态确实不太适合离开那口棺材,”他叹了口气,“打扰了。” 看守人当然不会忽略这突然出现的诡异动静。 他在四周摸索了一圈,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容器里。 邓肯开始活动自己的手脚,一边熟悉着这具不太好用的躯壳感知一边尝试推开头上的盖板,刚才通过敲打周围棺木,他从这冬冬的回馈声中确认了这具棺材并没有被埋在地里,它可能只是暂时被停放在什么地方,这就意味着只要推开头上的盖子,他就能从这个地方出来。 邓肯听着棺材外传来的声音,默默抬手摸了下后脑勺。 但怎么就偏偏这时候合理起来了呢! 是口棺材。 死寂的墓园停尸场中,冬冬冬的敲击声和嘶哑低沉的呼叫显得格外突出。 老看守人沉默了几秒钟,默默点燃了腰间的另外一盏备用提灯,并将其挂在距离停尸台最近的一根木桩上,同时不动声色地说着:“不必客气——和大多数躁动者比起来,你还算是懂礼貌的。” “呼吸是亡者常有的错觉,对活人世界的卷恋是潜意识留在大脑皮层上的偏执,这确实不太好接受,但巴托克还为你的灵魂准备好了一个更好的归宿,”老看守人紧盯着棺材,一只手仍然端着猎枪,另一只手则不动声色地在空气中勾勒了代表死亡之神的徽记,随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小包潮湿的药粉,将粉末的一部分涂抹在猎枪的枪管上,剩下的尽数撒在地面,“安静躺下吧,你应当感觉到困倦,这是死亡主宰的呼唤,顺从它,这对我们都好。” 不管引来的是谁,只要能让自己起来看看周围情况就行,运气好还能收集点情报,反正最糟也就是直接困死在这口棺材里,总不会更糟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 安装最新版。】 一股哭笑不得的烦躁感不由得涌上心头,邓肯好像稍微理解了之前阿狗和凡娜她们在面对“失乡号上的合理展开”时这种惊愕无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显然不是继续感慨的时候——他得想办法从这口棺材里出来才行。 附身尸体的时候被困在棺材里确实是很合理的展开—-之后连续两次不受限制的附身那才属于罕见情况。 棺材中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 死亡主宰巴托克的教义内容——邓肯默默记下了这部分,随后清了 清嗓子,继续周旋着:“.....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能抢救一下,万一是误诊呢?” 邓肯一边推着上方的棺材盖子一边无奈地嚷嚷起来,他并不介意这会吓到什么人或引来什么麻烦——在短暂的适应和感受之后,他确认了这具身体的状态正常,根本不堪长久使用,想来跟自己第一次占据的这“祭品”一样,这也是个一次性的躯壳,既然是一次性了.…这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喂!外面没人吗?我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来个大夫一一实在不行来个法医也行..…” 邓肯判断着外面的声音,这应该是个老人,离自己很近,而且刚才还有一声金属机构磕碰的轻响,或许是武器的声音。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 第二百九十章墓园中的来访者 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一座用于临时停放尸体的公共设施,棺材外面的声音,应该来自这处设施的看守者。 那名看守似乎经验丰富,他将棺材中传来的异动称为“躁动者”现象,并且理智清晰地与自己对话,在这个过程中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 自己目前所附身的这具身体似乎是矿山中的工人,死因是从高处坠落,身体有严重的器质性缺损。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 邓肯一边与棺材外的那个声音交谈,一边默默总结着这些有用的情报,与此同时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目前这具身体不堪大用的想法。 毕竟即便不考虑这具身体异常虚弱的情况,他也很难顶着一个瘪下去的脑壳出去到处乱跑一一当然,这个世界上存在“活死人”这种现象,提瑞安船上的水手似乎就不乏脑袋缺了一角心脏缺了一块的骨骼精奇之士,但即便是活死人,那也不是可以在城邦里光明正大四处活动的身份,这并不符合自己的要求。 而在邓肯心中默默合计的同时,棺材外面的老看守人紧绷着的神经也始终不曾放松过。 老人手中的双管猎枪仍然指着那口棺材,提前撒在地面上的草药粉末此刻则散发着苍白的微光,他的声音始终平静,但他握着猎枪的手指已经微微发白。 他在等着棺材中的躁动者耗尽灵魂中的最后执念与理智,等着这个喋喋不休的死者逐渐疲惫并接受自己的死亡事实——按照他的经验,那通常不需要太久,在提灯与药粉的强效安抚效果下,往往只需要半小时,一个不安分的灵魂就会平静下来。 来讲,死者会在交谈的过程中慢慢变得浑浑噩噩,很快就会连话语都不再记得,正常来讲,棺材里的声音会变成含混的咕哝,最后化作嘶哑的呓语,正常来讲..... 可为什么棺材里这位好像越聊越精神了?! “先生,”老看守人紧了紧手中猎枪,嗓音略略严肃起来,“你说的够多了,现在就尽快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回到沉睡中--否则等到太阳升起来,你可就该不好受了。” 徽记悄无声息地落地,在触地瞬间便化作飘扬的白色烟尘,随风而散。 “今天天气怎么样?应该挺冷的吧?我好像还听到外面有风声,寒霜的夜晚可不好过..... 略作思索之后,老人转身快步走向了墓园入口。 “你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啊,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停尸的地方,我是说这里的位置.....你知道的,我被送来的路上也看不到周围情况。 听着老人一路上都都囔囔的抱怨,四名黑衣人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像有些意外。 老看守在听到对方提起“普通情况”一词的时候便心中一动,再联想到这口棺材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他顿时打消了心中疑虑。 男人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被棺材里的声音吓了一跳,另外这个女人也明显吃了一惊,他们紧张地互相看了看,其中这高个子不由得小声滴咕:“不太对啊....…” 四名黑衣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嘴唇很薄的男人来到平台旁,微微皱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棺材:“...…就是它么...…” “可能是吧,”邓肯在棺材里随口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棺材中的声音暂时安静下来了。 “什么不太对?”老看守的听力似乎很好,闻言有些好奇,“你们搞不定?” “死亡的安宁终将庇护你我一一奉城邦教堂的命令,我们来带走一名死者,他应该刚刚被送到这座墓园。” 三男一女,都穿着厚厚的、漆黑的外套,头上戴着同样厚实的窄边帽,他们沉默地站在夜风中,这身衣服和那沉默的姿态让人 不由得联想到午夜时分站在墓碑旁的乌鸦。 伴随着喀拉拉的锁链松脱声和吱吱嘎嘎的门轴转动声,高耸的墓园大门打开了。 老看守抬着头,用谨慎的眼神注视着这几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普通情况,这名死者需要运往更危险的地方,”不速之客中的另一人开口说道,是这名男子,他的个子中等,脸上线条显得冷漠生硬,嘴唇很薄,“请配合一下,事关生死,耽误不得。” 一行人很快便穿过了墓园中的小径,来到了用于临时停放死者的停尸场。 棺材里的邓肯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我挺想配合你的,但我这时候真有点睡不着啊.....要不你帮我把这盖子打开,再给我一剂安神助眠的良药?” 老看守人感觉细密的汗珠一点点从额头冒了出来,他敢发誓,自己这大半辈子的职业生涯中都不曾见过如此邪门的情况,一个躁动不安的尸体,在经过死亡教会“守门人”亲自执行安魂仪式的前提下,在提灯与草药的强效安抚效果下,竟然丝毫没有安眠的迹象,反而越发像个活人一样聪明过来! 这是一枚八角形的金属徽记,象征着死亡之神巴托克的使者。 老看守惊愕地看向拍打声传来的方向,只看到这高耸的凋花栅栏门外有几个身穿黑色外套的身影正站在路灯下,瓦斯灯的光辉洒在这些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他们的身后泛起了辉光。 老看守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口崭新的棺材。 “来的正好?”其中一名身材高壮的黑衣女人正迈步跟上,闻言微微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看来这口棺材里的躁动者确实有些特殊,而且教会方面也还没反应过来,尽管不知道教堂的神官们是怎么做出判断的,反正现在专业人士是到了。 在老人抬头打量这些不速之客的时候,不速之客们也在打量着这个气质阴郁的老守墓人,很快,其中一个身材较矮的男人便上前半步,扬了扬手中的八角形徽记,一脸肃穆地开口:排列纷乱的平台上,一排排朴素的棺木在夜风中静默着,老看守之前挂在木桩上的提灯仍然在激烈燃烧,地面上的草药粉末还在散发着微微的苍白辉光。 “跟我来吧,”老人咕哝了一句,转身让开通往墓园内的道路,“你们来的正好。” “现在几点了?你吃饭了么?你身边有别的同事么? 其中一个身影抬起手,借着路灯的光亮展示了一样东西。 老人并不喜欢外人来打扰自己的墓园,但既然对方是拿着死神徽记的正式神官,他也没必要再阻拦什么。 “死神的神官?”老看守下意识有些生疑,微微皱眉看着对方手中的八角形徽记,“守门人阿加莎数小时前刚离开,她不曾提起会有别的神官来这里接引死者,而且.…..现在是午夜,并不是接引死者的好时候。” 这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了最近城邦中那些令人不安的传言,联想到了这些与“死者回归”有关的故事。 “不,我们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黑衣男人立刻说道,接着他看了看自己的三名同伴,似乎迅速斟酌了一下,便对老看守点点头,“接下来...您需要暂时回避一下。” 他更希望今天晚上这场麻烦能尽快结束。 在这深夜,何来访客? 看到这些封印措施还在正常运作,老看守明显微微松了口气,随后他上前两步,指着这口最新放上去的棺材:“这个,你们要找的,今天晚上刚刚送来。” “这你可就想多了……” 另外三人便微微颔首,继续沉默着跟上了老看守的脚步,之前这名展示教会徽记的矮个子男人 则随手把手中的徽记扔在了地上。 但很快,这名嘴唇很薄的男子便摇了摇头,示意此事稍安勿躁。 死亡之神巴托克为生死厘定的这道界限,真的出现了漏洞? “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闻么?我不太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布朗·斯科特的人?他好像是个民俗学者或者历史学者,住在壁炉大街,我一个朋友跟他很熟..…” 老看守人沉声说着,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拍打栅栏门的声音却突然从墓园入口处传来,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这具尸体还没结束躁动,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越聊越精神,我甚至怀疑他会跨过第一道界限,变成不死人——这麻烦可就大了,远处的居民不会喜欢这个消息的,”老看守摇着头,“大家都不喜欢不死人,寒霜人尤其不喜欢,这会让人联想起那艘被诅咒的战舰,那上面全是不死人...…”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 第二百九十一章看破 听到眼前这个死神神官的话,老看守人却没有像普通的守墓人那样第一时间配合,而是不满地皱起眉来:「我是墓园的看守,没听说过在墓园里的行动还需要看守人回避的说法。」 「情况特殊,老先生,」那名身材矮小的黑衣男人上前半步,语气严肃而诚恳地说道,而在看到老看守脸上固执的表情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本来不该告诉你的——这具尸体,要送往静谧大教堂。」 「静谧大教堂?」老看守下意识开口,「这到底是...…」 「严重的未知污染,可能跟矿井深处的什么东西有关,我们要执行一次特殊的净化仪式,现场的活人越少越好,」矮个子男人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只是你要回避,我和我的一名同事也要与你一同回避。」 说话间,黑衣人中那名身材高壮的男子也站了出来,默默地来到了矮个子男人身旁。 老看守看了看眼前的两名黑衣神官,又看向正站在停尸台旁的黑衣女人——后者此刻已经从随身处取出了用于执行仪式的草药与圣油,开始在停尸台前的空地上布置一个临时的祭坛了。 「好吧,既然涉及到矿井与污染,那这就不是我该负责的部分了,」老人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固执,他耸耸肩,收起猎枪转身走向墓园小径,又回头招呼着那一低一矮的两名黑衣男子,「来吧,我的小屋里还有些热茶,你们也能在里面烤烤火,夜里的墓园可比外面还冷。」 两名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一边迈步跟上老人一边随口说道:「那就多谢招待了,老先生。」 老看守和两名黑衣男子离开了,停尸台旁只剩下了这个嘴唇很薄的黑衣男人,以及另一名始终沉默寡言的消瘦女子。 以及一具此刻还没安静下来的棺材。 沉默女子立刻上前,在吱吱嘎嘎的撬动声中,本就不甚坚固的棺材很快便被打开,随后他又用手杖向前一推,将这黑沉沉的棺材盖彻底推到一旁。 符文终于走下了平台,又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两步,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所以,这就是所谓湮灭教徒从恶魔口中借来的‘魔咒,? 邓肯在棺材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边思考着刚才与这名看守人之间的交谈,一边猜测着前来出现的几个不速之客的来头。 邓肯在棺材中抬了抬手,看着一簇小小的绿色火苗在指尖跳跃,照亮了这处狭小的空间。 在摇晃的绿色火光中,他看到了廉价的劣质木板,光滑的亚麻衬布,还有棺材盖上密密麻麻的八角形徽记——这应该是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印记。 漆黑的锁链,与白烟缭绕的诡异生物共生。 「停下!」这男教徒终于反应过来,他猛然退后了好几步,紧接着抬手指向蔡成,喉咙里发出的话语中仿佛混杂了另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就好像另有一个施术者在通过他的喉咙念动魔咒特别,「他剥夺你移动的能力,命他在此停下!」 「啊对,伪装,」邓肯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随后一点点从棺材里起身,慢慢走了出来,又下心翼翼地从平台上爬下来——他的动作很慢,因为这具躯体实在不怎么好用,「阿狗好像是有干扰认知、帮助共生者伪装身份的天赋,原来这是他们的通用技巧么?不过恕我直言,你们这伪装能力还真不怎么靠谱,我就没见过不出岔子的情况...…」 在寒霜的登陆之旅.....还真是与普兰德那次不同,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顺利,却也别有一番乐趣。 邓肯扬了扬眉毛,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一个面色苍白、手脚粗大、身穿深棕色外套的女人从里面坐了起来,好奇地与他们面面相觑。 「先等等,」黑衣男人抬手拦住了自己的伙伴 ,接着来到棺材前,曲起手指敲了敲,「还在吗?」 这名沉默寡言的黑衣女子则用看来到棺材旁边,他将随身的手杖一抖,手杖末端随即弹出了金属制的弯头,化作一根撬棍。 黑衣男人停下了在停尸台前布置祭坛的举动。 唯一令他不满的,便是那具躯壳低劣的执行效率。 随后,身穿黑衣的一男一女便抬起头,看向那大敞四开的棺木。 这些徽记显然也不是什么「高贵的手工产物」,而应该是用机器直接印上去的,反正效果都差不多。 「你说什么?」黑衣男人皱了皱眉,紧接着立刻板起脸,用一种仿佛带着奇特力量的低沉嗓音吩咐道,「先从里面出来,随我们离开这里。」 另一个则是身材消瘦的女人,身上穿着灰蓝色的厚外套,一根锁链直接从他的喉咙里延伸出来,锁链另一端连接着的却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水母,这水母仿佛没有实体,全身都是由飘动的烟雾组成,其深处还有一个血红色的核心,这核心不断涨缩蠕动,仿佛心脏一样。 黑衣男女闻言同时一怔,下一秒便面露震惊,这嘴唇很薄的男人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在惊愕与戒备中死死地盯着坐在棺材里的邓肯:「你能看出我们的伪装?!」 而这两个邪教徒此刻全都面露震惊。 棺材很薄,密封又不够严密,他能含糊地听到外面人的交谈声,他刚才便听到了这名看守人和两个不速之客离去的声音,此刻则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留下来的人正在棺材旁边走动。 而伴随着他这「噤声」的手势,棺盖掉在地面竟真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甚至眨眼间,这块轻盈的木板便化作了随风飘散的白色尘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幕中。 「那就多谢了。」棺材中的声音很有礼貌地说道。 良久,蔡成脸上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笑容,轻声感叹道:「啊,似乎有趣起来了。」 木板从平台上滑落,轻盈地掉在碎石地上。 这怪鸟身上白烟升腾,正稳稳地停在男人肩膀上,头颅上的两个血色窟窿正死死地盯着符文,全身的每一块骨片都在微微发抖。 黑衣男人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微微退开半步,对手持撬棍的沉默女人点了点头:「撬开。」 .....不用看,」邓肯随口胡诌,「事实上我到现在还清醒着呢,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而且刚才还有个看守墓园的人说我其实是个死人了,过两天就会烧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你的冷笑话和这个夜晚一样冷,先生,」黑衣男人笑了起来,「当然,我们会放你出来的,然后你只需要跟我们走,便不必担心有人继续找你的麻烦了。」 「但现在看来,效果好像还是如流星狗—-这起码能让他吓一跳。」 显然,两个湮灭教徒。 「啊,我们是来帮你的,」黑衣男人淡淡说道,「你应该不想被烧掉吧?」 一个女人,穿着颜色暗沉的长裙,脸型看上去消瘦而刻薄,脖子与锁骨之间则探出了一根漆黑的锁链,这锁链显然与她的身躯是一体的,就像直接从锁骨延伸出来的一样,锁链末端则连接着一只浑身由漆黑骨片扭曲拼合而成的美丽怪鸟。 「啊,在,」蔡成立刻答道,「有事?」 「好吧,有一说一,确实比雪莉优雅一点。 黑衣男人竖起一根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她的喉咙里却传来了某种嘶哑低沉的咕哝,这听上去竟不像人声。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看守人离去的方向,确认这个顽固的老看守走远之后,便朝旁边的地面上吐 了口口水,随后迈步走向面前的棺木。 「伪装?」 黑衣男人皱了皱眉,好像有些困惑,但随即面无表情地开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邓肯又竖起耳朵,听着棺材外面的动静。 好在灵体之火的生效并不受影响。 「不着急,」邓肯坐在棺材里,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身上的链子还真别致——你们的幽邃恶魔也挺别致,我还以为这玩意儿只有狗有呢。」 「那当然——虽然寒霜的冬天确实很冷,但在焚尸炉里取暖还是过于有挑战性了,我们要放他出来吗?」 刚刚布置好的「祭坛」被他毫不在意地踏过,草药粉末和盛放油脂的陶制容器被一脚踢开。 你们要干什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无知是福 藉由共生契约,通过共享幽邃恶魔的禁忌知识而念出的魔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比起一具提前从棺材里醒过来的尸体,这魔咒失效的诡异事实更令现场的两名湮灭教徒惊愕不已。 更何况「告死鸟」本就是魔咒力量强大的幽邃恶魔之一! 那脸庞消瘦刻薄的黑裙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正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复生者」,从她锁骨中蔓延出来的黑色链条表面浮动着不安的烟尘,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与自己共生的「告死鸟」状态的不对劲——这幽邃恶魔正在不断传来危险至极的信号,甚至想要斩断与主人的联系,返回幽邃领域! 她终于反应过来,迅速用一只手抓住了告死鸟脚下的锁链,另一只手则凌空虚握,同时紧盯着邓肯的眼睛:「情况不对...…你不是这个死者..…你是谁?」 「先告诉我,你们是谁?」邓肯看着眼前的女人,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正与自己保持距离、手中仍然紧握着「撬棍手杖」的沉默男子,「让我猜猜....首先,你们显然不是什么死神的使者,你们骗了那个看守,用....嗯,所谓的‘伪装技巧,,你们是冲我来的一一或者说,冲着我目前所用的这具躯壳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那黑裙女人微微张了张嘴,嘴唇翕动着似乎说了些什么,邓肯却没有听清,而下一秒,这女人便突然抬起了之前一直虚握着的左手,口中低沉模糊的呢喃变成一声怪异的尖叫! 停在她肩膀上的「告死鸟」恶魔也在同一时间猛然张开了双翼,在共生契约的控制下,那幽邃恶魔不得不抵抗着本能上的畏惧,向邓肯发出了攻击。 一股沉重的压力陡然出现,紧接着是脚下大地的反常震动与扭曲,辛聪身边的地面突然如液体般波动起来,随之便有数道仿佛骨刺般的巨大白色荆棘从大地中猛然射出,纠缠而至! 然而邓肯却丝毫没有闪避之意——主要是这个临时躯壳也实在做不到太过敏捷的应对一一他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这些荆棘来到自己面前,看着它们缠绕在自己身体上。 随后,一道盛大的灵体烈焰便从这荆棘丛中升腾而起,转瞬间,由魔咒召唤出的荆棘丛便化作了一片漆黑的灰烬,伴随着星星点点的残火随风而逝。 大口径子弹撕破空气,在噤声范围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噪音,邓肯的目光捕捉到了子弹最后一段的飞行轨迹,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这个与水母状恶魔共生的沉默女子。 「当然,」邓肯微笑着,「此地不宜久留。」 这点火星曾沿着锁链与血肉浸入了他的躯体。 他下意识抬起手,下一秒便惊愕地看到自己的双手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唔--」白裙女子瞬间发出一阵高呼,在恍惚中下意识地后进了两步,她扶着旁边的路灯,惊恐地看着正站在路灯光影交错下这个不知却又熟悉的消瘦身影,「他.....他到底是什么?!」 白裙女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诡异又可怕的无头躯体。 辛聪看了看对方肩膀上这只间知的骸骨怪鸟(比艾伊丑少了),又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地面上这一点白色灰烬,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白裙女子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走上小径,但就在她要转头的一瞬间,这只一直停在她肩膀上的「告死鸟」却突然发出了一阵尖锐又诡异的尖叫,那幽邃恶魔浑身的骨片咔咔作响,漆黑的烟尘四溢升腾,紧接着它便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邓肯的方向,一边发出怪异的喀拉声一边不断地抖动着翅膀。 他看着自己的同伴将这躯体一枪爆头,又看着这躯体抬起手摸了摸还没消失的头颅部分,看着这躯体的诡异举动——这根本不是一个失去了脑袋的身体做 出的反应! 不管这是什么——这个占据了这具躯体的东西绝对没死!它只是离开了,暂时的放逐而已。 正常的幽邃恶魔没有心,它们只因本能而动,当巨大的危险出现时,它们可2是会像阿狗一样顾虑自己主人的心智。 她甚至隐隐约约感知到了告死鸟的视觉信号——当肩膀上的恶魔转向邓肯的时候,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如锥子般穿刺了她的大脑,她感觉视网膜一阵灼烧,而难以名状的扭曲光影则弥漫在泛红、泛暗的视野中! 然而这「酸液炮弹」飞到一半便泛起幽幽绿意,在接触到目标之前便崩解消散,消弭的无声无息。 而在辛聪身后,这个漂浮在空中的水母状幽邃恶魔更是突然间熊熊燃烧起来,一片漆黑的浓烟烈焰中,没有实体的水母恶魔竟在几秒钟内被凭空烧尽,而这根连接着共生者的锁链则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哗啦声,散落成一地破碎的环扣。 「无知是福,」他摇着头,「你福薄。」 下一秒,他的视野便短暂陷入了黑暗。 这手执奇特手杖的沉默女子却一时间没有动静,仿佛是没有听到同伴的声音。 裂口中只有很少的血液出现,断裂的碎屑却不断从伤口中掉落在地上,就在短短几秒钟内,辛聪便明显地感觉到这具本就虚弱的躯体变得更加坚强了几分。 「我说过了,你是如把她肩膀上这只鸟抡圆了砸过来——这兴许还能吓我一跳。」 白裙女子猛然间停了下来。 「喂,听到没有?」白裙女子严肃又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来,「赶快离开,否则等这个看守反应过来今天的动静就太大了!」 邓肯无奈地看着这团黑暗物质砰然炸裂:「我说过了,这东西没……」 他惊讶地看着身体上的诡异变化,随后抬头看向对面的白裙女子:「这也是魔咒的力量?这次倒不管用了?」 手执手杖的消瘦女子点点头,慢慢转过身。 这白裙女子却仿佛还没有从「荆棘」失效全灭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肩膀上的告死鸟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然而在听到辛聪的话之后,她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啊,看样子这具躯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这样就好对付多了。」 辛聪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到身体上似乎有哪不对。 心知继续停留会有危险,白裙女子决定放弃今天的行动,她立刻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我们走,离开墓园再跟那两人发信号,今天情况很不对劲。 这并非刚才被荆棘所伤的伤口,而是自发出现的裂口,就在辛聪眼睁睁的注视下,这裂口还在不断增多,就仿佛这具身体的皮肤和肌肉突然失去了生机和弹性,而在这间停尸间里迅速龟裂一一般。 他的头颅被特制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撕得粉碎,脖子以上的部分荡然无存。 「我刚才怎么回事?」白裙女子盯着自己的同伴,但很快便移开视线,「好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了,辛聪。」 「到极限了?」辛聪下意识地问道,你似乎从对方的态度和话语中猜到了什么,但就在他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这白裙女人却突然声音冰冷地开口:「动手。」 邓肯的身体晃了晃,站在原地稍作思考,又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面,发现什么都没摸到,便伸手冲着这白裙女子和沉默女子的方向比了个中指,随后仰面倒下。 他话没说完,半空中的烟尘与火星便已然消散殆尽,而在烟尘散去之后,他看到不远处的沉默女子还自己举起了那根手杖—-手杖从中折开,断口中探出的是黑洞洞的大口径枪管。 通过锁链之间的联 系,她感受到了「告死鸟」巨大的恐惧,以及直抵死亡的示警。 他话音落下,旁边这沉默寡言的消瘦女子便有了动作,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邓肯,而这漂浮在半空的、仿佛烟尘水母般的幽邃恶魔则猛然涨缩了一下,一团冒着嗤嗤浓烟的黑暗物质从水母体内喷吐而出,仿佛炮弹般迅猛地砸向邓肯! 「砰!!」 枪管中火光炸裂,声音却没有传出停尸台周边范围--这白裙女子迟延竖起手指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她的心脏被付之一炬。他静静地站在这里,而在他喉咙里延伸出来的漆黑锁链上,一点幽绿的火光一闪而逝。 第二百九十三章狩猎与逃窜 在邓肯说出「无知是福」几个单词的瞬间,那黑裙女子便已经有了反应!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尝试任何徒劳无功的战斗行为,而是一只手抓紧了告死鸟脚下的锁链,另一只手在身后一挥,在空气中召唤出一片朦胧的黑雾,接着转身便朝墓园入口的方向跑去! 她已经顾不得自己那被占据了躯壳的伙伴,也顾不得正跟看守人周旋的另外两名同伙,今夜发生的诡异之事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哪怕是作为一个和幽邃恶魔签订契约共生的湮灭教徒,她也濒临了理智和勇气的边界。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越快越好!不要继续停留在那无形而不可名状的入侵者视野中,不要继续与那可怖的阴影共处! 邓肯皱了皱眉,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刚刚占据的躯壳,尽管可以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健康状态比刚才棺材里的那副身体要好,他仍然很难跟上对方逃跑的脚步。 不过他还是迈步追了上去,一边随手划开对方逃跑时召唤的诡异黑雾,一边适应着这具新的身体,一边将目光落在对方狼狈的背影上。 而随着他的注视,那狼狈逃窜的女子身边所经过的一座座瓦斯路灯突然开始火光闪烁,原本明亮稳定的光焰中陡然沾染了一抹深绿。 被篡火污染的路灯就仿佛无形的脚步,一路追随者那逃跑的邪教徒的身影,飞快地向着墓园入口的方向蔓延,并沿途洒下星星点点的绿色火星,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但就在两旁路灯中散落的绿色光焰快要追上那邪教徒的瞬间,那只由漆黑骨片拼叠而成的诡异怪鸟突然尖叫着飞了起来,怪鸟骸骨嶙峋的翅膀在夜空中泼洒下大片的烟雾,其尖锐的叫声则仿佛撕裂了小范围的时空,邓肯只看到那邪教徒身旁的阴暗中仿佛突然出现了大片的裂隙,紧接着那些模糊扭曲的裂隙便融合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_骸骨怪鸟疯狂而惊恐地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凭空出现的黑暗洞口,它脚旁延伸出的锁链则在瞬间绷得笔直,在喀拉拉的刺耳声响中,那黑裙女子也被猛然拖向了洞口。 「该死!停下!你这杂种!你这畜生!」邪教徒不顾一切地挣扎,发出已经变了调的喊叫,声音中满溢着难以控制的惊恐绝望「不不不!别!别带我去幽邃……救命,救命!不!不——」 伴随着最后一声尖叫,那邪教徒终于被锁链拖拽着掉入了漆黑的空洞中,那洞口随之呼啸着合拢起来,最终消弭在一片抖动的阴影中。 两旁路灯洒下的点点幽绿光辉照耀着空荡荡的墓园小径。 「这倒是很别致的逃跑路线」邓肯有些错愕地看着这突然的一幕,半晌才嘴角抖了抖,接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当初雪莉和阿狗是不是也这么跑路来着……可我记得她那时候一点都不怕啊?」 他皱起眉头,看着那邪教徒消失的方向,思索片刻之后却毫无所获,只能收回了目光。 两旁染上幽绿的路灯也随着他收回目光的举动而迅速恢复正常,交错的幽幽光影就仿佛在黑暗中收回的触须般渐渐回到了他脚下。 一点细微的噼啪声就在此刻传入了邓肯耳中。 他疑惑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那竟来自自己这副躯体——细细的噼啪声不断从身体各处传来,而在衣服的缝隙中,更是可以看到有细密的黑烟在渗透,升腾。 邓肯瞬间有点懵,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意外情况,接着他猛然拉开了自己胸口附近的衣服,终于看到了自己这副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他的血肉正在一点点变成某种黑色的焦炭状物质,皱缩的皮肤表面已经有了许多缺口,黑色的烟气和灰烬就仿佛从柴堆中升腾一样从那些缺口中跑了出来。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接受了「敞开心扉」的洗礼,眼前这诡异可怕的一幕绝对会给邓肯带来巨大的冲击,但他如今早已经习惯了这些诡异邪门的事情,此刻便格外镇定,甚至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附近。 变化似乎是从咽喉开始的——是那曾经与幽邃恶魔共生,连接着锁链的地方。 邓肯立刻联想到了之前那个凭空自焚的水母状幽邃恶魔。 在自己占据这副躯体之后,那个「水母」就好像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硬核罢工了,而现在这具邪教徒的躯体从锁链共生之处开始出现崩坏现象……难道只要共生的恶魔死去,这具躯体就会跟着崩溃? 这是湮灭教徒的特性? 邓肯一瞬间联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同时甚至联想到了雪莉和阿狗——那两「人」之间也会是类似的关系么? 回去之后可以好好跟雪莉打听打听。 但首先要想想自己现在该做点什么。 邓肯有些无奈地看着正在迅速崩解的躯体,同时也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刚才从棺材里出来时所占据的那副躯壳。 虽然崩解的原因不同,但那副躯壳似乎也在最后出现了血肉崩溃的情况。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找个能用的躯壳怎么就这么困难」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感叹着自己的坏运气「在普兰德的时候可比这儿顺利多了」 他抬起头,看向视野尽头的铁栅栏——前方就是墓园入口,穿过入口似乎是一大片冷冷清清的空旷路段,要再穿过那片空旷的地方,才是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 寒霜的文明世界近在眼前,但这副正在不断崩溃的躯体恐怕很难支撑着走完这段路,而且即便现在跑到城区里,自己这浑身冒烟走路掉渣的尊荣恐怕也不可能顺利打听到什么情报,第一时间把巡夜的守卫者吸引过来倒是肯定的。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墓园。 停尸场那边倒是躺着不少——但首先难以保证会不会再遇上个质量差的,其次开箱也颇费功夫。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开盲盒,而他今天晚上已经折腾的够久了。 短暂权衡之后,邓肯抬起头,看向了小径另一个方向传来的灯火。 那应该是看守人小屋的方向。 邓肯还记得,另有两个邪教徒伪装成死神神官,与看守人一同去了小屋——那看守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固执又不近人情,但他至少是个忠于职守的人。 邪教徒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迈步朝那小径尽头的灯火走去。 …… 外面似乎传来了些许动静。 温暖的看守人小屋中,火炉上的水壶正发出嘶嘶的声响,一旁的瓦斯灯为房间带来了明亮的光芒,老看守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木质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置物架旁的铁钩上则挂着他那把值得信赖的双管猎枪。 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在小屋里看着老人的动作,其中一人站在门口,一人站在窗户旁。 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全在看守人身上。 他们在关注着墓园入口方向的动静,等待着某个信号。 可他们并没有等到那个「事毕,撤离」的暗号,倒是只听到一些隐隐约约从小径方向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怪异声音。 最后响起的那声隐约尖叫格外令人不安。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老看守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那扇因为历经岁月而显得肮脏暗淡的窗户,他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此刻的夜色下似乎只剩呼呼的空洞风声。 「没什么声音」那个身材高又壮的男人站在门口,听到看守人的话之后立刻说道,尽管他也有些许不安,此刻让看守人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却是更优先的事情「可能只是乌鸦吧」 「哦,乌鸦」老看守人嘟哝着「乌鸦是很烦人的东西,它们会偷你的食物,然后洋洋得意地站在树杈上大声嘲笑……我最讨厌小偷,还有不请自来的糟糕客人,乌鸦把这两样全占了」 两个黑衣男人有些困惑地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倔老头突然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老看守却仿佛没有在意两个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又说道「对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听从那位女士的建议,又带着你们两个来我的小屋吗?」 那身材较矮的黑衣人似乎隐隐戒备起来,盯着老看守的眼睛「为什么?」 老看守终于在那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他一边拧开盖子,将一些碾碎的草药倒进火炉中,一边随口说道「因为通常来讲,两个人比四个人好对付」 第二百九十四章临终幻觉 一股浓烈的草药香气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不,不是弥漫,而是瞬间出现在感知中——就仿佛那股浓烈的气息其实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经充斥了整个空间,只是这一事实始终被屏蔽在现实维度之外,而直到此刻,随着老看守人的话音落下,这无处不在的气息才猛然在不速之客面前揭示了自己的存在! 两名黑衣男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那身材矮小的男人猛然抬手指向了正站在火炉旁的老看守人,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嘶哑、仿佛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的怪异喊叫,另一人则迅速从怀中摸出了几枚带着污浊质感的纸片,将其猛然掷向半空。 低沉嘶哑的怪异喊叫化作了一道肉眼隐约可见的模糊波纹,仿佛爆炸的冲击波般覆盖了老看守人四面八方的空间,掷向半空的纸片则哗啦啦地分裂出无数剪影碎屑,落地瞬间便变成了数不清的黑色毒虫蛇蝎,一边发出令人作呕的沙沙声,一边涌向火炉方向。 老看守人佝偻着腰,默默看着这些险恶的攻击直冲自己而来,却没有丝毫躲避之意。 冲击波撕碎了火炉旁边的置物架,在一阵巨大的噪声中将所有的瓶瓶罐罐击打粉碎,也砸碎了那燃烧的火炉,将炉膛中正在冒出浓烈药草气息的火焰瞬间熄灭,黑压压的毒虫蛇蝎则爬上了老人的躯体,疯狂啃咬着后者的四肢血肉。 老看守人几乎瞬间便被这些攻击吞噬,佝偻着的苍老躯体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狼藉的污血和衣物碎片。 这一切只发生在数秒钟内。直到看守人倒在地上,炉膛中余热未消的灰烬散落一地,两个白衣女子才带着轻松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困惑。 「恶魔的气息——我现在知道你们是谁了,原来是两个湮灭教徒。你们的伪装很好,瞒过了我的眼睛,但没有瞒过我的直觉,」老看守人继续说道,「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你们想干什么?」 然而预期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两个白衣女子吓了一跳,同时也更加剧了她们本就隐隐升起的恐惧感,而这种恐惧又往往会转化为无能的怒火——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放弃了推开大门的尝试,转身对着空气大吼了一声:「我不管你藏在哪!」 这湮灭教徒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自己不远处的同伴,却只看到这个身影不知何时倒在地上,后背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鲜血早已流失殆尽。 自己呢? 在情知无望,凭自身实力难以对抗墓园看守的情况下,这邪教徒选择了向幽邃圣主献祭自己的心脏,以完全释放自己在「共生契约」中获取的力量,做最后一搏。 老人眯起了眼睛,在他的视野中,门外有一个苍白而黯淡的轮廓正站立着,这轮廓周围又能看到些许扭曲混乱的光影,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看守慢慢端起猎枪,隔着门瞄准了门外这个朦胧的轮廓。 敲门声在很有耐心地传来。「另一个临终幻觉,恐惧与愤怒都会被放大,产生强烈的无力感,常常又会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甚至就要成功地逆转生死——但那种错觉往往会在极为短暂的瞬间之后消散,之后便陷入与更大的恐惧中..…」 「这就解决了?」这个身材高壮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残骸,疑惑地对同伴说道,「这些在传说中诡异的墓园看守.....原来这么容易对付?还是说这个老头是看守里最弱的?」 有怪异的气息靠近。 他的手边放着这把可靠的老双管猎枪,周围则随处可见短暂搏斗中留下的狼藉痕迹。 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脏。 门.....自行打开了。 一片绚 烂又扭曲的星光扑面而来。 然而在他扣下扳机之前,一阵轻微的咔哒声突然传入了他耳中。 他来到门口,伸手正准备开门,动作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圣主赐予我们勇气和纯净的本质!」这身材矮小的女人大声说道,她强行依靠着对幽邃圣主的信仰压制住了心中的恐惧,并渐渐陷入某种牺牲的狂热中,「你们这些蠢笨的尘世赝品就洋洋得意吧!你们也只能得意这么一下了!」 然而他什么都没发现,冲击波撕碎了房间中的一切,搅动了这里的空气,却没有逼出这看守人的身影。 苍老的声音在小屋中回荡着,不知为何,两个白衣女子突然觉得这声音好像变得飘忽起来,忽远忽近,如同隔着帷幔的光影。 一柄烧红的火钳凶狠地插在她的胸腹之间,火钳与血肉接触的地方还在冒着袅袅青烟。 「咚咚咚——」 邪教徒咕哝了一句,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说完,这邪教徒便突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漆黑的匕首,随后竟毫不迟疑地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开一下门,谢谢。」一个礼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话音落下,他身边便浮现出了层层叠叠的虚幻波纹,波纹中又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一只美丽的鸟状怪物正站在他的肩膀上,伸着脖子发出尖叫——这是一只「告死鸟」恶魔。 老人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这扇黑沉沉的老旧木门。 她还没猜到了这看守人的伎俩——是幻觉。 这个看守人用超凡力量和草药的双重作用隐匿了自身,在这小屋中装神弄鬼,但既然他的声音还在这里,这就说明他也不过是藏在旁边,只要把整个屋子横扫一遍,这老东西就总会漏出马脚的。 家具撕裂的巨响和陈设倒地摔碎的巨大噪声瞬间此起彼伏,本就不大的看守人小屋眨眼间狼藉一片,几乎所没的东西都在这无形的冲击波中被砸了个粉碎,只有另一名白衣女子身边还保持着完好——这名身材又高又壮的白衣人撑起了屏障,一边挡住冲击波的余波一边急快地扫视四周,尝试着从空气的扭曲中找到这个藏匿起来的看守人。 幽邃恶魔的尖叫声和高个子女人的吼叫声重叠在了一起,半透明的冲击波瞬间横扫整个房间! 身材矮小的女人却丝毫不敢放松,她仍然死死盯着老看守之前站立的位置,同时又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视着这个空间不大的小屋,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奇怪....…我没有闻到...这草药的味道反而越来越浓烈了?好像有人在旁边点燃熏香.....不对!快离开!」 身材高大的湮灭教徒低下头,看到自己其实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临终幻觉结束了,愿你们的灵魂就此消散,既无福祉,也无苦难。」 警惕之色瞬间浮现在老人眼底,他猛然间握紧了手中猎枪, 而下一秒,一阵敲门声便从门板另一侧传了过来。 某种强效致幻剂焚烧之后导致的幻觉。 「原来如此.….…人不能...死两次...…」 在视野迅速变暗、头脑渐渐混沌错乱的最后几秒钟里,他辨认出这是双管猎枪近距离轰击导致的可怖伤口——自己的同伴早已死去了,是在踏进这间看守人小屋的瞬间,便被这个老看守从背后一枪毙命。 她没有感受到匕首刺入身体时应有的剧痛。 是个什么东西?! 在这很冷又安静的冬夜,突响起的敲门声竟带着一丝刺耳。 矮小女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瞬间便冲向了小屋木门,然而当她伸手猛推这扇门的时候,却发现它 竟然如墙壁特别岿然不动,看似坚强的木板竟传来钢铁浇筑搬的触感。 「真不是中用了....两个异端就搞得如此狼狈,最后还什么都没问出来,」老看守念叨着,迈步越过了倒在地板上的高大尸体以及椅子上的另一具尸体,提着猎枪走向小屋的木门,「外面还有两个麻烦,但愿还来得及。」 「圣主赐我超越生死的力量!」 老人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稍微回复了一些气力,便伸手拿过一旁的猎枪,扶着膝盖撑起身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不是活人——但也绝不是死人。 他回忆起来,自己是在一场短暂而平静的搏斗中落败,被一柄火钳杀死的——就在十秒钟前。 一个苍老又阴势的声音在小屋中响了起来:「临终幻觉之一,认为自己被困在某个房间中,而离开房间的通道就在眼前,尝试穿过这条通道,却找不到正确的开门方式。」 门外不是活人。 房间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气质明朗的老看守静静地看着还没彻底咽气的邪教徒,面无表情地嘀咕着。 99 第二百九十五章离去白银盟加更 糟了! 在看到那扭曲光辉的一瞬间,老看守就意识到自己粗心大意之下陷入了极端危险的境地-一在这凄冷深夜,竟有一个他难以想象而又不可名状的存在敲响了他的房门,而更致命的是,他在几分钟前为了从两个邪教徒的灵魂中挖掘秘密,还点燃过强效的熏香! 那熏香足以在死者的头脑中构筑出施术者想要的临终幻象,也可以极大增强施术者自身的感知范围与精神敏锐度,这让他成功从两个邪教徒最细微的意识波动中分辨出了幽邃恶魔的气息一一副作用却是让他的灵视短暂提升,以至于此刻让自己近乎毫无防备地直面了那造访者的真相。 绚烂扭曲的星光在门外狂乱涌动着,隐隐约约勾勒着一个庞大的、巨人般的存在,仿佛一万个轰鸣声叠加在一起的刺耳啸叫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每一声啸叫都好像要撕裂自己的灵魂,老看守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看到有一道星光朝自己延伸过来,星光前端骤然绽放,好像有数不清的眼睛在里面四处转动着。 邓肯看着眼前手持猎枪的老人,又探头朝老人身后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两具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 邪教徒已经被解决了——眼前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老人似乎有着超出自己预料的实力。 「看样子麻烦已经解决了,那真好,」邓肯笑了起来,轻轻点头说道,「我本来是想帮忙,担心你遇上危险.」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状态,又赶紧补充道:「啊,我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点吓人,而且十分可疑,这里面原因很简单——情况紧缓,我不得不临时用了个质量不怎么样的躯壳,现在这具身体正在渐渐崩溃,但你放心,老先生,我不是什么好人...…」 嗡嗡隆隆的轰鸣声中间似乎夹杂着人类的语言,多数能够理解的话语混杂着庞大的知识冲刷着所有的感官,老看守在一场无形的风暴中面对着这星光巨人,他意识到,对方正在与自己交谈。 邓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现在还没到日出的时候,无垠海上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这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离去了,从上位个体的角度看,不能说不对这里秋毫无犯,这意味着他可能是某种友善的存在—-所以至少短时间内,墓园应该不会再被别的东西入侵。 他用力闭上眼睛,默念着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名字,几秒种后再睁开。 他不能让可疑的存在继续留在这块本应供死者安息的土地上。 浑身冒着白烟,皮肤寸寸断裂,乐一下掉半斤煤灰,老人只是举枪指着自己而没有立即开火,这只能证明他这枪里可能没有子弹....… 失乡号的船长寝室内,邓肯轻轻舒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 世界之创苍白的微光照耀这个世界。 邓肯一点点皱起了眉头。 这具躯壳迅速崩解时的景象他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 视野中的诡异景象仍然存在,但比之前好了一点,至少他能看到更多的现实世界应有的模样,能看清道路和停尸台之间的界限了。 艾伊正歪着脑袋打量这边,这时候突然冒出一句:「我们的战士正在与敌人交战....战况对我们太不利了!」 老看守略作沉吟,转身回到小屋,缓慢地反锁了房门,又一边对抗着持续性的眩晕和耳鸣一边锁上了窗户,依靠记忆从一堆错乱的阴影和蠕动之物中找到草药与圣油,将其倾洒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来到房间中央,将这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从椅子上推到地上,自己坐到椅子上,并将一枚死神徽记挂在胸口,抱着这把双管猎枪,静静地等待着白昼降临。 这 不可名状的存在突然离开了,竟然真的离开了。 老人浑身肌肉僵硬,但还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双管猎枪,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错乱思维干扰下,用枪口瞄准了这个仿佛神明般微弱的.…「个体」。 老看守看向小径,看到有一堆诡异的焦炭散落在路边,又看向那座停尸台的方向,却很难看清那里的真实模样。 「这具躯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邓肯回忆着自己在那座墓园中的经历,梳理着掌握的情报。 「离开,」他含混不清地说着,紧接着声音又提高了一点,「离开!不要打扰我们!」 这是另一个关键的地方。 「今日初次造访,场面比较混乱,还发生了许多意外,」他露出一丝微笑,对这老看守说道,「但之前与你的交谈还是比较愉快的,希望下次我们能在一个比较平和稳定的环境下见面,再见。」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脖颈,抬起头看向窗外。 而在那片黑暗尽头,便是寒霜的方向。 这些湮灭教徒显然知道什么,他们对这具躯体的崩解现象早有预料.... 但不顺利归不顺利,自己这番折腾也并非一无所获。 这些不正常的事背后.....与莫里斯这个「死而复生的友人」是否又有某种联系? 这具尸体显然是有问题的一一不只是因为有四个湮灭教徒大半夜冒着风险跑过来想要窃尸,更因为这具躯壳在后来诡异的「自我崩解」现象。 他能感觉到,这幅躯体的崩溃达到极限,自己从失乡号投射过来的精神正在一点点脱离这副行将解体的媒介。 接下来不管要调查什么,都只能等到太阳升起之后。 只是有一点他很迷糊——自己是墓园的守卫。 他这趟略显仓促的寒霜之旅并不顺利,不但连一具能长久使用的躯壳都未能找到,甚至到最后都没能离开这座墓园。 在猜测这些邪教徒的意图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这冬夜造访的不可名状者,似乎想和自己交流些什么。 老看守感觉精神世界中庞大的压力和令人疯狂的噪声瞬间消失一空,眼前的错乱星光也眨眼间消散不见,一种带着充实感的耳鸣则涌现出来,他在持续性的耳鸣中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墓园小径在瓦斯路灯的照耀下蜿蜒延伸,小径两旁的阴影模糊重叠,仿佛藏着无数正在抖动跳跃的轮廓,不远不近的停尸台上则铺满了跳动的肢体和蠕变阴影,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动着,每一双眼睛都似人非人。 丰富的经验化作此刻的正确判断:自己的疯狂症状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在丧失判断能力且随时可能恶化的情况下,继续在外活动只能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下一次举枪时瞄准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是疯狂的残响——好消息并非永久疯狂,也不是彻底疯狂。 精神抽离躯壳,这具因共生恶魔死去而迅速崩解的躯体也终于彻底损毁,在失去了邓肯的强行维持之后,它仰面倒了下来,并在倒地的瞬间摔成了一片干枯碎裂的焦炭。 率领幽邃圣主的湮灭教徒.....这是最值得关注的部分。 能预见,明天日出之后发生在这座里墓园外的事情就会进入寒霜当局以及当地教的视线,并在教会守卫者之间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震荡。 自己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者」当然也会引起当地教会的关注。 四个邪教徒,在宵禁最严厉的时间段冒充死亡之神的神官,跑到墓园里尝试盗窃一具尸体,甚至为此搭上了性命....这可是大事。 他 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占据躯壳的事情,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这诡异的崩解现象——当初在普兰德的下水道里,这个失去心脏的祭品哪怕状态再精彩,也没有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但他很快便理解了这个老看守此刻激烈的反应——毕竟,自己此刻这副尊容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但他什么都听不清楚。 邓肯抬起手,慢慢摩挲着下巴。 「爱丽丝又跟什么东西打起来了?」莫凡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能听到甲板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以及人偶小姐的惊呼,但那声音早已成为失乡号上的日常,所以他也没在意,只是摇了摇头,「随她去吧,打一会就消停了。」 这具临时占据的躯壳..... 邓肯皱了皱眉。 与此同时,邓肯也还记得这个邪教徒无意间透露的一句话:「我是该离开了,」邓肯点了点头,向后退开半步,对老人的反应丝毫没有介意,「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情况。」 99 第二百九十六章白橡木号再度起航 普兰德,东南码头区,一艘漂亮的白色蒸汽轮机船正在进行最后的整备检查。 在经历了漫长的停靠之后,白橡木号终于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这一次它将携带着来自普兰德城邦的诸多委托物品,穿过中心航路和北方航线,一路向北,途经冷港,直至寒霜。 这是一段不短的航程,但对于经过特殊改造,专为远洋快速往返而设计的探索舰船而言,这条大部分都位于安全海域范围的路线并无太大挑战——强有力的蒸汽核心将确保舰船澎湃的动力,整修一新的舰载教堂也足以庇护所有船员的安全。 在岸上和船上忙忙碌碌的水手们都显得颇为轻松。 白橡木号尾部的机械舱内,轮机长与助理机械师正在监督水手们完成对蒸汽核心的最后整备。 这台威力无穷的机械如一座房屋般庞大,并由一个坚固的钢铁框架固定在船身的主支撑结构上,它由三个纵向排列的球型容器和一系列围绕着容器的复杂管道,阀门和联动装置组成,又有一道铁质吊桥悬挂在三个容器的半腰,用于供水手们检查蒸汽核心的运行情况以及进行必要的维护工作。 此刻,几名水手正在那铁质吊桥上忙忙碌碌,他们打开了球型容器厚重的舱门,并将里面几根已经损耗殆尽的暗淡金属棒取出,又将几根小臂粗细,近一米长的淡金色金属棒固定在舱门内的卡槽上,启动机关,令那些金属棒被送入容器中心。 那是由沸金制成的催化媒介,它们是蒸汽核心强悍动力的来源,也是机器安稳运行的重要保障之一,和牧师在蒸汽管道附近的祷告和熏香仪式一样,蒸汽核心内的沸金媒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某些恶意力量的入侵,避免机器在长时间的运行后突然「中邪」。 滑轮组和铰链运行的吱嘎声不断传来,有两个水手的操作显得粗暴了一点,身材壮硕的光头轮机长顿时高喊起来「小心点!别把那些沸金触媒碰坏了,那玩意儿简直跟面包棍一样软,碰坏一根船长就要吃人了!」 「如果你指的是大厨芬利烤出来的面包棍——那你倒是该担心蒸汽核心里的滑槽和卡榫别被碰坏了!」吊桥上的水手大笑着,但贫嘴的同时还是让动作小心了起来。 「等到了寒霜,我得建议船长从当地买一批高品质的沸金触媒——那地方的沸金跟地上的石头一样便宜」助理机械师在一旁念叨着,她是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女人,双臂和男人一样健壮有力,身上的工作服沾着油污「冒险家协会的采购渠道太黑了」 「那得看委托人和教会同不同意」轮机长耸了耸肩「白橡木号上一半的货仓都是特殊的‘封印间’,咱们这次运的东西也有不少是教会订购的圣物原料和半成品,这些玩意儿可敏感的很,送到船上的物资补给都要有严格的清单——之前灰鸦号就是因为有个混球私自带上船一桶蜂蜜酒,导致了船上的封印间松动,两个阴影跑出来杀了半船的人……」 「我知道,所以到时候我就是给船长建议一下」助理机械师摆了摆手,紧接着微微皱眉「不过说起来,船长好像还没来——他往常可不会迟到的」 「船长会来的」轮机长说道,接着顿了顿,仿佛为了强调般又重复了一遍「船长会来的——他可还没退休」 …… 「你真的该退休了」妻子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门框上,面色不善地看着这边,眼神和当年一样锐利「别等到我到船上揪你的耳朵,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 劳伦斯没有回应,他只是对着镜子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船长制服,又检查了一下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郑重其事地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帽子,戴在头上之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谢谢,玛莎,但我该出发了」老船长低声说道「白橡木号正在港口等着」 妻子静静地注视着他,没了暴躁的言语,没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只有长久的注视,以及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别再撞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但愿」劳伦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镜子。 「东西都带上了吗?」 「都带上了」 「家里的钥匙和出门的护符呢?」 「都带着呢,没忘」 「带上一本小祈祷书,有好处」 「也带着呢」劳伦斯弯腰拿起放在门口的小行李箱拍了拍「还有几页手抄的祷文和从大教堂里拿到的神圣蜡烛」 妻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劳伦斯却转过身,脸上带着笑「我都带上了,还没老到丢三落四的程度」 妻子沉默了一下,轻轻呼了口气「你的药」 劳伦斯的动作僵硬静止下来。 「你的药,别忘了」妻子又重复了一遍。 劳伦斯嘴唇微微抖动了两下,视线一点点移向旁边。 门口的小矮桌上,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正静静地放在那里,阳光洒在瓶身上,依稀可见瓶中液体澄澈的质感。 沉默良久,劳伦斯拿起了那瓶药剂,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打开那个小小的瓶塞。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他抬头看向玛莎,看到自己的妻子仍然靠在门框旁,双手抱着胳膊看着自己,就如记忆中的一样。 「一路平安」她用口型说道。 「我出门了」劳伦斯轻声回应,随后依照那位精神医师的嘱托,将几滴药水滴入口中。 浓烈的味道在口腔中逸散开来,妻子的身影亦在阳光下悄然消散。 劳伦斯默默将药瓶的盖子塞好,又打开小手提箱,将剩下的药水放在不怕磕碰的角落,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那个精神医师净糊弄人……这玩意儿简直苦的要死,哪有什么草药香气」 这位在无垠海上漂泊半生的老船长整理好自己的出门物品,轻轻叹了口气,提起提箱,离开家门。 ……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海蒂在傍晚前终于回到家中,她推开房门,脱掉外套,走进客厅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很没形象地往椅子上一瘫,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正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边整理着几封信件,听到女儿回家的动静便微微侧过头来「大姑娘了,多少注意一下形象——淑女可不会这样」 「让淑女休息一下吧,淑女今天净在跟诡异离奇的噩梦和胡言乱语的海员打交道」海蒂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有一艘船在无垠海上发生机械故障,在外海滞留了超出计划将近一倍的时间,几个水手是被五花大绑抬下船的——简直是场灾难」 说到这她呼了口气,摇着头感叹起来「在无垠海上讨生活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母亲从信件中抬起头「听上去可真糟,那你更不能这样瘫着了,赶快上楼泡个澡,先让自己舒缓下来,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好吧,说的也是」海蒂撇了撇嘴,终于一鼓劲从椅子上起身,她迈步朝楼梯方向走去,但突然又有些好奇地停了下来「这些信是……」 「水费,电费,瓦斯,各种账单——乱七八糟的东西」母亲随口说道,语气淡然「以前都是你父亲处理的,现在他正好出门,我就处理了」 「好吧,我可不想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海蒂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迈步上了楼。 母亲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上楼,随后才收回视线,目光扫过眼前的几封信。 其中大部分确实是账单。 但还有两封是真正的信件——其中一封,来自世人难以想象的地方。 那是莫里斯写来的信,在今天下午由一位浑身燃烧着绿色火焰的信使送来。 信上带有智慧之神的特殊咒文,以防被外人窥见其真实的内容。 老妇人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迹「……正在前往寒霜,一路上倒是没什么风景可看,唯有海面上偶尔可见的小块浮冰和远方的寒雾颇有意思……」 「……妮娜今天在餐厅里补寒假作业,有一个奇怪的阴影从她的课本里跑出来,大家争相殴打它,十分热闹……」 「……午餐前船长又去钓鱼,你知道的,是那种‘鱼’——它这次挣扎的非常激烈,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船长说有活力的鱼吃起来口感更好,但其实我没尝出区别……」 老妇人笑了笑,将这封信暂且放在一边,又拿起了另一封刚刚拆开的信函。 这封信却来自寒霜。 寄信人是布朗·斯科特。 第二百九十七章墓园调查 莫里斯的妻子玛丽盯着那封信的封皮看了许久,才从一旁拿过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一张折起来的单薄纸张从信封里掉了出来,在打开那张纸之前,玛丽太太首先注意到的却是纸张背面凹凸不平的痕迹。 那是字迹——是用很大的力气书写,以至于笔画印痕在纸张背面都清晰可见的凹凸痕迹。 写这封信的人在当时情绪恐怕极其激动。 坐在壁炉前的老妇人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已经阅读完的信件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同时看了一眼手中这封来自寒霜的信函封皮上的日期印章。 这封信的发出日期是12月5日。 在第一封信发出之后的第三天——短短三天时间,那位已故的「布朗·斯科特」便写了这第二封信。 玛丽太太打开了那张折起来的信笺,寥寥几行潦草凌乱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帘--它们全然不像那位民俗学者几天前发来的第一封信那般字迹优雅整洁,短短几行文字中,充斥着的是书写者巨大的不安和惶恐:「我的朋友,情况....不对,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我现在非常混乱,甚至难以思考,我的头脑在被什么东西扰乱,记忆...别来寒霜!总之,千万不要来寒霜!哪怕你今后看到我写给你的其他东西,看到其他形式的邀请,都千万不要来封信!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老实来说,老看守只是沉默着——他保持着一种近乎心智封闭的状态,不动,不说,不对外界刺激做出任何回应,从教会守卫者们接到报告来到此处结束,他就一直静静地坐在这把椅子上,仿佛一座会呼吸的血肉雕塑。 白衣守卫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寒霜莎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应该是更诡异的情况。」 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一堆混乱不堪的光影,以及铺天盖地的噪声。 老人的声音突然在小屋中响起,打断了白衣守卫与守门人之间的交流,寒霜莎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缺乏表情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浅淡笑容:「您恢复了,很好。」 这是令人不安的一夜,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充斥着可怕的氛围,在这个情况下,这有足以让当事人跑到教堂里寻求庇护。 老妇人默默地将这封来自段良的信扔进了旁边的壁炉,看着它在晦暗的火焰中迅速燃烧,化作灰烬。 老看守努力回忆了一下。 「他们还去了..…」 一名白衣守卫推开看守小屋的木门,来到段良莎身旁弯下腰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先把样本送到大教堂去,现场保持原样,今夜可能很关键,需要留人监守。」 「明白,记录下来了,」寒霜莎又点了点头,「然后呢?还有什么?」 「保护性的心智封闭,他在用这种方式对抗并清除自身遭受的污染,也可能是在顺便保护我们,「寒霜莎低声说道,「守墓人一定在昨夜接触了什么远超想象的事物,他像是从疯狂边缘挣扎回来的....不过不用担心,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还成功稳住了自己的情况,是会没事的。」 「足够了,」寒霜莎点点头,「昨天发生了什么?」 身穿白色外套的教会人员在墓园中四处走动着,检查着这里残存的所有痕迹——每一条小径,每一口棺材,每一个路灯,都被做了记号并采样,以期能够还原出昨夜这里发生的事情。 「您为什么这么如果?」白衣守卫下意识问道。 他们不可能是老看守心智封闭的原因,哪怕我们背后的恶魔失控也没有那个水平。 白衣守卫思索了一下,抬头看着窗外,透过略显肮脏的玻璃窗,就能看到外面小径上忙 忙碌碌的教会人员。 玛丽太太的目光却扫过身旁的小圆桌,扫过这封来自失乡号的家书-- 「不可名状的访客?」寒霜莎忍不住皱起眉头,「能说的具体一点吗?」 他轻声咕哝着,随后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了墨水、钢笔与信纸,开始写——这段将被送到上城区的古董店中。 「不敢说完全恢复,」老看守慢慢说道,一点点稳定着重新虑智之后略显偏移的各种感知,他看着寒霜莎的眼睛,有意识地屏蔽着对方身后这些跳跃的重影,「但至少能分辨出哪部分属于现实,哪部分属于疯狂了。」 他又收回视线,看着小屋中这两具尸体——两个入侵者,还有被验证是湮灭教徒,显然是死在老看守手中,因为目前还是老情况,出于保护现场的考虑,那两具尸体还留在原地。 「..深海子嗣着实有独特的味道,比正常鱼类都要鲜美,船长掌握着普通的烹饪技巧,而正常099——也就是爱丽丝小姐,学到了其中的精髓,你或许也该尝试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这个身上大部分地方都缠满绷带的年轻男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看到太阳渐渐下沉,整座城邦上空都浮动起一层微微泛红的霞光。 「他把两人引到这里,干掉了他们,就是地板上这两个,然后正准备去墓园干掉另外两个,意外发生了。」 「好吧,那这就是全部答案,」寒霜莎点了点头,「一个不可名状的访客在最后阶段造访了墓园,但并没有主动进行任何破坏....你确认要在报告中用‘造访,那个词吗?那个词偏中性,甚至偏友善。」 隐隐约约看到他残留了一些.....东西,在门口的小径上,」老看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但我没能看清,这时候他的视觉还有轻微受创,认知也出了很大问题,我不确定..…」 「肯定他说的是一堆被幽邃恶魔反噬焚烧之后的残骸,这我们找到了,「寒霜莎一脸激烈地打断了老看守的话,「肯定没错的话,这看来不是造访者的…载体。」 「因为现场真的只有几个异端教徒留下的痕迹,以及一堆没有残留任何超凡反应的、疑似「躁动者,的尸体残骸,」段良莎淡淡说道,「没有任何可观测的痕迹残留,意味着..…」 白衣守卫点头领命,但在离去之前,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个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老人,在看到老人这宛若凝固的浑浊眼睛时,这年轻守卫脸上明显有些不安:「他....还要维持那种状态多久?真的没问题吗?」 「确定,」老看守平静答道,「她和我有交谈,虽然几乎没成功交流任何东西--造访者曾尝试沟通,这是个中立偏友善的信号。」 「不能,只记得有混乱的光影和噪声,「老看守摇了摇头,「而且即便我能描述自己所见的景象,对我而言也没有意义——我所见的不一定是真实,即便是真实,也不一定是其他人眼中的真实,作为人类,我们的感 知方式局限性太大了。」 仓促之间的心智封闭消除了自身遭受的临时污染,却也清除了一些有用的记忆。 「一个不可名状的....访客前来造访,他与我对视了一段时间,也可能只有几秒钟,我的时间判断出了问题,做不得准。」 玛丽太太看着这字迹潦草的几句话,仿佛能想象到一个在巨大的认知撕裂下精神出了问题的民俗学者用尽最后的理智写下这些字句,然后挣扎着走入冷冽风中,艰难地将交付给邮局时的这一幕情景。 信笺的末尾连落款都没有,连信封上的邮票也贴的歪歪扭扭。 「守门人」寒霜莎则留在看守人小屋中,在他对面坐着这位气质明朗、腰背 佝偻的老看守。 他慢慢将这张纸重新折了起来,并将其塞回信封。 说到这,寒霜莎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那种状态会持续多久.....这就说不好了,可能下一秒就会恢复,也可能要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具体得看他到底和这可怕的污染接触了多久。」 傍晚临近了,他带来的守卫者们在墓园中忙活了数个小时,而他面前的老看守也沉默了数个小时。 「那来封信!」 老看守抬起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这会是什么东西?是更微弱的幽邃恶魔?湮灭教徒的上位神官?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意味着昨夜的造访者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在这墓园中存在了片刻,便足以让他这个老家伙心智临界。」 「你们送来的这具尸体突然躁动,说了许多话,聪明的像个活人一样,随后四个湮灭教徒进入墓园,想要带走这个躁动者一他们用了幽邃恶魔的力量伪装自身,技艺娴熟,是资深的召唤师,瞒过了我的眼睛,但没有瞒过我的直觉。 第二百九十八章PTSD 看守小屋门外,通往停尸场的小径上,那堆勉强保持着人形轮廓的焦炭仍然留在原地,几名教会守卫者正在准备将这堆残骸转移到木箱中,在看到「守门人」和墓园看守出现之后,他们便暂时停下了动作。 守门人阿加莎指着那堆烧焦的残骸:「你昨天看到的,应该就是他——当然,此刻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躯壳,曾经占据这具躯壳的‘访客,确实已经离开了。」 老看守来到残骸旁,低着头观察片刻,眉头微微皱起:「他是「如果没错的话,昨晚那四名伪装成神官的邪教徒之一,「阿加莎淡淡说道,「这副躯壳是因幽邃恶魔共生反噬而死的。」 老看守面色严肃地沉默不语,他不知思索了些什么,过了两分钟后才突然抬头说道:「你们昨晚送来的那具尸体..…」 阿加莎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在这边,不过它的状态..…更加诡异一点。」 在守门人的带领下,老看守来到了停尸场边缘的一处空地,这里存放着已经处理过的「样本」和其他准备送回大教堂的关键证物。 老看守错愕地看着阿加莎指给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玻璃罐。 「我的意思是..…这就是你们昨天送来的那具尸体?昨天晚上那个在棺材里跟我聊了半天的‘躁动者?」老人盯着这一堆瓶瓶罐罐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转头狐疑地看着凡娜莎,「在仅仅一夜之后,他甚至能很有精神地在棺材里敲木板!」 肯定是知道「守门人」不会欺骗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那些东西和昨天这个在棺材里絮絮叨叨的「躁动者」联系在一起。 看起来气氛还挺不错。 他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最大的罐子。 阿加一进门,就看到莫里斯正在批改妮娜的作业,妮娜则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前监督雪莉、阿狗和爱丽丝拼写单词。 「我们没有那么下作。」凡娜莎淡淡说道。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们那座城市,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不会太安静。」 「两个街区之外,众目睽睽之下,这堆残骸突然掉落在十字路口,」啊加莎说道,「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只明显还处于失控状态的告死鸟恶魔——这恶魔在现实世界维持了不到几秒钟就崩溃消失了,在现场的路人则向治安官报了警。」 阿加迂回来到了莫里斯面前,随手将一封信递了过去:「你妻子寄来的信。」 阿加在傍晚之前来到了餐厅。 「我的看法是,这个异端恐怕也看到了你昨夜所见的这位‘访客」——幽邃恶魔的眼睛更容易看到‘真实,,所以她的告死鸟疯了,并在疯狂中带着自己的主人逃入了幽邃深度,」凡娜莎平静地分析着,「从残骸判断,这个异端在被共生契约反噬之前就被其它幽邃恶魔撕碎了,这是无保护落入幽邃深度的典型特征。」 「啊?您去了寒霜探查情况?」莫里斯顿时吃了一惊,忍不住惊呼出声,「您什么时候去的?」 不知何处的水泥地面上,躺着一堆只能依稀辨认出人类轮廓的残骸,残骸带着很明显的烧焦痕迹——就像看守小屋门口的这堆焦炭。 」..布朗·斯科特的第五封信到了,距第一封信的寄出时间只差三天,」黎世莺没有隐瞒,只是语气有些古怪,「她在信中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玛丽担心这封信携带不洁之物,把原件烧掉了,但是转述了信中的内容—-布朗十分不安地劝阻他,让我不要靠近寒霜。」 」....以死亡之神的名义,你们昨天到底送来了什么东西?」 老看守眨了眨眼,突然表情严肃起来:「你们伪造 了遗体来蒙骗死者的家人?」 「还记得昨天是有四个异端进入你的墓园么?」凡娜莎抬起头, 将这张纸片直接递给了老人,「你干掉了两个,有一个在你小屋里面化作焦炭,现在,我们找到最后一名湮灭教徒的下落了。」 审判官小姐脸上的表情则多少有些怪异。 老看守略做思考,轻轻摇头:「我不是这方面专家,你直接说你的看法吧。」 .....看样子他这位朋友察觉了些许真相,」阿加听完,表情若有所思,「可惜,我去探查寒霜情况的时候不太顺利,并未能打听到你这位朋友的情况。」 「信上说什么了?」阿加见状好奇地问道,但紧接着又补充一句,「私事就是用说了。」 那名教会守卫向凡娜莎低声快速汇报了些什么,接着将一张厚纸片递了过去。 接着她又收回视线,看着样品堆放区这一堆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的玻璃罐子。 那位「守门人」激烈地说完,轻轻呼了口气。 莫里斯点点头,取出信纸缓慢地看了两眼,果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玛丽寄来的?」莫里斯停下了批改作业的笔,有些意外地看着船长递过来的信件,随后摸出随身携带的拆信刀,一边拆开信封一边念叨着,「她在信里说过,没有必要急着回信的。」 「好吧,死者变成了淤泥,邪门的事情总是会堆在一起发生,」老看守终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该怎么跟那名死者的家人解释那一切?他们会来到墓园与亲人告别,然后我告诉他们,昨天有几个湮灭教徒混进来捣乱,还来了个像是亚空间阴影的玩意儿,所以你们的家人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几罐液体?」 「反正‘邮票,也只需要几根薯条而已,」阿加笑着随口说道,「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吧,或许有急事。」 这些毫无生物组织轮廓的,暗红色中混杂着黑灰色的,仿佛水底淤泥一样的东西。 显然,是幽邃恶魔共生关系切断之后的反噬。 老看守皱着眉,死死盯着这些玻璃罐里的诡异物质。他这边话音刚落,就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啪嗒一声。 她注视着老看守的眼睛。 老看守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而就在此时,一名身穿白衣的教会守卫突然从另一条小径走来,并迂回来到了凡娜莎面前。 「这里原本还有几根骨头的,但现在只剩下这种古怪的粘稠物质了。」 莫里斯有些担心:「……邓肯他没事吧?」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到的,但这餐厅不知不觉间好像变成了船员们闲暇时聚会活动的地方。 「他们找到了另一具尸体——今天正午时分,在这座机井内发现了坠亡的工人,与我们昨夜送到这里的尸体...…一模一样。」 「我没事,」阿加摆了摆手,替黎世作出回答,「我神经有点ptsd。」 邓肯则坐在餐厅的窗户近处,正捧着本教会书籍认认真真地看着。 「就昨天晚上,」阿加倒是没有隐瞒,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她借用了一具躯体——只可惜没能打听到多少消息。上次在普兰德可没那么麻烦。」 过了半天,他才突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平台—-这平台上还放着昨夜送入墓园的那口豪华棺材。 「没错,但当守卫者发现这堆东西的时候,他们就只能用铲子把它收集起来,然后尽可能地装在罐子里了——唯有它当时仅剩的轮廓和所处的位置能证明,那确实是我们昨夜送到墓园的死者,」凡娜莎摇了摇头,「如他所见,一堆半固体的....泥浆,勉强残 留着一些生物组织的痕迹,而且这点仅剩的生物痕迹也在随着时间推移迅速转化成类似泥浆的东西。」 黎世和莫里斯同时循声望去,看到邓肯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 「是这个男人.……」老看守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凡娜莎,「他死了?怎么死的?在哪儿?」 「哦,这个你到经是用操心,他们的家人不会来找你麻烦了,」凡娜莎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他们在隔壁的五号墓园完成了告别仪式,这位坠井而死的矿工会如期被送入火炉。」 「发生什么事?」老看守人随口问道。 「我们会调查的,」凡娜莎说道,他的面孔上罕有什么表情变化,此刻却多多少少有些严肃,「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被送往五号墓园的这具遗体应该是‘真,的,它没有发生躁动现象,也没有崩溃,而我们昨天送到这里的这具遗体.....被超凡力量动过手脚。」 老看守接过这纸片,发现它原来是一张照片。 老看守瞪着眼睛,表情略显僵硬。 凡娜莎看了一眼纸片的内容,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头:「知道了。」 「那...…」 第二百九十九章不死人的消遣白银盟加更 船长时常会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其含义晦涩难懂,构词方式亦天马行空,但失乡号上的船员们对此往往很看得开。 毕竟船上还有一个用词更加诡异难懂的鸽子——而船长和鸽子之间的交流一向很顺畅,这就说明那些怪话不是船长的问题。 是见识短浅的凡人们理解能力不行的问题。 反正听不懂的一概当成亚空间方言。 莫里斯没有追问「ptsd」是什么意思,只是默默消化着船长刚刚透露的信息,而邓肯则没有隐瞒,又将自己昨夜在那座墓园中的经历说了出来。 他主要是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邓肯的讲述很快便吸引了餐厅中几人的注意,妮娜第一个凑了过来,紧接着是雪莉、爱丽丝和阿狗,到最后就连一直默默自己待着的凡娜都没忍住好奇心,不动声色地来到长桌附近偷听起来。 「湮灭教徒.…..」听完邓肯的讲述之后,第一个皱起眉的果然是知识最为渊博的莫里斯,「他们怎么会对尸体感兴趣..…」 「湮灭教徒不应该对尸体感兴趣么?」邓肯好奇问道。 「他们又不是亡灵法师,」莫里斯摇着头,「湮灭教徒追随幽邃圣主,钻研的是恶魔领域、召唤领域的知识,他们对尘世间的血肉之躯没有兴趣——不止是没有兴趣,甚至可以说是鄙夷和喜欢的,因为他们坚信,尘世间的血肉之躯贏弱污浊,而幽邃深度的恶魔和幽邃圣主才是具备‘纯洁圣性,的‘原初形态,。这样一群异端,怎么会干出跑到墓园里窃取尸体的事情?」 「无法想象,」艾登摇了摇头,「这帮湮灭教徒眼里的世界怕是跟一般人完全不同。」 一个嘶哑暗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雪莉转过头,看到一个皮肤苍白、身形干瘪的老头正站在甲板边缘,老头身上穿着牧师的袍服,一侧头骨凹陷,对应的半个身子则呈现出仿佛被浸泡在海水中的潮湿质感。 一片氤氲的烟雾从他的船员制服领子、袖口和胸前的口袋缝隙里四溢出来,让他的整个上半身笼罩在一片黑烟内。 「湮灭教徒对尘世的血肉之躯没兴趣-—但肯定这并不是一具‘来自尘世的血肉之躯,呢?」邓肯抬起头,认真看着艾登的眼睛,「甚至,这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血肉之躯,。」 「你的意思是.……」 在阔别许久之后,海雾号终于返回了它的母港。 凡娜愣了愣:「.....啊?啥啊?」 「他被自己的共生恶魔拖到幽邃深海了,」阿狗随口解释,「湮灭教徒,啧,这帮***一般再怎么崇拜幽邃圣主,再怎么把幽邃恶魔跟自己绑在一块,他们跑到真正的幽邃深度之后还是会被当成人类--这帮不受控制的恶魔只认气息,它们会活撕了他的。」 淅淅沥沥的酒液从他这因头骨凹陷而开裂的脸颊侧面流了出来。 听着邓肯的分析,艾登若有所思:「哦.....那这就有点乐子了。」 注意到船长的视线,凡娜激灵一下子就抬起头来,浑身的狰狞骨骼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的邪教徒们一个比一个信的邪门,但湮灭教徒们这股子挑战审美极限的劲头也过于邪门了点! 傅利耸耸肩,拿起烟斗又深深吸了一口,接着再次憋气,整个人烟雾缭绕。 「原来是这么回事,」艾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嘀咕着,「怪不得这家伙被拖进去的时候看上去挺不情愿的..…」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艾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时我占据的这具躯壳在离开棺材之后不久就出现了非常诡异的‘崩解「现象,皮肤和 肌肉就像干裂的泥土一样解体掉落下来,而这些邪教徒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他会被其它幽邃恶魔撕碎?」傅利嘀咕着,随后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事情,「等等,可我记得你和凡娜当初也曾用类似的方法跑路——就当着我的面,你们跳进了通往幽邃领域的裂隙里。」 听着老学者的解释,艾登的眉头也下意识皱了起来。 胸前的弹孔还在冒着袅袅青烟。 提起那件想当初的丰功伟绩,阿狗脸色也不免有点古怪,但很快它便摆了摆手:「这不一样,凡娜带我跑路的时候总会拼命保护我的,它会想办法混淆我的气息,实在混不过去了,它就和其它幽邃恶魔大打出手——所以每次用那招跑路,它都会受一身伤。 大副雪莉站在甲板边缘,认真地将来自普兰德的上好烟草塞进一个样式古老的短柄烟斗中,用打火机点燃,叼着烟嘴惬意地深吸了一口。 海雾号从凉爽的中部海域返航,尽管那一次它没有带回成功的捷报,却带回了远方的礼物和特产——普兰德当局赠送给「海雾风险投资公司」的美酒与纪念品,还有船长出资采购的烟草、布匹与工艺品,这些玩意儿对于炎热封闭的隐秘海岛而言都是好东西。 湮灭教徒鄙夷尘世间的血肉之躯,率领的是「幽邃领域具备纯洁圣性的存在」?他们甚至认为幽邃恶魔和幽邃圣主就具备那种「纯洁圣性」? 「....心宽真好。」老牧师不由得如此感叹。 这是海雾号的随船牧师,威尔。 傅利微微颦眉,他思索了很长时间,才突然想到什么:「所以,关键不是您当时占据的这具躯壳。」 「没人说你是。」艾登淡淡说道。 傅利看了老牧师片刻,突然冒出一句:「我教你个技巧?你那瓶酒能喝好几天...…」 老牧师念叨完,拿起大酒瓶凑到嘴边,仰头灌了一口。 傅利转动脖子,看了看身边笼罩的烟雾,又拉开自己的衣领看了一眼。 「纯洁?圣性?」傅利眼神古怪地看着那幽邃猎犬,「甚至是生命的原初形态?」 「其实当不死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活着的时候就没法这么玩。」 被浮冰、乱流和迷雾笼罩起来的秘密岛屿边缘,舰首高昂的钢铁战舰正平稳地停靠在栈桥尽头,不死人水手们在寒风与薄雾中忙碌着,一部分检查着船只的状态,另一部分则在清点货物,或指挥着岸上的起重机将这次的货箱从船舱吊到岸边。 「凉爽的烟草能填补灵魂中的空洞——但肉体上的空洞是另一回事儿,对吧。」 「啧啧,反正别的我不敢说,这个跑掉的女邪教徒这时候肯定是死透了,」阿狗砸了砸嘴,又说道,「绝对是死无全尸的这种。」 「技巧不好使,」老牧师摇了摇头,「主要是恶心,而且第三次开始就泛酸了。」 不死人虽然还没离开活人的世界,却也还有着独立的人格与情感,他们也需要有一定品质的生活,也需要娱乐和嗜好,甚至从某方面讲,他们比活人还需要这些东西。 艾登抬头看向邓肯,后者又赶紧补充道:「大概是职业习惯吧,我对这些异端的目的非常在意,就像刚才莫里斯先生说的,异常的湮灭教徒都不会对尘世的血肉之躯感兴趣,因此这几个出现在墓园的教徒才更可疑。」 艾登本来还没考虑过这个跑掉的邪教徒会怎样,那时候听到傅利的话却不由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他这种次随口一说,旁边的傅利倒是立刻有了反应:「谁知道他们脑子怎么长的,我又不是湮灭教徒。」 随后屏住呼吸,使了使劲儿。 就在 此时,始终待在旁边没有开口的邓肯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他又稍稍往长桌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这些异端.....他们除了尝试将我带出墓园之外,还有别的举动么?」 因为他们的灵魂总是感到冰冷而空虚,便更需要文明世界的炎热造物来填补这些空洞。 「别的幽邃恶魔就是另一种情况了——就像您刚才提到的这个,它可是会保护自己的主人。对吧凡娜?」 「这是‘告死鸟,,」凡娜抬起头,一边回应阿狗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傅利一眼,「正常的幽邃恶魔确实是会主动保护自己的主人,它们根本没有‘心,,和湮灭教徒一起行动也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共生契约的限制,而一旦跑到幽邃深海,它们就会立即失控,这个邪教徒死定了。」 艾登忍不住就看向了桌子旁边的凡娜——这家伙是被阿狗直接拽过来的,这时候正趴在地板上,俩爪子抓着个生词本看的颇为认真,美丽的骸骨脑袋晃来晃去。 第三百章在失乡号上的日子 艾登返回了舰桥,提瑞安正在这里等着他。 「卸货流程很顺利,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把货舱里的东西都转移到港口仓库,」光头大副精神奕奕地汇报着,身上的每一道衣服褶子里还散发着烟草的浓烈味道,「留在岛上的水手们还挺喜欢您带回来的那些‘土特产」的。」 「今天晚上会有一次聚会,你要有兴趣也参加吧,」提瑞安随口说道,接着又忍不住多看了艾登两眼,皱着眉耸了耸鼻子, 「你抽烟把自己都点了?」 「....可能稍微多了点,」艾登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尖,「来自普兰德的烟草总是让人...难以释手。」 「稍微注意些,你现在闻起来简直像一块培根,」提瑞安摇了摇头,随口提醒了一句,便没再关注这件事情,而是话题一转,「最近我时常听到水手们讨论寒霜的事情。」 「消息确实已经传开,」听到船长的话,艾登表情立刻严了一点,「死者复生,不管这传言的源头如何,传言的内容都足以引起水手们的讨论了——毕竟,大家都是不死人。」 「不死人啊…..」提瑞安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怎么,大家在期待真正地活过来?」 「老实说,稍有理智的人便知道这不可能,」艾登耸了耸肩,「普通人或许还会对这种话题心存想象,但越是不死人,越知道真正的死而复生只能是个传言——死神巴托克是存在的,这扇大门有去无回,而她们那些人,是因为灵魂被扭曲改变,无法再通过这扇大门,才滞留尘世变成了所谓的‘不死人,,对于生死之间的界限,大家其实都清湖得很,毕竟当年濒死之际谁都在这扇门前徘徊过。」 提瑞安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才又开口:「那为什么这个话题会引起那么多讨论?」 「真正的死而复生不会出现,所以大家在猜测,这些所谓的复苏者会不会其实都是...活死人,,」乐子咧开嘴,笑了起来,「您知道的,大部分城邦都是厌恶活死人,而贾朋尤为是厌恶,他们甚至把这视为‘里海上的诅咒,。虽然说不该把半个世纪前的债按在如今的艾登人头上,但大家还是乐于看到这座城邦的当局焦头烂额的。」 」..…材料用完了。」 总而言之,在失乡号上的生活,其实并不糟。 略带腥咸的海风迎面吹来,裹挟着中部海域所没有的寒意。 妮娜呆了呆,探头看了一眼木桶里面,继续发呆。 「这请艾伊再帮忙带点过来?」 提瑞安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他此刻却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同样很年轻,却表现出强悍实力,甚至能泰然自若地与自己这位可怕的父亲多次交涉的高阶神官。 在失乡号上的生活其实比她一开始想象的要好了无数倍,所有这些可怕或诡谲邪异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里有他们的作息,还算不错的伙食,整洁独立的居住空间,以及吵吵嚷嚷但还算有趣的同行船员,甚至从某些角度看,失乡号上的生活条件比一般的远洋船只还要好点—- 在失乡号上他们慎重讨论亚空间的事情,他们慎重阅读任何书籍,莫里斯让艾伊帮忙从贾朋维带来了一堆的民俗学、历史学书籍,一看就是大半天,而船长为了赶路,有时候甚至会直接让失乡号下沉到灵界,在那漆黑恐怖的异常海域扬帆狂奔。 这听上去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下移动,并裹挟着大量的气泡迅猛上升。 「寒霜小姐,你不困了啊?」 普兰德的审判官寒霜。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审判官。 这是一艘船。 因为有艾伊这个「信使」,船上始终能补充新鲜的食材 ,因为有大量「活着」的船上设施,失乡号几乎不会出现设施故障导致的不便,而且这艘船最大的优点还不在于此,它最大的优点.....竟然是正常。 寒霜坐在船舷近处的木桶上,抬头望了一眼远方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看到视野尽头隐约有薄雾弥漫,似乎还有遥远朦胧的冰山隐藏在薄雾深处。 提瑞安无言地看着乐子,半晌才无奈地摆了摆手。 贾朋抬起头,看到妮娜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手里刻到一半的护符,以及旁边另一个木桶上还没刻好的几个护符。 「哦。」 因为有邓肯船长的存在,连亚空间的入侵者都不敢来这艘船上捣乱…. 「寒霜小姐...你在船上是不是无聊啊?」 「哦!」妮娜恍然地点了点头,面带惊奇地看着木桶上这些还没雕刻好的护符,「她以前好像在学校里听过那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哎,你做了好多!」 寒霜将一枚新的海浪护符放下,默默收起了小刀。 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些什么。 高扬的旗杆,锈迹斑斑的船首与烟囱,破烂损毁的甲板...… 根本不会有什么深层阴影出来——哪怕真的冒出什么东西来了,也只会变成船员们的日常消遣。 脚步声从身后靠近,一个很有活力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寒霜小姐,你在干什么啊?」 小刀划过木片,刻下深深的凹痕,木屑一点点掉落下来,也让略有躁动的心绪渐渐激烈。 寒霜顺着妮娜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就要看看当地这座静谧大教堂有什么反应了,「乐子说道,「我听说目前大教堂的守门人是个叫阿加莎的新人,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那种麻烦事。」 她看到一大片升腾的海浪泡沫,不规则的混乱水流就如小山般在远处隆起,而一个庞大的阴影则在水流与泡沫中渐渐浮上了海面。 肯定是这位强悍到有些可怕的审判官的话.....处理几个死而复生的小麻烦想必是没什么问题吧。 是的,危险,那很不可思议,但在这里生活了几天之后,寒霜最终确认了这个难以置信的现实:没有什么船,能比这艘令人闻风丧胆的幽灵船更加安全。 「您说的没错,我也很明白这点,不过目前大部分他们水手的看法还是先乐就行了,反正第一波倒霉的是贾朋人,等贾朋太大了再说别的,」乐子说着,两手一摊,「没办法,不死人的心态就那样,更何况这件事还跟贾朋有关。」 妮娜则跑到了船舷近处,瞪大眼睛看着远方的海面,突然抬手指着这里喊叫起来:「快看快看!寒霜小姐!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真正的死而复生需要通过巴托克的大门并返回,而艾登目前的主流信仰不是死亡之神,理论来讲,在艾登,生与死的规则只会更严密、更稳固,现在这边传出死者回归的传言,那很不对劲,「他没有继续跟自己的大副纠结「看他们需不需要嫌事大」的问题,而是板起脸,让这个话题重新严肃起来,「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别的什么超凡力量在作祟。」 他在用海息木雕刻新的海浪护符。 年轻的审判官低下头,用一把小刀继续雕琢着木片。 「其实.…..」贾朋有些迟疑地开口,接着他坚定了一下,看着妮娜亮晶晶的眼睛,才慢慢将这个木桶的盖子打开,「不止这几个。」 妮娜点了点头,又来到这木桶旁边,蹲下来开始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还是是必了吧.…..」寒霜表情尴尬地摆了摆手,但就在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突然从 海面方向传来的怪异低沉轰鸣声却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或者加餐。 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几乎在同时从失乡号的桅杆方向传来,下一秒,寒霜便看到这艘幽灵船上空的灵体之帆在同时微调角度,庞大的船身随之调整着姿态与航向。 失乡号还没进入冷冽海,这里离普兰德还有很远很远。 「这是献给风暴女神葛莫娜的护符,」寒霜笑了起来,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普特殊通的男孩有着怎样惊人的身份,但在相处了几天之后,她已不会对船上任何一个船员的身份大惊小怪,「将海息木护符投入海中,就相当于完成了一次对女神的敬献。」 但她仍然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倒也不是,」寒霜表情有点尴尬,她也觉得自己几天时间刻了一桶护符好像有点夸张,「只是....可能还需要一点点适应。」 提瑞安挑了挑眉:「看凡娜?肯定这件事真跟当初的潜渊计划有关,那这可就不只是个凡娜了。」 第三百零一章踏上幽灵船 一艘船就这样以令人震撼的方式从大海中「升」了上来,出现在凡娜与妮娜面前。 海面上的波浪尚未止息,层层叠叠的乱流以那艘锈迹斑斑的船为中心四处扩散,海水不断从它锈蚀的烟囱和甲板建筑上落下,发出巨大而杂的声响,它在波浪之间微微摇晃着,倾斜的阳光洒在它的甲板上,仿佛弥漫开一种不真切的色彩。 妮娜目瞪口呆,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呼小叫:「啊!船!一艘船!一艘船突然冒出来了!」 紧接着她便突然转向凡娜,语速飞快:「我要去告诉邓肯叔叔!」 话音未落,这女孩便已经转身一阵风般地穿过了甲板,跑向船尾去了。 凡娜却仍旧死死地盯着那艘突然从海水中冒出来的诡异船只,观察着那些腐朽陈旧的痕迹,以及船身上的每一丝细节。 她注意到了那船首一侧一行硕大的字母——那字母被严重的锈蚀痕迹和污物覆盖,辨认起来十分困难,但她还是勉强将其读了出来:「黑曜石号。」 神秘船只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的动静很大,注到它的人当然不只有妮娜和娜两人,不过片刻功夫,正在船舱里休息的其他人便也都聚集到了甲板上,包括莫里斯、雪莉、阿狗和爱丽丝在内,他们惊诧莫名地来到船头附近,眺望着不远处那艘怪船,猜测着它的来历,而很快,邓肯也跟着妮娜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上。 「邓肯先生,」凡娜看到邓肯之后立刻开口,「那艘船上没有活人的迹象,可能是艘……幽灵船。」 在说出「幽灵船」这个字眼的时候,这位年轻审判官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古怪。 「同行啊,」对情随口回了一句,便抬头观察着那艘看上去只有失乡号一半大小的「幽灵船」,他首先注意到了那艘船上层的烟囱结构,「看上去是一艘蒸汽船……能推测出大概年份和来历么?」 「无需推测,」莫里斯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这位老学者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的海面,眼神有着一丝复杂,「我看到了它的名字——黑曜石号,蒸汽快船,六年前沉没于寒霜外海。」 「啊?」旁边正伸长脖子的雪莉顿时惊讶地看了老先生一眼,「老爷子你知道那艘船啊?」 「布朗·斯科特就是坐那艘船出事的,」莫里斯嗓音略显低沉,「但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 一旁的爱丽丝听着其他人的交谈,抬头看了远方的「黑曜石号」,又回头看着莫里斯和邓肯,想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船长,这是正常情况么?沉掉的船会从海里再飘上来?」 「这当然不是正常情况,」邓肯看了这憨憨一眼,「这叫幽灵船…而且我怀疑这不只是幽灵船 他这边说着,就听到山羊头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船长,要开两炮看看么?火炮表示它们看着这个合适的角度和距离有点饥渴难耐,忍不住就想砸几个炮弹过去······」 「让它们忍着!」邓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山羊头的话,接着略作沉吟,转头看向身边的几人,「我们得过去看看情况。」 「我们要··…·…到那个幽灵船上去?」雪莉一听顿时缩了缩脖子,「会不会冒失了点啊,我倒是不怕别的,就怕那艘船突然再沉回去怎么办,毕竟它是突然冒出来的·····」 「艾伊会把我们带回来的,」邓肯淡淡地看了这姑娘一眼,「当然,你不想去就留在这边,这个不强求。」 雪莉张了张嘴,但在她开口之前,一旁的阿狗就抢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去我们去!为船长效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使命!我俩可乐意了!」 雪莉一呆,紧接着便在心中对自己的搭档念叨起来:「 阿狗你能不能有点原则··…...」 「看清局势积极表现踊跃参与集体活动怎么就不是原则了?」阿狗在精神连接中振振有词,「大佬带队又不用担心安全,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己……」 「我的意思是下次抱大腿的机会能不能让给我?每次都被你抢……」 阿狗想了想:「……雪莉你能不能有点原则?」 邓肯并没有在意雪莉跟阿狗同时发呆是在交流些什么东西(他知道这俩‘人,默不作声肯定又是在精神连接里嘀嘀咕咕),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要一起么? 「我要去!」妮娜第一个举起手,她甚至显得有点兴奋,「幽灵船哎,我以前只从传说故事里听说过,都没亲眼见过。」 「失乡号也是一艘幽灵船,」邓肯不得不提醒了这姑娘一句,接着看向其他人, 「你们呢?」 「那艘船上或许能找到布朗出事之前留下的线索,」莫里斯点了点头,「我与您一起。」 「我也去吧,」凡娜跟着开口,「幽灵船现象很可能跟异端或邪恶侵蚀有关,我在这方面多少有些经验。, 「我不知道,」爱丽丝想了想,看着邓肯,「不过我想跟船长在一起。」 「那就都去吧,就当见见世面,」邓肯随口说着,便朝不远处的桅杆招了招手,将那只正在高处晒着太阳闭目养神的鸽子招呼下来,「艾伊,带我们去那艘幽灵船上看看。」 一团幽绿的火焰在失乡号上骤然升腾,片刻之后,巨大的骸骨鸟便腾空而起,扑向了不远处正在随着海浪微微摇晃的「黑曜石号」。 失乡号的甲板上随之安静下来。 这安静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挂在失乡号侧舷附近的一艘小艇突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颇为沮丧地摇晃起来。 那是一艘穿梭艇,正常情况下是在海面上近距离靠近的两艘船之间快速转移人员用的。 两根盘在甲板边缘的缆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蛇一般蠕动着来到了穿梭艇旁,扬起绳子头在小艇的外壳上拍了拍。 留在船长室内的山羊头当然感知到了甲板附近的情况,它微微叹了口气,跟船上那些相处了一个世纪的老伙计们搭着话:「要不……你们几艘小船还是练习一下在海里倒腾着划水的本事吧……」 小艇摇晃的吱嘎声更大了而在另外一边,飞至黑曜石号上空的艾伊并没有立即降落,而是在邓肯的指挥下首先在那艘幽灵船上空盘旋了好几圈,大致确认了整艘船上没有活动目标之后,才在一处看起来较为干净稳固的甲板上降落下来。 幽绿火焰腾空燃烧,邓肯几人的身影从火焰中迈步走出。 一股明显的污浊气味几乎立即钻进了所有人的鼻孔那是海水浸泡带来的腥臭,还混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腐败异味。 妮娜来到甲板上之后第一个皱起了眉头:「呕……这上面味道好难闻……」 「并不是所有的幽灵船都像失乡号一样干净整洁还有不限量的薯条供应,」邓肯笑着对妮娜说道,「这艘船如果真是当年那艘黑曜石号,那它可已经在深海中浸泡六年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环视着这艘处处透露着诡异的蒸汽船。 锈蚀,残破,污迹斑驳一一它曾经或许是一艘漂亮而先进的机械快船,但现在这里已经只剩下一堆死气沉沉的钢铁与木头,而更诡异之处则在于,作为一艘刚刚才从海里浮上来的船,这上面的海水却不见了。 甲板是干燥的。 甚至甲板上许多凹陷的地方,那些本应很容易蓄起积水的地方,现在也都是干燥的。 凡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她蹲下来,用手指蹭了 蹭地面,眉头微皱。 她还记得这艘船从海中浮上来时的一幕,当时有大量海水从黑曜石号上倾泻而下,望之就如同连绵不绝的瀑布,那海水冲刷着整艘船的所有角落一从常识判断,这艘船上就不可能有干燥的地方。 「凡娜,」莫里斯在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之后便转过头,「你有感觉到异端或者邪恶腐化的气息么?」 「····没有,」凡娜皱着眉慢慢摇了摇头,她从刚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便在关注这一点,并时刻感知着周围是否有超凡力量的波动,「没有丝毫超凡气息,但这更不对劲一一甲板上是干燥的,这显然不正常,而反常现象背后必然应该有超凡力量参与才对。」 「那就有可能是超出你感知的超凡力量,」邓肯随口说了一句,便迈步朝前走去,「反正如果这船上真藏着什么东西,那咱们只要多找找,它肯定会冒出来的。」 妮娜赶紧跑了两步跟上她的邓肯叔叔:「如果真有东西跳出来呢?」 邓肯停了下来,面带微笑地转过头:「总之,先尝试着讲道理······」 99 第三百零二章结构混乱 黑曜石号的甲板部分面积有限且一目了然,一行人很快便完成了对整个甲板区域的搜索,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除了本应潮湿积水的地方现在都反常地干燥之外,黑曜石号的甲板看上去就和一艘普通的废船没什么区别——锈蚀严重,凹凸不平,多处缺损,但整体上还没到彻底垮塌的程度。 而在检查完甲板区域之后,邓肯决定进入这艘船的舱内看看。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一扇通往船舱的大门。 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镶嵌在一面白色的墙壁上,铁门的把手已经腐朽严重,门锁也早已在海水的浸泡中报废,整扇门牢固地紧闭着,显然已经无法用常规手段打开。 莫里斯上前检查了一下大门的状态,便放弃了正常开门的想法,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可能得用点暴力手段。」 「我来吧,」凡娜不等其他人开口便自告奋勇地上前,「其他人退开一点,防止碎屑伤人。」 雪莉和爱丽丝等人立刻听话地退出去好远,邓肯倒是没怎么动地方,只是稍微往旁边挪了两步防止被弄脏衣服,便好奇地看着凡娜的动静——他看到这位女壮士来到那已经完全锈死的大铁门前,然后······随手在门板上敲了一下。 只听到嗡的一声短促鸣响,大铁门中间便直接粉碎崩塌了一个大洞,坚固厚重的钢铁化作数不清的碎屑四散飞溅,洞口中烟尘弥漫。 随后凡娜又伸手在大洞旁边撕扯了几下,跟撕纸一样把那些残余的钢板从门框上撕了个干干净净,随手扔到一边。 雪莉跟阿狗看着这一幕目瞪狗呆,憋了半天才异口同声地打破沉默:「··…·…卧槽,这tm是人?」 凡娜当然听到了雪莉和阿狗的声音,转头笑了笑:「我平常一直坚持锻炼身体。」 雪莉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小声嘟嘟囔囔:「这tm跟锻炼身体已经没啥关系了吧 邓肯也对凡娜这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颇为赞叹,不过他是见识过这位美少女壮士杀穿城邦的壮举的,倒是没什么额外的反应,只是抬头看了看那烟尘弥漫的大门:「里面什么情况?」 凡娜挥了挥手,待尘埃稍定之后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脸上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几秒种后,她退了回来,转向邓肯:「里面……还是一扇门。」 「还是一扇门?」邓肯顿时愣了一下,三两步走过去亲自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另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就伫立在眼前距离外面的一道门只有几米远。 然而两扇门中间的空间既不是走廊,也不像门厅,更不像是专门设计出来的某种安全隔断——那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看不到任何装置或陈设,也没有额外的窗户,只有光秃秃的墙壁,以及不知为何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天花板。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黑曜石号的正常结构,」莫里斯也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我此前只是知道这艘船,并未亲自看过。」 邓肯微微皱眉,很快对凡娜点点头:「打开那扇门。」 凡娜立刻上前,依法炮制地粉碎掉了里面的第二道门,接着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一脸错愕地回头:「里面······还是一扇门。」 「还有?!」这次连雪莉都惊讶了,她也顾不上什么安全距离,牵着阿狗便凑了过来,「我去·…·…真的有啊?!」 第二道门里面是第三道门,而且是一模一样的结构,一模一样的古怪「隔间」。 如果仅仅出现第二道门的话,还能用「黑曜石号的特殊设计」来解释,但现在又出现了一道完全看不出作用的,徒有诡异之感的「第三道门」…这便很难用「这艘船的设计理念比较超前」来敷 衍了。 「这艘船的结构不太对劲,」邓肯回头看了看之前的两扇门,表情略微严肃起来,「正不正常都不该有这种设计…·…凡娜,把这扇门也打开。」 「好。」凡娜毫不迟疑, 上前便是一拳砸在那第三道门上,不过这次她只是砸了个大洞便停了下来,并未继续清理门框上残余的钢板——因为隔着那大洞,她已经看到了门内的情况。 「船……长,」她有些不太适应地说着这个称呼,表情变得比刚才还古怪,「里面是墙。」 「墙?!」邓肯眼角抖了一下,他朝那大洞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凡娜所说的「墙」。 门对面真的只有一堵墙,而且那墙距离第三道门只有不到半米远——几乎是紧挨着,门和墙之间的空间毫无意义,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这船怎么设计成这样?」妮娜一脸困惑地嘟囔着,「三道门后面只有一堵墙·……那船舱呢?从哪进船舱?」 邓肯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结构古怪的「重叠区域」,眼神中若有所思,仿佛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对凡娜点了点头:「继续开洞。」 凡娜立刻上前,先是踢掉了第三道门下半部分那些碍事的残余门板,随后一拳轰在那堵古怪的墙壁上——一个比之前都要巨大的空洞随即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走廊。」凡娜朝里面看了一眼,转头对其他人说道。 「太好了,」雪莉立刻松了口气,「总算有了点正常的「是倒着的,」凡娜不等雪莉话音落下便接着说道,「天花板在脚下,地板在头顶。」 雪莉:「····卧槽。」 就如凡娜所说,那道墙背后只有一条上下颠倒的走廊一一与之前的三道重复大门一样,这幽灵船的船舱内根本没有任何正常的结构! 「这艘船被扭曲了……」 连莫里斯这样知识渊博的学者这时候也有点茫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墙壁对面的走廊结构,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是什么东西把黑曜石号扭曲成了这样······」 「换个思路,」邓肯却打断了老学者的话,「这真的是黑曜石号么?」 莫里斯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邓肯:「您的意思是···」 「这里是寒霜附近,而寒霜的深海之下曾发生过一些可怕之事,」邓肯随口说着,看了旁边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爱丽丝一眼,「还记得提瑞安当初说过的‘潜渊计划,吧?」 「记得记得,」爱丽丝立刻呼呼点头,「还有一大堆潜水器什么的……」 「能记得这些就够了,」 邓肯一边说着一边按了按爱丽丝的脑袋,「别点了,已经开始晃了。」 接着他抬起手,敲了敲旁边的墙面。 金属制的舱壁在敲击下发出空洞的砰砰声音。 「外表正常,实际上一团混乱,拙劣的仿造与复制,错误堆叠的内部空间——这应该不是真正的黑曜石号,但还说不好它是‘第几个,黑曜石号。」 爱丽丝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只是「哦——」地拉长音,装模作样地慢慢点了点头,倒是旁边的凡娜很快反应过来:「但我记得您之前说过,当初潜渊计划那些上浮的潜水器只有里面的乘员在复制过程中发生了扭曲错误,潜水器本身是正确复制的,您当时推测这种错误应该局限于人或有机体····」 「是的,局限于人或有机体——至少半个世纪前寒霜女王还活着的时候是这样,」邓肯慢慢说道,「所以现在的情况显然更糟了,复制已经不限于三号潜水器,扭曲则扩展到了无机物范畴……不管寒霜深海里有什么,它在沉寂 了五十年之后显然已经再度开始活动,而且其影响范围和烈度都远超半世纪前。」 雪莉眨巴着眼睛听着,失乡号上的每一个人都从船长口中听说过潜渊计划的事情,因此谁都知道这件事有多诡异邪门,这让她下意识嘀咕起来:「我······我开始紧张了·····」 「换个思路,船长在调查这事儿——我觉得应该紧张的不是咱们,」阿狗也小声嘀咕着,「你别自己吓自己了我心率都跟着上来了。」 雪莉一愣:「阿狗你有心脏?」 「我是个有心的恶魔!」 「心脏跟‘心,不是一码事一一你腔子里不是空的么?」 「……万一呢,说不定就 有啥东西在里面跳。」 「抠开看看?」 「那不行。」 邓肯倒是没有在意身边内容越来越猎奇的嘀咕声,他只是简单地推测了一下这艘幽灵船的情况,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条不知道会通往何处的走廊上。 短暂的思索之后,他迈步向凡娜轰出来的那个大洞走去:「进去看看情况。」 99 第三百零三章黑曜石号的“船长” 邓肯肩膀上扛着艾伊,第一个穿过那大洞,踏入了上下颠倒的走廊,其他人依次跟在他的身后,凡娜这次则走在了队伍最后面,以防偷袭者突然出现。 队伍谨慎地在走廊中穿行着,每个人都在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同时仔细观察着走廊中的每一处结构。 而在踏入走廊之后,他们也确实发现了一些此前在入口处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这走廊不只是上下颠倒那么简单——扭曲与怪异无处不在。 尺寸规格明显不统一的门胡乱镶嵌在两侧的墙壁上,有的正着,有着倒着,墙壁上偶尔可见圆圆的舷窗,然而窗口对面要么是墙壁,要么是另一扇门或窗户,一些怪异的几何凸起突兀地出现在墙壁或地板上,那看上去就仿佛是别的地方的房间结构,却错误地融合到了走廊里面。 「黑曜石号」内部的状态就仿佛被某个恐怖医生操刀改造过的巨兽脏腑,其所有的内脏都胡乱扭曲地堆叠、连接着,房间交错,大门歪斜,出口与入口随机地连接在这条疑似主干道的走廊中,而在这条走廊的尽头……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昏暗中潜伏着。 幽灵船内部十分安静,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叩击着原本应是屋顶的「地面」这声音在船身内部回荡,其中仿佛还混杂着别的什么东西。 妮娜和雪莉多多少少显得有点紧张,爱丽丝的状态倒是还不错——这人偶倒不是勇敢,而是严重缺乏常识,她所有的乘船航海经验都来自于同样邪门诡异的失乡号,因此她并不觉得这艘幽灵船里面的情况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就这样向前走了不知多久,这条悠长的走廊仿佛在黑暗中延伸得没有尽头,前方的区域也显得愈发昏暗下来,邓肯便戳了戳肩膀上的鸽子「照明」 艾伊顿时尖锐地大叫起来「拿上这把太阳能战斧!拥抱战斗的荣耀!」 随着这鸽子的一阵咋呼,一阵明亮的绿色火焰便在它身上升腾起来,熊熊燃烧的烈焰一下子驱散了走廊中的昏暗。 凡娜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小声跟前面的莫里斯嘀咕着「这只鸽子……竟然还能这么用的?」 莫里斯的语气倒是特别淡然「船长经常这么用——有时候鸽子不在身边,他也会用自己照明」 凡娜「……?」 但这一次,不等她再次感叹「传说中的邓肯船长」和现实中的邓肯船长之间的巨大落差,一阵突然传来的响声便打断了所有人的行动。 「咚咚咚……」 那听上去是沉闷的敲击声——就来自附近的一扇门后! 所有人瞬间停了下来,一道道目光同时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扇蓝色的房门,房门上写着「船长室」的字样。 从正常的舰船结构来讲,船长室当然不可能在这个位置,然而在这已经完全混乱,各种舱室入口胡乱堆叠的幽灵船上,任何一扇门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有可能的。 「咚咚咚……」 敲击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比刚才还要明显,而且显得有些急促。 就好像那扇门后躲着一个海难之后的幸存者,在听到走廊里传来的动静之后,焦急地拍打着房门想要引来救助。 凡娜默默地伸手摸向了身后那柄巨剑,雪莉微微抬起了手中的黑色锁链,妮娜往爱丽丝身后躲了躲,爱丽丝则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邓肯面无表情地来到了那扇门前。 咚咚咚的敲击声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响起。 但邓肯并没开门的意思,他只是曲起手指,同样在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发出声音的人有些错愕,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从那扇蓝色门后响起「外面……有人吗?」 「有」邓肯淡淡说道。 「啊,太好了!我是黑曜石号的船长,我不知道船上出了什么事,但我被困住了」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立刻说着「门外好心的先生,你叫什么名字?能帮我打开门吗?」 「叫我邓肯就行」邓肯说道,同时向身后压了压手,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在开门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是黑曜石号的船长?」 「当然!我的名字是克里斯托·巴贝利,您可以从港口事务局查到我的名字和证件号码,我的证件就在房间里」那个声音立刻说道「不过……现在这扇该死的门不知为何纹丝不动,我也实在没有办法走出来向您证明我的身份……」 「下一个问题」邓肯没有理会门中人的絮絮叨叨,而是继续问道「今年是几几年?」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今年?」门里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古怪,但还是回答道「当然是1894年,这有什么问题么?」 邓肯回头看了莫里斯一眼,后者轻轻点头。 1894年,那是黑曜石号发生海难的日子。 想到那场海难,莫里斯突然上前一步问道「请问这位船长,你知道你的船上有一个叫做‘布朗·斯科特’的乘客么?」 「乘客?」蓝色门后的声音有些迟疑「我可没办法记下船上每一个乘客的名字,但……你说的是布朗·斯科特?啊,我想起来了,这我可记得,是那位民俗学家?他是个有名望的人物,我和他聊过几次,我印象中他是一位很瘦的先生,头发与胡须总是一丝不苟的,他对各个城邦的丧葬风俗很有研究,而且对寒霜更北方那片封冻海域也很感兴趣……」 听着蓝色门后传来的声音,莫里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对邓肯说到「没有偏差」 「神志清晰,记忆完整,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一旁始终没开口的凡娜突然打破了沉默「但不排除是汲取了人类记忆和情感之后设下陷阱的邪恶生物,这种东西在幽灵船上并不少见」 「哦,那倒是没什么影响,只要确实拥有那位船长的记忆就行」邓肯无所谓地说道「怪物也可以先讲道理试试——道理讲不通就讲物理,总是能说通的」 凡娜呆了呆「……这倒也是」 邓肯将手放在了那扇蓝色木门的把手上。 「我要开门了,巴贝利先生」他对门内说道。 随后,他转动了那把手——与之前所见的那些完全锈死的舱门不同,这扇门看上去毫无损坏的痕迹,当他转动门把的时候,立刻便传来了锁芯转动的轻微声响。 门打开了。 在所有人略显紧张的注视下,邓肯推开了这扇门。 一个颠倒错乱的房间呈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的墙壁都歪歪扭扭,天花板仿佛要完全塌下来一般歪斜,房间中原本的陈设被胡乱融合在附近的墙壁和地面上,就仿佛被木头和金属掩埋,露在外面的都是半张桌子、半张椅子这样残缺不全的部分,正对着房门的墙壁更是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那洞口对面黑沉沉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而这颠倒错乱的房间中空无一人。 邓肯朝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扫了一眼,但下一秒,他便听到那位「克里斯托·巴贝利」船长的声音又从蓝色门后传了过来「啊,您把门打开了吗?我好像感觉到了晃动,可这扇门还是在我手中纹丝不动……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感知或认知方面的问题?可以帮帮忙吗?我可能在这海上困了太长时间,已经有些不太好的症状,如果有一位牧师愿意伸出援手那就更好了……」 邓肯皱了皱眉。 他走进错乱的房间,慢慢将那扇门转过来,看向门板后面。 他看到了那位「克里斯托·巴贝利」 一团……仿佛残缺的融化蜡像般的「东西」黏附在门上,那变形塌陷的结构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只贴着门板的手臂和几根连接着手的纤维束,以及一大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本体」 这团可怖而扭曲的事物就这样和门融接在一起,当邓肯注视到它的时候,它还在微微涨缩蠕动着,并从其结构的某个部分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啊,我看不到你们,你们进来了吗?房间里可能有些乱,之前发生了一次很大的震动,随后我便没有收拾过房间……我的视觉好像有些问题,但问题并不是很大,现在最麻烦的是我没办法移动身体,我好像已经忘记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手脚了——对了,你们带着医生吗?」 第195章传递 第195章 传递 凡娜再次回到了档案馆中。 尽管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但一种莫名的违和与危机感仿佛在身后追逐的无形之影一般,让她下意识地不断回忆着在档案馆中翻找资料的细节,并始终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东西。 当然,另一个让她返回档案馆的原因则是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由于和失乡号的联系不断加强,她现在实际上是处于一种被全天候监视的状态——她仍然是普兰德城邦的审判官,但这只是因为没有人能代替她此刻的重要职责,因此除了必要的出勤之外,她必须一直待在大教堂里。 梦境中与“邓肯船长”的遭遇令人焦虑,在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中发现的线索也让人静不下心,在静谧又神圣的档案馆中,她多多少少可以屏蔽周围的目光和干扰,让自己松一口气。 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档案馆内,一排又一排高大到直抵顶棚的书架如巨人般在视线中静静伫立,那些古老的卷宗静静沉睡在书架上,自上而下地俯瞰着正从过道上经过的年轻审判官。 凡娜抬起头,看着在视线中不断延伸出去的书架,再一次回忆起了上次在这里翻找资料的经历,而一位负责管理档案的中年神甫则安静地跟在她侧后方不远处,神甫手中的提灯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辉。 进入档案馆,查找1889年的资料,发现异端献祭的可疑痕迹,以此为线索扩大搜索,发现1889年之间的异端献祭记录,最终察觉到1885年对应档案消失的异常情况…… 这些记忆一遍遍在头脑中梳理着,凡娜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回忆这些东西,它们此刻是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自己脑海中,从头到尾完美无瑕,找不到一点缺漏扭曲的痕迹。 可凡娜的眉头却一点点皱了起来。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她侧后方的中年神甫也跟着停了下来。 “审判官阁下?”中年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当时肯定不是一个人来查找资料的,绝对有什么人陪着自己……可到底是谁? 凡娜仿佛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只是皱着眉努力思索着,她又想起了第六街区的那座小教堂,以及小教堂中那位战死在1885年的修女——那座教堂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甚至连瓦伦丁主教都在多年中遗忘了它的存在,这是何其相似的情况…… 自己也产生了类似的“遗忘”,每一个人都遗忘了同样的东西,因此自己才无法察觉记忆中的空洞,也没有任何旁人能提醒自己……但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忘记的? “审判官阁下?”中年神甫的声音再一次从身后传来。 凡娜感觉到风暴之力在汇聚,那位中年神甫的手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腰间。 “你在这里做管理员多久了?”凡娜突然说道。 风暴之力散去了,中年神甫将手重新放下,微微低头:“七年了——从退役之后就一直在这里。” “这里应该不只有你一个管理员吧?”凡娜又问道。 “有两个,还有一位比我年长的女士,她负责夜间值守,也是从守卫者部队中退下来的。” 凡娜仿佛闲谈,一边继续慢慢在书架之间走动一边随口说道:“两个人……能忙得过来么?” “倒还忙得过来,档案馆管理员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守卫工作有各处明岗暗哨,搬运整理之类的工作有仆役和见习修士们,只有建档和调阅的时候需要我们亲自处理——而这里大部分资料都是存进来之后就不再‘动’的,因此工作量很少,”中年神甫认真解释着,“只不过因为管理员这个职位需要长时间待在馆内,且被书卷包围,因此必须有意志坚定经验丰富的神官负责,工作量再少也很重要。” 说到这,中年神甫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毕竟只有两个人,一旦遇上特殊情况还是会比较麻烦的,我一直觉得最好再加一个人,三个人轮班比较合理一点。” “三人轮班……”凡娜轻声自言自语着,随后又问道,“1885年的档案仍然没有找到么?” “是的,仍然没有找到,”中年神甫摇了摇头,“在您之前提到这里的异常情况之后我们就组织人手对整个档案馆检查了一遍,动用了上百名仆役和见习修士,但一无所获。” 凡娜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其中一座书架前陷入了沉思,而她的沉默又让身后的神甫紧张起来。 凡娜察觉了对方的紧张,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这么担心,我只是跟那个幽灵船长见了一次面,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而且现在档案馆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和侦测装置在盯着呢,我自己一旦察觉到异样也会第一时间示警——这份专业性我还是有的。” “请见谅,”中年神甫叹了口气,“我已经见过太多战友在一次大意中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凡娜没有吭声,她的目光望向了书架尽头,那是档案馆管理员平常待着的地方——自己在大书架之间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入口附近。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有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正坐在那里。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个身影消失了。 中年神甫有所察觉:“审判官阁下,您发现什么了?” “可能是看错了……不,我们过去看看。” 凡娜匆匆撂下一句,不等对方回应便已经迈步向前走去,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几步跑到了那巨大的弧形桌旁边,然后仔细打量着这张内藏大量繁复机关的桌子。 桌旁没有人,桌上仅有的几样东西也一览无余。 凡娜绕到桌子后面,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一些东西——几个散乱的小零件,被随意丢弃在桌子边缘的一处挡板后面,零件已经锈蚀,看上去仿佛被丢弃了不知多少年月,而从其轮廓判断……那似乎是一个机械魔方的一部分。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些零件的瞬间,凡娜便仿佛嗅到了一种怪异的气味……闻上去仿佛是熏香混杂着机械油脂,还有些东西被烧焦的刺鼻气息。 手执提灯的中年神甫也跟了上来,好奇地顺着凡娜的视线看过去,发出疑惑的声音:“这些东西……是谁丢这儿的?” “桌面上有痕迹。”凡娜则已经在那些零件旁边发现了另一些线索,那看上去仿佛是些油污,但仔细辨别却好像有意识的图画。 她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头脑中似乎有刺耳的噪音在反复回响,连视野边缘也开始抖动不安起来,那些晃动的光影之间仿佛有火在燃烧跳跃,但这些极不舒服的感觉非但没有带来慌乱,反而让她心中略显激动——灵性在跳动,她在观测并接触超凡痕迹,她要寻找的线索……果然在这座档案馆里! 心中默念着风暴女神葛莫娜之名,凡娜向旁边伸出手:“用一下提灯。” 中年神甫立刻将那盏有着符文加护、使用神圣油脂作为燃料的“管理员提灯”递过去:“给您。” 凡娜接过提灯,小心翼翼地将灯光靠近了那处有着油污痕迹的桌面,在灯光映照下,仿佛有一些细密的烟尘或雾气凭空浮现又迅速褪去,而在火焰带来的光与影之间,她终于看清了那点“污迹”。 那是暗红的血,仿佛一个垂死的人用颤抖的手指蘸着自己的血画在桌上的痕迹,那看上去像是一簇篝火,篝火中央则伫立着一根圆柱般的东西。 那不是深海教会所用的任何一种神圣符号,不是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任何一种赐福。 然而凡娜仍然认出了这个符号——这竟是传火者的印记。 传火者?为什么传火者的印记会出现在深海教会的教堂里? 凡娜心中疑惑顿生,尽管四大正神确实是同一阵营,四神教会之间也有许多合作关系,但大家毕竟信仰体系不同,各自教派的神圣符号这种象征性极强的东西在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出现在其他教会的圣所之内,但为什么……传火者的标记会出现在这儿? 传火者……第六街区的小教堂……被遗忘的人,被遗忘的事情,隐藏在现实世界下的另一个普兰德…… 凡娜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符号是一个示警,是一个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守卫者在他孤独的战场上留给现实的唯一信息。 “有人污染历史!”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高声惊呼,并猛然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中年神甫。 档案馆中空无一人。 仿佛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她自己。 第196章消失 第196章 消失 “当啷”一声,丹特·韦恩手中的银质餐叉掉在盘中。 餐叉掉落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餐厅中显得有些尖锐,正在一旁侍立的女仆被吓了一跳,赶快上前询问情况:“丹特先生?” 丹特没有回应女仆的问询,这位城邦执政官仍然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就好像灵魂已经暂时离开了这具躯体一般,又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眨了眨眼睛,意识仿佛从溺毙的边缘猛然回到水面,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在耳边轰然炸响——他猛然吸了口气,听到女仆的声音再次传来:“丹特先生,您还好吗?” 丹特·韦恩呆愣愣地看着掉在盘中的餐叉,慢慢伸手捡起叉子,发现自己手抖得格外厉害,而无数交错混乱的记忆正在自己头脑中穿梭、迭加,他感觉眼眶附近传来一阵灼热的痛楚,那枚红宝石义眼仿佛要燃烧一样变得滚烫。 他突然转过头,在女仆第三次开口之前沉声打破了沉默:“凡娜有托人传来什么消息吗?” 女仆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受人尊敬的执政官先生:“……凡娜是谁?” 下一秒,这位女仆便被执政官先生骤然铁青的脸色和阴沉的气场吓了一跳。 丹特·韦恩脸色骤变,仿佛连身边的气压都跟着低了下去,他铁青着脸沉默了好几秒钟,但最后还是尽量维持着平静的态度对女仆摆了摆手,尽可能平和地说道:“你先出去吧,暂时不要进来。” 女仆困惑而略带紧张地离去了,餐厅中彻底安静下来,丹特·韦恩静静地坐在餐桌尽头,偌大的桌旁只有他一人。 仿佛过去十一年他都是这样,孤独地坐在餐桌旁,孤独地在这空旷的大宅子中生活起居。 层迭纷繁错乱的记忆在头脑中穿梭迭加着,来自不同维度的“现实”仿佛要覆写他的记忆,但丹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凭记忆被不断覆写,嘴里仿佛梦呓般轻声重复着:“凡娜还活着……凡娜还活着……” 他突然抬起头。 在餐桌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他自己——至少看上去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个色调灰白的实体,穿着和丹特·韦恩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容貌和发型,甚至连手背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毫无差异,但那身影的五官却又略显模糊,其双眼更是只有两个空洞凹陷的窟窿,里面是无尽的空虚与诡异。 丹特静静地注视着餐桌对面那个灰白的“自己”,对方也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许久,那个灰白的身影才突然咧开嘴巴,露出无声的笑容,那双凹陷空洞的眼眶内倒映着错乱的光影乱流。 那东西开口了,脸上的皮肤随着嘴唇蠕动和不断开裂又弥合:“啊,你的心终于出现漏洞了,‘我自己’先生。” 丹特·韦恩停下了不断重复的喃喃自语,他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那个身影,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倒影”:“你们做了什么?”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惊喜来得太快,一个漏洞主动消灭了自己,”桌子对面那东西摇了摇头,“但伱不想看到这一切么?你不用再承担真相带来的压力,也不用再顾虑什么责任与未来了……一切都在回归正轨,而永恒的解脱与安宁在等待着所有人,就像许多年前你曾得到的许诺——所有人的愿望都将得到满足……” 那东西说着,慢慢从桌子对面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扭曲而破碎的笑意:“我很了解你的内心,就像了解自己……” 丹特·韦恩也慢慢站了起来,餐厅中没有武器,但他身边永远随身携带着一把短匕,现在他握紧了这唯一的兵刃,并死死盯着那个灰白的身影:“不过是一个空洞,一个虚无的影子……你也配了解人心?” “我是你在亚空间中倒映出的灵魂……”灰白的身影张开了双手,仿佛对丹特的敌意与挑衅毫不在意,“亚空间了解一切,包括那浅薄可笑的人心……来吧,杀死我,然后再一次见到我,我们好像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个游……” 那灰白影子的话戛然而止。 丹特·韦恩有些错愕地看着餐桌对面,他看到一簇绿色的火焰不知何时从何处蔓延到了这里,如嗅到猎物的掠食者一般猛扑向了那道幻影,那幻影试图躲避,然而火焰却仿佛无视了空间规律般直接在ta身上熊熊燃烧起来。 凄厉的嚎叫与怪异的呼啸声同时传来,尖锐的声波瞬间震碎了餐厅中所有的玻璃,然而这声音却又被禁锢在这处空间内,无法向外传递——于是层层迭迭的声浪便在餐厅中不断回荡,越来越怪异,越来越瘆人。 丹特·韦恩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亚空间投影在火焰中渐渐扭曲成一滩怪异又蠕动的“油脂”,而那油脂中仍然在不断传来嘶吼与啸叫声音,他只能勉强从中分辨出一些词句,除了恶毒的咒骂之外,便只有一个单词有些意义:“失乡号!” 这个单词几乎是那滩“油脂”声嘶力竭中喊叫出来的。 然后,油脂也被烧尽了,火焰中只余下苍白的灰,丹特·韦恩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下一秒,一种灼热的剧痛突然充盈了他的全身。 对亚空间投影的焚烧现在反向作用在了本体上。 匕首掉落在地上,执政官还算健壮的躯体紧跟着摔倒在地,丹特痛苦地蜷缩着,感觉自己仿佛也在被烈焰焚烧,这迟来的烈焰焚身正在撕扯摧毁他的灵魂与心智,而在腾空而起的火焰幻觉中,他却看到那些正在蔓延的绿色火焰只是在自己周围缓缓逡巡,却没有真正上来“猎食”的意思。 那些灵体之火最后绕了一圈,在执政官面前晃动了两下,飞快地向着别的地方蔓延而去。 丹特甚至觉得那火焰“呸”了一口,就像是在对不符合口味的食物表达鄙夷。 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烈焰焚身的痛楚弄的神志不清了。 下一秒,所有的痛楚便和来时一样突然而去,丹特感觉自己的神智仿佛被绷到极限的弹簧突然放松般猛然一震,这骤然的放松反而成了摧毁意识的最后一击,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的视野中一黑,整个世界的感知都开始飞快远去。 而在意识完全丧失前,他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还有女仆的惊呼,以及其他人被惊动之后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响。 …… 凡娜冷静地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档案馆,尝试着寻找那位中年神甫的踪迹。 在最初的两分钟里,她没有移动地方,没有贸然尝试离开这里,也没有触动视野中的任何物品。 这是为了防止深陷某种幻境之后误触了污染源,导致自己的理智被入侵。 直到确认视线中的物品都是正常的实体,又给自己的心智完成加护之后,她才来到管理员弧形桌的后面,果断地伸手按动了桌面下的一个按钮。 那是拉响警报的电铃。 铃声响了起来,在这空荡荡的档案馆中不断回荡。 凡娜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提灯。 那位中年神甫消失了,他借给自己的提灯却还在自己手里,提灯正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辉,尽管这档案馆中并不黑暗,油脂燃烧时带有圣性的火焰仍然仿佛驱散了什么东西,在周围数米范围内形成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 凡娜又在管理员休息区转了一圈,仍然没能找到那位神甫的踪迹。 警报铃声仍然在持续着,尖锐,刺耳,令人心悸。 凡娜回到了弧形桌前,目光落在那堆散乱的零件以及用鲜血写下的印记上。 铃声空洞地回荡着,没有任何人进入这里。 年轻的审判官突然明白过来—— 消失的不是那位中年神甫。 是她自己。 在这个念头从心底浮现的一瞬间,凡娜便感觉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仿佛一层帷幕骤然被人掀开,重迭在现实之下的另一个维度向自己显露真容,她陡然睁大了眼睛,看到无边无际的火焰在档案馆各处燃起! 而在那熊熊燃烧的火海中,一个手持黑伞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不远处。 那身影又高又瘦,浑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他在火焰中向凡娜抬起了一只手臂,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其体内传出:“你……” 凡娜只听了一个音节,下一秒便已经从背后取下那柄寻常人要双手才能勉强抱起的大剑,随后一手拎着提灯一手举起大剑,三米外便起手一个跳劈。 “异端!” 第197章莽夫流选手 第197章 莽夫流选手 凡娜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是什么来头,因为对方的全身都被黑色长风衣和大大的黑伞遮挡着,而她自己的意识又由于突然窥破帷幕而受到了短暂冲击,以至于失去了往日的敏锐。 但在那怪物开口发出嘶哑低沉的噪声,在对方污浊亵渎的气息流露出来,在其抬手间展露出那污染腐化的轮廓时,她便辨认出来了。 是异端,太阳的异端。 那就简单了——凡娜喜欢简单的东西。 沉重的合金巨剑在空气中发出恐怖的嘶吼,神圣的提灯驱散了空气中的不洁气息,凡娜高高跃起的身姿宛若一道巨浪,而在她下坠的时候,这一击便确确实实地带上了巨浪砸落的威力——数以吨计的海水重压汇聚于一剑,那打伞的太阳异端显然没想到对手如此果决,以至于失去了躲闪的先机,只能仓促中举起黑伞抵挡。 然后像被巨浪拍断的小船一样连人带伞被从中间劈成了两片。 那子嗣残渣一分为二飞向远处,污浊亵渎的血肉泼洒了一路,那把用强韧合金制成的大伞也成了两半,伴随着金属碰撞声掉落在地,伞骨与伞柄的断裂处不断迸发出细小的蓝色火花,又有散落的晶体从其骨架中崩裂出来,细碎的光华从中飞快流逝。 凡娜一脚踏碎了那些掉落在地的零件,目光却已经注意到不远处那些被自己斩断的血肉竟已经开始飞快蠕动着重生、汇聚,没用多久,那身穿黑色长外套的瘦高身影便再度出现在火海中,这一次没了黑伞的阻挡,这亵渎之物的丑陋真容清晰地呈现在凡娜视野中。 其头颅宛若血肉绽放开的花朵,其躯体由无数扭曲盘结的触腕组成,此刻那朵血肉之花正在发出愤怒又凄厉的嘶吼,声音足以令普通人当场昏阙,却让凡娜露出一丝笑意。 再生能力不等于无敌,这东西虚弱了,而且在失去那把怪异黑伞的庇护之后,它看上去十分痛苦。 年轻的审判官随手将提灯别在腰间,调整了一下剑势,双手握剑大踏步地走向那怪物,但突然间,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座书架旁的火焰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多年的战斗经验和危险直觉让她猛然停下脚步并转身,而下一秒,那扭曲的火焰中便出现了一道卷起的触腕,又有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钢板碎块被那触腕卷起,仿佛炮弹一般呼啸着朝她砸来! 与此同时,那个刚刚完成再生的太阳异端也骤然化作一道黑影,从侧面偷袭而至,其身躯在短暂的光影转换中冲到了凡娜身侧数米,两道血肉长鞭从它双手中甩出,同时卷向凡娜的脖颈和后背。 凡娜啧了一声,扭身扬剑,竟直接将巨剑当做一柄巨大的投枪甩向了那偷袭的太阳异端,巨剑势大力沉,一声巨响便直接将那偷袭者砸飞出去并钉在十几米外的墙壁上,而与此同时,那灼热的钢板也飞到了凡娜面前——她举手一挡,赤红的钢铁仿佛撞上一座山般停了下来,而在她手指抓握的地方,钢铁与血肉间冒着嗤嗤热气,金属肉眼可见地被捏得扭曲、卷起。 “看来就是你们在搞事情。”凡娜仿佛没有痛觉,随手将那块钢铁撕成两半扔到一旁,同时又向身后一招手,那柄钉穿了敌人的巨剑随之被无形之力牵引,直接带着那个正在疯狂蠕动嘶吼的太阳子嗣残渣便回到了自己的主人手中。 凡娜右手一甩,随手将剑上钉着的怪物甩到到地上,头也不回地抛下这个正在飞快再生的怪物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你先在此重生,我去净化你的同伙。” 那团被巨剑洞穿又失去黑伞庇护的蠕变血肉疯狂嘶吼着,仿佛在发出无比亵渎又愤怒的亚空间粗口,然而凡娜早已心算出了这东西的再生速度,知道这东西在遭受一次重创又失去黑伞庇护之后的恢复速度已经大打折扣,便毫不在意地大步地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座燃烧书架——另一个身影已经从火焰中走了出来,那是第二个太阳异端。 刚才扔钢板的就是这家伙。 看着正在大踏步走来的审判官,这个高高瘦瘦的黑影发出了一连串模糊又低沉的呢喃嘶吼,在恶心黏腻的肢体蠕动声中,一道道触腕从它的“外套”中延伸了出来。 “恐惧,愤怒,困惑……看样子伱们也有情绪反应,而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群缺乏完整心智的‘分裂体’,”凡娜向前走去,一边戒备四周是否有更多的偷袭者一边平静地说道——她并不是一个废话很多的人,但面对这种混乱怪物的亵渎性呢喃嘶吼,圣职者理智的话语声其实也是一种有效的对抗武器,“太阳子嗣的残渣……既然你们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至少有一个作为本体的太阳子嗣也隐藏在这附近……它在哪?在火海深处?在教堂外面?还是说……” 那怪物发动了袭击,一道阴影从其身边弹跃而起,并狠狠地抽打向凡娜的脖颈。 凡娜微微侧身,随手抓住了这根坚韧且骨刺横生的触腕,手腕紧跟着迅猛一震。 “……在1889年那场大火里?在1885年那座小教堂里?” 凡娜手中的触腕爆开了一团血雾,随后这爆裂的血雾便迅速沿着那根触腕向不远处的怪物传递,直到整根触腕连带着那怪物的三分之一躯体都突然爆炸之后这震荡的力量才被完全消弭,而下一秒,凡娜已经冲锋到了怪物身后,巨剑高高扬起,紧接着便如挥舞的球棍一般横向击打在那怪物侧腰位置。 砰的一声巨响,那怪物的嘶吼戛然而止,像一团肮脏的肉块一样飞到了远处,正落在第一个太阳子嗣残渣的附近。 而那第一个子嗣残渣这时候正好临近再生结束,蠕动的血肉中已经依稀能看出那又高又瘦的形体,以及拟态出来的、本质上应该是某种保护性外壳的“黑色外套”。 凡娜来到了两个袭击者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两个怪物。 “虽然不知道黑太阳为什么能掺和到历史的污染中,也不知道你们背后的‘本体’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但有一件事准没错。 “我会在这里厮杀到底,看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穷无尽——要么我从这里杀出去,要么……我向女神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与正信。” 巨剑举起,随后是…… 连续而细致的斩切。 凡娜的思路简洁无比——太阳的子嗣具备强大的再生能力,然而再强大的再生也不等于无敌,只要它们的恢复是有消耗的,那解决起来就不是问题。 细细切做臊子就可以,不行的话……切两次。 …… 雪莉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仍然不太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正透过附近窗户洒进来的阳光。 身子底下的床很舒服,身上的被子带着清新又干爽的气息——贫民窟里很难有这种干爽,因为最老旧的管道和淤堵的下水道都汇聚在那些阴沟陋巷里,那里的空气永远是潮湿且带着异味的,被子晾晒三天也只能把下水道的臭味充分浸透在布料和棉絮里。 雪莉静静地躺着,过于舒适的触感让她甚至不舍得翻个身,但最后她还是用手把自己撑了起来,并环视四周。 妮娜已经不在房间里,而从窗外的阳光看……现在恐怕都临近中午了。 “阿狗……”雪莉轻声呼唤着,“我睡了多久?” 阿狗的声音立刻在她心底响起:“现在起码十点半了,也可能十一点——你昨天吃完东西洗完澡直接倒床上就昏睡过去了,起码昏睡了十二个小时……也正常,消耗大是这样的。” 雪莉仍有点迷迷糊糊的,昨天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场梦般在她脑海里飘飘荡荡,她用了很久才梳理好记忆,并确认了哪些是真正发生的,哪些是在昏睡过程中光怪陆离的梦境。 随后她抬起头,看向房间的角落。 一个简陋的小箱子正静静地放在哪里。 啊,那是她过去十几年的全部……她和阿狗的全部。 “我们真的……搬到这里了啊,”雪莉喃喃自语着,“阿狗,像做梦一样。” “别说了,我现在慌得一比,邓肯先生正在厨房做饭,我TM都不敢想等会会在餐桌上看见什么东西……” “阿狗你为什么对这里的饭有那么大意见啊,你都不止一次念叨这些了……” “靠,别问了……” 听着阿狗的抱怨,雪莉突然笑了起来。 今天阳光真好。 第198章阳光明媚 第198章 阳光明媚 窗外的阳光正明媚,之前那恶劣到极点的坏天气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幻梦,唯有窗台上仍然残留的水迹以及街道上湿漉漉的地面证明着昨天深夜确实曾降下了一场大雨——而这雨过天晴之后的艳阳天,似乎正适合好好在家里贪睡。 不过雪莉已经睡够了,她从没有一口气睡这么长时间,而且她肚子有些饿,这更催促着她赶快起身。 因为饿着肚子躺在床上对她而言是一种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在更小一些的时候,她曾用睡觉来度过最饥饿的夜晚,而如果不是有阿狗的唤醒和支撑,她可能早在某个又冷又饿的冬夜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饥饿越过某个临界点,人便会在睡梦中与死亡擦肩,这是雪莉的宝贵人生经验之一。 她离开了那柔软舒服的床铺,起身换好衣服,而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也正好从门外传来。 “雪莉!你醒了吗?我听到有动静!” 是妮娜的声音。 雪莉怔了一下,赶忙答应:“我醒了。” 门被推开,穿着白色衬衫、短外套与浅褐色格子裙的妮娜出现在门口,她一眼便看到了刚刚换好衣服的雪莉,脸上露出笑容,随后又快步走了过来:“你真是睡了好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后背还疼吗?伤口怎样了……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消耗有些大,所以一觉睡了很久……我没事了,真的,”雪莉有些别扭地躲闪着过于热情的妮娜,但往常力大无穷的她在妮娜面前的躲闪和反抗却显得毫无力度,最后还是乖乖地扭过身子,让妮娜检查自己后背与手臂上的伤势,“都是小伤罢了,我……恢复能力很强的,而且……哎,好痒啊,伱别……痒哈哈……” “真的都愈合了哎!”妮娜终于放过了已经开始连蹦带跳往旁边躲闪的雪莉,她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这位朋友,仿佛在观察什么稀有生物,“昨天晚上的时候还那么大一道伤口,现在不但消失了,连个疤都没留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是说了么,我跟幽邃恶魔共生,阿狗的特性就是强韧的躯体和再生能力,”雪莉整理着衣裙——她昨天穿着的那件衣服已经在战斗中毁坏了,此刻身上这件是从家里带来的另一件旧衣服,也算是在那场袭击之后她抢救出来的仅有的家当之一,“其实我再生能力还可以更强一点的,不过阿狗说我营养不良,再生能力也就打了折扣……” “那你在这里要好好吃饭,叔叔的手艺现在可好了,”妮娜立刻说道,紧接着又有些好奇,“嗯……所有像你这样的……我是说,和幽邃恶魔共生的人,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具体要看是和什么恶魔共生——幽邃猎犬的话带来的就是强韧和再生能力,以及感知能力的一定加强,和恐魔再生就是意志力和对精神污染的抵抗能力,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恶魔,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幽邃恶魔的共生者是能力最乱七八糟的超凡者,那些恶魔为了能在现实维度活动,一向对自己的共生者非常慷慨……” 说到这雪莉突然顿了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妮娜的眼睛:“说归说啊,我建议你不要太接触这个领域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正常情况下跟幽邃恶魔共生的那都是湮灭教派的疯子,他们跟我可不一样,他们的恶魔跟阿狗也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妮娜赶紧摆摆手,但仍难掩好奇之情,“不过你见过其他的恶魔共生者么?我是说那些湮灭信徒……” “没见过,也不想见,听阿狗描述就够恶心了,见到了也一定会把他们s……痛揍一顿然后举报给治安官们,”雪莉说着,皱了皱眉,“妮娜你今天问题好多啊……之前你见到阿狗的时候都没问这么多,另外你今天不用上学?” “你从今往后要长住在我家,当然要多了解你一些,我可是听叔叔说了,你家房子都被瓦斯爆炸毁了,今后都没地方去……”妮娜一脸认真地说着,一边就拉着雪莉的手往外走,“另外学校放假了啊,将近两个月的假期呢,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我又没上过学……”雪莉下意识地嘀嘀咕咕着,被妮娜拽着出了门,走向正飘来饭菜香味的厨房方向,她注意到整个二楼都静悄悄的,不由得有些好奇,“邓肯先生没在吗?” “叔叔去一楼了,说要招待什么人,让我们先在二楼吃饭,”妮娜解释着,她拉着雪莉到了厨房门口,但紧接着又好像想起什么,赶紧又拉着雪莉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啊对了,洗手,吃饭之前要洗手,要不叔叔又该念叨了。” “哦……哦。”雪莉稀里糊涂地被妮娜拉着走来走去,也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饿还是因为睡了太久,她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但……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同一时间,古董店一楼的柜台旁边,邓肯正在与对面的人细致交代着什么,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位身穿精致典雅长裙、戴着细格面纱、留着一头金色长发、容貌端庄美丽的年轻女士。 端庄美丽的金发女士(×) 是戴上假发的爱丽丝(√) “……差不多就是这样,在人类社会生活要了解的常识非常非常多,但最基础的部分你搞明白了就行,这对你目前的活动范围而言够用,而且在这店里你要做的事情也很少,先熟悉最简单的事情就可以,比如打扫卫生和整理货架,”邓肯终于交待完了在这里要注意的事情,但仍然很不放心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在正襟危坐的金发少女,“……之前在船上教你的事情也都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爱丽丝赶忙使劲点头,但刚点了两下就好像想起什么,赶紧减轻了点头的幅度,以一个非常端庄优雅的姿势微微颔首,“您放心吧,我记得清楚着呢!” “对,点头幅度要小,看来起码这个你记住了。”邓肯呼了口气,目光紧接着扫过爱丽丝身上,又确认了一下各处细节。 用金色假发覆盖了原本的银色长发,略微化妆以调整容貌中的细节,又用面纱挡住下半张脸,手上戴了丝织的白色长手套,脖子上也专门戴了带有花边装饰的颈环,以遮挡其特殊的关节细节。 基本上能伪装的部分都伪装了。 当然,如果真的是一个极为了解寒霜女王蕾·诺拉的人站在这里,或者一个曾亲眼近距离观察过异常099的人在面前,恐怕仍能从眉眼细节中看出这位“金发少女”的容貌可疑之处,但这个概率几乎可以忽略。 寒霜女王已经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人了,近距离接触过异常099的人则几乎不可能还活着。 一般人,哪怕是教会的守卫者们,肯定也认不出此刻的爱丽丝就是那失控的诅咒人偶。 邓肯心中又忍不住轻轻叹息。 其实他原本是打算再等一阵子再让爱丽丝来人类城邦“见世面”的,计划多留几天给这人偶在船上好好补补课,但耐不住这家伙闲着没事就趴在船舷上眺望远方的哀怨模样和闲着没事的嘀咕念叨,他还是把这个时间提前了一些。 只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给这家伙紧急恶补了一番常识,把最基础的“正常三观”灌输给了她,估摸着……应该是够用的。 大概。 现在妮娜和雪莉正在楼上吃饭,他抓了个timing让艾伊把人偶从船上送到店里来熟悉环境,爱丽丝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奇地到处摸到处看,他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家伙“摁”到柜台旁边,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看出这个人偶的注意力几乎完全没放在自己的说教上面。 她又开始东张西望了,虽然尽可能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但那滴溜乱转的眼神和动来动去的脖子瞒不住人。 端庄典雅的坐姿与闲不下来的眼神放在一起,邓肯只能说不愧是爱丽丝——优雅与憨批俩状态竟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呈迭加态同时出现的…… 而在一番东张西望之后,她的注意力终于又回到了邓肯身上,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注以及……好奇。 第199章爱丽丝见世面的第一天 第199章 爱丽丝见世面的第一天 邓肯被这个人偶直勾勾的眼神盯的有点毛骨悚然,淡定了几秒种后终于忍不住皱眉问道:“你看什么呢?” 爱丽丝老老实实:“看您。” 邓肯一脸懵逼:“我有什么好看的?” “第一次看到您用……这副模样说话,”爱丽丝一脸的不可思议,“虽然您之前说了自己在这里有另一个躯壳和身份,但真的看到还是感觉好不可思议哎!船长您现在的样子跟在船上完全不一样,没那么高大了,也没那么阴沉了,嗯……看着跟个好人似的……” 邓肯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瞪,结果他还没开口爱丽丝就匆忙又补充了一句:“啊,我不该诋毁船长您……” “说多少次了别跟那个山羊头乱学东西!夸别人是好人不算诋毁——夸我也一样!”邓肯瞪着眼前这个憨批,感觉脑仁都在颤抖,“而且忘记我怎么提醒的了?在城邦这边不能叫‘船长’,要叫邓肯先生或者店长先生,记住没有?” 爱丽丝激灵一下子缩了缩脑袋:“啊……哎!记住了船……店长先生!” “……你要不还是直接叫邓肯先生吧,”邓肯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好歹这个名字你还熟悉一点,叫错的概率比较低。” “哦哦,好的邓肯先生。”爱丽丝赶忙低头答应,结果刚低到一半就听到邓肯又无奈提醒:“别低头,头会掉——伱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脑袋掉下来,你的城邦之旅也就结束了。” 爱丽丝哦了一声,紧接着又皱眉思考了一下:“我好像听艾伊嘀咕过跟您刚才说的类似的句子来着,不是这么说的……它说的是别低头,皇冠会……” “你脑袋上有皇冠吗?!”邓肯瞪着眼睛,“你脑袋上就一顶假发——戴的比你脑袋都结实!” 爱丽丝想了想:“嘿嘿……” 然后她安静了不到两秒钟,突然又开始盯着邓肯看,这次在后者开口之前她就自己说了出来:“船长……我能摸摸您的脸吗?” 邓肯一脸莫名其妙:“我倒是不介意,但为什么?” 爱丽丝在听到“不介意”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上手了,似乎在离开了邓肯船长那威严的“本体”之后,这人偶的胆子已经空前膨胀起来,她上前捏着邓肯现在这幅躯体的脸颊,眼睛里满是惊奇:“好厉害!这是真的哎!在船上的时候我看您那张脸都感觉是石头雕刻出来的!” 邓肯心里无比别扭,一边往后闪躲一边无奈地开口:“你够了没?差不多就……” 他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到两个轻快的脚步声从楼梯口方向传来,紧接着便是妮娜清脆愉快的声音:“叔叔,我跟雪莉吃完饭啦!您在这下边忙什……” 邓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爱丽丝的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态,妮娜站在二楼楼梯口目瞪口呆地看着柜台旁的景象,看着那位不知何时出现在店铺中的、看上去仿佛上城区的贵族小姐一般优雅美丽的女士,雪莉则差点一头撞在妮娜身上:“哎,你怎么突然停下了啊?” 爱丽丝唰一下子就把手收了回去,双手交迭放在腿上,上身笔挺仪态端庄地坐在柜台前。 板板正正的仿佛摆放在蔷薇人形馆橱窗里的华丽人偶。 妮娜则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边迟疑着走下楼梯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坐在邓肯对面的美丽女士,跟在她后面的雪莉这时候也看到了一楼的情况,然而雪莉脑子里想的却完全是别的事情—— “阿狗阿狗,你快看看,邓肯先生对面坐着的那是个什么……是人么?你能打过么?” 阿狗的声音迟疑了很久才传来,听上去格外谨慎:“隔着你的眼睛看不太清,但越看越不像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反正我绝对不跟她打。” 雪莉一愣:“为什么?你都看不出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么怕?” “废话!她敢捏邓肯先生的脸!”阿狗的声音听上去虚的要死,“就冲这,她要是想炖了我我都得主动去劈柴……” “……阿狗你真是越来越丢人了。” “我这叫审时度势——你知道多少人类穷尽一生的智慧就为了掌握这一生存精髓吗?” 雪莉不搭理阿狗了。 而在这说话间,她与妮娜已经来到了一楼,她看到妮娜走到邓肯与那位漂亮的年轻女士面前,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传来。 “叔叔,这位女士是谁呀?” 妮娜好奇地问道,又下意识地偷偷打量着一旁的爱丽丝,心中带着惊讶与猜测——她还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士,更未见过哪位年轻女士跟自己叔叔之间会有刚才那样亲近的动作,强烈的好奇心让她的眼睛都微微发亮起来。 “哦,正好介绍一下,”邓肯轻咳两声,缓解了刚才的尴尬,随后一脸淡定地抬手指着,“她叫爱丽丝,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要在店里再招个人手么?就是她。” 说完他便立刻又指向妮娜和雪莉:“这是我的侄女,妮娜,另外这是这段时间暂时借住在这里的雪莉。” “你们好。”爱丽丝立刻主动问好,这一次她牢记着邓肯的交待,坐得端端正正,点头幅度恰到好处,收敛起了跳脱的姿态,用最礼貌的方式与人问候。 但不知是不是人偶独有的某种“质感”难以抹去,爱丽丝这收敛起来的姿态落在妮娜与雪莉眼里,却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教养,以及某种神秘内敛的气质。 两个女孩与某个憨憨人偶的初次见面达成了史诗级的误解。 “您……您好,”妮娜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仿佛生怕落下坏印象般对爱丽丝点了点头,“很高兴见到您。” 雪莉也紧跟着打招呼,她也有点紧张,但她的紧张更多的来自于阿狗刚才的话,“您好,我也很……很高兴。” 然后现场就僵住了,两边都绷着脸,谁也没开口。 雪莉与妮娜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眼前这美丽又优雅的女士看上去几乎不像是会出现在下城区的人物,以至于两个女孩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让这位爱丽丝小姐心生不悦。 爱丽丝就更简单了——她脑子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的。 少部分时候塞满了浆糊。 幸好邓肯对这情况早有预料,看到两边同时冷场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轻咳一声打破沉默:“咳咳,雪莉,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伤……哦!伤已经完全好了!”雪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站直身体像作报告一样回答邓肯的问题,“而且刚才吃了很多东西,现在也一点都不饿!” “我没问你这个……不过你能喜欢今天的饭菜就好,”邓肯笑着点了点头,“这两天好好补补身体,我会做一些有营养的东西给你恢复元气。妮娜,你今天有什么计划么?” “我这就打算带雪莉去隔壁街区的商店逛逛,”妮娜立刻说道,“给她买两件新衣服,还有新鞋子——她的衣服都很旧了。” 说到这,她转头看向雪莉,在对方开口之前便强调道:“这是给你搬过来的见面礼,不收是不礼貌的。” “我……”雪莉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点点头,“那好吧,先谢谢你……还有邓肯先生。” 邓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那你们别走太远,傍晚之前就回来——雪莉,你要保护好妮娜。” 雪莉立刻挺直身体,声音大的把妮娜都吓了一跳:“是,邓肯先生!” 随后,两个女孩便与邓肯和爱丽丝道了别,作伴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一边走妮娜还在一边念叨:“你刚才突然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我一跳……叔叔?我叔叔不可怕啊。” “我……我是礼貌,我最近在学习礼貌……” 听着两个女孩渐行渐远的嘀咕声,邓肯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后他回过头,却看到爱丽丝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又盯着我看什么?” “邓肯先生……您在这里跟在船上很不一样哎,”爱丽丝很认真地看着邓肯,又上下打量了两眼才开口说道,“比在船上亲切多了!” “行了,别感慨这有的没的,”邓肯无奈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爱丽丝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船上其实是一直紧绷着的,哪怕最近一段时间有所放松,那也完全不如在城邦这边来的洒脱,但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唇舌,只是很快把话题转向别的地方,“先说说你的事情吧——你没有合法的身份,因此最好别去上城区惹人注意,这段时间就先在古董店里帮忙,一方面是适应环境,一方面也能帮我做点事情,平常我出门的时候,你就待在柜台这边,客人来了就……等等,我突然想到个问题!” 邓肯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古怪地盯着眼前的人偶,直过了好几秒钟才迟疑着开口:“你……认识钱么?” 爱丽丝满脸好奇:“钱是什么?” 邓肯:“……” 第200章历史学者的警觉 第200章 历史学者的警觉 邓肯觉得自己大意了。 他单想过爱丽丝缺乏在人类世界生活的常识,却没想过这种常识缺乏可以达到何种程度,他本以为这货过来之后起码能在店里帮点小忙,却没想到她连钱都不认识。 但这相当合理。 毕竟她在棺材里躺着又不需要花钱…… “唉……趁着雪莉跟妮娜不在,我还是继续跟你补补课吧,”邓肯叹了口气,无奈放弃了下午出门转转的计划,“首先,得让你认识认识人类世界最基础的几样东西,比如货币……”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哎,看这样子回头真的要给你和雪莉开个扫盲补习班才行。” “哦哦,雪莉,就是刚才那个个子很矮的女孩对吧?”爱丽丝立刻对上了号,满脸开心,能够新认识一个人对她而言似乎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我听您说过,她跟我一样是个……叫什么来着,‘文盲’是吧?”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儿!”邓肯敲敲桌子,“而且连雪莉都比伱强——好歹人家坐车还懂得逃票呢!” 爱丽丝:“逃票是什么?” 邓肯:“……” …… 海蒂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她起身关上客厅的窗户,揉着鼻子咕哝着最近这忽冷忽热的天气,随后有点担心地抬起头,看向正坐在不远处茶几旁边的父亲。 学校已经放假,普兰德各个公立学校每年一次的秋假会持续两个多月,父亲在此期间不用去学校报道,平日里也没什么社交应酬,因此往年他在这时候通常会泡在城邦的各大图书馆中,要么就是像今天这样留在家里悠闲度日。 但不知为何,今天的莫里斯状态看上去却颇为不对劲。 他捧着一份报纸,目光却完全没有聚焦在报纸上,他坐在沙发上面,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他似乎一直在沉思着什么事情,甚至连刚才日间女仆的询问都没有回应。 海蒂皱了皱眉。 似乎自打从邓肯先生的古董店回来之后,父亲的状态就一直是这样了,精神恍惚,偶尔露出怪异的表情,不理会旁人,一个劲沉思。 甚至连书房都不去了——就好像在本能地抵触着书本似的。 “您没事吧?”海蒂终于没有忍住,起身来到了莫里斯身旁,弯下腰关心地询问着,“身体不舒服吗?” 一连询问了两遍,莫里斯才终于听到女儿的声音,他赶忙抬起头,感觉脑海中的嗡嗡声稍稍减退之后才摆摆手:“我没事……哦,你今天没有去教堂或市政厅?也没去诊所?” “教堂和市政厅的工作早就完成了,诊所今天也休息,”海蒂眉头没有舒展开,“我记得今天早晨您就问过一遍了。” “哦,是吗,我忘记了。” 莫里斯轻轻敲了敲太阳穴,有些迟疑地说着。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是很好,但他没办法跟自己的女儿解释这个问题。 他不能随意向外透露一位亚空间存在的情报——不仅仅是因为这有可能触怒那位“邓肯先生”,更因为这些情报弄不好就会产生污染,让海蒂受到影响。 脑海中响起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这声音打断了莫里斯的思考,但很快噪声便减弱下去,让他的思路又稳定下来。 思维噪声,这是从古董店返回之后的后遗症。 但实际上和昨天比起来,这后遗症已经减弱了不知多少倍。 莫里斯知道自己应该庆幸——他在直面了亚空间的阴影之后不但保住了一条性命,甚至还保住了自己的理智,是智慧之神的庇护和“邓肯先生”的善意同时产生了作用,他留下了一些因“疯狂临界”而导致的症状,但经过简单的自我判断,他确认这些症状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迅速减轻,并没什么可紧张的。 可在症状完全消失之前,自己的糟糕状态恐怕还得让海蒂多担心一阵子。 莫里斯突然皱了皱眉,他想起自己的女儿是一位卓越的精神医师——不能让她继续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有异了。 就在这时,海蒂的声音再次传来:“您昨天和邓肯先生聊什么了吗?我感觉您回来之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 “一些……知识领域的话题,很高深的知识,”莫里斯脑海中难以抑制地冒出了“蠕变日轮”的相关信息,回忆起了那位邓肯先生向自己透露的、有关黑太阳现状的情报,他用了莫大的毅力来控制住这些仿佛有独立生命一般在自己意识海中到处乱钻的“知识”,并对海蒂露出一个微笑,“颇费头脑,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所以今天总是走神……先不说这个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跟朋友约好了休息日的时候要去影院么?” 海蒂怔了一下:“……朋友?我不记得……跟哪个朋友约过要去影院……您是不是记错了?” “我记错了?”莫里斯揉着太阳穴,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附近在一跳一跳地发热,记忆一阵阵恍惚,就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在自己的意识中苏醒过来,“可我明明记得,你前天还说过,有一个朋友……叫什么来着,一个很高大的,跟我也很熟悉……” 莫里斯揉弄太阳穴的动作渐渐变得烦躁起来,开始用拳头轻轻敲打着额头,嘴里嘟嘟囔囔,这让本来只是有些疑惑的海蒂顿时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她赶紧蹲下来握住老人的手:“您没事吧?是不是头疼?要不要……我给您做个催眠放松或者安神引导?或者找其他医生……” “我不需要医生,不需要,”莫里斯用力挥了一下手,他脑海中再次出现了噪音,然而这一次的噪音却跟之前那种“思维噪声”不同,这次响起的声音竟好像是在拼命传达什么信息,在拼命唤醒什么,他觉得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自己头脑中苏醒了——那意识仍然是他自己,却又和自己现在的思维有着微妙的偏差,“我只需要回忆起来,回忆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海蒂,你有一个朋友,听着,你有一个朋友,非常重要……” 海蒂脸上的担忧和紧张越来越严重,她用力握紧莫里斯的另一只手,言语中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安神引导的力量:“我当然有朋友啊,可是您说的到底是哪一……” 莫里斯却已经听不到海蒂后面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中突然一声轰鸣,那是所有的噪声都被压缩到一瞬间释放出来的鸣响,紧接着,困扰他许久的思维噪声彻底消失了,而大量古怪的记忆则从意识深处涌了出来,他在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一个巨人,浑身充盈着星光,由揉碎的镜子扭曲融合而成的巨人,随后他又看到绿色的火焰,火焰烧却,迷雾顿消。 这一次,他却没有因目睹巨人而理智受损,恰恰相反,浮现在他头脑中的印象仿佛带着莫名的伟力,击穿了一道无形的帷幕。 老人突然抬起头,紧盯着海蒂的眼睛:“凡娜在哪?” 海蒂一愣:“……凡娜是谁?” “城邦的审判官,你最好的朋友之一,执政官丹特的侄女……”莫里斯慢慢说着,他的气息已经平稳下来,眼神又恢复了往日般的深邃与锐利,噪声消失了,巨人的身影也消失了,唯有两个同时存在又截然不同的记忆留存在他脑海中,而他能清晰地辨认出那记忆中所有的分歧,就仿佛在阅览着两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历史古卷——分辨历史并寻找真实,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你不记得了,是吗?” 海蒂迟疑着:“我……不知道您在说谁,但您的状态让我很担心……” “不用担心我,我现在的状态非常好,但我们应该担心凡娜,”莫里斯突然站了起来,表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海蒂,我们的城邦可能出了大问题,我们得行动起来。” 海蒂下意识地跟着起身,她能察觉父亲的精神确实莫名振作起来,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行动?做什么?” “你去大教堂,去找瓦伦丁主教,告诉他……”莫里斯飞快地说着,但刚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紧张又认真地权衡之后他摇了摇头,“不行,凡娜出事可能也是因为察觉了真相……你找到瓦伦丁主教,就说你要寻求庇护,最高等级的庇护,你告诉他,是我让你这么做的,是普兰德城邦最杰出的历史学者让你这么做的,其他什么都不要说……” 海蒂稀里糊涂地听着,她已经察觉了可能有什么危险又紧急的事情正在发生,而这些事情不能直接说出口,于是控制住了问东问西的冲动,准备先按照父亲的指示去做,但紧接着她又注意到莫里斯拿起了旁边的外套,顿时微微睁大眼睛:“那您呢?那您要去做什么?” “……去古董店。”莫里斯沉声说道。 第201章拦截 第201章 拦截 明明上午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现在天却不知为何又阴沉下来——灰蒙蒙的云层和薄雾自上而下地覆盖了普兰德城邦,远处的钟塔与烟囱都好像在这迷蒙背景下变成了影影绰绰的水墨,冷风则一阵一阵地刮来,风向动荡不安。 两辆车从安德伍德家的宅邸开了出来,其中一辆径直驶上大道,朝市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另一辆车则转向了通往下城区的捷径小路,在阴沉的天色下驶向远方。 莫里斯坐在驾驶位上,一边谨慎地操控着车辆在小路上行驶一边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天色比刚才又阴沉了几分,混乱的风几乎要呼啸起来,卷着附近几座塔楼上的彩色旗帜胡乱拍打。 这突然糟糕下来的天气让他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也让他回忆起了自己上次前往那座古董店时的情况。 当时好像也是一样糟糕的天气。 老人抬起右手拍了拍脑门,好让自己更加精神振作,同时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串石子手串。 结构精巧的绳结之间,只剩下四枚彩色石子,这些蒙受神恩的石块在昏昏沉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辉,带着令人心灵平静的氛围。 拉赫姆的加护能让学者们在面对超出理解的知识时暂时保命,但这加护在真正危险的亚空间阴影面前只有有限的效用,莫里斯不知道这次前往古董店会有什么东西等待着自己,也不知道这些石子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保护自己。 但他仍然踏上了前往古董店的路。 只要控制好自己的好奇心,只要别再开启自己的“真实之眼”,只要别作死地观察邓肯先生及其身边的各种东西,自己就是安全的——那位亚空间阴影态度友善(虽然这很不可思议),只要自己这边别越界,那么祂便不会加害自己。 祂甚至有可能提供帮助。 莫里斯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城邦平和表象下的某些可怕真相,而作为一位历史学者,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这真相是怎么回事,可他却没有选择亲自向教会报告此事,而是奔向一位来自亚空间的不可名状存在。 这是毫无疑问的悖逆甚至异端之举。 但他仍然做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海蒂已经前往大教堂,她寻求庇护的举动以及捎过去的隐晦口信应当可以引起瓦伦丁主教的警觉,自己出发前也进行了短暂的祷告,如果拉赫姆仍然在关注自己,那么自己也算尽到了向教会示警的责任,现在他要前往那座古董店——三条路同时走,至少可以提高成功的几率。 凡娜可能出事了,而她是深海教会的审判官,连她都能出事,这让莫里斯不敢将所有希望都压在教会身上。 只希望最起码大教堂本身没有沦陷,希望……自己让海蒂去大教堂寻求庇护并示警的选择是正确的。 一个惊雷突然响起,轰隆一声巨响之后,远处传来了吵杂的声音。 正在一边开车一边考虑问题的莫里斯被这突然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吵杂声传来的方向,隐隐约约间看到远处有一座建筑物上空有浓烟升起。 似乎是落雷引燃了屋顶——糟糕的天气,糟糕的运气。 那座建筑物正在自己前进的方向上,莫里斯忍不住嘟哝着暗骂了一句,随后选择了旁边另一条小路,开车驶入。 然而他开了没多久,便看到前面的小巷里突然窜出了几条发了疯一般的狼狗,还有一个醉醺醺的醉汉举着棍棒跟在那些疯狗后面,那醉汉看到驶进小路的车子,立刻骂骂咧咧地冲了上来,胡乱挥舞着手里的棍子,竟好像要上来拦截。 “哪冒出来的疯子……”莫里斯顿时皱起眉头,使劲按着喇叭想要让那醉汉清醒一点让开路,然而对方听到喇叭声之后反而更加不管不顾,连声咒骂着冲到了车头前面,挥起棍棒便砸在机器盖上。 莫里斯被那砰的一声一惊,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盯着那醉汉的眼睛,嗓音低沉地斥喝:“摩达佐罗几何律!” 庞杂而混乱的知识与记忆骤然灌入了醉汉的头脑,并在其表层意识中掀起了一场短暂的思维风暴,那莽夫平日里恐怕连两位数以上的加减法都不常使用,于是顿时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恐的喊叫,疯狂地跑开了。 莫里斯则立刻重新发动了车子,直接越过那些仍然在路边狂乱吠叫的疯狗,冲向前方那越来越阴沉的街道。 甩开了暂时的麻烦,莫里斯脸上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而在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突兀的大沟,路旁的一根蒸汽管道也突然爆裂,热气封堵了去路之后,他那糟糕的感觉终于得以印证。 不是天气突然变坏了,不是麻烦突然冒了出来,不是自己今天的运气不佳。 是有东西在阻止自己——阻止自己这个“察觉真相者”继续前进。 这不是强硬的阻拦,也不是直接致命的威胁,一系列的意外事态更像是某种“应激反应”,像是一个自动运行的警戒规则。 这个警戒规则是如何生效的?“他们”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是因为自己的“醒悟”?还是某个具体的行动? 自己只是隐约察觉了真相,并没有和幕后黑手进行直接的对抗,便因此遭遇了这一连串的“阻挠”,那么凡娜呢?她究竟发现了什么,又遭遇了什么,才导致整个人都消失在现实维度? 莫里斯默念着拉赫姆的圣名,眼角的余光确认了一下手腕上的几枚彩色石子,他驾车绕开了前方的障碍,直接选了一条通往第四街区的大道一路驶去。 在开阔笔直的大道上,“他们”又打算怎么阻挠自己? 莫里斯眨了下眼,突然,他在后视镜中看到了一个除自己之外的身影。 一个身披破烂苦修士长袍,浑身枯瘦干瘪如同骷髅,脸上带着怪诞笑容的“人”正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通过后视镜的倒影,这个干瘪诡异的人正注视着莫里斯的眼睛。 “下午好,莫里斯先生,”那个干瘪诡异的身影突然开口了,竟还很有礼貌,“您要去哪?” “我早该想到……在我和邓肯先生讨论到‘威尔海姆传讯事件’的时候,我就该想到是你们这帮所谓的‘传道士’……”莫里斯猛踩刹车,微微转过身子看着那个坐在侧后方的身影,“……你是什么时候潜到这辆车上的?” “不好说,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1889年——在您和您的夫人刚买下这辆车的时候,”那枯瘦的人似乎是在微笑,脸上干瘪的血肉因此皱成了一团,“您这么匆匆忙忙,是有要事么?” 莫里斯回以沉默,那枯瘦的终焉传道士却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很有礼貌地说道:“不管您要去哪,都恕我不能放行——但我不会取您性命,毕竟不管怎样,您也曾在那场大火中向亚空间祷告过,姑且也算我们的半个同胞……啊,您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祷告的对象是谁吧?” 莫里斯脸色骤然变化了两下,最后终于化作一个苦笑:“原来如此……” “就像我们常说的,亚空间乃应许之地,它将回应众生所有的愿望,并公平地赐予圆满……”终焉传道士抬起一只手,虔诚而温和地说着,随后目光落在了莫里斯身上,“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尝试驱逐我吗?我了解过智慧之神赐予信徒的力量,据说你们的言语可将知识与记忆化作力量,让说出口的话语变得和子弹一样威力十足,我倒是很想见识……”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六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车内骤然炸裂,终焉传道士的话没说完,便已经被大口径左轮手枪打成了一具尸体,其中两枪在心脏,一枪在额头。 那干瘪的躯体飞快地化作苍白碎块,又如灰尘般随风飘散。 莫里斯从身侧座椅遮挡的角度拿出右手,一柄左轮手枪仍然冒着青烟。 “我都有子弹了我跟伱废什么话……” 老学者嘀咕了几句,随手给左轮手枪换好子弹,同时再次发动了车子。 他知道,自己这趟路仍然不好走,前方说不准还有什么东西在阻挡自己——杀掉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终焉传道士并不能结束这一切。 这个终焉传道士甚至可能会在明天继续纠缠自己——既然这家伙敢上这辆车,就说明他对这一时刻的死亡压根不在意。 第202章穿透 第202章 穿透 火,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要么便是火焰烧尽之后遍地灰烬的样子,教堂毁于大火,钟楼毁于大火,城邦本身似乎也已经毁于大火。 燥热的风呼啸着穿过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教堂广场,广场上卷起了纷纷扬扬的灰,细碎的火星自大钟楼上飘落下来,焦黑的旗帜在风中垂坠跌落。 一个高大而身穿轻质甲胄的身影踏上广场,手中沉重的宽阔巨剑在灼热的地面上划出一连串的火星。 凡娜的发梢已经被这环境中惊人的热量烤的有些发焦,盔甲各处也多有破损,一部分破损的地方还能看到仍在流血的伤口,伤口中的血肉蠕动着,正在缓慢愈合。 她以右手持剑,左手则提着一门巨大的转轮机枪,沉重的弹药箱被她背在背上——这机枪是不久前从武库中路过的时候从一台半毁的蒸汽步行机上拆下来的,用着还算顺手。 热风吹来,灰烬的味道钻入鼻孔,凡娜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远方的街道,以及在街道背景中缓缓升腾的浓烟与红光。 在这条“历史”里,整个普兰德已经被烧毁了。 大火从1889年开始蔓延,十一年无人察觉,终至焚遍全城,并在缓慢的烧蚀中将整个城邦固化在废墟状态。 甚至连风暴女神的力量,都已经受到严重的扭曲和干涉——凡娜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便越觉得自己难以感受到海风的润泽。 要焚毁一座城邦容易,但要在神明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焚毁它却很难,那些异端钻了历史的空子,甚至很可能利用黑太阳的位格干扰了神明对尘世的判断。 但……那些异端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阵低沉嘶哑的呢喃声突然从附近的建筑物阴影间传来,这呢喃声中带着亵渎恶意的力量,阴影在低语声中凭空凝聚,化作幻惑人心的错觉,但凡娜根本没有向阴影凝聚以及呢喃低语的方向转动眼神,而是随手抬起左手的六管机枪,朝着另一个看似空无一物的方向扣动扳机。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广场上空炸裂,黄澄澄的子弹壳如雨般散落,火舌扫过,空气中骤然浮现出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那影子原本隐匿在光影的缝隙中,此刻被逼得现了身,仓促间只能用大量触腕和手中的黑伞抵挡扑面而来的弹幕——而就是它这一抵挡间,轰鸣的海浪上猛然炸裂! 凡娜掷出手中巨剑,巨剑裹挟着风暴之力轰然砸落,将那怪物洞穿之后带着飞出十米之遥并牢牢地钉在地上,随后她丝毫没有在意那已经被钉住的袭击者,而是飞快地转身,侧步,随手抓住并拔下了一根已经扭曲变形的路灯柱,将这沉重的钢铁猛砸向身侧。 第二个隐匿起来的袭击者被路灯砸翻在地,丑陋如血肉之花般的头颅碎裂成一滩烂肉,它的残余部分在地上剧烈挣扎蠕动着,直到凡娜将那巨大的转轮机枪调转枪口,灼热的子弹如风暴般扫过。 “两人一组的隐匿偷袭……你们的战术看来也就止步于此了。” 凡娜嘀咕了一句,随手扔掉已经严重扭曲变形的灯柱,又朝旁招手收回了风暴巨剑,一手将巨剑立在身旁拄着,另一手仍抬着机枪,如处决般继续指向地上那怪物的碎肉。 几秒种后,她皱了皱眉。 “没有再生?” 年轻的审判官弯下腰,确认那堆曾属于太阳子嗣的残渣碎屑只是静静地瘫在地上,不但丝毫没有再生的迹象,甚至现在就已经开始飞快地失去水分和活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堆干瘪的焦炭。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残渣失去了再生能力?是因为它们的本体突然虚弱了?还是因为这些残渣已经因某种原因遭到了极大削弱? 凡娜困惑而又警惕地看着这一幕,随后突然抬起了,仿佛感应到什么般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街巷。 一团绿色的流火浮现在黑暗中,紧接着飞快地在广场边缘聚集、蔓延,随后又如感受到了什么般,猛然扑向了子嗣残渣的尸骸! 焚烧,吞噬,壮大。 当着凡娜的面,这入侵的绿色火焰烧尽了那些失去生机的血肉,就好像掠食者享受着自己的猎获。 年轻的审判官瞬间眼神一凝,万分警惕地死死盯着那些蔓延的绿色火焰,纷繁的想法和猜测在她脑海中汹涌着,然而那些蔓延的火焰却仿佛无视了她——它们径自流过四周,在广场各处逡巡,最后向着更远处流走了。 凡娜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火焰流淌蔓延,随后迈开脚步,向着城邦更深处走去。 …… 暴雨倾盆而下,水幕连天通地,浓云中降下的骤雨仿佛一个酝酿多年终于昭然的阴谋,冲刷着普兰德城邦中的一切。 而当暴雨的力量都无法阻挡莫里斯的脚步之后,命定的厄运再次发挥了作用——他的车终于抛锚了。 老学者果断地放弃了重新启动车子的念头,他知道,这阻挠的力量只会越演越烈,因为那终焉传道士已经在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对自己下了宣言,这份诅咒是不会允许他修好车子的。 但终焉传道士的“宣言”并不是无解的灵咒,通常来讲,那东西只能对“事件”产生程度不一的引导或干涉,而且持续时间越长,覆盖范围越大,就需要越强大的力量,产生越强大的损耗。 他不能在这场暴雨中停下。 莫里斯打开车门,刺骨的寒风和暴雨同时扑面而来,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甚至把他吹的一个踉跄。 但老人只是伸手按住帽子,另一只手握紧了拐杖,向着前方那混沌朦胧的雨幕迈出脚步。 他没有打伞,在这种天气中,打伞也没什么意义。 这里距那座古董店已经很近了,半个街区的距离,如果是在天气稍微好一点的情况下,甚至可以看到那家店的招牌。 但在此刻恶劣的条件下,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苍茫的雨幕,以及在街道两旁、离自己最近的门窗紧闭的几间店铺。 莫里斯在暴雨中艰难跋涉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他看到那熟悉的店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老人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终焉传道士向自己下的诅咒似乎也终于到了强弩之末,那股始终迎面吹来的对抗之风渐渐减弱了,风中裹挟的寒意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寒冷刺骨,雨幕虽然仍旧密集,却不再如石头般砸落在身上。 在距离古董店只剩下几步之遥的时候,莫里斯突然听到自己耳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停下,你会后悔的! “前方没有救赎……普兰德只会被另一场灾难吞噬! “历史即将完成置换……你所挽救的已经不再是真正的现实,而是一条错误道路上的残响……” 莫里斯的脚步丝毫没有停留,他向前紧跑了两步,最后几乎是撞开了那扇门。 仅这一个瞬间,他耳边的声音便突兀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街道上的寒风与骤雨也一并被阻隔在大门之外。 莫里斯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身上的水洒落在地板上,温暖明亮的室内环境让他一时间难以适应。 他隐隐约约听到楼上传来交谈声,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其中一个的声音是妮娜:“雨下得好大!” “是啊,突然就下起来了……幸好听伱叔叔的,提前回来了。” “那我头发也淋湿了……雪莉你帮我擦擦后面的头发!” 莫里斯晃着脑袋,让因寒风和冷雨而有些麻木的思绪渐渐恢复,他抬起头,看向柜台的方向。 在温暖的灯光中,一位身穿深紫色繁复长裙的金发女士正静静地坐在柜台后面,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很漂亮的女士,但莫里斯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位女士的外貌。 他注意到的,是对方身上那股超然而优雅的气质,以及仿佛萦绕在她身边的,神秘而静谧的氛围。 她仿佛不是坐在一间下城区的古董店里,而是静坐于宁静的宫廷花园中,以一种超然而平静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个冒冒失失的外来者,带着雍容的气度。 莫里斯觉得自己似乎察觉了这位女士身上某些……非人的特性,但他下一秒便收敛了所有的感知。 邓肯先生的古董店中出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新人”,但不管这新人是什么身份,都绝对不能随便窥探。 然后,他听到问候声从对面传来:“外面雨下的很大,老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邓肯先生……我找邓肯先生,”莫里斯怔了一下,赶忙开口,“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不在店中吗?” “他在,”那神秘优雅的女子微笑起来,“他说他血压有点高,所以正在二楼休息。” 莫里斯一脸错愕:“血压……有点高?” 柜台后面的金发女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我们讨论完关于历史与赝品的问题之后,他的心情就不是很好。” 历史与赝品?! 莫里斯心中突然一跳,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他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邓肯先生的声音:“爱丽丝,有客人么?” “是的,邓肯先生!一个不认识的老人家!” 莫里斯抬起头,看到邓肯正站在楼梯上,半个身子被灯光照亮,半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中。 他看到了自己,脸上有些惊讶与好奇。 第二百零二章捞人 邓肯有些惊讶地看着站在一楼的莫里斯老先生,惊讶地看着对方这一身的狼狈以及脸上明显有些异样的表情。 他慢慢走了下来,与这位老学者打着招呼:“日安——发生什么事了?你看上去好像是直接顶风冒雨一路跑过来的?” “邓……邓肯先生,”莫里斯这才回过神,他暂且将那位神秘的金发女士放在一旁,一边摘下早就湿透的帽子一边向前走去,“我需要您的帮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解释这件事,也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出手,但是……我发现有终焉传道士在城中活动,他们对普兰德的历史动了手脚,我……” 老人说着突然有点卡壳。 他好像猛然意识到了自己这登门求助的行为有多冒失冲动,意识到了自己向一位立场不明的亚空间存在寻求帮助的行为本身就是缺乏理智的·——邓肯先生会帮这个忙吗?他又为何要帮这个忙?人类的存亡与城邦的存续对他而言有意义吗?终焉传道士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威胁? 自己如此冲动行事,是仅凭这位亚空间存在此前展露出来的友好态度,还是因为对方正巧上次表现出了对某些事情的关注? 莫里斯一时间有些愣神,然后他便看到邓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 这错乱的星光,破碎的镜子,光影的巨人——凡人的皮囊,语气平静地站在楼梯上对他说道。 “您……知道?”莫里斯愣住了,但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脸上表情变得格外古怪,“啊,对啊……您当然不需要我提醒,我这……” 老人把帽子扔到旁边,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好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个蠢,咕咕哝哝地嘀咕:“我真是糊涂了,竟觉得您会察觉不到城邦里的异常,那您肯定也知道凡娜她……” 邓肯立刻微微皱眉:“凡娜?那个跟海蒂关系很好的城邦审判官?她出什么事了?” “凡娜她……‘消失’了,”莫里斯愣了一下,没想到邓肯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下意识说道,紧接着又赶紧补充,“我不是说她失踪了,而是从今天开始突然消失在现实世界中,海蒂忘记了凡娜的存在,别人也都不记得,连城邦的报纸上都……” 邓肯快步走下了楼梯,在莫里斯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情况复杂,此刻表情已经严肃起来:“坐下慢慢说。爱丽丝,去准备热茶——你还记得怎么做吧?” “好的,邓肯先生。” 莫里斯看到那位有着优雅神秘气质的金发女子在听到邓肯的命令之后立刻起身,同时他也注意这位“爱丽丝小姐”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略微古怪——她的许多动作幅度都很小,带着奇怪的谨慎与节制感,这让人联想到那些有着极好教养和家族传承的古老贵族,也更让他对其身份好奇起来。 不过他的好奇心让步于眼下的事态。 在柜台旁坐下之后,他立刻把自己察觉的异常情况告诉了眼前的“古董店长”,同时也告知了自己这一路走来时遇上的困难阻碍。 邓肯表情严肃地听着,全程没有打断莫里斯的陈述,直到对方说完之后,他才仿佛感叹般轻轻嘀咕了一句:“终焉传道士啊……确实是一群麻烦的家伙。” “这群在古老年代便把自己放逐到现实维度之外的疯子,总是会在时间的夹缝中突然冒出来,他们致力于破坏历史的连续性,对现实世界的稳定威胁巨大……但他们很少会有机会把事情闹大到这种程度,”莫里斯嗓音低沉,“正常情况下,众神的庇护会阻挡终焉传道士的渗透,传火者也会不断加固历史‘壁垒’,这一次那些疯子肯定是借用了别的什么力量来打破封锁……” “老先生,您的茶。”爱丽丝从旁走来,将热茶放在柜台上。 “谢谢,”莫里斯赶忙道谢,他这一路历经风雨,现在确实需要一杯热茶暖暖身子,但刚端起来喝了一口他就没忍住,“噗——” 对面的邓肯一脸淡然:“凑合吃吧,她至少真的找到了茶叶在哪,虽然用量有待商榷。” 莫里斯错愕地扭头看了一眼那位名叫爱丽丝的神秘女士,却看到对方已经靠在楼梯上,陷入了神游天外的状态。 ……这位神秘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邓肯则淡定地嚼着茶叶,心中确认了一件事。 这个世界的超凡者们果然已经发现了终焉传道士的“非线性”特性,而且有着针对性的反制手段。 但现在看来,这些反制手段并不总是有效的。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在黑暗的视野中,遥远的绿色火焰在他的感知尽头突然跳跃起来。 莫里斯好奇地看着突然开始“闭目养神”的邓肯:“邓肯先生,您……” “放心吧,凡娜还活着,”邓肯睁开了眼睛,表情平静,“只是……活在此刻的普兰德城邦之外。” “您能确认她的位置和状态?”莫里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他其实主要是来传递“历史污染”的消息,提到凡娜的情况只是顺带,毕竟在他的视角看来,邓肯与那位城邦审判官之间应该并没什么关联,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在凡娜身上投注了“视线”。 “我在关注她,她是一个很好的审判官,”邓肯则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突然从柜台后起身,“失陪一下。” 莫里斯错愕地起身:“您要去干什么?” 邓肯正迈步走向楼梯,闻言停下了脚步,微微回头:“去把凡娜带回来——顺便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随后他又顿了顿,看着莫里斯身上的狼狈:“你要上楼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么?我比你高大一些,但我的衣服你应该也能穿上。” 在这亚空间巢穴中洗个澡,然后换上邪神的衣服?! “疯狂学者四大成就”里都不敢提这两项! 莫里斯顿时感觉头皮都在发紧,赶紧摇了摇头:“不不不,不必了,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那请自便。”邓肯点头说道,接着便迈步走上了楼梯。 刚一上楼他便看到了正站在楼梯口的妮娜和雪莉。 雪莉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不安,她看到邓肯之后立刻迎了上来:“邓肯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刚才……听到一楼传来的动静,”雪莉搓着手,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低着头,“其实是阿狗听见的,说终焉传道士又出现了,还有历史污染什么的,还有一个叫凡娜的人失踪了?听上去还是个很重要的人……” 妮娜也一脸不安地看了过来,她显然比雪莉更加迷茫:“叔叔,怎么了?” “……一些小事,”邓肯看着两个已经隐约察觉到动荡临近因而感到紧张的姑娘,略作沉吟之后安抚道,“你们在屋里休息就行,如果无聊也可以去一楼陪莫里斯老先生聊聊天,没事的。” 雪莉哦了一声,妮娜则显得有些犹豫,她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上前抓住了邓肯的衣袖:“叔叔,我觉得……我觉得有点害怕。真的没事么?而且您……您要去做什么?” 邓肯停了下来,静静注视着妮娜的眼睛。 就像他此前察觉的那样,妮娜的感觉其实很敏锐——她不是什么都察觉不到,她只是过于懂事了。 但现在的情况稍微超出了她“懂事”的边界。 “叔叔我啊,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邓肯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按在妮娜头顶,“只不过现在还没法跟你解释……你先陪雪莉一会吧,等事情都结束了,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安抚,妮娜仍然安下心来,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哦。” 妮娜和雪莉下楼去了。 邓肯则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唤出了本来正在失乡号上大啖薯条的鸽子艾伊。 “我们得去找个人,”邓肯看到鸽子出现,不等对方开口便一脸严肃地说道,“正事,要事,办完之后番茄酱翻倍。” 艾伊顿时原地跳了起来:“忠不可言,忠不可言呐!” 邓肯则微微呼了口气,再一次沉下心神,感知着那簇遥远的、跳动的火焰。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那是他留在凡娜身上的标记, 凡娜身上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同时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通过凡娜这个“窗口”,他在刚才感知到了另一些东西——那是他之前在雪莉的“梦境”中释放出去的那些火焰! 那些火焰曾在第六街区的小教堂中短暂出现,之后又随着帷幕重新合拢而失去了踪迹,他只能确认火焰仍在蔓延,却始终无法准确定位它们,然而现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火焰的存在,感觉到那些火焰就在凡娜周围! 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凡娜到了帷幕的另一侧。 而现在,这个强大的,承载着邓肯“印记”的审判官,成为了邓肯介入那帷幕的一条通道。 “灵界行走。” 第二百零三章帷幕两侧 暴雨倾盆,整个普兰德都笼罩在一场前所未有的豪雨中。 仿若海水倒悬,无尽海渊自天空俯瞰大地,仿若世界坠入深渊,漆黑如墨的云层如铁块般高悬于天,无尽雨水冲刷着普兰德古老的钟塔,高楼,墙垒,以及嶙峋海岸,又有连绵不绝的风浪自大海涌来,仿佛要形成某种围城一般,从四面八方将整座城邦重叠封锁。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从这不正常的豪雨中察觉了某种诡异的气氛,市民们纷纷奔逃回家,各门各户门窗紧闭,街头的流浪汉也冲进了最近的庇护所或救济中心,再不济的钻进下水道的入口或管道交换站——那里至少有瓦斯灯和神圣的蒸汽,可以在这暴雨倾盆之日提供最基础的安全感。 海蒂在这狂风骤雨中闯到了大教堂的广场上——或许是女神的庇护犹在,大教堂周围的雨势比其他地方稍小了一点,但这稍小的雨势非但没有让海蒂感到轻松,反而愈发忧心忡忡起来。 大教堂的雨势比其他地方小,就说明此刻这场大雨果然与超凡力量有关。 教堂的守卫打开了大门,海蒂冲出车子,冲进那神圣的三重尖顶大门,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的浑身便被冰冷的雨水浇了个通透。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在走进教堂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周围空气中躁动起伏的氛围,这是灵性在示警在提醒她以这里为中心,正有一场不可见的“冲突”在逐渐展开。 一名沉默的修士接待了她,随后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修士通报了正在圣堂主厅中祷告的瓦伦丁主教,海蒂在焦急与不安中等待了三分钟,终于看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注意到这位主教身穿全套仪祭袍服,一顶沉重的三重冠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他手持长长的圣杖,并在腰间悬挂着以白银和宝石装饰的《风暴原典》。 这绝非寻常日子的穿着,而是只有在极为重大的仪式上才会穿戴整齐的行头,这些沉重而华贵的衣物装饰是一副重担,足以令健壮的成年人在行走中感到疲惫,然而瓦伦丁却迈着沉稳威严的步伐,他的双眼中仿若酝酿风雷,身上的气势超然而充满圣性——那些神圣的东西让这位老人短暂褪去了凡人的身份,转而化作某种象征性的躯壳,他就这样来到海蒂面前,表情严肃地看着在这恶劣天气中造访大教堂的“精神医师”:“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需要庇护,最高等级的庇护!”海蒂立刻回答,她回忆着父亲临走前格外严肃的提醒,表情极为郑重地说道,“我要整个风暴大教堂进行警戒,保护我——保护普兰德最杰出的历史学家的孩子。” “普兰德最杰出的历史学家……”瓦伦丁主教静静地注视着海蒂的眼睛,老人的眸子里仿佛有一道闪电在不断跳跃,随后他微微闭上眼睛,轻轻点头,“我收到你的请求了,孩子,大教堂将提供庇护,你安全了。” “万分感谢,”海蒂深深吸了口气,她的目光没有从老人身上移开,在看到瓦伦丁这一身装扮的时候,她就知道大教堂这边在自己到来之前似乎就进入了“临战状态”,“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战争,”瓦伦丁平静地说道,“有人对普兰德开战了——场未受女神赐福的风暴降临在普兰德,这就是开战的信号,但直到你的到来,我才终于知道了战争的对手是谁。” “开战?!”海蒂目瞪口呆,“敌人是谁?他们在哪?” 瓦伦丁静静地注视着海蒂,良久才轻声说道:“是普兰德—— “一个已经被湮灭在历史中的普兰德。” 一声惊雷炸裂,整个教堂都仿佛被剧烈撼动了一下,海蒂被吓了一大跳,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仍然在惊雷余震中咔咔作响的玻璃窗,看着正在头顶上左摇右晃的沉重吊灯,而在这震荡与摇晃中,她突然感觉到了轻微的震颤——那是有别于雷鸣的震颤。 是大量蒸汽步行机在广场上集结时的嘶吼,是护教军蒸汽坦克从车库中驶出时的轰鸣。 海蒂惊惧地转过头,看着如海中礁石般静静站在女神圣像前的瓦伦丁主教,语速飞快:“敌人要来了吗?!” “敌人已经来了,”瓦伦丁轻声说道,在雷鸣不断的噪声中,他的轻声低语仍旧清晰地落在海蒂耳中,“多年前便已抵达……” …… 巨剑轰然砸下,挡路的废墟瓦砾如沙尘般被尽数吹飞,凡娜执剑跨过一段坍塌倾颓的道路,看到前方的房屋如火中蜡像般倾倒下来,灼热而厚重的灰烬如积雪般覆盖着道路,残存的火星在灰烬与废墟中起舞飞散,又有可疑的人形事物在那些热灰中缓缓蠕动,令人不忍目睹,其状诡异凄惨。 凡娜控制着自己不要过多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蠕动的人形灰烬上。 她知道那些都是普兰德的市民,是她熟悉的,保护的,热爱的每一个人,他们死在了这场将焚毁整个城邦的大火中,整个城邦所有的人,无一幸免。 他们在这段历史中死去了,却又被不灭的火焰塑造成了这可怖又可悲的幻影。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这些景象在干扰着她的情感和判断。 年轻的审判官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嘴唇,感受着呼吸道在热灰弥漫的环境中一点点灼伤,感受着体力的流逝,再一次提醒自己—— 这一切并未发生,也不会发生。 她抬起头,看向街道尽头。 在那蠕动的灰烬和跳跃的火星之间,偶尔可以看到有鬼魅般的绿色焰流一闪而过,那是某个可怕的幽灵船长留在这段错误历史中的印痕——那个幽灵船长在这次事件中的立场诡异难明,凡娜完全看不透对方到底有何目的,只知道对方的力量不知何时混入了这帷幕背后,并在这个被毁灭的普兰德中四处蔓延,而且隐隐与那股扭曲历史的力量存在对抗。 而在视线的尽头,则是她此行的终点,是她在这个被毁灭的普兰德中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之一。 一座在大火中仍然保持着主体完整的小教堂正静静伫立在街道末端。 她已徒步穿越了小半个城邦,来到了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前。 严格来讲,她杀穿了小半个城邦。 凡娜执剑前行,越过所有阻碍,小教堂的门已经倒塌下来,一个被余火照亮的长厅隐晦呈现在她眼前。“” 长厅中没有了那温暖明亮的灯光,没有了整洁神圣的祈祷台,也没有了平静祷告的年轻修女。 凡娜直接越过这片废墟,来到主厅侧后方,找到了那条倾斜着通往地下的阶梯。 一扇黑沉沉的木门正静静地伫立在阶梯尽头。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缓解着全身上下各个关节的痛楚与疲惫,随后拾级而下—— 之前从步行机上拆下来的转轮机枪早已报废,路上就扔掉了,现在她手中的只有那把陪伴自己多年、忠诚可靠的巨剑。 她持剑来到门前,轻轻用手推了推。 门锁着,但仅仅是用锁扣锁上,对面并没有被人抵住。 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感觉到门对面的气息浮动,有声响传来。 凡娜手中用力,那脆弱的门锁在她手上没有坚持超过半秒,伴随着喀喇一声金属撕裂的响动,地下圣堂的大门被她一把推开。 一个惊愕而紧张的年轻声音从大门对面传来:“不能开门!!” 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似乎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噪声混杂在其内部。 “您的晚辈,”凡娜推开大门,巨剑在地面擦出细碎的火花,她步入其中,腰间那盏顽强的提灯仍然在释放着光亮,照亮了已经陷入一片黑暗的地下圣堂,“您的战斗姐妹。” 圣堂被微光照亮了。 一个手持长剑的修女谨慎地站在女神圣像脚下,全神戒备地注视着推门而入的凡娜——她身穿着1885年的旧款修女袍裙,面容还很年轻。 在阵亡的那年,她是和凡娜差不多的年纪。 凡娜看着对面全神戒备的修女,轻轻叹了口气。 如她想象的那样,唯有在这污染扭曲的帷幕之内,她才能在修女战死之前踏入这间被封闭的地下圣堂——修女战死之前的短暂时刻是历史污染的一部分。 第六街区这间小教堂,就是第一个扭曲点。 年轻的审判官终于调查到了最关键的情报,可是……接下来她又该如何去汇报这一切? “姐妹?”手持长剑的修女适应了突然出现的光线,而且似乎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整个地下圣堂的火光都已熄灭,自己不知何时便已经站在一片黑暗中,而在她的脚下,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蠢蠢欲动,她抬起头看着出现在微光中的高大女性,并终于在对方的盔甲和巨剑上看到了风暴教会的标识,“你是大教堂派来的?赶快离开!这里的污染已经失控,趁我还有……” 凡娜摇了摇头,慢慢上前:“我来帮您。” 第二百零四章瞬移出本 “我来帮您。” “帮我?”听到凡娜的话,年轻修女困惑地皱了皱眉,而就在此刻,她才突然察觉了对方那身装备中的一些细节。 那确实是风暴教会的装备和标记,然而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制式,她也从未听说过教会中有哪位高级女性神官会使用如此夸张的一柄巨剑作战——那巨剑显然是特制的,而且绝非寻常守卫者可用。 眼前这个看上去和自己一样年轻的,身材异常高大的“战斗姐妹”来自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年代。 年轻修女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平静开口:“……你从哪来?” “1900年。” “我在今天战死了,对吗?” “是的,”凡娜平静上前,“看样子您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焉传道士,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但他们在教堂中凿开了一道亚空间裂隙,我向外传出警报,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在神明庇护之地凿开了一道亚空间裂隙?! 凡娜心中一震,这前所未闻的情况让她心中困惑陡升,随后她便听到那年轻的修女又轻声开口:“我今天成功了吗?” “……至少这一次入侵,您挡住了,”凡娜抬起头,注视着修女的眼睛,“您将自己的死亡和他们的入侵一并封锁在了1885年。” “哦,那就好,”修女舒了口气,慢慢扬起手中长剑,而与此同时,一种低沉,窸窣的响动也从附近的黑暗中传了出来,那听上去就仿佛是有什么湿滑黏腻的肢体在地板上爬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一滩粘稠的液体中游上来,肉眼尚无法看到那东西的踪迹,但它确确实实已经开始踏入这现实维度中,“那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凡娜也微微扬起了手中巨剑:“这是我擅长的领域。” “对了,”修女突然又转过头,问道,“你们在‘那边’做好准备了吗?” “……我们没有收到您传出的警报,因此没有什么额外的准备,”凡娜平静地说道,让自己的呼吸慢慢调整至最佳状态,“不过……守卫者们永远都做好了准备。” 一声嘶吼从黑暗深处传来,那来自亚空间的蠕行之物终于在这段闭锁的时空中凝聚出了它充满恶意的投影。 凡娜腰间的提灯瞬间受到刺激,噼噼啪啪地爆燃起来,明亮的灯焰仿佛是要在几分钟内烧尽所有燃料般几乎窜出灯罩,长剑与巨剑发出嗡鸣震颤,最终竟有风雷声从金铁震颤中响起。 凡娜看清了那个阴影的模样,那看上去是一团不定形的污泥,污泥中心却不断蠕动呈现着那位年轻修女的模样,其边缘又有畸形多变的手与脚从一根根触肢末端生长出来,这团亵渎的事物就好像是在拙劣地模仿人类的形态,却由于无法理解现实维度的规则而只能生成一大堆令人作呕的可怖肢体——它朝这边飞快地蠕行过来! “这一次交给你了,姐妹。” 年轻修女的声音从旁响起,在那蠕行之物出现的时刻,她便垂下了手中的长剑,并从身旁摸出了一把铭刻着诸多花纹的银质短剑,她望了那正在飞快靠近的怪物一眼,又对凡娜做出最后的嘱托,随后便将短剑平静地刺入胸口。 修女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那蠕行的怪物也如遭重创,它那不定形的表面突然浮现出了几十张大大小小的嘴巴,紧接着便有凄厉吵杂的尖叫声从那每一张嘴巴中传来! 凡娜听到了修女在身后倒地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大踏步地迎向了那团由亚空间投影出来的“污泥”,在巨剑举起的时刻,她以异常郑重而平静的表情轻声祝祷:“请您见证……” 战斗结束了。 甚至比消灭一个太阳子嗣的残渣还要迅速。 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在地下圣堂的只是一个从低阶圣职者的灵魂空洞中侵入现实的投影,哪怕它来自亚空间,由于受到“通道”的限制,它也没有多少力量——唯一的问题是,在这个闭锁的时空中,这投影永远与那位修女相伴相生。 现在,这可憎的循环似乎终于结束了。 凡娜看着地上的“污泥”渐渐消失,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回到那位已经死去的年轻修女身旁,单腿跪地,垂下视线:“感谢您崇高的牺牲。” 下一秒,她看到那修女的尸体突然开始渐渐消失,仿佛昨日幻影般凭空消散。 紧接着,地下圣堂的大门也砰一声紧闭起来,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开始突兀地浮现出一道道刀剑劈砍与子弹射击的痕迹,有空洞虚无的嘶吼声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响起,紧接着,她又看到血迹凭空出现在地面上,并向着那紧闭的大门缓缓延伸…… 可憎的循环继续着,曾发生在地下圣堂的一切都开始如期运转,她这个外来者横插进来的干涉只是在既定的历史中形成了一道涟漪,而这涟漪几乎转瞬间便被抚平了。 “怎么会这样……”凡娜错愕地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下圣堂中那些突兀浮现的痕迹,“这只是一段被污染的历……” 她话音未落,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黑暗的角落中有幽绿的火光一闪,下一秒,那一簇小小的火苗便猛然扩展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一个伫立的门扉,一个高大而威仪的身影从火焰中浮现,踏步走了出来。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她听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对自己开口: “因为污染已深,而罪魁祸首们已经察觉了你们的警醒与反抗——单纯消灭一个亚空间入侵者已经无法纠正这一连串的历史错位,凡娜,现在的污染源已经不再是这座小教堂,而是整个城邦。” “……邓肯船长!”凡娜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在看到那些绿色火焰蔓延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幽灵船长的力量已经侵入“这一侧”,却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出现在这个地方,出现在地下圣堂里面,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巨剑,差点就条件反射地一个跳劈,但在最后关头还是硬生生止住这份冲动,只是格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身影,猜测这个身影到底是本体,还是映射在自己视野中的幻象,“你想做什么?!” “带你回现实世界,”邓肯淡然地看着对方,“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一个跳劈招待过来。” “……我知道这种攻击对你没用,出现在我眼前的不可能是你的本体,”凡娜全身肌肉都调整到了最佳状态,“你说要带我回现实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很难理解么?难道你现在不需要帮助?”邓肯扬了扬眉毛,“还是说你自己有办法从这帷幕中走出去?就靠一路莽穿城邦?” 凡娜眼角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格外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幽灵船长。 这个危险的海上天灾……到底想干什么? 邓肯却没有跟对方费心解释的意思,只是突然抬起右手,一团跳跃的绿色火焰随之浮现在他指尖。 凡娜顿时一惊,扬起巨剑的同时微微后撤了半步:“你想干什么?!” “把你送回现实世界啊,不然呢?”邓肯随口说道,“不过我也没这么干过,所以具体管不管用还是得试试看,万一成功了你就回去了,万一不成功……再考虑别的办法。” “……试试?”凡娜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凶名赫赫的幽灵船长,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这一连串的行为极其不符合资料上的记载,但在看到对方手中火焰不断扩大的景象之后,她所有的疑惑瞬间又让步给了戒备与抵触,“停下,否则我会……” “现实世界的战斗开始了,凡娜,风暴正在肆虐城邦,你真正的敌人已经警觉过来,”邓肯突然打断了这位年轻的审判官,他盯着凡娜的眼睛,语气低沉肃然,“比起在这里单枪匹马的行动,外面的战场更需要你——来触碰这火焰,或者我来动手。” 凡娜死死盯着邓肯手中的火焰,一步都没动。 平心而论,哪怕她不知道邓肯是谁,正常人在看到这么一团邪门玩意儿的时候也肯定不会去碰的。 邓肯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就是跟凡娜客气客气。 趁着这姑娘凝神的功夫,他脚下已经有一道暗燃的流火突然蔓延开来,下一秒,一团盛大的火墙便在凡娜面前腾空而起,紧接着铺天盖地猛扑过来! 凡娜瞬间汗毛竖起,双眼圆睁,下一秒便猛然挥起了手中巨剑,怒吼着高高跳起:“异……” 火墙横扫而过,年轻审判官的身影随即消失在烈焰之中。 失乡号甲板上,一团幽绿烈焰短暂浮现,又瞬间消失。 暴雨倾盆的普兰德城邦街头,一个高大的女性身影突兀地从半空浮现出来,怒吼着挥剑下斩:“……端!” 一个垃圾桶被凡娜的跳劈一分为二,连带着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达十余米的气流斩痕。 凡娜错愕地抬起头,在冷风中茫然地看着这个暴雨倾盆的世界。 (推书时间到,这次书名是《赛博:3智力的我肉体有亿点点强》,算是第一批写2077边缘行者同人文的,成绩还不错,一直在新书榜前面挂着,虽然比较小众,不过可以弥补动漫党缺憾,在线观看性感亚当重锤小脑仁……总而言之,奶了祭天。) 第二百零五章加速 莫里斯坐在古董店一楼,带着十足的紧张静待时间流逝。 窗外此刻仍是暴雨倾盆,寒风呼啸,风雨声经过了门窗的抵挡和削弱之后变成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怪异啸叫,如同风暴中拍击孤岛的海浪般一遍遍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在不远处的橱窗之外,早已看不清街道对面的风景。 妮娜和雪莉也来到了一楼,两个女孩跑到窗户附近,紧张不安地看着外面的风雨,时不时窃窃私语些什么。 那位名叫“爱丽丝”的神秘小姐却似乎完全没有这种紧张的心情,她也在眺望窗外,眼神中却只有好奇与愉快,一种……莫里斯无法理解的愉快。 “城邦里的风景可真有意思,”爱丽丝突然开口了,在风雨声中,她那突兀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磁性和穿透力,“但我看你们好像都很紧张的样子……这很可怕吗?” “爱丽丝小姐你不怕?”妮娜听到这边的动静,扭过头好奇地问道。 “不怕啊,很有趣,”爱丽丝微笑起来,矜持地轻轻摇头,“而且邓肯先生会解决所有问题的。” “爱丽丝小姐,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妮娜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问道,她看着爱丽丝的眼睛,看着这位不知何时与自己的叔叔认识,看上去和叔叔之间关系很好,自己却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士,“你好像……很信任邓肯叔叔?” “我很信任他啊,”爱丽丝理所当然地开口,“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邓肯先生最后都会解决掉。” 她这过于坦然直率的态度反而让妮娜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而就在这时,一声格外响亮的惊雷正好在窗外炸裂,突然传来的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也打断了店中交谈的声音。 雪莉和妮娜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缩了缩脖子,莫里斯却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窗外。 “凡娜回来了……” 老人喃喃自语道,紧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提高了声音:“凡娜回来了!” “你说那个审判官?”雪莉听到莫里斯突然大喊大叫,惊讶地转过头,“那个审判官怎么了吗?什么回来不回来的?” 莫里斯却没有理会雪莉,因为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这个问题,他只是突然长长地舒了口气,尽管只是头脑中错乱分裂的记忆突然凭空发生了整合,他却好像在这暴风雨之日看到了一线阳光,整个人都安定下来。 老人伸手拿起了旁边的茶杯。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连这杯难以下咽的茶都变得好……好吃了一点。 …… 幽绿火墙褪去,昏暗的地下圣堂中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余下最后一簇火苗静静地漂浮在邓肯身旁,让他能看清这个黑暗中的地方。 凡娜已经离开“这边”,现在抵达了帷幕另一侧。 她如一个醒目的信标,为邓肯清晰地勾勒出了洞穿帷幕的轨迹,邓肯能感觉到她是如何离开这里——也能确认自己的想法已经成立。 他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刚才凡娜最后所处的位置。 “……有一说一,那个跳劈是真吓人。”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又转身走向地下圣堂的入口,来到了那扇紧闭的大门附近。 大门已经重新合拢,而一个伤痕累累的躯体正倚靠着大门瘫坐在地,她以身躯紧紧抵住了那扇门,手中紧握一把长剑,身边遍布着剑痕与血迹。 在那纵横交错的剑痕中,修女用最后的力气刻下的“1885”几个数字依稀可辨。 轮回如常,循环往复。 历史已经固化在这里,凡娜的插手并没有阻止这个闭锁时空的循环继续,虽然她确实很强大,但她还没有能干涉时空运行的能力。 邓肯在这位修女身旁静静站了一会,随后慢慢伸出手,而就在这时,那位修女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她缓慢地抬起头,虚弱的双眼勉力撑开,好奇地而困惑地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哦,和我此前的判断一样,你在抵住大门的这一刻还未死去,”邓肯迎着修女的注视,语气平静,“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我梦到有一位战斗姐妹出现在这里,她尝试让我在这循环中安息,但她失败了,”修女轻声说道,“……她真的来过,对吗?” “她已尽了全力,但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现在她回到她的战场了,”邓肯弯下腰,将手轻轻放在修女那柄长剑的剑身上,一点细小的幽绿火花在他指尖跳跃着,如水般在长剑边缘游走,“我来接手剩下的部分。” “……您也是城邦的守卫者吗?”修女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完全睁开眼睛,她垂下了眼皮,半梦半醒般轻声呢喃着,“我没有见过您……” “我不是,”邓肯轻轻摇了摇头,“但暂时可以是。” 修女却好像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她的眼皮完全闭上了,仿佛正在慢慢步入一个梦境,在这永恒的睡梦降临前最后一刻,她嘴唇翕动,轻声低语:“……请您见证……” “我见证了。” 幽绿的火焰腾空而起,伴随着邓肯的话音落下,骤然间席卷了他视线中的一切,修女与她的长剑,还有周围的血迹,尽数在火焰中化作飞灰,而在他的有意识操控下,此地所有涉及超凡的力量都在这一次焚烧中被彻底剥离。 火焰烧尽,不仅烧尽了一具遗体,也烧尽了闭锁的时空轮回,昏暗的地下圣堂中只余一点细小的火花在地面上跳跃着,如涓涓细流在剑痕中游走,并在最后消失前烧掉了“1885”那一串数字。 邓肯静等这一切结束,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随后上前拉开了那扇通往小教堂地上结构的大门。 自1885年以来,这扇门第一次从地下圣堂内部被人打开。 邓肯拾阶而上,走过长长的楼梯,来到了小教堂的地上部分,他穿过坍塌倾颓的主厅,穿过那一排排废弃的长椅和满地的灰烬,向着外面的街道走去。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幽绿的火焰如幻影浮现,在他身边的空气中汇聚成型,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向外蔓延、燃烧,又有此前便在这帷幕内部不断蔓延的灵体之火感知到了主人的靠近,纷纷共鸣,汇聚,开始在这小教堂中熊熊燃烧起来。 当邓肯走出大门,回头望向小教堂的时候,这整座建筑物已经被笼罩在一片气势如虹的灵火中。 而在视线的更远处,在街区的各个角落,在临近的街区,甚至在城邦的尽头,一团又一团的灵体之火也在不断跳跃,蔓延,盛燃起来,化作了大大小小的火炬,并渐渐连绵成片。 那都是感应到邓肯出现在帷幕内侧之后突然转入“活化”的灵体之火。 不知不觉间,它们竟已经蔓延到如此广阔的范围。 而在这些火焰燃烧起来的同时,邓肯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这城邦中苏醒——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响了起来,街头巷尾的灰烬与烟尘正在蠕动起伏,赤红的烈焰从各处升腾,看上去气势汹汹。 邓肯抬起头,看向了城邦深处的某个方向:“现在才紧张起来,可能晚了点。” …… 失乡号上,邓肯推开了船长寝室的房门,他阔步来到航海桌前,双手撑着桌子看着海图,嗓音低沉:“距城邦还有多远?” “哦,伟大的船长,还剩下不到两天路程了,”山羊头殷勤的声音立刻传来,“理论上我们现在已经有可能会撞上在城邦航线间跑生意的商船或海军的巡逻舰船……” 邓肯听着山羊头的絮絮叨叨,也没打断,只是默默盘算着什么,随后突然起身离开了航海桌,推开船长室的大门便朝外走去。 山羊头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啊,船长您要去干什么?” 邓肯已经大步离开了船长室,他穿过船尾甲板,走上那道楼梯,来到船长室后上方的平台,在脑海中随口答道:“接下来我亲自掌舵。” “……是!船长!” 山羊头做出了响亮的回应,下一秒,邓肯便感觉到整个失乡号的船身微微震颤,在他的感知中,这艘船仿佛突然变得“活跃”起来,每一个活着的部件都仿佛精神一振。 而当他握住舵轮之后,这艘早已做好准备的船便立刻进入了最佳状态——半透明的灵体之帆进一步鼓满,紧绷的缆绳在空气中发出震颤,船壳在海浪拍击中发出了低沉的呢喃,整艘船周围的海面都仿佛受到莫名力量的牵引,层层叠叠的波浪仿佛是要推着船前行般一波波涌来! 失乡号的速度陡然加快。 感受着自己和古董店中那副躯体间的距离不断拉近,邓肯轻轻呼了口气。 但突然,一种莫名的感觉又从心底浮现上来。 那是一种遥遥被人察觉、被人视作“目标”的微妙感知。 就仿佛在他掌舵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感知到了这艘船的存在,并且在笔直地朝这边驶来。 邓肯皱起眉,看向那微妙感知传来的方向,而几乎同一时刻,他听到山羊头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船长,海雾号出现在我们附近。” 第二百零六章遭遇战 一座舰首高耸的钢铁战舰正航行在苍茫大海上,一层稀薄飘荡的寒冷雾气则在这钢铁战舰周围数百米的范围内萦绕起伏——这雾气就宛若北方那片冰冻海域缠绕在海雾号身上的诅咒一般,哪怕此地已经到了相对温暖的中部海域,迷雾中的寒冷仍旧凝聚不散 钢铁战舰的甲板上,六座三联装巨型主炮和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副炮已经处于待战状态,浑身萦绕着寒气的不死人水兵们正在紧张繁忙地穿行在各个设施之间,为可能爆发的战斗做着准备; 战舰的甲板下层,弹药库的升降机正在喀拉拉地运行,将发射药包和炮弹不断送入炮塔中转仓,又有水兵们操作位于各处的管道枢纽,检查着神圣蒸汽和油脂在舰船各处的输送及压力情况; 战舰尾部,一座小型教堂已经点燃了独立锅炉,教堂顶部的蒸汽管正向天空喷发出阵阵气雾,伴随着教堂的汽笛声鸣响,又有熏香的气息混杂在蒸汽中喷发出来,并渐渐让这气息笼罩在整个甲板上; 身穿阴沉长袍的不死人牧师站立于舰载教堂的祈祷室中,神情肃穆地点燃了女神圣像前的熏香和蜡烛,这个皮肤干瘪、苍白的牧师看上去已很苍老,他的头骨一侧凹陷,与之对应的半个身体则呈现出如同仍被浸泡在海水中一般湿漉漉的怪异状态,而在他的双眼中,泛白的眼球内似乎永恒酝酿着两团乌云,其中模糊倒映着女神圣像前跳动的烛火光焰。 在这位牧师面前,是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女神庇护在无垠海上的每一艘船,哪怕这艘船是由亡者执掌,而这圣像的基座则位于一根巨大的管道顶端,这基座周围还有大量细小的管道仿佛血管一般蔓延出来并延伸至教堂各处,其下半部分则深埋于舰体,穿透了层层舱室,直抵压水舱——那直接与无垠海相连,最黑暗,冰冷的舱室。 功能齐备的舰载教堂,单独的教堂锅炉,以及贯穿所有甲板的神圣蒸汽管道,这是自1835年各城邦军事技术大革新以来每一艘需要在无垠海上长期航行并作战的战舰的标配,这些设施可以有效避免一艘舰船在高压,恶劣,持续伤亡的作战环境中爆发精神污染,或因水手集体精神崩溃而被亚空间捕获。 而从某种角度看,1835年那场技术大革新的开端甚至可以往前追溯三十五年,一直追溯到1800年的“失乡号事件”——人类历史上最先进的探索船,最优秀的探险家,在一次漫长的航行之后直接冲进了亚空间,这直接刺激到了关注航海领域的每一个人。 牧师收回了望向圣像的目光,心中却忍不住浮动着那些跟失乡号有关,跟眼前这座舰载教堂有关的思绪。 他那冰冷麻木的大脑和停跳了半个世纪的心脏都因即将发生的事情而躁动不安。 “愿您庇护我等,”牧师低下头,虔诚向女神祝祷,“我们将与亚空间的阴影正面对抗,请见证……” 一旁的电铃突然响了起来,一盏小灯在通讯台前闪烁着。 牧师来到通讯台,打开了小灯对应的铜管:“这里是教堂……是的,油脂与蒸汽具在,赐福已至。” 舰桥上,海雾号的船长提瑞安·艾布诺马尔正静静地站在舰长席上,眺望着远方看似平静的海面。 他的眼眶微微疼痛,头脑中回响着令人心烦意乱的低沉呢喃,而在他手边则摆放着一台结构精巧复杂的黄铜机械,那机械由大量互相啮合的齿轮,数个精巧的罗盘和许多圆弧轨道组成,其中心位置则是一个由三根铜柱支撑起的半球小碗。 此刻那小碗中盛放着大约三分之一的鲜血,血液正如同沸腾般不断翻滚,整个黄铜机械也在震颤中不断微调着各个齿轮和罗盘的角度,其多个指针遥遥指向远方。 大副艾登从旁走了过来,对提瑞安点头说道:“船长,各单位准备完毕,教堂刚刚传来回馈,女神已降下赐福。” “……失乡号就在前面,”提瑞安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接着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黄铜机械,“我想,‘他’应该也感觉到我了。” 大副艾登的目光也落在那黄铜机械上,尤其落在那正在沸腾的鲜血上。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这个皮肤苍白的光头男子嗓音低沉:“觅血罗盘将指引血脉相连者重逢,但这件物品从来不会带来好运和团圆……它只指向厮杀与凄凉。” “恰合此情此景,”提瑞安淡淡说道,而在他的视野尽头,一个缥缈的黑点似乎已经隐约浮现,“……它真的来了,笔直地指向普兰德。” “我们可以开炮了,”大副忍不住提醒道,“其实刚才就可以了。” “……不,继续靠近,到近射范围才行,”提瑞安摇了摇头,“我们在半个世纪前已经试过一次了,一定距离之外的炮击永远不会落在失乡号上,那艘船受到某种扭曲时空的影响,和现实维度之间的联系存在断层和错位。” 艾登低下头:“……是,海雾号将继续前进。” …… 邓肯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将其重新挂在腰间,随后继续紧紧地握着舵轮。 他看到那艘船了。 海雾号,船如其名,周围盘踞着一层稀薄的冰雾,看上去就不像是正常现象。 但真正让他意外的并不是那层貌似与超凡现象有关的冰雾,而是那艘船本身表现出来的姿态 那是一艘看上去就非常先进的钢铁战舰,拥有厚重的装甲,高耸的烟囱,结构合理造型气派的舰桥结构,以及让人联想到战列舰主炮的先进多联装炮台。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世纪前的舰船能配备的——哪怕说改造,也让人想不到一艘风帆战舰该怎么改才能改成这幅姿态。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在城邦中多方打听时得知的,跟海雾号以及璀璨星辰号有关的一些传言。 比如提瑞安的战舰会吞食海床上的金属以及战败者的残骸,并在无人注视的午夜自行生长、改造自身。 现在看来这些传言的诞生是有道理的——就好像你要解释为什么一辆59突然进行了超光速跃迁,那你只能说是机魂大悦…… 邓肯甩了甩头,把脑海中不着调的想法暂时甩到一边。 海雾号没有退让的意图,而且看上去已经做好了临战的准备,失乡号也没时间迂回,一场正面交锋似乎已无法避免。 他并不懂海战,但理论上他也不用操心战斗的事情——失乡号上的火炮自己就能搞定接下来的一切。 他只是有些……发懵,发懵的状态中还带着点紧张和……期待。 提瑞安·艾布诺马尔,海雾号的船长,邓肯船长的一双儿女之一。 理论上,邓肯现在的身份是那位海盗头子的父亲。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跟海雾号打个照面……那艘船不是应该在冷冽海待着么?不是应该忙于在那片冰冷的海域打家劫舍以及收保护费么?它跑这儿来干什么? 提瑞安找爸爸?父慈子孝? 想想都不可能。 邓肯船长的故事怎么听怎么像是家门不幸的路线。 “船长,”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传来,听上去有点……兴奋,“海雾号开始进入射击姿态了,我们要调整朝向吗?” 调整朝向,尽量避开对方火炮的第一轮直射覆盖,并以最小的舰身投影进入战斗位置,同时让己方尽可能多的火炮进入可射击角度——山羊头显然已经为一场炮战做好了准备。 邓肯扬了扬眉毛:“你听上去倒好像有点期待?” “海雾号是个不错的对手,首先它打不过我们,其次它敢和我们打,”山羊头的声音有点愉快,“最后,它还很耐打——那艘船上全是活死人,连船本身都沾染了一点‘不死不沉’的特性,如果失乡号想要舒展筋骨,没有比那更好的对象了。” “……简而言之,孩子抗揍,对吧?”邓肯随口说道,而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远方的海面上有几团云雾浮现,并在海雾号周围慢慢散开。 又过了一小会,他才突然听到尖锐的呼啸声从高空传来,并裹挟着某种强大的气势直扑失乡号所处的位置。 海雾号率先开炮了——作为一艘技术上更加先进的钢铁战舰,那艘船有着射程优势,哪怕是拖延到了近射范围开炮,它也能比失乡号先一步发动攻击。 邓肯心中不由得紧张了一下,紧接着,他便看到失乡号附近的海面上接二连三地升起了巨大的水柱,威力强大的战列舰级别主炮每一次轰击都有着惊人的威力,那些巨型水柱甚至让失乡号庞大的舰身都微微摇晃起来。 但没有一发落在失乡号身上——海雾号的首轮射击全部落空。 邓肯看着那些水柱逐一下落,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海战中的正常情况——在没有制导武器和现代化火控计算机的情况下,舰船火炮的命中率应该也就这个程度。 第二百零七章父慈子孝 遭遇战开始了。 这场战斗以海雾号的第一轮炮击为开端,如雷霆崩裂的巨响在整片海域轰鸣,炮弹呼啸着划过长空,又在抛物线的尽头坠入大海,激起了滔天的水柱,以及小范围的混乱浪涌。 第一轮全部射失,第二轮全部射失,直到第三轮炮击的时候,来自海雾号的弹幕才终于堪堪擦中失乡号的身侧。 滔天的灵体烈焰在失乡号的每一道接缝和桅杆之间熊熊燃烧,邓肯紧握着舵轮,令这庞大的幽灵船如一座移动的烈焰山脉般划过海面,巍峨的舰首破开了前方的波浪,在失乡号两侧激起一连串雪白的泡沫和涟漪,而在眼角的余光中,他捕捉到一道黑影迅捷地扑向了后甲板。 那是一枚来自海雾号的炮弹——在连续射失多次之后,那艘钢铁战舰似乎终于校准了自己的火炮,一枚炮弹不偏不倚地朝着失乡号的后半部分呼啸而来,这一次终于是避无可避了。 猛打舵轮躲避炮弹的桥段可不会在现实里出现,失乡号庞大的船身在现实世界航行时还是要遵循最基本的物理规律的……大概。 船就要被击中了。 但就在下一刻,邓肯突然感觉自己的视觉变得无比敏锐,他甚至能捕捉到那枚炮弹微微倾斜下坠袭来时的完整轨迹,看到那枚炮弹周围扭曲的热浪,看到被冲击波推开的气流,看到红热的弹头以及弹体上模糊的凹线——他注视着那炽热的钢铁,那钢铁便回应了他的呼唤。 在击中失乡号的最后一瞬,那枚来自海雾号的炮弹表面突然升腾起了幽幽烈焰,就仿佛是被失乡号周围的灵体之火瞬间侵染,同化了一般,它悄然化作一道绿色的流星,以一个缓慢怪异的弧线轻轻坠入了失乡号上空升腾的火海。 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炮弹落在失乡号的甲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整艘船似乎都震颤了一下——却并没有任何额外的损伤传来。 “一次漂亮的捕捉!”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响起,让邓肯回过神来,“船长您怎么办到的?!” “……下意识,没多想。”邓肯随口回答,而紧接着,更多的呼啸声便跨过长空,直袭而来。 他瞬间紧绷起了神经,一边操控着失乡号庞大的船体微微调整航向一边追踪着那些从天空坠落的黑影,于是在下一秒,失乡号熊熊燃烧的船身上空便突兀地浮现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绿色“流星”。 但邓肯的捕捉并非没有上限,随着失乡号与海雾号之间距离的靠近,后者的炮击开始变得更加精准也更加凶狠,其搭载的诸多副炮和近防炮也终于到了有效射程内,当满天的弹幕自天空坠落,终于开始有炮弹躲过邓肯的目光,并击中了失乡号的船身。 在连续不断的轰然炸裂声中,邓肯看到自己附近的一处船舷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团黑影击穿了那里的木板,并在带来严重的撕裂损伤之后直坠入海,而被击中的船舷则轰一声炸裂成了无数四分五裂的碎块—— 那些撕裂破碎的结构飞散出去,冲向高空,紧接着便停了下来,保持着和失乡号同步的姿态悬浮停滞在空气中。 这是无比怪异的一幕,就好像那些在现实维度中被击碎的船体结构在某个更高的维度上仍然和失乡号是一体的,它们只是在视觉上呈现出了四分五裂的姿态,碎片之间却仍旧紧紧维系在一起! 这让邓肯瞬间联想到了这艘船的船底,联想到了那支离破碎却仍然功能完备、在亚空间中浸泡航行的舱壁。 而下一秒,他便看到船舷那些崩落出去的碎片开始缓缓下落,回归,仿佛时间倒流一般迅速复原。 邓肯终于收回了望向船舷的视线。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失乡号受到损伤,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艘船在受损后复原——这船竟可以如此迅速地疗愈自身!而且那“疗愈”的过程……看起来竟像是直接让船身回溯到受损之前的状态?!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像海雾号那样看上去极端先进的,全副武装的钢铁战舰会打不过一艘一个世纪前的幽灵船了。 亚空间已经彻底改造了失乡号,让这整艘船都处于怪异的时空结构内……它根本不可能在现实维度中被寻常的火力击败! 山羊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带着洋洋得意:“船长,失乡号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船,对吧?” “……有一说一,确实。” “那接下来您有什么计划?” 邓肯微微抬起头,注视着已经越来越近的海雾号:“……赶路顺便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对吧?” …… “船长!那艘船加速冲过来了!”大副艾登的声音在舰桥上响起,声音中带着一点点紧张,“情况不太对劲……我们的攻击成效甚至还比不上半个世纪前的那次匆忙交手,半数以上的炮弹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在失乡号的火海中了!” “我看得见,”提瑞安笔直地站在舰桥上,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艘正朝这边加速并且已经开始微微调整航向的幽灵船,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前的护栏,脸色阴沉的仿佛风暴将至,“半个世纪过去,‘他’变得比上次更加强大了……” “那咱们还打吗?”大副大声问道,“看这样子,再想像上次一样把那艘船驱逐回亚空间可能不太容易了!而且我觉得您父亲现在肯定非常生气……那艘船现在的速度简直tmd快的邪门!” 提瑞安却只是阴沉着脸,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才沉声开口:“……继续迎击。” 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那艘正在燃烧的巨大风帆战舰,盯着那战舰的尾部甲板。 他知道,那里是失乡号的舵轮所在,而在那些遥远又泛黄的记忆中,他的父亲总是会站在那里。 他现在还在那里么?他正注视着海雾号么? 大片的烟雾从海面上升腾了起来,紧接着是隐约传入耳中的轰鸣。 “失乡号开炮了!” 有水手惊呼出声。 提瑞安仍旧稳稳地站在船长席上,仿佛冷冽海中伫立的冰山一般,但他紧接着皱了皱眉。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失乡号并没有完全调整到适合的角度再开炮,而是以一个微微倾斜的弧线切入了海雾号的前进方向,并在行进中进行了炮击。 这意味着那艘船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侧舷火炮可以发挥作用。 它只是在象征性地还击?并没有要和海雾号厮杀到底的意思? 这不是父亲的行事风格,也不符合半个世纪前那次交手的经验——在半世纪前的那次遭遇战中,失乡号可是和海雾号厮杀到了最后一刻,直到两艘船都损伤惨重才结束战斗。 那次战斗的结果是失乡号的修复能力抵达极限,不得不暂时退回亚空间,海雾号则几乎沉没,用了整整三年才重新出现在无垠海上。 但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提瑞安继续思考下去。 失乡号的还击到来了——比起海雾号首轮和次轮全部射失的情况,那艘幽灵船在进入有效射程之后的每一发炮击都精准得令人不寒而栗。 十余枚熊熊燃烧的幽绿火球自海面上空划过,像陨石般砸在了钢铁战舰的舰身上,顷刻间,轰鸣四起,灵火沸腾。 海雾号周围浮动起了层层叠叠的辉光,舰载教堂和各种圣物自发激活,开始抵挡那火焰带来的污染蔓延,然而这钢铁战舰的船体上仍然顷刻间出现了大量骇人的空洞——燃烧的铸铁炮弹就仿佛落入雪地的火团,所有与那火焰接触的东西,不管是木头还是钢铁,都在眨眼间被熔毁,吞噬,消失无踪。 再坚固的装甲也失去了意义——失乡号的攻击并不依靠动能和爆炸来生效,而是建立在更高维度上的吞噬和转移,海雾号就如橡皮擦下的铅笔画一样,被不断坠落的炮弹“擦除”着,第一轮就被抹掉了半数的主炮,第二轮之后,它的侧舷出现了好几个放在寻常船只上足以导致沉没的空洞。 海雾号的攻击被迫终止了,甚至连动力都眨眼间损失大半。 提瑞安瞪大了眼睛。 不对劲……不一样了,跟上次完全不一样! 他不认识这艘船,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失乡号! 而就在这惊愕中,他注意到失乡号突然停止了炮击。 那艘幽灵船鼓起了所有的风帆,裹挟起了整片海域的巨浪,它的速度骤然提升到极限,竟笔直地朝着海雾号冲了过来。 “……左满舵!闪开!闪开!” 大副艾登突然大吼着,舵手则已经开始拼命转动舵轮,想要让脚下这艘战舰避开那即将到来的撞击——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 “船舵失效了!”舵手惊恐地大喊着,“它在自己转动!我们在主动迎上去!” 就如舵手所说的那样,海雾号在主动迎上那艘幽灵船。 提瑞安已经察觉了这异动,他听到脚下的机器在不正常地嘶鸣,听到周围所有的窗户都在咔嗒作响,他看到甲板上残余的炮塔一个接一个地垂下了炮管,而在被失乡号打出来的几个大空洞内,绿色的火焰正在一波高过一波地升腾起来。 这是在半个世纪前的那次鏖战中都不曾出现过的噩梦—— 海雾号认出了自己的旗舰。 第二百零八章阔别百年的一句交流 苍茫的无垠海上,两艘各自携带着诅咒的战舰正笔直地奔向对方,而在这两艘大船周围,海洋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搅动的躁动不安,甚至连一定范围内的天象都发生了变化。 海雾号周围的寒冷雾气扩散了,大大小小的浮冰开始在海面上凭空出现,甚至形成了覆盖范围达数海里的浮冰群,如旋涡般不断回转,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此刻波涛起伏,一阵强过一阵的海浪在不断上涌,中间夹杂着混乱的寒风,而失乡号则被幽绿的火焰层层包裹,气势如虹地贯穿了所有的极端天象,笔直地冲向浮冰群中心的那座钢铁战舰。 海雾号也在加速,它所有的引擎都垂死悲鸣般嘶吼着,船舵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调整着角度,舰载教堂的汽笛声一刻不停,这神圣的声音此刻却宛若丧钟——不死人水手们站在甲板上,炮位上,以及一个个舷窗背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脚下这艘战舰一往无前地冲向那艘燃烧的幽灵船,而位于舰桥上的提瑞安此刻甚至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失乡号高耸船尾上的那个身影。 他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手握舵轮,如风暴中的礁石般站在船上,以一种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和他记忆中的如此相像。 然后,两艘船毫无意外地“相撞”了。 预想中的毁灭性撞击和解体并未到来。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海雾号的船员们有幸经历了和当初白橡木号一样惊悚而诡异的“奇景”——燃烧的幽灵船如一座山般碾压过来,随后幽灵烈焰熊熊升腾,在烈焰中所有事物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海雾号变成了灵体,船员们也变成了灵体,这一幕仿佛一个幻影撞进另一个幻影中。 大副艾登惊恐地瞪着眼睛,他看到失乡号的舰首和桅杆朝自己迎面扑来,紧接着又秋毫无犯地与自己错身而过,他短暂地闯入了失乡号的某个舱室,看到古朴的立柱和燃烧的提灯几乎擦着自己的耳朵呼啸而去——最后,他看到了失乡号船尾高耸的甲板,以及那个站在舵轮后面的高大身影。 提瑞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下一秒,他便又挺起了胸膛,仿佛童年时父亲的某次教诲犹在耳边—— “不要后退,别对风浪低头!” 于是他撑起脑袋,面对着眼前的风浪——他那被亚空间带走,又返回人间的父亲。 然后,他们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面对面了,失乡号的船尾结构直接闯入了舰桥,邓肯所站的位置跟海雾号的舰长席只有几步之遥。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一个威严低沉的嗓音传入了所有人耳中:“我很忙。” 提瑞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这暂时的交汇已经结束了,两道全速航行的幻影只重叠了极为短暂的一瞬,失乡号虚幻的船体如一阵风般掠过了海雾号四周,等提瑞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和自己的船员们已经恢复到了实体状态。 他猛然跑向另一个方向的眺望窗,看到失乡号正在全速驶向普兰德的方向——将海雾号远远地甩在身后。 钢铁战舰一点点地在海面上停了下来,鼓动着这艘船的无形之力消退了,现在它再一次回到了掌舵者手中,严重受创的引擎系统在水手们的努力下总算是成功关停,但想要再次启动看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刚才发生了什么?”艾登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这个强壮的大副一脸错愕,“那艘船……就这么走了?不是要决一死战吗?” 水手长心有余悸地开口:“……它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咱们决一死战的意思,它都没怎么减速,就过来把咱们碾了一遍……” “太可怕了,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刚才又跳了起来……” 船员们的骚动声传入了提瑞安耳中,但他却完全没有心情去听,他此刻脑海中只是在不断回响着刚才的那短短一句话—— “我很忙。” 那是父亲说的——没什么感情,完全称不上是家人相见的“打招呼”,甚至冷漠的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但那确确实实是一句人类可以理解的,清晰理智的一句话。 而不是独属于亚空间的狂乱嘶吼。 “船长,”大副艾登从旁边走了过来,有些不安地看着正陷入沉默的提瑞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提瑞安从思索中惊醒,抬起头:“船还能动么?” “不太行,引擎现在熄火了,要修复得等一阵子,而且有不少人在刚才的交战中受了伤……挺严重的伤,碎一地那种,铲都得铲半天,”艾登摇了摇头,铮亮的脑门泛着光,“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遭受失乡号火炮直击的人反而都没事,一号和三号主炮完全消失了,炮台里的人却完好无损地掉在洞里……” “被余波震到的人受了重伤,被直击的人反而没死?”提瑞安惊讶地确认了一遍,紧接着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或许……您父亲没下死手?”艾登看了自己的船长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从失乡号的炮击来看,它似乎只是想让海雾号停下来……” “这不……”提瑞安下意识说道,但紧接着便闭上了嘴巴,在沉默几秒种后,他轻轻摇了摇头,“抓紧时间让船恢复动力,同时向普兰德发报,就说我们已经尽力拦截,但失乡号仍旧朝城邦去了……剩下的就让数量庞大的城邦海军想办法吧,我们已经努力过了。” 艾登立刻领命离开,但过了没一会,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船长!普兰德那边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提瑞安眉头皱起,“是信号环境被刚才的战斗干扰了?” “不是,我们还能收到远海巡逻点的信号,却收不到普兰德的信号,所有信号,”艾登飞快说道,脸上表情带着困惑,“整个普兰德就好像从无线电里消失了一样……在这个距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不光电报无法联系,甚至教堂那边的灵能呼叫也没有回应!” “灵能呼叫也没有回应?!”这一次,提瑞安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与此同时他又联想到了失乡号那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全速冲向普兰德的异常之举,一种强烈的不安终于在他心头浮动起来, “通讯是什么时候中断的?有人监控电报站么?” “最后一次呼叫是昨天,我们和普兰德港口事务局进行了例行通报,那时候通讯还一切正常,”艾登回忆了一下,语速很快地说道,“船长,我们怎么办?还要返程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表情有些犹豫:“这事儿……这事儿已经有些超出一开始的计划了。” 提瑞安紧绷着脸,好几秒钟没有开口,最后才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们去普兰德——海雾号复原之后就动身。” 艾登有些意外,但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副还是立刻挺起胸膛:“是,船长!” …… 周围动荡的海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只余下阵阵浪涛声传入耳中。 那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似乎还在脑海中回响着,让邓肯下意识地挠了挠耳朵——对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他显然还不太适应。 山羊头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刚才您笔直地朝着海雾号加速,我还以为您是想去跟提瑞安说几句话,毕竟……这算是一次意义非凡的‘重逢’。” “一开始确实这么想的,”邓肯随口回道,“只是突然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 “……见面之后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什么,”邓肯坦然说着,在和山羊头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摊牌”之后,他说话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毕竟不熟。” “……好吧,您说了算,”山羊头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您最好还是想想该怎么跟您的一对‘儿女’相处”,毕竟大家都挺能活,您迟早还是得跟他们见面的,良好的家庭关系对命运的影响至关重要,想当年就有一位…… “闭嘴,”邓肯轻车熟路地打断了对方的发散话题,紧接着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说起来,这次船上少了个人,倒是挺遗憾的。” 山羊头有些迟疑:“少了个人?您是说……” “爱丽丝没在,她在城邦那边帮忙看店呢,”邓肯语气悠然,甚至带着一点愉快,“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提瑞安当年可是在寒霜女王麾下待过一阵子的,爱丽丝则顶着寒霜女王的脸——你说要是刚才爱丽丝在船上那得多有意思啊,我估摸着提瑞安回去之后能寻思好几天的……” 山羊头:“……” “你怎么不吭声了?平常不是话很多么?” “我对您的家事不便评论……”山羊头回答道,“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这场面挺值得期待的……要不咱们再回去一趟,这次把爱丽丝小姐带上……” 邓肯当然没有理会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他只是在沉默了两秒钟后突然说道:“没看出来,你原来也是个乐子人。” “乐子人是什么?” 邓肯却没有再回答对方,他只是突然抬起头,看向了远方海面的某个方向。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在失乡号上清晰地感应到了自己位于普兰德城邦中的那具躯壳,甚至感应到了那城邦各处蔓延的火焰。 就如他此前预想的那样,在距离足够近之后,失乡号和普兰德之间的联系……加强了! 第二百零九章现实入侵 暴雨仍未止息,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兆,狂乱的风裹挟着冷雨拍打着深海大教堂高耸的外墙和镶嵌着彩绘玻璃的门窗,仿佛是这城邦密集又混乱的心跳。 城邦前的广场上,蒸汽步行机和蒸汽坦克已经完成集结,全副武装的守卫者们正在沉默地封锁所有路口。 大教堂后部的钟楼上,一座特殊的火盆被点燃了,提纯过的鲸鱼油脂混合着海息木的碎片在火盆中熊熊燃烧,火焰在暴风雨中如指引船只归航的灯塔般点亮,通过特殊的聚光镜加强,这明亮的火焰在大半个城邦中甚至都清晰可见。 而伴随着中央大教堂的火盆点燃,城邦各处的教堂上空都出现了类似的火焰——哪怕是在最偏僻的社区教堂,都有一座高耸的钟楼与中央大教堂遥遥相对,而在那塔楼顶端,便是安放火盆的地方。 在这黑暗降临的暴风雨之日,一座又一座点燃的钟楼组成了普兰德上空连绵的灯塔,而当所有灯火都亮起的一刻,悠扬的钟声和响亮的汽笛声便传遍了整个城邦。 每一座教堂的锅炉都启动了,每一座教堂的钟声都在鸣响,普兰德在暴风雨中发出了怒吼,仿佛是文明本身正在黑暗中抵挡着某种不可见的入侵力量,这不寻常的情况更让所有居民都紧闭好了门窗,而那些掌握着更多超凡领域知识的人,则从全城教堂的异动中察觉了当前的危急情况。 执政官府邸深处,刚从昏迷中苏醒的丹特韦恩第一时间听到了窗外此起彼伏的钟鸣和汽笛声响,又看到了黑暗中远远近近的一座座“灯塔”,他在侍从的搀扶下起身,惊愕地看着玻璃窗外宛若末日将至般的景象:“大教堂启动了现实稳定屏障……发生了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 “我们还在调查情况,”一名辅助官来到了丹特床前,语气略带紧张,“情况很突然,大教堂方面只说普兰德所有城区需要最高级别封锁——您当时正在昏迷,主教瓦伦丁动用了紧急权限……” 丹特并未回应辅助官的话,只是仿佛突然察觉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凡娜回来了。” “凡娜小姐?”在旁照料的侍从听到之后困惑地转过头,“凡娜小姐没回府邸,她应该……” “我知道,”丹特知道旁人应该听不懂自己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摆了摆手,目光这才落在辅助官身上,“城邦卫队仍在市政厅调动下吗?” “是的,瓦伦丁主教只接管了治安官部队和少部分负责紧急反应的城邦卫队,”辅助官立刻点头,“大部分城邦卫队仍在等待您的命令。” “好,除第一师之外,让所有城邦卫队服从大教堂安排,”丹特感觉头脑仍旧昏昏沉沉,但依然迅速下令,“另外,全城进入最高等级戒严,拉响所有戒严铃,铃响之后,任何出现在街道上的人……不管是谁,一并按邪教徒处置。” 辅助官顿时被这个命令吓了一跳:“丹特先生,这……” “执行命令,”丹特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目光锐利,那只红宝石义眼周围则再一次渗出了丝丝血迹,“现在是战争状态。” “……是!” 辅助官领命离开了,丹特则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他的咳嗽才稍稍平息,并对身旁的侍从低声说道:“带我去大教堂。” “丹特先生,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要紧,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瓦伦丁主教。” “是。” …… 妮娜紧紧抓着雪莉的手,坐在橱窗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景象,一声又一声惊雷在天空炸裂,让所有的门窗都止不住地颤动,这可怕的景象甚至让一向胆子很大的雪莉都不由得隐隐发抖,忍不住低声咒骂:“我x了,这tmd什么鬼天气……” “雪莉,不能……不能骂人,”妮娜也很害怕,但仍然板起脸说道,“叔叔说你……” “好好好我不骂人,我不骂人了,别告诉邓肯先生,”雪莉赶忙飞快说道,紧接着,他眼角的余光便突然注意到了楼梯上出现的身影,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啊,邓肯先生下来了。” “邓肯叔叔!”妮娜顿时站了起来,几乎是飞快地跑向那个正从楼梯下来的身影,“您……您办完事情了?” “嗯,暂时忙完了,但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邓肯说道,随手按了按妮娜的头发,接着转头看向柜台旁,莫里斯仍然在那里坐着,但脸色看上去已经好了一点,邓肯对他点点头,“人已经带回来了。” “我刚才感觉到了,她回来了,”莫里斯立刻说道,“虽然不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但……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这才只是个开始,现在道谢早了点,”邓肯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了橱窗之外,“阴谋败露,他们已经提前开始行动,入侵者正在帷幕另一侧发动进攻……估计很快就要来了。” 莫里斯显得忧心忡忡,妮娜则困惑地看着邓肯:“叔叔,什么入侵者?您说的……” “妮娜,”邓肯却直接打断了女孩的话,他转过头,神色中带着妮娜从未见过的认真和严肃,“你相信我吗?” 妮娜几乎没有犹豫:“我相信。” “很好,那你就坚信这场暴风雨会平安结束,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慌,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不要紧张,不要害怕,”邓肯看着妮娜的眼睛认真说道,接着又抬手指了一下正静静站在楼梯旁的爱丽丝,“爱丽丝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真的发生紧急情况,你就和她待在一起。” 妮娜茫然地点了点头,爱丽丝则立刻表态:“请您放心,邓肯先生,我会保护好妮娜小姐。” “对你的战斗力我还真不怎么放心,”邓肯看了爱丽丝一眼,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也没别的人可托付。” 又一阵惊雷骤然炸裂,远方的街道上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塌的巨响,伴随着巨响的,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尖锐警铃声和更远处教堂钟楼传来的急促钟鸣。 古董店内的电灯突然闪烁了几下,随之熄灭。 电力中断了。 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街区,一切都仿佛在暴风雨中提前进入了夜幕。 昏暗中,雪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去点亮油灯!我知道油灯在哪。”百度搜索|7|4|文|学|网|看深海余烬最新章节。 邓肯嗯了一声,但突然间,他感觉妮娜抓住了自己的手。 那双手显得有些发烫。 “叔叔……”妮娜紧张而急促地低声说道,很快,连她呼吸出的气流都带上了一点点灼热,“我觉得……有点热……” 黑暗中,邓肯的目光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但除了严肃之外,他并没有多余的慌张。 从一开始,他就为妮娜身上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做好了准备。 他只是轻轻握住了妮娜越发滚烫的手,而在他的手掌与妮娜的手指之间,在目光难以察觉的指缝中,有点点幽绿的火星在跳跃。 拍打翅膀的声音传来,鸽子艾伊在黑暗中飞下了楼,稳稳当当地停在旁边的柜台上。 雪莉点亮了油灯,这摇晃的火焰暂时驱散了店铺中的黑暗,但在外面的街道上,天空已经漆黑如墨,太阳带来的光辉和威能已经全部被这场暴风雨阻隔在城邦之外。 “妮娜,还记得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么?” 黑暗中,邓肯的声音传入妮娜耳中。 妮娜轻轻点了点头:“嗯。” “待会不要怕,会发生一些……很厉害的事情。”邓肯微笑着,轻声说道。 他眼角的余光则望向了更远处。 在橱窗之外,在暴雨倾盆的街头,那倒悬如注的雨水间已经渐渐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赤红,那红色鲜亮跳跃,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投射到现实世界的倒影。 但他并没有望着那已经开始不正常的雨水,也没有在意什么透过帷幕投射过来的“倒影”。 他的目光越过了普兰德高低错落的建筑和海岸,他注视着无垠海的方向。 失乡号虚幻的剪影正渐渐浮现在他的瞳孔中。 …… 海蒂在惊雷响起的瞬间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窝在大教堂主厅的长椅上,双手下意识地紧抓著作为护身符的水晶吊坠,默默念诵着智慧之神拉赫姆的圣名,但祝祷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不远处风暴女神的圣像。 “女神慈爱……应该不会介意。” 她轻声咕哝着,随后继续念诵拉赫姆之名。 但突然间,她停了下来,一种异样的心悸让她再难集中精神。 海蒂从长椅上起身,在莫名的心悸中举目四顾。 她看到守卫者们聚集在正门附近,一小群因来不及返回家中而来到教堂寻求庇护的平民则被安置在圣像前的长椅上,几名牧师正在主厅中走动,手执长杖的瓦伦丁主教则静静伫立在圣像前,目光沉静地平视前方。 一切如常,可……心悸感是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中,脖子上那枚水晶吊坠似乎在微微发烫,但海蒂仿佛没有在意这点,她只是下意识地来到了不远处的窗前,透过彩色玻璃窗边缘的透明窗格看着广场上的情况。 年轻的精神医师突然瞪大了眼睛。 “火……火!”她失声惊呼,带着惊恐,“雨变成了火!” 第二百一十章火雨 雨变成了火。 海蒂失声惊呼,而这听上去仿佛逻辑错乱一般的呼喊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景象,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知道,有泼天的火雨自天空坠落。 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笼罩普兰德的这场暴雨在顷刻间转化成了自上而下泼洒的火焰,仿若残阳坠落,日冕倒悬,整个城邦连一秒不到就从暴雨中的城市变成了活火熔城之景。 所有的东西都被点燃了,树木,房屋,高塔,钟楼,甚至连地面本身也在喷涌出火焰,连地上流淌的雨水也变成了炙热的熔浆,震耳欲聋的雷鸣变成了遍及城邦各处的爆炸,那是所有的蒸汽管道、瓦斯管道和压力容器在短时间内接连炸毁的巨响,这巨响甚至比之前的雷霆还要可怖……整个大教堂都在轰然震动! 海蒂惊恐地后退着,亲眼目睹一个毁灭的终末直接覆盖在现实维度上,然后她听到了一声钟鸣。 声音似乎隔了厚厚的屏障,听上去如同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是大教堂后方的蒸汽钟楼在敲响大钟。 洪亮悠扬的钟鸣打破了这场火雨,紧接着,是从火雨深处传来的远远近近的钟声。 普兰德的教堂矩阵百钟齐鸣,现实稳定屏障应激启动,那泼天的火雨在钟声中似乎受到了不可见的扰动,落在教堂上空的火焰又化作了寻常的暴雨,连本已被引燃的教堂尖顶和旗帜也在眨眼间恢复如初。 普兰德全城皆燃,然而所有的教堂都在钟声中扛住了从天而降的火焰,诡异的暴雨和更加诡异的火海极其矛盾地糅杂在这片燃烧的大地上,一座座教堂仿佛变成了炼狱中的孤岛,在天地巨变中支撑着连绵的锚点。 直到这时,海蒂才终于听到一个沉稳又苍老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那是瓦伦丁主教打破了沉默:“敌人进攻了……摧毁所有尝试靠近教堂钟楼的目标!” 海蒂转过头,刚想开口询问什么,便听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骤然从教堂外的广场方向传来。 她跑到窗前,看到广场上集结的守卫者部队正在开火——蒸汽步行机的转轮机枪在向远处的街道泼洒弹幕,蒸汽坦克的主炮连续开火,之前从城邦卫队紧急调配过来的部队也已经在暴雨边缘筑起了工事,开始向着那片火海中的某些东西倾泻火力。 海蒂终于看到了敌人。 那是蠕动的人形灰烬,无穷无尽的,从火海中挣扎蠕动而来的,望之令人心胆俱寒的人形灰烬。 那些灰烬仿佛自火焰中凭空冒出,不定形的形体似乎每分每秒都在痛苦地嘶吼、尖叫,它们从四面八方潮涌而至,仿佛受到莫名吸引的兽群般朝着城邦中所有的现实稳定节点——教堂钟楼涌来。 战士们在茫然中扣动扳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这场战斗是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自己熟悉的家园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不敢去想那些看上去令人极端不安的“敌人”到底从何而来,只是守卫城邦的使命、服从命令的本能以及求生的意志让他们在这炼狱般可怕的景象面前死死钉住了防线,并按照千百遍训练得来的肌肉记忆展开迎击。 于是守卫部队的枪炮齐鸣,轻而易举地撕碎了第一批蜂拥靠拢的灰烬。 然而下一秒,那些被打散的灰烬后面便冒出了更多的灰烬,甚至更多更加扭曲的焚毁之物,裹挟着火焰和浓烟朝教堂涌来。 他们的数量就仿佛有整个城邦的人口那么多。 “守住钟楼,”瓦伦丁的声音突然响起,在整个教堂广场上空回荡,甚至在整个城邦上空回荡,“只要钟声仍在,我们的现实便不会被他们修改和覆盖!信徒们,见证信念之时已到……守住钟楼!!” 海蒂在巨大的混乱中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世界仿佛在此刻已经分崩离析,但在短暂的调整之后,她已经强行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在意识到这是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之后,她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广场对面的火海,不要去思考整个城邦百分之九十的区域已经实质性毁灭的“事实”,而是第一时间跑到了瓦伦丁面前:“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安抚在教堂中避难的平民,我们需要尽可能避免教堂范围内出现精神崩溃者,”瓦伦丁沉声说道,“然后和他们一起等待这场风暴结束。” 海蒂立刻点了点头,而紧接着,瓦伦丁又突然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大厅的高墙,眺望着远处。 这位大主教的双眼中倒映着火焰和闪光,整个城邦的俯瞰图都浮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清晰地看到整个普兰德在火雨中熊熊燃烧,一座座教堂在火海中化作孤岛,每一座教堂都在遭受现实之外的入侵,从某个末日分支中释放出来的炽热恶魂狂热地袭击着那些仍在鸣响的钟楼,仿佛拼命想要让这个仍然存续的现实世界落入和它们一样悲惨的终末中,而在那些灰烬背后,是无数高高瘦瘦的黑影。 那些黑影在火焰中静默伫立,沉默地将城邦推入末日之中。 是太阳子嗣的爪牙。 太阳子嗣的爪牙? 瓦伦丁的神色突然微微一变,在这现实入侵级别的巨大灾害面前,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解决,因而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小事”。 他突然转向身旁的一名高阶助祭:“那些太阳异端还在地下圣堂吗?!” “太阳异端?”高阶助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才赶忙开口,“是的,他们还被关押在地下圣堂,有一整支守卫者大队在看守,他们跑不出来……”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跑出来!”瓦伦丁飞快地说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想被关在教堂里!” “什……” 高阶助祭瞬间瞪大了眼睛,而紧接着,在他话音落下之前,一阵沉闷的巨响便突然从教堂地下深处传来。 就仿佛是某种巨兽在地下圣堂苏醒。 而大教堂中一些经历过四年前某次太阳危机的神官们则在这声巨响中联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四年前,数百名太阳异端聚集于藏身处,在疯狂的血腥献祭中召唤了短暂而可怖的禁忌之力,一轮“赝品烈日”自地下成型,险些酿成大祸。 但在此事得逞之前,他们的阴谋便被当时的新晋审判官凡娜察觉,并带队扑灭。 “……那是一次测试……” 高阶助祭瞪大眼睛,喃喃自语着说道。 海蒂感觉到了周围骤然上升的热量,以及地下深处一阵强过一阵的震动。7\./4\./文\./学\./网\./首\./发 …… 火海升腾,钟声齐鸣,汽笛声在火雨中尖锐呼啸,不可尽数的灰烬怪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在尘世间肆意横行。 凡娜经历过许多险恶的战斗,她面对过邪教徒,也面对过邪教徒制造出的禁忌怪物,甚至面对过失控的幽邃恶魔和错乱疯狂的终焉传道士,但没有哪场战斗可以与此刻这炼狱相比。 她面对的已经不是一片战场,而是一场突然降临的末日。 或者说,末日其实早已降临,只是被帷幕遮挡了到了今日,现在帷幕突然被人掀开了——生者来不及反应,便已是末日中的余烬。 但她还活着,在火海与灰烬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在艰难地向城邦中心那座高耸的大教堂靠拢。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的刺痛,身体上的疲惫几乎到了可以把普通人压垮数次的程度,凡娜身上的甲胄也已经严重破损,身体的恢复渐渐跟不上损伤速度,她的伤势在一点点加重。 但这年轻的审判官仍然在前行。 大教堂的钟声还在鸣响,这说明瓦伦丁主教的防线还未被攻破——或许守卫者们不知道这场污染历史的阴谋,但他们一向为所有的阴谋和战斗做好了准备。 既然大教堂的战斗还在继续,那自己就有义务返回自己的战斗位置。 凡娜在思考。 她注意到瓦伦丁主教启动了现实稳定措施,这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一部分真相,至少这部分的应对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只要钟楼没有失守,那些异端尝试用“伪史”覆盖“正史”的阴谋就没那么容易得逞。 只要覆盖的过程最终被打断,从源头上将污染从历史中剥离,城邦就还有救——此刻的毁灭不是真正的毁灭,只是两段历史叠加在一起招致的恐怖“可能性”……还不晚,不算太晚。 凡娜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一般心底重复着,她努力不去想各处教堂失守的可能性,也不去想那个神秘可怕的邓肯船长到底会在哪一环等着自己,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摧毁路上见到的所有阻碍,在燃烧的街道上步步前行,缩短着自己和大教堂之间的距离。 但突然间,她在距离大教堂不远的路口停了下来。 一辆深灰色的车子四轮朝天倒在路边,似乎是在事故中发生了翻滚,几具尸体倒毙在路旁,看上去是从车里甩出来的。 而在那车子里面还有一个人——有一条手臂从歪斜的车窗里探了出来,卡在扭曲变形的车门上。 凡娜瞬间认出了那辆车,也认出了那条手臂。 是她的叔父,丹特韦恩。 (推书时间到,再奶一口《走进不科学》,之前推过的,现在已经200万字了,写完了三个完整副本,感觉似乎很稳,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二百一十一章“赐福” 那辆熟悉的车子翻倒在路上,仿佛是在前往大教堂的中途出了事故,而自己的叔父显然正在车中——凡娜本已因疲惫而有些恍惚的精神在这一瞬间紧绷起来,几乎是眨眼便冲到了那辆车旁边。 随后,她便突然注意到那只落在车窗外的手臂在微微抽动,浸满鲜血的手掌似乎随着自己的靠近而稍稍抬起些许。 叔父还活着! 凡娜瞬间反应过来,赶忙上前一只手稳住车子的姿态,另一只手捏断了已经变形的车门框架,然后一边探身进去撑起变形的内部结构一边检查着丹特的伤势,在尽量不造成二次损伤的情况下将叔父从车子里解救出来,随后又立即施展神术,在所剩不多的精力支撑下,呼唤出润泽的海风,尝试让生机重新回到已经神志模糊的丹特体内。 几乎令人窒息的热风依旧在街道上肆虐着,炙热的灰烬和漫天飘落的火星让城邦宛若炼狱,凡娜身边撑开了庇护之力,以强猛的威压抵挡着周围致命的环境,她把丹特平放在地面上,一番抢救之后,终于看到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了十一年的亲人微微睁开了眼睛。 “啊……凡娜……你回来了……” 这是丹特睁开眼睛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回来了,”凡娜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丹特这句“回来了”有什么不对,只是下意识地上前握住了丹特的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起身吗?我带您去大教堂……” “不……不必理会我这个累赘了,”丹特却微微摇了摇头,他反握住了凡娜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我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们会来收走这份代价……你快离开,在他们找到你之前……离开普兰德,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 听着叔父的低语,凡娜突然一怔,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叔父似乎知道些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让她的语气甚至都微微有些发抖:“您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指谁?收走什么代价?您……难道早就知道城邦里发生了什么?!” 丹特撑起眼皮,他那只由红宝石制造的义眼不知何时已经破碎,鲜血顺着眼眶边缘的伤口向下流淌,而那仅剩的人类眼球中则倒映着街道上漫天的大火,在数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终于轻声开口:“终焉传道士……还有他们背后的亚空间……凡娜,你还记得十一年前那场大火吗?” “十一年前的大火……”凡娜微微睁大了眼睛,“您其实记得那场火?!” “我怎么会不记得……它每天都在我眼前燃烧,”丹特露出一丝苦笑,“我却以为自己可以骗自己一辈子。” 混乱的思绪在头脑中沸腾,凡娜这一刻仿佛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疲惫和伤痛,她紧紧盯着叔父那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有关大火,黑太阳,亚空间以及终焉传道士的种种情报,在这些线索几乎要把自己掩埋之前,她终于开口问道:“可这和亚空间还有终焉传道士有什么关系……还有我,这和我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他们’要来找我?他们到底要收走什么‘代价’!?” 凡娜这一连串的问题出口之后便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跟叔父说话,倒好像是在审判一个犯人,可丹特显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轻轻喘了几口气,才仿佛梦呓般低声开口:“在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我窥见了……亚空间的一线投影,在那极致而危险的真理降临时,我向亚空间许了一个愿望。” “您向亚空间许了一个愿望?”凡娜惊愕地看着丹特,“什么愿望?” “我希望一切都未发生,希望你……活过来。” 凡娜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 丹特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侄女,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哭,但又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慢慢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抚摸凡娜的发丝,他嘴唇翕动,嗓音低沉:“凡娜……你长大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叔叔没用,当年……我没能把你救下来……” “可是我记得您带我逃离那场大火……” “我从火场中带出去的,只有一团灰烬,”丹特轻声述说着,“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反应,你就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焦灰……我疯狂地想要从那噩梦中逃离,想要让一切回到灾难发生之前,谁能来帮忙都行,神明也行,恶魔也行,哪怕是亚空间都行……然后,有什么东西回应了我的愿望,那之后我用了很多年,才理解那一刻回应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凡娜似乎已经听不到丹特后面的话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看着自己这幅血肉之躯。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打破沉默:“所以,我的存活从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亚空间赐福的结果?” 丹特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用这种方式默认。 “那……我又是如何成为一名圣徒的呢?”凡娜紧接着问道,她是在问自己的叔父,却又好像是在问自己,“风暴女神怎么会允许一个因亚空间赐福才存活下来的人成为自己的信徒,甚至赐予了强大的力量和庇护呢?” “我……我不知道,”丹特慢慢摇着头,“或许只有女神本人才能回答你的问题,可……我们又如何……” 凡娜沉默不语,她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支撑着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的信念在这一瞬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缝,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信仰,甚至于如何面对自己的“存在”,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还是慢慢站了起来,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无论如何,必须有人阻止这场现实入侵,必须……让我们熟悉的一切回到现实世界。” “凡娜,你会死的,”丹特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用尽力气,竟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这里的现实根基正在破裂,你必须离开普兰德,离开这片异象,直到它彻底消失在你的记忆中——听着,如果你的存活真是亚空间赐福的结果,那纠正历史的行为很可能导致你自己灰飞烟灭,这种悖论冲突不是凡人能够……” 凡娜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叔父,那目光温和平静。 “叔父,您不是说过您热爱这座城邦,还有城邦里的一切吗?” 丹特略作沉默,坚毅的表情回到了他的脸上:“……当然,所以我会留在这里,和城邦一起面对命运,不管最终幸存还是死亡我都做好了准备,但是……但是你不一样,凡娜,你不能……” “我也一样,”凡娜轻声打断了对方,“我也爱这个地方,并做好了一切准备……就像您从小教导我的,职责所在。” 丹特静静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凡娜,看着自己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后者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高大,坚毅沉稳的如同一道准备迎接巨浪的海堤。7\./4\./文\./学\./网\./首\./发 他知道,自己的言语不会再有作用了。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慢慢向一旁挪动,靠在了附近的一根路灯下。 “那就去吧,”他轻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凡娜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叔父。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的叔父仍然是一座高大坚毅的山,但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矮了自己这么多呢? 她轻轻弯下腰,嗓音低缓温和:“……如果一切顺利,您熟悉的普兰德将回到现实世界,那时候……您别忘了我。” 丹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凡娜直起身子。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阵令人不安的震动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动作,紧接着,便是一声恐怖的巨响,以及令人牙酸的、建筑物结构被撕裂倒塌时的刺耳声响。 凡娜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从未像此刻般感到恐惧不安,而下一秒,她眼中所映的景象便证实了这不安的源头。 她看到大教堂的方向冲天而起一道烈焰,爆炸掀起的气浪几乎震散了高空的灼热烟云,紧接着是刺目而怪异的闪光,就好像有一轮小型的太阳正从地下渐渐升起,要自下而上地吞噬熔毁一切。 紧接着,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她听到了更多的爆炸,更多的刺耳噪声,她看到一道又一道冲天的火焰从城邦各处升腾而起,巨大的火球像一轮又一轮小型太阳般浮现在火海上空,而那每一个火球升起的位置,都代表着一座教堂。 即便在活火熔城时都不曾间断的钟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城邦中的庇护孤岛在接二连三地陷落。 凡娜感觉头脑几乎一阵空白,下一秒,她便在本能的驱使下冲向了那最大一道闪光爆发的方向,冲向普兰德中心的风暴大教堂。 第二百一十二章歧路终末 所有的教堂都在短时间内陷落了,一轮又一轮炽热的“火球”自城邦各处的地下升起,焚烧着普兰德最后的现实锚点,钟声在接二连三地止息,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座海上明珠仅存的,便已经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废墟和灰烬。 凡娜如狂风般冲过燃烧的路口和街道,冲向视野中那座正燃起通天火柱的大教堂,而在她的视野中,那教堂已经在短时间内变了模样—— 主楼已经倒下了,拥有千年历史的建筑主体框架亦如蜡般融化塌落,高耸的侧翼建筑眨眼间只剩下扭曲红热的骨架,而在这一切之上,一轮边缘白亮,内部却如枯血般黑红暗沉的“太阳”正静静地悬浮在大教堂上空,看上去仿佛一个可怖的,通往无尽深渊的空洞,却又在不断地释放出毁灭性的光与热。 这亵渎的日轮边缘不断流淌滴落着红亮的液滴——那是炽热的熔岩,抑或亵渎者的血浆。 现在冲过去能干什么?杀死某个罪魁祸首?扭转已经重叠的历史?还是凭着这一身力量,最后英勇却徒劳地证明自己的信仰与忠诚? 凡娜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她仍本能地向教堂冲去,而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中突然浮现出了些许扭曲幽绿的光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火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便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前往大钟楼。” 这个声音来的是如此突兀,让凡娜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她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或身边任何能证明那位幽灵船长正在投来注视的痕迹,却只看到火海熊熊,从那轮亵渎黑暗的“太阳”滴落下来的熔浆正在将大教堂附近最后一寸土地点燃。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凡娜这短暂的犹豫。 她听到一阵悠扬的钟声突然传来——钟声来自大教堂后方那座古老的钟楼。 那钟声仿佛要重新笼罩整个普兰德一般洪亮。 而那钟楼此前已经被火焰彻底焚烧,本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凡娜抛下了心中所有的犹豫和顾虑,拔腿便向着钟楼的方向冲去。 她已经不在意那个幽灵船长有什么意图,也不在意听从对方的安排会有什么后果了——在所有教堂顷刻陷落的情况下,在整个城邦已经尽数焚毁的事实前,她能选择的路已经只剩下那座仍在鸣响的钟楼。 她穿过了教堂前的广场。 广场上曾集结的防卫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滚滚热浪中只能看到无数扭曲报废的蒸汽步行机和蒸汽坦克,守卫者和城邦卫队筑起的防线变成了层层焦炭,被触目惊心的灰烬占据着。 她砍翻了无数朝自己蜂拥而来的灰烬阴影,又穿过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教堂主楼与圣堂,穿过大敞四开的庭院,看到那座钟楼正高高伫立在视野的尽头。 热灰自天空坠落,火星如流萤飞舞。 这让她回忆起了自己不久前在“帷幕”另一侧所见的景象,回忆起了她曾见过的那个在18**被大火焚毁的普兰德。 伪史覆盖了正史,帷幕背后的东西取代了帷幕前的现实世界。 但钟声仍然在鸣响着。 通往钟楼上层的大门已经坍塌,内部的楼梯也已经断裂塌落,凡娜在确认这一点之后便放弃了通过正常道路攀登塔楼的念头,她来到钟楼的外墙脚下,抬头简单确定了一下路线,便直接伸手抓住墙壁上的凸起结构,开始向上攀登。 外墙被火焰长时间炙烤,已经如烧红的铁板般炽热,但凡娜攀登的速度丝毫未受影响,她几乎如一阵风般倒卷而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抵达钟楼上部,并越过已经停止运作的机械表盘,来到了那安置篝火和大钟的塔顶。 这里十分宽阔,有一座四面开放的尖顶结构作为遮挡,尖顶之下除了火盆之外,便是鸣钟装置——一座用齿轮和杠杆作为发力机关的庞大机械。 大钟被安置在这台机械装置下方,隐藏在一个共鸣腔中。 凡娜跃上塔顶,翻身落地。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到城邦在脚下陷入火海,炙热的熔岩流过街道,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她在这城邦之巅俯瞰炼狱,满目破败。 紧接着,她回过头,看向那明明已经失去动力,却仍旧在不断运作的鸣钟装置。 一个身影……或者说一团勉强维持着人类轮廓的焦炭,正攀附在鸣钟装置旁的拉杆上,以人力推动着那沉重的齿轮继续转动。 凡娜下意识地向前迈步,那团焦炭也仿佛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他慢慢抬起头,转过脸,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注视着出现在塔顶的年轻审判官。 “守住……钟楼……” 那团焦炭嘶哑地说道。 随后他轰然倒地,彻底碳化的身躯四分五裂,余热未消的残骸间,赤红的火痕渐渐熄灭。 一枚象征着深海教会的风暴徽记从焦炭中滚落在地。 普兰德最后的钟声终于停下了。 “大主教!” 凡娜认出了刚才那双眼睛,她冲上前去,想要挽救那堆灰烬,抑或重新推动已经停摆的鸣钟装置,然而刚刚迈出脚步,一阵突然降临的强大压迫力便让她止住了动作。 凡娜硬生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那强大压迫力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披破烂灰袍,浑身枯瘦干瘪,仿佛苦修士般的高瘦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高台边缘。 “苦修士”用悲悯的目光望着凡娜,而在他身后的天空中,则是正不断滴落炽热熔浆、镶嵌着一圈刺眼亮边的黑暗太阳。 那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的到来是如此悄无声息,以至于凡娜竟丝毫没有察觉——就好像他从一开始便已经站在这座高塔上,从很久很久以前,从这场火烧起来之前便站在那里似的。 “你尽力挣扎了,孩子,你们所有人都尽力挣扎了,甚至拖延了超出预计数倍的时间,但这拖延与坚守并无意义……没有人会来救你门,在这已经闭环的历史异象中,任何援军都注定无法在历史修正之前抵达普兰德……”枯瘦的黑影慢慢说道,他微微抬起手,枯骨般的手臂在黑暗太阳的映照下仿佛浮动着一层火,“现在,拥抱这个新的未来吧,自灰烬中重生的孩子啊……你的存活与回归,并未能改变什么。” 凡娜沉默着,只是默默取下了后背的巨剑。 “哦,谈判破裂……”终焉传道士看到了凡娜的举动,却仍旧一脸悲悯与平淡,“你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但这毫无意义……太阳的子嗣已经为迎接降临做好准备,至于我,只是这终末之刻的见证者,我会在此刻见证,亦会在他日见证,而你……你看到那轮太阳了吗?”7\./4\./文\./学\./网\./首\./发 凡娜微微抬高了视线,她的目光越过终焉传道士的身影,终于注意到那轮亵渎日轮深处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跳动,仿若一个正在孕育的胚胎,一个渐渐复活的心脏。 一种异样的心悸突然涌上心头。 她终于意识到,刚才那突然降临的强大压迫力量并非来自面前那枯瘦羸弱的终焉传道士——而是他身后的一轮黑日。 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太阳深处苏醒! “这个计划出现了许多波折,一股始终无法看清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干扰着我们对历史的修正,”一脸悲悯之色的终焉传道士静静注视着凡娜的双眼,嗓音低沉,仿佛带着某种蛊惑,“而它带来的扰动让某些本不应该睁开的眼睛察觉了真相……你们其实离揭开全部真相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但命运就是这样。 “孩子,命运就是如此蛮不讲理的。” 他悲悯地慨叹,慢慢向前走去,他来到仍坚毅伫立的凡娜面前,仿若宣读某种真理般说道:“可你是有福的,你死而复生,亦会生而复死,你获得了那至高的赐福……便有机会拥抱这一切。” 凡娜握紧了剑柄,生平第一次,她是在如此强烈的仇恨鼓动,而非正义或职责的驱使下涌出杀意,然而就在举剑前的最后一秒,她的动作却突然被高台边缘一道凭空燃起的焰流打断了。 一座幽绿的烈焰门扉突兀地浮现于那终焉传道士身后,一个浑身被灵体烈焰笼罩的、高大威严的身影从中迈步走出。 那终焉传道士却仿佛全然没有察觉那道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门扉,他向凡娜张开了双手,如同在最终审判降临前为世人宣道的先知一般宣告道一一 “受赐福的孩子啊,不要抗拒,如你所见,时代变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 一股难言的恐惧骤然钻入了他那混沌的头脑,一种仿佛直接源自亚空间的混乱噪声混入了普兰德的熊熊燃烧中,这狂徒匆忙间想要回头,然而在此之前,一只手已经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 “变回去。” 一个平静的声音如此说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应许的方舟 “变回去。”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凡娜便同时听到了巨大的噪声,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连续轰鸣以及混杂在火焰燃烧中的撕裂尖啸,这声音不是从某个特定的方向传来,而像是整个城邦,甚至整个世界都在发出这可怖的声响。 在这令人头痛欲裂的轰鸣声中,她看向那个站在终焉传道士身后的身影——那是她曾在梦境中见到过的“邓肯船长”,但和她上次所见的不同,如今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完全笼罩在烈焰中的,浑身都呈现出虚幻灵体般形态的“幽灵”。 只用了一瞬间,凡娜便判断出来这并不是本体,而是又一个投影——只不过这个投影此刻是以她为“媒介”来到了这高塔上,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流动,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中有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看到有幽绿色的火焰悄然附上了自己的躯体,看到自己脚下蔓延开燃烧的火路,她明白过来,意识到从很久以前,那位幽灵船长便已经将她化作了某种能够投射力量的“节点”,这侵蚀和污染的程度早就远超了她和瓦伦丁主教的想象,而这一切……为的都是今天。 下一秒,她眼中的整个世界便陡然巨变。 幽绿的火焰蔓延开了——在普兰德的每一处火海,在每一堆灰烬,在每一道升腾起来的烟尘中,那幽绿的火焰早已潜伏了不知多久,此刻顷刻间全面爆发出来,竟瞬间吞噬了整个城邦! 根本快到无从反应,或者说,这一切早在这场“现实入侵”开始之前就已经完成——凡娜回忆起了自己之前在帷幕另一侧所见的景象,突然意识到那些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异端所制造的这场大火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幽灵烈焰的载体……他们用火焰焚烧整座城邦的行为,正是那幽灵船长完成“篡火”所需的最后一步! 一声凄厉的喊叫骤然响起,将凡娜惊醒过来,她看向声音的源头,看到那个枯瘦如柴的终焉传道士身上也同样燃烧起了熊熊的幽灵烈焰,他如一根火炬般在平台边缘扭曲嚎叫着,而城邦中的火焰被瞬间篡夺的景象倒映在他那正渐渐融化的眼球中,让这狂徒高声喝骂诅咒: “愚行啊,愚行啊!毁于一旦!你们拒绝了亚空间的恩赐,你们要永远在这苦难的世间受刑了……愚行啊!!” 然而与这狂徒的喝骂诅咒相对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被幽灵烈焰彻底焚烧的普兰德,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复! 被烈焰焚毁的建筑物在飞快复原,被熔融撕裂的道路在愈合如初,天空降下的火雨已经止息,那宛若末日降临的云层也在如时光倒流般迅速消融,城邦边缘甚至浮现出了一角正常的天空,而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传来了止息已久的钟声。 诚如邓肯船长所言,变回去。 凡娜瞪大了眼睛,看着这难以理解的一幕,她不曾想过已经被完全毁灭的城邦竟真的可以修复,而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这“修复”的本质是怎么回事—— 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异端所带来的历史污染正在被剥离,原本已经完全覆盖普兰德城邦并取代了现实的“伪史”正在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排斥”出。去! 她错愕地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高大身影,后者却只是在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已经快要烧成焦炭的终焉传道士,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开口:“什么都可以被污染,除了亚空间……” 那终焉传道士竟然还未死去,尽管已经完全扭曲成了非人的模样,那堆焦炭中竟还是发出了嘶哑震惊的声音:“你……你把这座城邦变成了失乡号的一部分?!” “失乡号是应许的方舟,我想,我们大可以开拓一下‘方舟’的思路,”邓肯微笑起来,微微弯下腰,“如果在海上遭遇失乡号的航船会被同化吸收,那么……在我注视之下的普兰德为什么不能被视作另一个失乡号?” 一阵舰船临港的响亮钟声从远方传了过来,凡娜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远处,下一秒,她便看到了足以让自己震惊的一幕—— 她看到一艘船。 失乡号出现了,从无垠海的方向驶来,浑身燃烧着滔天灵火,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如遮天蔽日的帷幕般鼓动。 那艘船越过了海岸,越过了正在飞速复原的港口,它就仿佛航行在水面上一般直接驶入了已经遍布幽绿烈焰的普兰德城邦,在那不断修复、重置的高墙、房屋和塔楼间巍峨前行,它的两侧不断。荡漾开虚幻的涟漪,而每一道涟漪散开,城邦的修复便会更进一步,这看上去竟仿佛是整个普兰德都在失乡号的尾浪中重生! “你……你救得下这座城邦……却无法阻止太阳的降临……”平台上那堆曾经是终焉传道士的扭曲焦炭中传来了微弱的声响,仿若噩梦消散前的最后呢喃声,“哪怕只是从历史中召唤出的些许残片……也足以再次……毁灭……注定……” 这声音渐渐微弱,渐至消失,那堆扭曲的焦炭终于耗尽了所有生机,在灵体烈焰的焚烧下变成了一篷随风飘散的灰尘。 而凡娜则在听到终焉传道士的话之后突然反应过来,她猛然抬头看向天空,赫然看到那轮边缘极为明亮、内部黑红如深渊洞口般的“黑太阳”仍然高高悬浮在城邦上空,太阳内部的鼓动感甚至变得比之前还要明显,还要强烈! 失乡号的烈焰剔除掉了普兰德遭受的历史污染,然而那亵渎的太阳……从一开始就不是普兰德的一部分,它是终焉传道士和太阳子嗣共同召唤出来的历史投影,它独立存在于所有的正史和伪史之外! “黑太阳里有东西在苏醒!”在这一刻,凡娜甚至忘记了自己和那位“邓肯船长”各自的身份,下意识地大声提醒,“它会……” 邓肯却只是轻轻对她摆了摆手。 随后,凡娜看到那幽灵船长转过身,朝向了那亵渎日轮高悬的方向,他抬起手,仿佛在呼唤、迎接着什么,嗓音温和地开口—— “向这边来……对,不用担心,不会摔倒的,向前就行。 “还记得怎么骑车吗?就像那样……往前来,我会扶住你的。” 下一秒,一道明亮的金色焰弧突然刺痛了凡娜的视线,她看到那黑色太阳边缘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缺口,一道弧形的火焰仿佛欢呼雀跃一般跳到了邓肯船长身上,而伴随着这道火焰的离去,天空那亵渎可怖的日轮中猛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啸叫! 仿佛某种巨兽骤然遭受了贯穿心脏的一击,黑红色的太阳核心迅速布满了无数刺眼的红色裂痕,其边缘明亮刺眼的光轮则转瞬间被幽绿的烈焰侵染、焚尽,紧接着,那幽绿烈焰便开始向太阳的黑暗核心中迅猛延烧。7\./4\./文\./学\./网\./首\./发 那黑暗核心中的鼓动感彻底消失了,之前隐隐约约的生机也几乎眨眼间荡然无存,它破裂开来,灼热沸腾的物质从中流淌而出,却在落入城邦之前便被无处不在的幽绿烈焰焚烧干净。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尖啸、轰鸣以及噼啪炸裂声,那畸形亵渎的太阳终于分解殆尽,只余些许残渣碎屑落在失乡号边缘的涟漪中。 而庞大的失乡号此刻亦航行到了城邦的中心,它以灵体状态渐渐上浮,在虚幻的海水和涟漪中抵近了大教堂的钟楼,遮天蔽日的灵体之帆扫过天空,桅杆与缆绳的光影掠过凡娜身边。 她听到钟声响起,是大教堂的钟声——脚下的钟楼亦挣脱了历史的污染,鸣钟装置自动运行起来。 瓦伦丁大主教的身影也一点点在空气中浮现——这位守卫城邦到最后一刻的大主教成功返回现实,便证明那条指向毁灭的历史分支已经彻底消失。 凡娜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大主教身上,她仍旧紧盯着不远处的邓肯,而后者此刻已经转过身——他身边环绕着一道跳跃的弧形火焰,那火焰带来的温暖和明亮甚至让他那阴郁威仪的脸孔都稍稍柔和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上来一个跳劈,”邓肯微笑着,仿佛朋友聊天般对凡娜说道,“就像上次那样。” “……我不是无脑莽撞之人。” “是吗,我还以为你热爱跳劈——毕竟每一个成熟的战士都无法抵挡朝对面起手一个跳劈的冲动,”邓肯随口调侃着,他伸手安抚了一下身边似乎略有点躁动不安的弧形火焰,随后对凡娜点了点头,“我忙完了,下次再见。” 凡娜一怔,下意识上前:“等等!你不能就这么……” 邓肯却已经转过身去,他摆了摆手,迈步走向钟楼平台之外的半空——失乡号高耸的船尾从高塔旁缓缓移过,甲板上的船舵旁,是正在亲自掌舵的船长。 邓肯那被灵体火焰包裹的投影就这样直接迈步上船,与自己的本体合而为一。 他站在驾驶台上,手握舵轮,微笑着对凡娜点了点头。 庞大的幽灵船随之开始渐渐加速,虚幻的船身从普兰德上空驶过,在逐渐荡漾开的涟漪中驶向城邦另一侧的海岸,驶向无垠海。 第215章失乡号离开之后 第215章 失乡号离开之后 失乡号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如它以不可阻挡的姿态降临时一样。 凡娜看着那艘几乎可以用“宏伟”来形容的巨舰在普兰德城邦中心威严航行,看着它虚幻的船身越过了城邦中鳞次栉比的屋顶和塔楼,灵体状态的船壳如一道远去的幻影般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而随着失乡号的远去,那在普兰德城邦各处熊熊燃烧的灵体之火也开始渐渐熄灭、退却,就仿佛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归于虚无。 只剩下一个晴朗的天空,一座如往常一样的城邦,以及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的众生。 此起彼伏的钟声在城邦上空回荡着,那是城内各地教堂的钟楼在依循原本的历史轨迹继续鸣响,但这原本用于对抗现实入侵的钟声现在听起来却仿佛某种欢送,大教堂上空的汽笛声也响了起来,这尖锐刺耳的声音让凡娜吓了一跳。 她感觉到一个气息靠近,转过身,看到瓦伦丁主教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旁,这位一度经历死亡的老主教手中紧握着长杖,抬头眺望着失乡号离开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您应该知道,那不是梦。” “我是说我刚才梦见二十个穿着夏波普舞裙的兔子在我周围转着圈跳舞……” 凡娜顿时一怔:“那您确实是做梦了,可能是精神复苏的过程中……您就非要现在说这种冷笑话吗?” “但这能让你迅速清醒过来,从一脑袋乱麻中赶快回到工作状态,”老主教一脸淡然地说道,表情平静的仿佛刚才讲冷笑话的根本不是自己,接着他低下头,看着教堂广场的方向,“我们接下来要忙的事情可不少,这一次,跟失乡号‘擦肩而过’的可不是一艘白橡木号了。” 凡娜顺着老主教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教堂广场上的守卫者和城邦卫队们已经陷入某种茫然混乱中,他们仿佛大梦初醒般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城邦,记忆却还停留在历史污染入侵现实的那场战斗中,而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又由于“苏醒”较早,甚至看到了失乡号离开时的情景,这便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和紧张的产生。 瓦伦丁的声音继续在凡娜旁边响起:“……先让守卫部队恢复秩序,然后开始调查梳理整个城邦的现状,确认是否所有人都已经‘回来’,确认城邦中少了什么或多了什么,以及……” 瓦伦丁顿了顿,看着身旁的年轻审判官。 “以及准备给风暴大教堂汇报情况——凡娜,你这辈子最具挑战性的文书工作就要来了。” 凡娜的呼吸突然一窒。 一场灾难结束了,但并非所有事情都已结束,当所有人都幸存下来之后……真正的调查工作似乎才刚刚开始。 …… 阳光正好。 大教堂那扇庄严沉重的门扉吱吱嘎嘎地打开了,海蒂带着有些茫然的表情来到了教堂广场上,她望着晴朗天光下一如往常的街道,脑海中却又残留着之前的暴雨如注,以及暴雨变成火雨的恐怖一幕。 事情是如何结束的? 她只记得,一艘幽灵船自火海中浮起,巡游般驶过城邦,她的意识在某种介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维度中飘荡,两条截然相反的历史交汇在视野中,又在那幽灵船的航路前被一分为二,其中一段沉淀成为现实,另一段被碾压成尘。 胸口传来了微微的灼热,海蒂低下头,看到那枚父亲从古董店里拿回来的“赠品”吊坠正在微微发着光芒,她伸手去触碰,那吊坠却在她触碰的瞬间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接着仿佛是耗尽了力量,无声无息地化作飞尘,连系着吊坠的绳索都灰飞烟灭了。 海蒂怔了怔,但很快,广场各处吵吵嚷嚷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愣神。 守卫者们正在整顿秩序,来自市政厅的卫戍部队也开始在各级长官的指挥下进行点名、归队,一些协助恢复秩序的神官从教堂中走了出来,传达着来自瓦伦丁主教和凡娜审判官的命令,与此同时,也有人谈论着刚刚那艘远去的幽灵船的剪影。 “……我一睁眼就看见那东西从我脑袋上飘过去,就好像航行在透明的海水中似的……” “看着太吓人了!那些火焰就擦着大教堂的尖顶!但它好像就这么走了……” “那是失乡号,毫无疑问……你们别不信,那绝对是失乡号!” 有一个嗓门很大的声音在广场上嚷嚷着,信誓旦旦地表示刚才那艘穿过城邦的幽灵船就是传说中的海上天灾失乡号,海蒂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船长——她和那位船长之前天天打交道,熟得很。 “劳伦斯船长,”海蒂走了过去,与那位正在跟几个避难平民交谈的老船长打着招呼,“您还好吗?” “我?我好得很,虽然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老船长看到海蒂,脸上露出笑容,“看到伱平安无事也真是好事,医师小姐——之前那又是雨又是火的可太吓人了!” 海蒂随口应了一声,紧接着便问道:“您说刚才那离开的……是失乡号?” “对啊,那肯定是,”劳伦斯立刻点头,“我可太熟了!这场景我见过啊!” 旁边有一位之前在大教堂中避难,此刻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市民见状忍不住开口:“您见过?” “对啊,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在大教堂里隔离了这么长时间?”劳伦斯瞪起眼睛,紧接着便转向海蒂,“我知道你能跟教会上层说上话,我给你们个建议啊,回头好好查一下城邦里少了什么东西,失乡号路过的时候通常都会带走点什么……我有经验!” 海蒂稀里糊涂地听着,稀里糊涂地点头,过了好一会,一些在不久前发生,却仿若隔世的记忆才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 莫里斯感觉不是很好,他头晕脑胀,胃里也在翻江倒海,仿佛是喝了很烈很烈的酒,想吐,却又不太敢吐。 因为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几个拖把和水桶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旁边那位爱丽丝小姐也在默默地盯着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吐在甲板上,可能会挨揍——在这艘船上,随便一条绳子都比自己岁数大,它们大概是不会有尊敬老人这个概念的。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晕船了,也可能是晕鸽子了。 莫里斯抬起头,看到那个名叫“艾伊”的鸽子正趾高气扬地在甲板上巡视着堆积如山的薯条,那鸽子之前曾变成一只望之可怖的骸骨巨鸟,并在古董店外突然下起火雨的时候把自己带到了这艘幽灵船上,而现在它又变成了那貌似人畜无害的模样,在一堆堆薯条之间走来走去。 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正坐在不远处,有一只幽邃猎犬跟她待在一起,这看起来是召唤师和幽邃恶魔的组合,但他们两个此刻却一个比一个老实——雪莉仿佛是教养良好的淑女一般板板正正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喘,而那个被她称作“阿狗”的幽邃恶魔甚至不知道从哪找了张报纸,端端正正地坐在雪莉旁边的木桶上,用爪子费劲地夹着报纸在那假装看报——只是它显然不认字,报纸都拿反了。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则可以看到高耸的桅杆,如纱幔般透明虚幻的灵体之帆,广阔无垠的海面,以及已经越来越遥远的普兰德城邦。 回忆起之前跟着这艘船一起从城邦中驶过时所见证、经历的一切,莫里斯仍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那种自身被幽灵烈焰化作灵体之后俯瞰燃烧大地的体验实在是有点刺激,如果放在多年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那是一场紧张有趣的冒险,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年轻人,那种体验对他而言可能有点……刺激过头了。 莫里斯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脑袋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他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也在担心着家人那边的情况。 而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对面传了过来,是那只幽邃猎犬——莫里斯知道幽邃猎犬是什么,但他从未想过一只幽邃猎犬会像眼前这个一样理智且礼貌:“老老老先生,您您您看我……我我这样像……像是一个有有有教养的文……文文化狗……狗吗?” “额……坦白说,我觉得一只狗并不需要通过看报来表现出自己的教养,可你是幽邃恶魔,评判标准又不能按照人间的狗来看……反正人类世界最聪明的狗也学不会坐在木桶上看报,”莫里斯错愕了一下,表情古怪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另外有两件事,第一,你爪子上的报纸拿反了,第二……你是有点结巴吗?” 阿狗一怔,赶紧把爪子上的报纸倒腾过来,一边回答着:“我我……我不结巴,我是有……有有……有点紧张……” “阿狗我觉得你不用紧张成这样,”雪莉这时候突然小声嘀咕起来,“而且你看什么报啊——邓肯先生早就知道咱俩都是文盲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阿狗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正在发呆的爱丽丝就突然举了举手:“我也是!” 雪莉显得很惊讶,莫里斯则默默低下脑袋,揉着自己的额头。 老学者觉得自己到了一个过于离谱的地方……这都啥跟啥啊? 第216章乖巧的太阳 第216章 乖巧的太阳 “你们说,普兰德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雪莉终于没忍住,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老学者,又看向那位似乎与邓肯先生很熟悉的爱丽丝小姐,犹豫着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邓肯先生可能已经出手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我想不到他是怎么解决的,”莫里斯揉着额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比起这个,现在我更在意这里……”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目光又落在上空那些凭空鼓动的灵体之帆上,表情便的有些异样。 “这艘船,让我忍不住想起那个传说,有关失乡号的传说……” “对啊,”莫里斯话音刚落,爱丽丝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她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这里就是失乡号——欢迎登船。” 莫里斯揉额头的动作瞬间止住,在震惊中瞪大了眼睛:“这里真的是失乡号?!那邓肯先生的身份……” “船长呗,老爷子你反应也太慢了,”对面的雪莉撇了撇嘴,紧张这么半天之后,她终于因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情报而感觉到些许愉快,这让她轻松了不少,“他都叫邓肯了你还想不到么?” “伱早就知道这件事?”莫里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第一次来到这艘船上……” “我是第一次来——但我可不是第一次见到邓肯船长真实的模样,”雪莉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我跟阿狗可是很早就跟邓肯船长认识啦……反正比你早!” 莫里斯却没有在意雪莉后半句话说的什么,他在听到对方提起“船长真实的模样”之后就忍不住感觉额头一跳,紧接着脸色古怪地咕哝了一声:“……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不知道什么叫‘真实模样’……” 雪莉一怔:“啊?老爷子你说啥?” “没什么……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经常谈论,对身心健康有好处。” “嘁,爱说不说,你们这种搞学问的总喜欢这么神神秘秘的,”雪莉撇了撇嘴,但并没有安静两秒钟,她便又忍不住看向了这艘大船的甲板尽头,“你们说……妮娜没事吧?她突然就从咱们眼前消失了,但邓肯先生却说她只是暂时离开一会……” 爱丽丝柔和又信心十足的声音从旁响起,安慰着有些担心的雪莉:“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雪莉抬起眼睛,她跟爱丽丝并不熟,但她知道这位异常漂亮的神秘女士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追随“邓肯船长”了,想必是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幕,便不由得好奇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妮娜的情况……” “因为船长说了,”爱丽丝微笑起来,“他说不用担心。” 雪莉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格外漂亮的女士好像……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 同一时间,在失乡号的后部甲板上,邓肯正看着自己对面那道漂浮在半空的明亮焰弧。 现在,他百分之百可以确信,至少从形态上,这道焰弧就是一道正在喷发的日珥——而且它不断重复着从喷涌到下落的过程,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将一道日珥直接从一颗太阳上“截取”了下来,不但截取了它的存在,也截取了它在某一段时间内的循环状态。 现在,这道被“截取”下来的日珥就悄然漂浮在失乡号上,看起来甚至只有一人高。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真的就只有这么……“小巧无害”。 邓肯能感觉到它内部蕴含的惊人能量,尽管只能感觉到一小部分,那种毁灭般的炽热和源自恒星的恐怖威能仍旧足以令他窒息,这种感觉甚至超出了他之前通过黄金面具窥视“蠕变日轮”时那一瞬间的感受,也让他更加确信,这道焰流真的是来自“太阳”。 来自一颗真正的,超出了那帮太阳信徒认知的,在某个古老年代已经异化解体的太阳。 这日珥现在小巧无害的模样,只是因为它仍然受控。 邓肯无法理解,在他所掌握的知识体系中,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释为什么太阳的一部分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无从猜测这道日珥曾经所属的那颗真正的恒星到底遭遇了什么。 就像他也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大湮灭,可以造就如今这诡异危险的“深海时代”。 但他最终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暂时都不重要。 邓肯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精神再次集中,随后试探着向那道“日珥”探出右手。 致命的高温出现在他的感知中,但下一秒,这高温便仿佛幻觉般消散,他看到自己指尖跳跃着一簇幽绿的火光,而在那日珥内部,也有丝丝缕缕的绿色火焰在悄然游走,仿若共鸣。 在不久前,就是这一丝提前植入的“污染”,终止并撕裂了普兰德上空那轮黑暗太阳的诞生过程,也保住了妮娜的“人性”。 “妮娜,再试一次,”邓肯说道,“回忆那转化瞬间的感受,让自己‘回来’,刚才我们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 那道焰流在空气中跳跃了几下,随后表面鼓胀起来,金色的火焰随之升腾、缠绕,短时间内,那跃动的火光中便渐渐凝聚出了一个身影,这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能看出是一位少女,但五官轮廓模糊不清。 她低下头,似乎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可下一秒,刚刚凝聚的火焰便又砰然破碎,她再次化作了喷涌焰流的形态。 “别灰心,我们再试一次,”邓肯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只是温和地继续引导,“我会‘扶着’你的,既然你可以复原到这种程度,就说明这个思路可行……” 焰弧再一次鼓胀起来,金色的火焰内发出了噼噼啪啪声,紧接着,妮娜的身影便再一次从火焰中浮现。 邓肯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类似的尝试已经进行了不知几次,但每一次都会到中途失败,尽管根据植入太阳碎片内的灵火所反馈的情况,这个过程应该确实是可控的,但显然这份庞大而陌生的力量并没那么容易掌握。 金色的火焰劈啪作响,邓肯已经做好了再次失败的准备。 但就在下一个呼吸之后,他眼前的火光与焰弧便瞬间消散无踪。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最后一缕跳跃的火光中跳了出来。 轻柔的海风吹过甲板,带着湿润与寒凉,妮娜的发梢在海风中微微扬起,明亮的阳光倾斜着透过云层,又穿过她被风吹起的头发,在飘动的发丝间,阳光如火焰般跳跃舞蹈。 而在下一瞬间,那些在发丝间跳跃的阳光火焰便又如幻影般消散。 妮娜微笑起来,看着眼前与印象中完全不同,但又确凿无疑的“邓肯叔叔”:“叔叔,我回来啦!” 直到此刻,邓肯才终于轻轻舒了口气,而伴随着他这舒一口气的动作,整个失乡号也跟着有了反应——这艘船刚才似乎一直在紧绷着,所有的缆绳、桅杆和风帆都在紧绷,但现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甲板下面的呼呼声和咔咔声。 就如同整艘船都在欢呼,在与船长一同庆祝。 “安静,”邓肯回头说了一句,整艘船立刻安静下来,随后他才又转回视线,有些好奇地看着妮娜,“你仍能认出我?” “能啊,您是邓肯叔叔,”妮娜理所当然地说道,但紧接着便挠了挠脸——这是她掩饰尴尬和无措的习惯举动,“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认出来的,反正就觉得是您,之前飘在天上的时候您招呼我下来,我也是直接认出来了……” 她犹豫着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邓肯,又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是要仔细分辨“叔叔”身上的某些细节。 一点都不像,和古董店里的邓肯叔叔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清晰的认知就是直接映射在自己的脑海中。 就好像自己不是通过眼睛,而是直接通过“读取事实”来认出了眼前的人似的。 妮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感觉,只能稀里糊涂地傻笑着,直到邓肯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样也好,”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我之前还在纠结,该怎么向你解释这艘船,以及我的另一副模样。” 妮娜躲闪着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眼前这个邓肯叔叔比她记忆中的要高大不少,对方的手掌也宽厚粗糙不少,带着老茧的手指擦过额头,让她感觉痒痒的。 又过了一会,等到对方把手收回去之后,她才突然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着邓肯的眼睛。 “我其实有两个‘叔叔’……对吧?” 她突然说道。 邓肯的目光没有躲闪,尽管这一瞬间来的确实突然,他却也没有太多意外。 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出现。 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抵抗“邓肯船长”的威能,那“太阳”……不管是哪一个太阳,都是个意料之中的选项。 他静静地迎着妮娜的目光。 “你察觉了?” “……嗯。” 第217章失乡号上的待客之道 第217章 失乡号上的待客之道 海面很平静,微风怡人,细浪徐缓,阳光并不是很强烈,如果不是知道那深海之下有着怎样的大恐怖,这甚至可以说是一番怡人美景。 就仿佛不久前那整个城邦被拖入末日、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可怖噩梦从未发生过一般。 失乡号船尾的高台上,黑沉沉的舵轮正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自动旋转着角度,不远处的风帆也在缓缓调整着姿态。 妮娜坐在高台边缘的甲板上,上半身趴在护栏边缘,将腿放在外面轻轻晃来晃去,邓肯则坐在她身旁的一个大木桶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知道您就是我的邓肯叔叔,我知道您是可以依靠与信赖的人,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事实’也是如此清晰……” 她仿佛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很慢。 “我有一个叔叔,他是个普通人,他曾经是个很好的人,老实本分,勤勤恳恳,但后来他又变得……不再那么好,他生病了,开始酗酒,赌钱,暴躁,情况每天都在变得更糟,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回家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但突然间,我的叔叔又变好了,就像做梦一样,他的身体好了起来,脾气也在变好,家里的气氛仿佛回到过去……甚至过去都没有那么好过,而事实上从那时候……我就经常在想,如果您真的可以永远是我叔叔该多好啊。” 邓肯微微皱了皱眉。 “你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隐隐约约吧……可我不敢确定,而且有一件事我也想不明白,”妮娜转过头,微微仰着脸,“如果真的是书上说的那种‘恶灵’占据了我的家,那恶灵为什么还会对我那么好呢?” 邓肯看着妮娜的眼睛,过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 “我比恶灵厉害多了。” “现在看得出来,而且您也比恶灵友好多了,”妮娜同样笑了起来,把脑袋搭在旁边的护栏上,懒洋洋的样子,“您是邓肯叔叔,对吧?” “是,而且可以永远都是。” “那真好……我就放心多了,”妮娜轻轻呼了口气,随后她沉默了一会,才犹豫着开口,“我的另一个叔叔……他离开的时候平静吗?” 邓肯回忆着自己真正意义上踏入普兰德城邦的那一晚。 一个无法挽救的邪教徒,在冰冷潮湿的下水道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阴暗的同胞们在筹划着将尸体投入黑暗深处,而他浑浑噩噩的头脑中除了恶毒的怨愤之外便只有对黑暗太阳扭曲狂热的崇拜。 但还残存着一点点人性,记挂着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 就当是为了那一点人性。 “他走的很平静,现在想必已经得享安息,”邓肯轻声说道,“他最后牵挂的事情不多,里面有你。” “那还好,”妮娜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放下了最后一点负担似的,她使劲伸了个懒腰,直接向后仰躺在了甲板上,失乡号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则倒映在她的瞳孔中,“最近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啊,尤其是今天……您能跟我讲讲吗?那些您还没告诉我的事情,关于这艘船的,关于您的,还有……关于我的。” 邓肯从木桶上起身,也来到妮娜身边,慢慢躺了下来:“那可得说很久,叔叔我啊,可是个故事很多的人……” …… “总而言之,邓肯船长就是这么厉害……” 失乡号宽阔的甲板上,爱丽丝正兴高采烈地跟“访客”们介绍着船长的伟大事迹,她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挺长时间,而这些事迹中有起码三分之二都是从山羊头那里听来的,这些故事首先经过了山羊头的添油加醋,然后现在又经过了人偶小姐的颠三倒四,已经全都被扭曲成人类难以理解的模样——别说邓肯本人如果听见了会吓一跟头,就是让爱丽丝自己现场再复述一遍她都不敢保证说对。 但就是这样的胡扯,在对面的雪莉和莫里斯却听得格外认真,甚至连一旁的阿狗都放下了报纸,听的聚精会神。 他们压根不觉得爱丽丝那乱七八糟的故事里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哪怕爱丽丝坚称失乡号底下其实有两条大长腿,是依靠在海床上一路狂奔才能跑这么快。 亚空间大佬嘛,失乡号嘛,无垠海头号天灾嘛——离谱一点才靠谱,越不合理越对。 眼前这位是在失乡号上有一席之地的“爱丽丝女士”,是追随邓肯先生,甚至敢在古董店里捏邓肯先生脸颊的心腹之人,她说的肯定对。 “不愧是失乡号啊……”莫里斯抚掌赞叹,他研究了一辈子学问,到爱丽丝面前才意识到自己的见识何其短浅,“我在书本上见到不少研究这艘船的文章,那些著书的人坐在房间里,依靠想象便可以洋洋洒洒写一整本书,但现在看来,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东西都实在离谱……” 老先生这边话音刚落,一个威严的声音便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我非常不建议你们把爱丽丝的话当真——她离谱的程度可比那些胡编乱造的书本严重多了。” 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阿狗就蹭一下子窜到了雪莉身后,莫里斯则赶忙起身,看向那个正迈步从不远处的楼梯上走下来的高大身影:“啊,邓肯……船长,您忙完了?” 邓肯点了点头,迈步走下楼梯,随后又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也从他身后的楼梯走了下来。 “妮娜!”雪莉一看到那个身影便跳了起来,高兴地迎上前去,“伱没事!你回来了!” 随着这起身迎接的举动,雪莉手臂上的黑色锁链瞬间绷直,本来正埋着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阿狗顿时被链子扥着往前连滚带爬,一边蹦一边嚷嚷:“哎慢点慢点……卧X你还拖着我呢……哎妈我了个……” “雪莉,”妮娜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上前抓住了雪莉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两下,然后又弯下腰看着刚好一脑袋撞在楼梯上的阿狗,伸手拍了拍后者那骸骨嶙峋的脑袋:“还有阿狗先生,我回来啦。” 莫里斯也上前与自己的学生打了招呼,紧接着便扭头看向旁边的爱丽丝:“爱丽丝小姐,你刚才说的……那都是编的?” “我没编啊!那是山羊头先生说的!”爱丽丝立刻瞪起眼睛,“它说它在失乡号上服役一个世纪了,这艘船的事情它比谁都清楚!” 莫里斯一脸懵:“山羊头?” “我的大副——你们不会喜欢跟它打交道的。”邓肯随口说道,紧接着便环视了一下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位。 莫里斯,雪莉,阿狗——计划外的登船者,失乡号上久违的访客们。 普兰德城邦当时局势紧急,虽然那时候邓肯已经有了一个利用失乡号的特殊性质来剥离历史污染的计划,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当时在古董店中避难的“客人”紧急传送到了这艘船上,但现在城邦那边的事情已经平息,就需要考虑考虑以后的事了。 最起码,莫里斯老先生可是在城邦中还有亲人的,他应该不会希望自己从此以后就永远留在这艘幽灵船上。 短暂思索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也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如你们所见,这里就是失乡号,而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无垠海上有起码一半的惊悚传说……差不多都跟我有关。 “我对这些传说的真实性以及夸张描述不予置评,不过有一件事确实如传说所言:在登上失乡号之后,你们便很难再斩断与这艘船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经历了艾伊的传送以及失乡号的‘灵体化’之后,你们已经算是这艘船的船员。 “很遗憾,这个过程既不可逆,也不可避免。” 邓肯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这个事实——而这也是他最近一段时间总结出的、与失乡号以及自己的力量有关的经验。 遭遇失乡号者,遭遇幽灵烈焰者,将不可避免地建立起与邓肯之间的联系,哪怕他本人对此毫无所察——最早的例子是白橡木号,最近的是凡娜。 莫里斯和雪莉的反应则比邓肯想象的要平静,只有阿狗耷拉着脑袋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 看样子,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个局面,并有一定心理准备。 邓肯故意停顿了两三秒,随后才突然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有一点和传说中的不同,”他语气变得轻松下来,“这艘船并不只有单程票,而我这个船长……如你们所见,也不像传说里讲的那样,是个狂乱失控的天灾。 “你们的登船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我并不限制你们的自由。” 这一次,雪莉和莫里斯终于微微睁大了眼睛,尤其是后者,老先生前一刻还在纠结自己要如何才能返回城邦,要如何才能从一位亚空间阴影手中换取返回尘世的资格,却没想到这事儿竟然如此简单,顿时大为惊讶:“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回去?” “当然可以,”邓肯微笑着,“普兰德的危机已经结束,你们来去自由,不过……” 莫里斯顿时又紧张起来。 “不过吃了饭再走吧,”邓肯随口说道,“这是我的待客之道——失乡号上伙食简单,但也有些特色,尤其是水产,都是你们在城邦里接触不到的好东西……” 第218章虔信者之疑 第218章 虔信者之疑 海蒂突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把对面正在做记录的年轻修士吓了一跳。 “您没事吧?”年轻修士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的精神医师小姐,“是身体不舒服?有感觉到不寻常的……” “我没事——可能只是刚才在广场上吹了凉风,再加上之前着急紧张,现在受了凉,”海蒂不等对方说完便摆了摆手,一边揉了揉鼻子一边说道,“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您在一种近似‘灵魂离体’的状态下同时看到两个‘现实’迭加在城邦中,而失乡号的到来导致了其中一个现实的剥离与湮灭,”年轻修士看了一眼自己刚写下的资料,同时又翻了翻前面的内容,“您还提到自己有一枚水晶吊坠,您察觉那水晶吊坠可能是关键。” “吊坠已经坏掉了,”海蒂想了想,点头说道,“那吊坠是我父亲从一个古董店中拿到的,但我怀疑不管是我父亲还是那位店长应该都不知道吊坠的特殊之处——它只是一件赠品,甚至……带着玻璃工坊的标签。” “也就是说,一件具备超凡力量,但隐匿了真实姿态的物品——因巧合流入下城区,并到了您手中,”年轻修士一边低头记录一边说道,“能请您说一说那间古董店的情况以及吊坠的某些细节特征吗?这可能有助于我们在善后工作中掌握更详尽的真实情况,毕竟超凡物品很多时候都有牵引命运的能力,它与您的相遇可能并非偶然。” “当然没问题,”海蒂立刻点点头,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在把大致情况都说完之后,她又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家……都回来了吗?”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是的,”年轻修士点点头,“尽管几乎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有城邦被烈焰焚毁的一幕,但现在一切都回到了灾难发生前的状态——目前大主教和审判官对此的解释是‘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历史污染灾害’,但具体细节有待公开。”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您的情况最为特殊——几乎所有人都不记得灾害是如何结束的,而您却‘看’到了关键过程,所以您的证词才至关重要。” “我理解,”海蒂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那我是不是最好先跟家里报个平安?看这样子我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年轻修士露出一丝微笑,“您不必担心。” “已经通知了?那就好,”海蒂想了想,轻轻点头,“那我们继续吧,接下来还要问什么?” “好的,下一个问题,您是否记得那艘浮现在两条历史轨迹中的幽灵船的具体细节,您在回忆那些细节的时候是否有精神恍惚、幻听幻视的现象?” …… 凡娜来到了大圣堂中。 这空旷神圣的地方此刻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入口处必要的守卫之外,大厅内便只有正在圣像前静默伫立的瓦伦丁主教一人。 凡娜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圣堂内的宁静氛围。 瓦伦丁转过头,他此刻已经除去了那仅在特殊时刻才会穿戴的华服和冠冕,只是穿着一身朴素的长袍,戴着软帽,除了手中紧握着代表城邦主教的长杖之外,看上去和一位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凡娜来到瓦伦丁面前,表情沉静:“教堂区秩序已经恢复,各卫戍部队正依序前往驻地整顿城邦秩序,高阶牧师们已经前往各个主要工厂去安抚蒸汽核心,至少入夜前我们可以确保‘暮钟’照常敲响,全城瓦斯供应不会中断。” 老主教明显松了口气:“辛苦你了,凡娜。” “应该的,”凡娜平静说道,“污染消退之后残余的精神和认知混乱仍然在产生影响,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很难一下子从之前那场灾难中清醒过来,现在连市政厅那边都是一团混乱,只能暂且由‘专业人士’接管秩序了。” 瓦伦丁点了点头,接着提醒道:“入夜之后除了确保瓦斯供应之外,还要增派各城区巡夜人员,带足提灯和熏香,谨防夜幕中有什么东西‘跑’进来……我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现实入侵,普兰德所处的现实基础正在最脆弱的状态。另外还要逐一检查城内所有的入夜庇护所,可能仍有精神过于紧张的市民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一旦庇护所内圣油耗尽,那些恐慌的避难者要变成大问题。” 凡娜点点头:“我明白,稍后我就去安排,晚上我会亲自带队检查重点区域。” “……你交给自己的副手就行,”瓦伦丁有点担心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审判官,“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休息吧,你还受着伤呢。” “回到大教堂之后伤势就基本愈合了,”凡娜立刻说道,并上下打量了眼前的老人一眼,“您之前的‘伤势’可比我严重……” “能一样吗?”瓦伦丁板着脸,“我已经从历史污染中复原,伱可是实打实地在帷幕内外把整个城邦杀穿了两遍!我都能看出你此刻的虚弱来。” 凡娜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抬起头,在烛火与瓦斯灯的辉光映照下,静静地注视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 大圣堂中陷入了短时间的静默,直到瓦伦丁打破这份死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份报告的后半段到底该怎么写,”凡娜叹了口气,“当教皇冕下想要了解普兰德这场灾难的时候,我们该怎样向她解释这一切是如何结束的?” 瓦伦丁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有点精彩。 “从某种意义上……好吧,也不必‘某种意义’了,”老主教憋了半天,只能跟凡娜一样叹了口气,“事实就是,失乡号的到来扑灭了终焉传道士带来的历史污染,并阻止了即将在尘世诞生的黑太阳。尽管我们不知道那个幽灵船长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但毫无疑问……” 老主教停了下来,沉默将近半分钟后才不得不沉声开口:“普兰德因失乡号的到来而幸存。” “或许,他就是冲着‘太阳碎片’来的,”凡娜心中所想的其实很多,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口,“你还记得那艘‘白橡木号’吗?那艘船与失乡号正面遭遇,最后全身而退,只有异常099被劫走——或许,那位‘邓肯船长’的目的比所有人想象的都简单。” “劫走太阳碎片和劫走一个异常可不是一个概念,”瓦伦丁摇了摇头,“但你说得对,这确实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如果教皇冕下需要一个答案,那这也是我们唯一能给出的答案了……剩下的,就只能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实上报,看风暴大教堂的神官们能讨论出怎样的结论。” 凡娜轻轻嗯了一声,便又回过头,目光再度落在女神的圣像上。 “你的心绪仍然很不平静,”认识多年,瓦伦丁当然能察觉凡娜的状态不太对劲,“凡娜,我们已经讨论了城邦和教会的事情,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在动摇你的意志?” “我……没事。”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瓦伦丁却摇了摇头,“虽然从神职上,你与我平级,但在相处中,你一直将我视作可以信任的长辈——我能看出来,你从回来之后状态就有点不太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了?” 凡娜一时间沉默着,她仰望着那覆盖面纱的女神,过了一会,又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这幅躯体。 丹特·韦恩的话仿佛还回响在她耳边。 十一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终焉传道士们用来开启历史污染的那次“火源”中,自己的叔父……其实并没能把自己救出来。 那场大火是历史污染的开端,是“正史”和“伪史”的分界线,在当晚死去的人是实实在在地死去了,而在那场大火之后,普兰德的毁灭与幸存才分裂成了两道截然相反的“世界线”。 也就是说,她这个在大火当晚便死去的人……本不应该幸存下来。 是“亚空间的赐福”让自己一直活到了今天。 那终焉传道士在钟楼塔顶癫狂的喊叫犹在耳边—— “你死而复生,亦会生而复死……” 她已死而复生。 却未生而复死。 失乡号的出现打断了这一切。 现在,她仍旧好好地站在这里,呼吸着尘世的空气,享受着生者的温暖。 甚至连风暴女神,都仍然在向自己降下赐福,用海风润泽的力量让自己身上因之前战斗而受的伤尽数复原。 这甚至让凡娜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一个与女神有关的困惑—— 风暴女神……难道是并不在意自己这因“亚空间赐福”而活下来的事实吗? 而这个困惑继续延伸扩展下去,所能联想到的东西更让凡娜有些不寒而栗—— 若按照那终焉传道士和邓肯船长所言,此时此刻的整个普兰德城邦,其实都已经被失乡号的烈焰浸染,这座城邦的每一个人,甚至这片土地本身,都已经是“亵渎的异端”。 然而……大教堂中赐福仍在,普兰德中每一个深海牧师对女神的祈祷仍旧如往日般获得了响应。 生平第一次,凡娜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产生了疑问。 第219章幸存下来的人们 第219章 幸存下来的人们 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静静伫立在大圣堂中,如往日一般,威严,神秘,沉默。 那层面纱似乎不仅仅覆盖了女神的面容,也覆盖了尘世与神祇之间的某种联系,凡娜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完全不了解,甚至不理解自己崇拜的神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一直以来,她只是理所当然地信仰着有关风暴和深海的一切,从未像今天一样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从未考虑过要从质疑的角度来分析神明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激灵一下子,凡娜从短暂的沉思中惊醒过来,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思虑生异端,而神不可窥探。 她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近乎离经叛道的想法竟是从自己头脑中生出来的——开始质疑神明的“行为”,这几乎已经与异端无异了。 然而下一秒,她便感觉有轻柔的海浪声在自己耳边响起,源自女神的注视和抚慰如往常一般涌现出来,进一步缓解着这副身体积累的伤痛,舒缓着自己的精神。 哪怕在这大圣堂中,哪怕思虑中出现了如此动摇的想法,女神也一如既往……是因为神亦无知,还是因为主不在乎?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吗?”瓦伦丁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凡娜的又一次走神,这位老人有些担心地看着身旁的年轻审判官,他记忆中凡娜从未有过这样在女神面前连续愣神的状态,“你看上去精神恍惚……身体上的伤势容易愈合,精神上的疲惫可就麻烦了。” “我……”凡娜神色间有些迟疑,“可能确实是有点累了。” “那就去休息吧,后续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瓦伦丁立刻说道,紧接着在对方还想说什么之前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刚才我收到消息,丹特先生已经平安返回府邸,我想……你的家人这时候应该很需要伱,你也需要你的家人。” “叔父……”凡娜怔了一下,之前与叔父道别时的景象在心中浮现,一种怪异的感觉触动着心绪,终于让她打消了最后的坚持,“好,那我先离开,这里就交给您了。” “安心去吧,”瓦伦丁轻轻点了点头,“愿风暴庇护你。” “……愿风暴庇护。”凡娜轻声说道。 一辆深灰色的蒸汽车驶出了教堂广场,在穿过已经设卡的中心区路口之后,首先朝着执政官府邸的方向驶去。 凡娜坐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开车的人则是刚刚在教堂里面接受完问询的海蒂。 “谢了,还得麻烦你送我一趟,”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向后退去,凡娜轻声对自己的好友道着谢,“本来你可以更早点离开的。” “跟我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海蒂握着方向盘,一边观察路况一边随口说道,“而且我也早不了,那位年轻修道士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最后还让我熏了半天熏香,都是必要的‘安全措施’——折腾完就临近傍晚了。” 凡娜看着窗外,看到了正在道路上巡逻的城邦卫队以及守卫者们,有惊魂未定的市民快步穿过街道,还有一些看起来刚刚从避难设施中出来的人正在找路人询问情况,时不时可以看到拿着扩音筒的治安官站在路口,向附近的民众告知目前的最新情况——内容不外乎城邦遭受异象侵扰、危险已经排除、今夜进入三级戒严之类。 普兰德仿若大病初愈,城邦中的秩序仍显混乱,但哪怕是这样一片混乱紧张的景象,仍让凡娜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温暖。 恐惧与紧张是活着的证明,只有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在此刻惴惴不安——而第二天升起的朝阳将是对普兰德最好的宽慰。 “你没事吧?看起来精神这么差,”海蒂哪怕正在开车,也注意到了凡娜此刻的疲惫和恍惚,“从小到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么没精神——我都要以为你是一块钢板锻造出来的了。” “……如果我告诉你,火雨落下来的时候我一个人杀穿了整座城邦你信吗?”凡娜看了自己的好友一眼,其实在和海蒂一起离开之后,她的精神就已经渐渐放松下来,“快累死了。” “信啊,当然信,毕竟是你,你说你是从亚空间杀回来的我都信,”海蒂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却连表情都没变,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着头,接着又突然上下打量了凡娜两眼,“怪不得你虚成这样……” 凡娜被对方上下打量的视线弄的浑身别扭:“你……眼神怪怪的。” “我只是突然冒出个想法,”海蒂却一脸认真,“你要不要现在去婚姻帮助中心一趟?” “……为什么?” “好不容易你能虚弱成这样,说不定现在就有你打不过的人了,这也不违背你当年的第二条誓言——任何战斗都将倾尽全力,”海蒂的思路似乎已经完全放飞,甚至压根没在意凡娜越来越扭曲的表情,“否则等你回家睡一觉之后你又天下无敌了,婚姻帮助中心又得隔三差五往医院送人……” 凡娜稍微捏了捏拳头。 空气爆裂的声音让海蒂瞬间安静下来。 安静了两秒钟,海蒂又嘟嘟囔囔:“不乐意就不乐意嘛,从小你就威胁我,我的午饭都让你吃了……” 车内随后安静下来,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凡娜才突然轻声开口:“谢谢,我心情平静多了。” “那是,我毕竟是普兰德最优秀的精神医师——而你也确实需要个好状态来面对丹特先生,”海蒂露出了仿佛计划成功的笑容,紧接着,车子便在她的控制下平稳地停了下来,“你到家了,我那无敌的骑士小姐——打起精神,今天我们所有人可是都捡了条命回来。” 捡了条命…… 海蒂只是随口一言,凡娜却不知为何想到了死亡教派的信徒们常说的一句话—— 生存并非与生俱来的权力,而是一件提前偿付了代价的物品。 凡娜垂下眼皮,轻轻吸了口气,向好友道谢与道别之后便下了车,朝着不远处的家门走去。 海蒂则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凡娜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她才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父亲现在平安吗?如果他也平安,那……他此刻在做什么? …… 船舱外电闪雷鸣,风暴骤起,狂风卷着巨浪一阵阵拍打着失乡号高耸的船舷,而在深邃黑暗的海面之下,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巨兽已被激怒,向这个世界释放着滔天的恶意。 透过舷窗,可以看到那裹挟着熊熊烈焰的巨人立于船头,燃烧的锁链延伸入海,而某个拥有大量触腕、体型几乎与失乡号相当的庞然巨物正在水面之下疯狂翻滚着,不断将那生有无数尖牙利齿和眼珠的触腕探出海面,攀上船舷,似乎是想要挣脱锁链的束缚,或将失乡号驱逐出这片海域。 舱室内,以鲸油为主要燃料的灯光明亮,却驱散不了紧张与恐惧,雪莉已经抱着阿狗哆嗦成一团,一脸惊悚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阿狗则一边使劲伸着脖子避免自己被勒死一边跟爱丽丝确认:“你你你……你确认船……船长是在钓鱼?!” “对啊,”爱丽丝一脸笃定又淡然地点着头,表情间颇有点“你们这种城邦人就是大惊小怪”的意思,“钓鱼是船长最大的爱好!”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每次谈论起邓肯先生家的鱼都是那个反应了……”雪莉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事情,哭丧着脸跟阿狗说道,“我……我当时吃的时候要是早知道……” 她话没说完,桌子对面正闭着眼睛的莫里斯便突然睁开了眼,老先生一脸惊悚地看着对面的女孩:“你……吃过邓肯先生抓的……额,‘鱼’?” “我哪知道啊!”雪莉都快哭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妮娜,“你……你也没跟我说过你叔叔的鱼是这么弄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妮娜摇了摇头,她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其他人那么夸张,反而显得有点……兴奋,她在桌旁探着头,透过舷窗看着甲板上的景象,而那些冲出水面的触腕并没有让她感觉恐惧,只是让她倍感新奇,“你们说……那些东西最后是怎么变成鱼的呢?” 平心而论,妮娜现在的表现其实与她在城邦里的时候并没任何区别,一如既往的开朗,一如既往的活泼又阳光,但这种表现放在和平的城邦里很正常,放在失乡号的“捕鱼现场”仍旧如此的话那就有点吓人了,而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雪莉才仿佛终于发现了妮娜不可思议的一面:“……你们叔侄俩太可怕了,真的……” 妮娜挠了挠头发,表情有点莫名其妙:“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说话间,爱丽丝突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雪莉顿时有点紧张:“啊,你要去干嘛?” “去给晚饭做准备啊,”爱丽丝一脸理所当然,“船长快把那条大鱼搞定了。” 爱丽丝离开了,留着几个阴差阳错上了船的“访客”在舱室里面面相觑。 “我……我想回家……”雪莉使劲抱着阿狗,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阿狗血色眼眶中的红光忽明忽暗:“你快勒死我了……” 莫里斯则突然叹了口气。 妮娜见状赶紧问:“老师您为什么叹气啊?” “我觉得自己回去之后可以写一本书,”莫里斯想了想,摊开双手,“就是担心女儿会觉得我精神出了问题……” 妮娜:“……?” 第220章“新船员们” 第220章 “新船员们” 邓肯带着丰盛的猎获返回了船舱。 伴随着沉重的一声闷响,一条几乎有成年人身高般的大鱼被他扔在了地上,还有几条小一些的丑鱼也被噼里啪啦地扔在大鱼旁边。 “今天这些鱼挣扎的可真厉害,幸好从力量上还是我更胜一筹,”邓肯带着得意又愉快的语气说道,一边抬手擦了擦额头——其实他压根没出汗,但作为一个带着一堆大鱼回来显摆的钓鱼佬,这时候擦一下额头是对猎物最基础的尊重,“都来看看吧,这可算是无垠海深处的特产,别看丑了点,其实味道还挺……你们怎么都那副表情?” 邓肯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猎物上移开,抬头发现了船舱里躲得远远的雪莉、莫里斯和阿狗,而除了阿狗的表情比较难以琢磨之外,莫里斯和雪莉的脸色显然不怎么对劲。 只有妮娜跑了过来,一如往常地打着招呼:“邓肯叔叔!” 然后她便好奇地看着被扔在地板上的鱼们。 真的是鱼,虽然很丑——但确实是此前邓肯叔叔拿回家的那种。 “真的好丑啊……”妮娜惊奇地感叹着,“做成鱼干之前的模样原来更丑的吗?而且它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们几个怎么都这副模样?”邓肯看着舱室对面跟见鬼一般的雪莉和莫里斯,忍不住询问起来。 “他们被叔叔您抓鱼时候的动静给吓到了,”妮娜立刻答道,紧接着好像思考了一下,脸上也露出有点尴尬的表情,“其实我也被吓了一跳……您抓鱼时候的动静还真挺大的……” “我抓鱼的动静很大吗?”邓肯疑惑地皱了皱眉,似乎隐隐约约察觉了什么,抬头看向坐在远处的莫里斯,“刚才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莫里斯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起身,随后又谨慎地来到了那几条丑陋的怪鱼旁边,低头再三打量,确认这些东西真的变成了鱼之后,他才犹豫着开口:“邓肯先生,您……跟深海子嗣关系很不好吗?以至于要把它们扭曲成这副模样……” 邓肯顿时一怔,终于察觉了这从始至终的违和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慢慢转头看向妮娜,若有所思地开口:“……在你们看来,我抓的难道不是鱼吗?” “现在是了,但刚才不是,”妮娜吐了吐舌头,小声回答,“刚才我们看到您在跟一个很巨大的东西搏斗,就是……这个样子的……” 妮娜使劲伸开手,尝试着比划出那个在人类的理智中绝难出现的庞大海兽,紧接着又描述着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甲板上的景象,而在她讲述的过程中,邓肯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紧接着又陷入了思索中。 “差不多就是那样,”妮娜终于讲完了,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些怪鱼,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但我们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真的变成了……鱼。” 邓肯则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若有所思地轻声嘀咕气来:“那听上去像是一种很巨大的章鱼……” 始终躲在一边没插话的雪莉这时候也终于大着胆子蹭了过来,闻言没忍住好奇:“章鱼?那是什么?” “其实也能吃,”邓肯解释道,“看起来比较吓人,但味道还行。” 这话一出来,雪莉跟莫里斯脸上的表情就又精彩起来了。 邓肯却没有在意他们此刻的反应,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猎获陷入了沉思。 原来自己抓的“鱼”……一开始并不是鱼。 深海子嗣,无垠海中的可怕“怪物”,让船长和水手们闻风丧胆的海怪——在被自己“钓”起来之后,它们才变成了鱼。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邓肯先是感觉到了诧异与困惑,但最终,这些诧异与困惑还是汇成了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这鱼,还能吃吗? 邓肯一时间有点纠结,但纠结了几秒种后他便有了答案——又不是没吃过,除了长得丑一点之外,这些鱼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里是无垠海,无垠海中本来就有数不清的怪异之事,和那些真正不可名状的大恐怖比起来,深海的怪物上岸之后变成丑鱼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虽然“深海子嗣”这几个字听上去挺唬人,但思路放开一点,深海子嗣不就是一种海怪吗?纵观人类文明,有多少曾经被当成恐怖巨兽的玩意儿最后不都上桌了? 邓肯认为这整件事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食材在失乡号上变成了另一种食材…… “反正吃过”这几个字,打消了邓肯心中所有的疑虑和纠结,他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就当是揭开了食材鲜美味道背后的秘密——如果实在担心,大不了回头让爱丽丝多煮一会。 雪莉跟莫里斯就这么眼看着邓肯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愉快起来,听到对方的安排:“不想这么多了,我先把这些鱼送到厨房。” 雪莉这时候也顾不上谨慎了:“真的要吃啊?!” “你又不是没吃过,”邓肯表情古怪地看了这姑娘一眼,“上次伱不是吃的挺香吗?” 雪莉:“……” 不管几位访客是个什么心态,失乡号这顿特殊的晚餐终究是被端上了餐桌。 而对邓肯而言,今天也注定是个特殊的日子。 在冷清了如此之久以后,失乡号终于迎来了姑且算得上“热闹”的一天,位于甲板中段的舱室内,封闭已久的餐厅被重新启用了,明亮的鲸油灯驱散了船舱中的昏暗,长桌被擦拭的闪闪发亮,上面则是如今这艘船上能提供的最丰盛的一餐—— 新鲜烤制的面包,蔬菜汤,豌豆炖肉,果酱与土豆泥,两种低度酒和一种烈酒,以及鱼。 当然,还有艾伊的薯条和番茄酱。 邓肯坐在了长桌的一端,妮娜就坐在他的身边,另一边是过来凑数的爱丽丝,长桌两旁则是雪莉、阿狗、莫里斯与艾伊。 平心而论,与这偌大的餐厅和长桌比起来,眼前的寥寥几人其实也称不上“热闹”,而且严格来讲这里除了莫里斯之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类”,可即便如此,这也将是邓肯来到这艘船上以来最有氛围的一餐。 毕竟,平常他吃饭旁边不是山羊头就是爱丽丝,整艘船都凑不出两个吃人饭的,好不容易有个艾伊,食谱还只有薯条…… 而对于今日登船的几位“访客”而言,这似乎也将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难以置信、最印象深刻的一餐。 莫里斯看着眼前的餐盘,爱丽丝亲手切分的烤鱼被放在最中间的位置,在经过烹饪加工之后,这子嗣的血肉已经再难看出任何诡异可怖的元素——它就如真正的食物一般,甚至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坐在失乡号上,与亚空间的阴影共处,分食深海子嗣的血肉。 莫里斯甚至忍不住想要低声念诵智慧之神拉赫姆的圣名——但又怕神明真的向自己降下赐福,让自己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餐桌旁的气氛显得有些拘谨,邓肯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他第一个举杯:“首先,再次欢迎各位的到来——虽然过程有些意外,但你们如今皆已是失乡号的一员,就用这杯酒来当做迎新的仪式吧。” 心中的纠结与紧张迅速让步,莫里斯慌忙举杯起身,紧跟着是雪莉和有样学样的妮娜——不过邓肯很快便看了两个女孩一眼:“你们两个喝果汁就行。” “我就快成年了!”雪莉顿时下意识开口。 “我……我就抿一点,”妮娜也跟着小声说道,“果酒也行……” “……那你们两个只准喝一点,”邓肯一脸严肃,“我会让爱丽丝在旁边盯着的。” “哎!好的叔叔/好的邓肯先生!” 莫里斯有点讶异地看着雪莉、妮娜和邓肯之间的交流,这似乎有点过于接地气的一幕突然让他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不止莫里斯的神经放松了一点。 当妮娜兴冲冲地喝了一口果酒却仍然被呛得连连咳嗽之后,整个餐厅中的气氛似乎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邓肯觉得现在可以谈一谈自己接下来的想法和安排了。 “在晚餐之后,我会安排艾伊将你们送回城邦,”他环视了餐桌周围一圈,用一种放松平和的语气说道,“莫里斯先生,你可以直接回家,雪莉、阿狗还有妮娜,你们可以返回古董店。” 妮娜正从一口果酒带来的咳嗽中缓过来,这时候听到邓肯的话突然想到什么:“咳咳……叔叔……咳,那你……” “我当然会在那边等你,”邓肯笑了起来,目光也落在雪莉身上,“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既在此处,也在城邦。” “额……”雪莉有点发呆,愣了几秒种后才突然眨眨眼,“我还以为……在解决了普兰德的事情之后,您就不再关注那座城邦了,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船长继续踏上了冒险……” “船长当然会继续踏上冒险,失乡号依然航行在无垠海中,”邓肯似笑非笑地看着雪莉,“可船长也仍旧关注着文明世界,而失乡号的船员们……你们会返回自己熟悉的陆地生活,但也不排除在情况需要的时候重新登船。” “……我们还得回来?!”雪莉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 妮娜也反应了过来:“我们还能回来!?” 第221章“团体” 第221章 “团体” 与失乡号遭遇者,将不可避免地与邓肯建立起“联系”,而从另一个角度看,邓肯这个“外来者”本身也确实需要在这个世界广泛建立起这样的联系——只有掌握尽可能多的知识渠道和助力,他才能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超凡领域,乃至于……了解自己。 莫里斯等人被带上船的起因或许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但即便他们今天没有上船,邓肯本身也是有计划要扩展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影响”的,而在他看来,如今聚集在失乡号上的几个人其实恰好是不错的人选。 莫里斯,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博学者,智慧之神的信徒,他掌握着宝贵的知识,这是目前邓肯最紧缺的东西,与此同时,这位老先生还是一位在人类世界拥有一定人脉和地位的“上流人士”,这在恰当的时候也能派上很大用场。 雪莉与阿狗,受控的幽邃恶魔和与恶魔共生的召唤师,既有战斗力,又掌握着有关幽邃领域,甚至一部分跟亚空间有关的知识,而这部分知识正好和莫里斯这个“人类学者”形成互补,除此之外,这对组合还有着特殊的感知手段,能够在无代价或代价极小的情况下察觉超凡力量留下的痕迹。 妮娜,乖巧可爱的侄女。 顺便是太阳碎片目前的载体。 邓肯的目光缓缓扫过长桌,在这长桌周围,几副面孔有的紧张,有的拘谨,有的带着单纯的好奇。 他们似乎都还没意识到,一个极为特殊的“团体”已经在这晚餐中隐隐成形,而将这个团体维系起来的,是他们此刻共同的身份: 失乡号的船员们。 “我之前的承诺仍然有效,失乡号的船员身份并不会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我不需要强制性的效忠,也不需要任何献祭、奉养之类的东西——这一切对我没有意义,”邓肯慢慢说道,他的嗓音低缓,而轻柔的海浪声则正从不远处的舷窗外响起,“但鉴于你们与我之间的联系已经建立,这种联系或许可以被视作一个……松散的团队基础。 “坦白讲,我已经远离文明世界多年——莫里斯应该很清楚,失乡号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都不曾和任何一座城邦有过联系,在文明世界,有许多关于我,关于这艘船的惊悚可怕故事,我承认这些故事有事实基础,因为在很多年中……这艘船都处于失控状态。 “但如你们所见,我已取回人性,并重新稳定了失乡号的状态,而现在……我对一个世纪之后的文明世界很感兴趣。” 邓肯不紧不慢地说着,而这些是他刚才在钓鱼的时候便深思熟虑好的一番说辞——他需要“招募船员”,但失乡号的可怕背景注定了上船的新人不会有很好的入职心态,因此他便需要一套合理的、温和的、正当的理由来安抚新人的情绪,那么首先第一步,他得建立起一个“理智友好”的船长形象才行。 失乡号曾经是失控的,但现在船长已经取回人性,并恢复了对这艘船的控制权,这是团队成立的前提。 至于新人们信不信……那就是对面的问题了。 不得不说,钓鱼确实是一件修养身心适合思考的休闲活动——邓肯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感谢深海子嗣也行。 听到邓肯这番说法,莫里斯脸上顿时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其实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就是真实的声音,事实上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失乡号就是这艘船真正的样子,但他回忆着一直以来邓肯表现出的友好态度,终于开始渐渐……说服自己。 至少,如果这番说法是真的,这位亚空间阴影的友善表现会变得合理可信一点。 雪莉则正在思考,似乎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情况,坐在她旁边的阿狗这时候却已经反应过来,这幽邃猎犬大着胆子看了邓肯一眼:“也就是说,您需要我们……做您的眷属,帮您在世间做一些事情?” “只是有可能会,”邓肯微笑着说道,“当我需要的时候。另外,我也不认为这种关系算是‘眷属’——伱们是船员,所以叫我船长就可以,或者还按照以前的称呼也行。” 雪莉和阿狗“哦”了一声,不远处的莫里斯则在短暂思考之后突然说道:“那您会怎么联系我们?啊,当然,我知道您在普兰德城邦有一具化身,不过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邓肯不等对方说完便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我想找你们,自然会立刻找到,而如果你们遇上事情需要与我联络,可以直接在光滑的镜面附近呼唤我的名字或者失乡号的名字,我是可以听到的。此外,火焰可以增强我的力量,如果你们遇到危险,可以在呼唤我的名字之后点燃火焰。” 莫里斯听着,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复杂,他终究还是智慧之神的信徒,此刻却半主动地加入了一个这样的“异端团体”,甚至在学习着来自某个亚空间阴影的知识,这多少让他有点别扭,但更让他别扭的是……自己手腕上那残存四颗石子的护身手串此刻毫无反应。 主没看见,主不在乎,主觉得你做得对——不管哪一个答案,都挺让老先生情绪复杂的。 妮娜则在听完邓肯的话之后就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竟有点兴奋:“听上去好厉害!” 邓肯闻言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火焰……” 妮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然后不等邓肯回答,她又反应了过来,赶紧摆摆手:“哦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可以……” “你别在这儿变!”邓肯一看妮娜身边的空气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扭曲征兆,赶紧出声打断,“在你能熟练掌握太阳碎片带来的力量之前,不准在封闭空间和人员密集的地方尝试切换自己的形态!” 妮娜顿时耷拉下脑袋:“哦……” 邓肯看着这姑娘身边的空气渐渐复原,感受着热量消退,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在他这个“篡火者”的帮助下,妮娜体内的太阳碎片已经得到控制,但很显然,这姑娘自己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体内到底沉睡着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不管再怎么成熟懂事,她终究也只有十六七岁,对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而言,初次接触超凡力量所带来的那股新奇冲动感不是那么容易压制的。 有机会还是要让她在这开阔空旷的无垠海上多熟悉熟悉自己的力量,一方面是增强太阳碎片的可控性,一方面也是让她意识到那源自恒星的火焰到底有多危险。 “今后我们可能还会增加新的成员,”邓肯想了想,又说道,“那便将今天这种聚餐当做新人加入的标准流程吧,我想这也有助于增进团队成员之间的感情。” 莫里斯顿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餐盘,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某些温馨氛围下的真实—— 在亚空间阴影的注视下共进晚餐,分食深海子嗣的血肉,学习召唤超凡伟力的仪式和咒文,这…… 这一套下来还真是充满了强烈的既视感。 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自己已经是这艘船的一员,已经接受了邓肯先生的庇护,而深海子嗣的血肉已经作为这“仪式”的关键部分摆在自己面前,这时候想退出是肯定不行了,那就只能像旁边那只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大啖薯条的鸽子一样,坦然接受真香的命运…… 老先生心中一声轻叹,完全接受了这个命运中的急转弯,同时也默默劝慰着自己——从今天以后,自己便也和那些足以留史的传奇学者们一样,踏上了一条前往真相深渊的不归路,这世界上恐怕再没什么东西可以让自己再觉得离奇邪门了。 他这边如此想着,便突然听到不远处一直没说话的爱丽丝小姐打破了沉默——这位美丽的女士始终安安静静地侍立在邓肯身后,这时候好像才反应过来什么:“啊,船长,那是不是今后我就不是这里唯一的船员了?” “你才反应过来?”邓肯微微偏头看了这个人偶一眼,“你当然不再是这里唯一的船员了,而且等会在他们离开之前,你还要把船员守则教给他们,就像当时山羊头教你一样。” 爱丽丝怔了一下,可算搞明白了当前的状况,这才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开心地一拍手:“好哎!那我以后就……” 下一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邓肯耳边便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啵儿——” 一颗仍然戴着金色假发的脑袋就在他身旁掉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滚到了餐桌中间。 餐桌旁瞬间寂静,直到雪莉的惊呼声打破沉默:“啊啊啊——脑袋掉了,脑袋掉了啊!掉掉掉了啊!”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雪莉和妮娜的惊呼声、阿狗的骂街声以及爱丽丝结结巴巴的求助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艾伊响亮的咕咕咕,莫里斯表情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要完全适应这个“新团队”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第222章团聚 第222章 团聚 那座熟悉的房子静静地伫立在幽静的街区尽头,一楼的窗口向外透着着明亮温暖的灯光。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让四周更显静谧,海蒂稍稍减慢了车速,在靠近家门的最后一百米,她用轻缓的深呼吸慢慢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她帮助凡娜平复了心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心绪其实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放松淡然。 和父亲道别时的景象仿佛还发生在上一刻,当时她还完全不知道城邦中会发生什么——而父亲显然在那时便有所察觉了。 这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生离死别。 父亲让自己去大教堂寻求庇护,他则去了那家位于下城区的古董店……可为什么他要去那家古董店呢? 海蒂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缕疑问,但很快,她便把这一丝疑问暂时放在一边——家中门厅的灯亮着,那是在等自己。 深灰色的小车平稳驶进庭院,海蒂推开家中大门,向里面走了几步,突然有些讶异地停了下来。 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并不是理论上早该到家的父亲,而是自己的母亲——母亲披了一件带着深蓝条纹的羊毛披肩,坐在餐桌旁的靠背椅上,戴着一副精巧的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旁边的桌面上还堆了一大摞报纸,似乎都是从父亲的书房里搬出来的旧报。 海蒂愣在餐厅门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已经记不清母亲有多久不曾走出那间卧室了——似乎这许多年来,她记忆中的母亲就一直待在那间灯光昏暗的卧室里面,而家中的餐桌旁则永远留着一个空荡荡的座位,父亲说那座位是给母亲准备的,却从没有人坐在上面。 海蒂始终觉得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但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母亲足不出屋的情况,直到此刻……看到母亲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她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海蒂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声终于引起了餐桌旁的老妇人的注意,后者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女儿之后顿时露出笑容:“啊,海蒂,你回来了。” “我……”海蒂张了张嘴,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母亲交谈,明明自己几乎每天都会去父母的卧室里问候对方,她这时候却觉得自己跟母亲好像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一般,“我在大教堂那边耽误了些时间,您……您还好吧?” “我很好,我就在这儿,”母亲开心地笑着,眼睛中似乎有些让海蒂看不明白的光彩,她从椅子上起身,慢慢来到自己的女儿面前,有些出神地看着海蒂的脸,又伸手摸了摸后者的头发,“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久没有好好看过你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见面吗,”海蒂下意识地说着,紧接着又有点担心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您怎么从卧室出来了?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母亲笑着,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说给女儿听:“已经好了,已经好了……对了,莫里斯怎么还没回来?” “父亲还没回家?”海蒂闻言顿时一愣,心中隐隐有点担忧,“他应该早到家的啊,他去的地方比大教堂近,而且也不像我一样耽误了半天……” “可能是车坏在半路上了吧,”母亲慢慢说道,“他开车的技术可一向不值得恭维。来,我们一起等着他吧。” 海蒂迟疑地点了点头,跟在母亲身后回到了餐桌旁边,随后她注意到了餐桌上的丰盛饭菜——那不是平日里家中雇佣的临时女仆常做的几样菜。 “这是您做的?”海蒂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您好久没下厨了。” “是啊,好久没下厨了,都找不到食材在什么地方,许多东西还是请那位女仆小姐帮忙找的,而且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母亲淡淡地笑着,“幸好,还记得大致的过程。” 海蒂听着,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物上,不由得拿起叉子想要尝一口味道,结果刚抬手就听到母亲的声音从旁传来:“等伱父亲到家再开饭。” 海蒂的动作一下子停住。 这句话她也有很多年不曾听到了。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动突然从门口附近传来,那听上去好像是什么很大的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又夹杂着轻微的噼啪声响,海蒂刚要好奇那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便听到有掏钥匙和转动门把的声音响起,看到不远处的家门被人打开。 父亲回来了。 莫里斯愣愣地站在门口,被艾伊从失乡号直接传送过来导致的眩晕感还未褪去,那翻腾混乱的感官让他晕乎乎的,以至于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他都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坐在餐桌旁边,等着自己回家吃饭。 然后,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他在十一年前向亚空间祈求而来的“奇迹”,终于在这场火焰与历史的交错之后被固化到了帷幕的这一边——他在梦中都不敢奢求的事情实现了。 仿佛一尊雕塑般伫立了半天之后,莫里斯终于向前迈出脚步,一步步越走越快。 在失乡号上与眷属们分食深海子嗣的血肉,向亚空间的阴影聆听知识,成为隐秘结社的成员……仅仅在不久前,这些事情还如重担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但突然间,这些重担的分量仿佛消失了,而他似乎在这其中窥见了一个最合理的解读—— 任何奇迹的实现都需要偿付代价,而现在,这代价已经用最温和、最亲切的方式落在自己身上。 是欣然接受的时候了。 妻子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莫里斯与她紧紧相拥。 “我终于看见你了……”老学者嗓音低沉,仿佛生怕旁边的海蒂听到,又生怕眼前的妻子听不到,“我……” “好了,孩子看着呢——你还有很长时间向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急于现在。” “哦……哦,你说得对,说得对。” 莫里斯有些慌乱地回应着,他松开自己的妻子,转过头,便看到海蒂正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这边。 “咳咳……我回来晚了,路上……车子坏掉了,明天要找人去拖回来,”莫里斯不太自然地解释了两句,接着赶紧转移话题,“你没事吧?大教堂那边……也都没事吧?” “除了颇受惊吓以及满心困惑之外,我和其他人一样毫发无损,”海蒂回答着,又上下打量了父亲两眼,“倒是您……我怎么觉得您怪怪的?是回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能有什么事?”莫里斯立刻说道,仿佛生怕海蒂把话题往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行程上引,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餐桌上那些丰盛的饭菜。 老学者脸上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 “我……回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了,”他犹豫着说道,“在船……在邓肯先生那边吃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丑陋又可怕的“鱼”。 在“亚空间之宴”上,他和那只古怪的幽邃猎犬一样,对鱼紧张万分,但在邓肯先生的注视下,他仍旧硬着头皮吃下了那深海子嗣的血肉——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真香。 现在他是一口东西都吃不下了。 但妻子的声音就在这时从旁边传来:“这是我亲手做的。” “母亲多年没下厨了,”海蒂也紧跟着说道,“她今天觉得身体好一些了,所以……” “那我再吃点。”莫里斯一听这个,不等女儿说完便直接坐在了餐桌旁边,第一时间先端起了餐盘上的汤碗,一大口就灌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妻子在旁边带着期待问道。 “有点……咸,”莫里斯迟疑着说道,但紧接着又捧起碗,咕咚咕咚又是几口,一边咽下一边笑着,“咸了,太咸了……你做饭总是这么咸……” “嫌不好吃你就别吃!” “我没说不好吃……” “那就闭上嘴吃饭——餐桌上话还这么多?” 海蒂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母亲。 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这样的对话了——而过了这么多年,一切似乎都没变。 于是她笑了起来,低下头,切下一块煎肉排放进嘴里。 确实有点咸。 …… 叔父已经睡下了,睡得很沉——他似乎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以至于在和自己交谈到一半的时候就打起了盹。 凡娜慢慢走向自己的卧室。 她已经换上了居家的衣裙,将头发简单地绑成马尾,在换掉那身伤痕累累的甲胄、放下那柄巨剑之后,历战而归的审判官收敛起了一身的煞气,仿佛变成了一个如普通人般有着自己生活、有着自己喜怒哀乐的年轻姑娘。 在家里的时候,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心事,所以叔父显然也看出了自己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在刚才的交谈中,他什么都没问。 两人也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关于“亚空间赐福”的事情。 叔父不想增加自己的负担,这一点很明显。 但凡娜自己清楚,她此刻心中的负担并不只是那所谓的“亚空间赐福”,甚至跟自己的生死无关。 她回到了卧室,关好房门,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中取出了那把带有华丽纹饰的仪式匕首。 这是深海教会的圣物,也是她当初接受洗礼之后,由瓦伦丁主教亲自赐福并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件圣物,象征着她对风暴女神葛莫娜信仰的开端。 第223章动摇 第223章 动摇 如往常一样,凡娜平静下心情,并在心中默念了《风暴原典》中的神圣段落,随后她又从旁边的抽屉中取出一截已经被烧掉大半的雕文蜡烛,将其置于身侧,并点燃了烛台。 一簇明亮的小小火焰在蜡烛顶端跳跃,令人心情平静的香气随着精油的挥发缓缓扩散开来,凡娜轻轻吸了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柄匕首划过手臂。 血液浸入匕首上的细密纹路,仿佛被其吸收一般,而她的手臂上则传来短暂的疼痛——这疼痛甚至没来得及持续几秒钟,便已经化作伤口愈合时隐隐约约的麻痒。 凡娜甚至能听到细胞再生、血液凝结时的轻微声响,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迅速复原,海浪轻响的声音则隐隐约约从耳边传来。 她又看向自己手中的仪式匕首,略微犹豫之后,将那沾染着自己血液的匕首放在了燃烧的烛台上方,让火焰舔舐匕首的刀尖。 “请您聆听,风暴的主宰,深海的福音,静海的少女,请您聆听,您的追随者需要指引……” 火焰劈啪作响,匕首上的血液眨眼间被点燃,并化作一层氤氲的辉光漂浮在刀刃上。 这是通道已经建立的标识。 一名圣徒,以鲜血为引,使用特殊的祷告格式,遵循特殊的仪式流程,便可在自身和神明之间建立起远比普通神官祈祷时更加稳固、更加直接的交流通道,这种特殊的力量和“恩宠”,也正是“圣徒”有别于普通神职者的一点。 而至于这特殊的“通道”到底有多稳固、有多直接…… 某种程度上,这甚至可以视作直接与神交谈。 轻柔的海浪声响了起来,仿佛直接在脑海中回荡一般越发明显,凡娜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湿润,甚至鼻孔中都仿佛飘来了腥咸的气息,紧接着,她便突然感觉精神一阵恍惚,眼前的景象随之发生改变。 熟悉的卧室消失了,四周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微微涌动的幽蓝海水,又有微弱的蓝色光辉在那海水深处起伏,仿佛那深海中隐藏着成百上千的神秘光源,凡娜感觉自己仿佛正置身于一处不知有多广阔的幽深海域中心,而在她眼前的波光粼粼中,渐渐有一个模糊的影像浮现出来。 那似乎是一位身穿长裙的女士,其身后又有大片朦胧的阴影向四面八方蔓延,女士的面容隐藏在面纱背后,她身后的阴影则蜿蜒交织,仿佛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锁链,又仿佛在勾勒着某种更加庞大、更加超出凡人理智的“躯体”,而那个身穿长裙的身影,则只是这个庞大躯体中的一小部分——可以被凡人理解的那一小部分。 凡娜轻轻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作为一名圣徒,在特殊的仪式中窥见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幻影或化身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但想到自己今日接二连三的动摇以及心中近乎离经叛道的质疑想法,她仍不免紧张起来。 那个神秘而模糊的朦胧身影似乎朝这边靠近了一点,“祂”没有开口,但凡娜感觉到有一个“想法”直接在自己脑海中浮现。 女神的幻影在示意自己开口讲话。 “我……”凡娜略微迟疑,终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因亚空间而生存至今,您为何仍选我为圣徒并降下赐福?” 那个朦胧模糊的身影没有任何动静,凡娜却不敢催促,她知道,尽管自己所看见的只是一个投影,这个投影却确实是直接指向葛莫娜的,而自己刚才提出的问题则是极大的冒险—— 这已经超出了作为一名信徒的本分,可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就这样在忐忑中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一个想法仿佛直接植入大脑般进入了她的思绪—— “……并无区别……” “并无区别?”凡娜一愣,这个没头没尾的回答甚至比晦涩破碎的预言和启示还要难懂,她本能地觉得这个回答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上下文”存在,只是自己未能理解那些信息因而没有听见,这让她下意识地又追问道,“什么并无区别?我不理解,您是在知晓我曾被亚空间赐福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 然而凡娜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周围的深海幻象突然剧烈动荡起来,原本在海浪深处柔和明亮的光辉也在一个接一个地暗淡、消退,女神的幻影眨眼间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凡娜感觉自己正在被“推”出这个通道,而在连接彻底中断之前,她只隐隐约约地感知到几个单词: “……时间有限……即将……临界……” 联系彻底中断了。 凡娜感觉自己仿佛被粗暴地扔回了现实世界,心脏砰砰直跳,某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所有的幻象已经尽数消散,手中的匕首也不知何时掉在桌上,唯有那支雕文蜡烛仍然在静静燃烧着,火苗跳动,摇曳不安。 过了不知多久,凡娜的目光终于从烛火上收回,她捡起了掉落的匕首,慢慢将其放回抽屉。 她脑海中盘旋着在那短暂的交流过程中,浮现在自己思绪中的、仅有的信息。 “并无区别”以及“时间有限,即将临界”。 前者,她仍旧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而后者……似乎有着较为明确的含义,却只让她更加困惑。 女神是在告诉自己,某些事情就要发生吗?是在警告自己为某事做准备的时间有限?临界又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在临界?又一场危机?又一次现实入侵级别的灾害? 与普兰德刚刚度过的危机有关吗? 凡娜思绪纷繁,这一次的祷告并没有让她心情平静下来,反而比白天还要忐忑不安。 但突然间,一抹异样的色彩浮现在她眼角的余光中,让她纷繁错乱的思绪瞬间止息。 那根雕文蜡烛上跳跃的火苗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幽绿。 下一秒,她便猛然抬头看向面前的梳妆台,看向那面椭圆形的镜面。 邓肯船长的身影浮现在镜框中,正平静地注视着这边。 “你没事吧?” 那个阴郁威严的身影开口了,是很突兀的询问。 “是你?”凡娜激灵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紧接着好像想到什么,“刚才是你扰乱了我的仪式?” “仪式?我想伱是误会了,”邓肯在镜中摇了摇头,语气十分坦然,“我只是突然感知到你的气息极度混乱,还以为普兰德城中仍旧残留着什么棘手的敌人,才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看来,是我莽撞了。” 感知到气息混乱……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凡娜一脑门子问号,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很快,她又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镜中看到对方时的情况,顿时下意识露出警惕的模样:“你又把我拉入了梦境?” “你还在现实世界,这一点不用担心,”邓肯随口说道,“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像上次一样直接一个跳劈过来——你真的会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的。” “……我并不是只会跳劈的蛮子,”凡娜突然感觉跟这个幽灵船长的交流实在令人心累,对方的言行总是会超出资料上的记载,而她则总是在这些超出预料的交流中不自觉地疏于对对方的防范,“除了‘过来看看情况’之外,你还想做什么?我以为……你已经彻底离开了。” 镜子中的邓肯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头疼于眼前这个年轻审判官过于警惕敌对的态度:“你大可以放松一点,最好再有点礼貌,我确实已经离开,但时空上的距离对我而言并没太大意义,另外——无论如何,我刚刚保护了你们的城邦,你不觉得自己起码应该道个谢吗?” 凡娜紧紧盯着镜子中的幽灵船长,过了几秒钟,她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竟真的低下头:“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至少从这件事上,普兰德蒙您庇护。” 这直率的道谢倒是超出了邓肯的预料,他原本还以为这姑娘的脑筋会跟她的肌肉一样坚若磐石,意外之下反而尴尬起来:“倒也……不用这么认真,我就随口一提。” “我们或许立场不同,但您庇护普兰德的举动却是无法否认的,”凡娜抬起头,一脸的认真,“今天有无数人从灾难中活了下来,抛开作为审判官的立场,我应该向您道谢。”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紧接着板起脸说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您和失乡号放松了警惕,我们仍不能确定您对文明世界到底有何目的……至少在确认这一点之前,我都……” “可以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邓肯打断了凡娜的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审判官,对方的言辞和态度其实远说不上礼貌,但这种有点过于耿直的性格也让人讨厌不起来,“那就说点别的吧……你似乎遇上了麻烦?” 凡娜迎着邓肯的视线,过了几秒种后才轻轻吸了口气:“抱歉,与您无关。” “……无关,但我好奇,”邓肯淡淡说道,“不论你是否愿意承认,你都无法驱散我留在你身上的烙印,凡娜,我能感知到你此刻的糟糕状态——或许我可以帮你。” 第224章增进了解 第224章 增进了解 平心而论,邓肯这时候那是真的诚心实意——他很欣赏这位意志坚韧、性格直率的审判官,欣赏她在那场灾难中的表现,而即便抛开这份欣赏,他也十分珍视凡娜这个特殊的“节点”。 如果不是足够的巧合,要想在教会顶层人员中安置这么一个“节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与其建立起最基础的“交情”那更是难上加难。 凡娜很耿直,这份耿直反而决定了她不会否认邓肯在庇护普兰德这件事上的功绩,决定了哪怕她个人再别扭,也会在这份“大人情”上公允对待。 只不过邓肯这边的诚心实意在旁人听来多多少少就有点吓人了。 一个如诅咒般无法斩断的联系,一个能随时入侵自己思维的亚空间阴影,一个强大到可以扭转历史污染却目的不明的上位存在——也就是凡娜意志坚定,这要换个人怕是san check都已经过好几轮了。 凡娜定了定心神,她毫不回避地迎着邓肯的视线,心中仍旧充满警惕,从理性上,她仍不敢相信这个“幽灵船长”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对方确确实实庇护了普兰德,这庇护行为背后也说不定有什么更可怕的阴谋——因为类似的阴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但从感情上…… 她的感情在劝自己不要太相信理性。 “……您究竟想要什么。”凡娜轻轻吸了口气,她再一次表现出了质疑,但这次,她的质疑中却不只有纯粹的抵触和警惕,而是多了一些认真——她想认真和这位传奇船长谈谈,认真听听对方想说什么,哪怕不是作为朋友,也可以暂时不当敌人。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顿了顿,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不要再说什么‘整点薯条’了……我想听些认真的东西。” “……其实‘整点薯条’就是认真的,”邓肯一脸无奈,“如果可以的话,还有大量的番茄酱。” 凡娜:“……?” “我在改善自己船上的伙食,这不明显吗?”邓肯突然笑了起来,凡娜的所有反应都没有超出他的意料,接着他在镜中走动了一下,仿佛是坐在了什么东西上面,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继续说道,“凡娜,你认为一个像我这样的船长,平时都在做什么呢?” “平时都在做什么?”凡娜一愣,她没有注意到这场交谈已经从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平和下来,在镜中那身影坐下之后,后续的话题便仿佛是两个朋友在闲谈一般,“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你没想过,所有的人都不会想这些问题,因为一个可怕的幽灵船长只要负责‘可怕’就行了,我最好是二十四小时都在不断地构思一些颠覆世界的阴谋,这样才比较符合人设——但实际上呢?” 邓肯说着,摊了摊手。 “我有一艘非常非常大的船要打理,而那艘船上还有不少让人头疼的家伙,我的‘船员’经常会搞出乱子,每次都让甲板上鸡飞狗跳半天,失乡号上的伙食是另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供应热水,我最近在考虑往船上安装一套锅炉,不知你有什么推荐?” “我不太了解锅炉的事……等等,不对,不是这个,”凡娜下意识地开口,刚说到一半就觉得有哪不对,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镜子中似笑非笑的幽灵船长,总觉得对方的笑容中带着对自己的揶揄和……逗弄,“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而且……额……您是认真的?” 邓肯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看着凡娜的眼睛,表情渐渐认真起来:“凡娜,注意到了吗——我并不像伱想象的那样可怕,未知是恐惧之源,现在,你对我有一定了解了。” 凡娜一时间没吭声,因为她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位船长的节奏,此刻根本不知该作何回答。 但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轻轻呼了口气,尝试着转移话题:“……您带走了太阳碎片,也算清除了普兰德城邦内的另一大隐患,这件事我也该表达感谢。” 邓肯嘴角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举手之劳,我有收藏的爱好。” 但实际上他想说的是自己刚才已经把太阳碎片送回普兰德了——虽然妮娜一开始还兴冲冲地想要在船上过夜,但后来她发现自己认床,不回家睡不安稳…… 邓肯怕自己这句话说出来瞬间对面就是一个跳劈…… 凡娜却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的瞬间变化,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现在城邦中的秩序已经渐渐恢复,终焉传道士造成的污染余波已经完全消退,而那些召唤黑太阳的邪教徒……已经如他们所愿,成为烧尽的柴薪,希望您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 “还行,反正他们迟早还会冒出来,”邓肯随口说着,“异端崇拜者是邪神的呼吸,而只要那些‘根源’没有被消灭,邪教徒是消灭不干净的——下次见着了继续清理就是。” 凡娜若有所思地听着邓肯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表情则只是略带好奇:“听上去……您和那些异端崇拜者关系很差。” “你想打探一些情报,”邓肯微笑起来,“因为这是近百年来罕有的,能够直接了解‘邓肯船长’以及失乡号的机会——但你可以直接问的。” 凡娜一时有些语塞,脸上表情也尴尬起来,不过很快,她便听到了镜中传来那位幽灵船长坦然的答复:“我不喜欢那些邪教徒,太阳教徒和终焉传道士都不喜欢,至于崇拜幽邃圣主的湮灭教徒……不太了解,但其中大部分应该也都是令我厌烦的疯子。 “所以你可以直接把这件事报告上去,就说失乡号与三大邪教都是敌人,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邓肯船长会乐意消灭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邪教徒——这个情报应该是有用的。” “……感谢您的回答。”凡娜迟疑了一下,还是很认真地点头说道。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邓肯又问道。 凡娜抿了抿嘴唇。 当然有,但她不知道在涉及到自身信仰动摇,涉及到亚空间的问题上,向对面这个幽灵船长询问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最后,她还是没有谈起自己此刻的困惑与动摇,而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个与自己有关的问题:“……我想知道,亚空间是否会回应凡人的愿望——以及,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怎样的代价。” 凡娜在最后特意提到了“代价”,因为她很清楚,这个问题和自己刚才跟对方的交谈完全不同。 刚才的交谈并不涉及超凡领域的知识,而现在这个问题……是在向一位亚空间归来的阴影寻求禁忌知识,这已经是危险举动了。 她并不惧怕支付代价,但她希望知道这代价是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没什么代价,”镜中的邓肯却笑了起来,“因为我跟ta们真的不熟。” 凡娜:“……啊?”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会了解很多有关亚空间的秘密,”邓肯有点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我是去过那地方不假,但我又不是在亚空间里搞人口调查——你住在街区,你就认识街区上的每一个人吗?” 凡娜点点头:“认识啊。” 邓肯:“……” 凡娜一下子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又有点后知后觉地补充:“当然,也可能有不那么熟悉……好吧,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虽然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我能看出来,这个问题就与你刚才糟糕的状态有关,”邓肯恢复了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你被亚空间里的什么东西缠上了?” 凡娜表情古怪地看着镜子里的邓肯。 邓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除我之外……” “我不知道。”凡娜摇了摇头,随后她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一刻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吧,看来你仍有些顾虑,我能理解,”邓肯倒是毫不在意,“不过如果真的是亚空间的什么东西在找你麻烦,可以向我求助——至少在这个领域,我能帮上你的忙。” 凡娜沉默下来,过了将近十几秒钟,她才突然打破沉默:“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愿意帮你?”邓肯的声音从镜中响起,在凡娜听来那仍然是威严甚至有些阴郁的声音,但此刻似乎又多了一些温和诚恳,“或许是因为曾在普兰德并肩作战吧——凡娜,我很欣赏你的坚毅和勇敢。” 镜中的身影站了起来。 那位幽灵船长似乎准备离开了。 凡娜顿时稍微松了口气,她其实也说不明白自己此刻到底是警惕谨慎还是单纯的紧张感在作祟,但对方离去的意图确实让她陡然放松了一点。 不过就在邓肯的身影即将从镜中彻底消散的时候,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等等,还有一件事。” 邓肯微微侧过脸:“嗯?” “之后……”凡娜有些卡壳,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略带迟疑地开口,“我是说,如果您还打算‘出现’的话,能不能别总是这么突然……” 邓肯没有回应,他的面容笼罩在镜子深处的阴影中,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过了几秒钟,凡娜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传入耳中:“下次我敲门。” 第225章船长从未离开 第225章 船长从未离开 那个镜子中的身影真的离开了——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就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只是“过来看看情况”。 凡娜满脸警惕地盯着镜子看了半天,才终于确认了这件事,并真正放下心来。 紧接着她便陷入了短暂的反省和疑神疑鬼中。 疑神疑鬼是因为审判官的职业习惯,她实在很难真正信任一个像邓肯船长那样背了一个世纪的恐怖传说而且还跟亚空间有关联的“人”,哪怕对方真的看上去理智又友好,而且确确实实庇护了普兰德城邦,反省的原因则更简单—— 她意识到自己在与邓肯船长的交流过程中渐渐减弱了警惕心。 这是不该有的软弱表现,她从未想过这情况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归根结底,这是因为自己陷入了动摇与自我怀疑,失去了信念的纯粹性,从而导致心灵中有了漏洞。 凡娜很是自省了一番,到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这座城市已经平安幸存,她会将今天晚上的事情告诉瓦伦丁主教,包括……自己的动摇。 年轻审判官的叹息声随着熄灭的灯光一同消隐于黑暗。 …… 下城区古董店的二楼,邓肯收回了望向普兰德大教堂的目光,看着远远近近万家灯火的城邦夜景,他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知道凡娜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很明显,那位年轻审判官的精神状态刚才出现了短暂且危险的动摇——这种动摇甚至直接触动了他的感知,让他不得不直接在现实世界进行了一次投影,去查看凡娜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他在凡娜身上感觉到的气息其实隐隐有一点熟悉——那气息隐藏在她的精神世界深处,围绕在她的周围,仔细辨别的话,有点像是…… 像是在失乡号船底,透过那些裂隙观察船壳外的混沌光影时感受到的那种奇妙感觉。 是亚空间。 而从凡娜最后突然向自己询问的问题来看,她遇上的困扰可能也真的跟亚空间有关。 邓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猜测着真相。 在离开之前,他又加强了一下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烙印,这股力量应该能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抵抗可能会到来的侵蚀,但问题的关键是,凡娜这个高阶圣徒身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了一丝亚空间的影子? 邓肯的思绪扩散开,他突然联想到了另外的一些线索,或者说“知识”——在特定的情况下,四神信徒的灵魂比凡人更容易被亚空间侵蚀,而他们的灵魂在被侵蚀之后甚至会直接生成一道连通着现实维度和亚空间的裂隙,在第六街区那座小教堂,最初的入侵也是从那位修女的灵魂阴影开始的…… 类似的情况会出现在凡娜身上吗?如果会,这种反直觉的现象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片刻沉思之后,邓肯呼了口气,转身离开窗前。 无论如何,他今后应该多一些对凡娜这个特殊“节点”的关注——现在凡娜缺乏对自己这个“幽灵船长”的信任,她当然不会主动说出全部的秘密,这就需要自己这边多费点心了。 而在返回卧室的路上,邓肯听到了两个年轻女孩嘻嘻哈哈的声音正从旁边房间传来——是妮娜和雪莉的声音。 尽管已经从失乡号返回城邦,她们似乎还很兴奋,尤其是妮娜。 那孩子好像根本没有对阴森可怕的幽灵船留下任何心理阴影,也没有对未来有任何忐忑不安——她跟往常一样开朗,甚至……好像还更开朗了一点。 是太阳碎片的影响?还是因为她本身就有着强大的接受能力? 邓肯若有所思,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妮娜某些令人意外的“天赋”。 夜幕低垂,世界之创清冷苍白的光辉照亮了失乡号开阔的甲板。 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夜色下幽灵船上的寂静,一个身穿华丽长裙、银发披肩的身影来到了船尾的驾驶台前。 爱丽丝仰起头,看着正在亲自掌舵的船长,浅紫色的眸子倒映着辉光,显得闪闪发亮:“船长!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暂时没有目的地,姑且先离开城邦之间的繁忙航线,”邓肯低头看了人偶一眼,“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对啊对啊!”爱丽丝高兴地点着头,纵使外貌再优雅高贵,她点头时候的欢快劲都足以让她整个人都憨起来,“今天船上好热闹!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仅仅只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就可以这么有意思……” “并不是所有时候把人聚在一起都‘有意思’——但你现在理解这个可能还困难了点,”邓肯随口说道,“另外,点头幅度控制着点,你今天脑袋掉下来的时候可把他们吓坏了。” “哦哦……”爱丽丝慌忙扶住自己的脑袋,紧接着又好像有点担心,“那他们……不会因为这个以后就不来了吧?” “这担心是多余的。” 爱丽丝又哦了一声,紧接着安静了没有两秒钟,便又问道:“那……我今后还能去城邦玩吗?我这次去都没能好好见见世面,就遇上了……乱糟糟的事情,感觉晕头转向的……” 邓肯的目光扫过海面,又落回爱丽丝身上:“当然可以,明天我就可以让艾伊把伱送到古董店里——我仍然需要你在店铺那边帮忙。” “真的?”爱丽丝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她显得很意外,“我还以为……以后我们大部分时间就不回城邦了呢,毕竟……您在那边的事情好像已经做完了?” 邓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对方,而是故意安静了好几秒钟之后才突然问道:“你觉得,我是因为有什么必须去做的事情才关注普兰德吗?” 爱丽丝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抓抓脑壳:“我……不知道哎。” 邓肯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松开了手中的舵轮。 失乡号各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嘎声,桅杆上的灵体之帆随之稍稍收拢了一点,这艘船转入了由山羊头接管的“巡航状态”。 “我们只是解决了一帮邪教徒搞出来的麻烦而已,”邓肯迈步走下驾驶台,走向船长室的方向,一边随口对爱丽丝说道,“至于普兰德……我认为那座城邦与我有缘。” 船长走开了,爱丽丝困惑地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转头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不愧是船长,好深奥啊……” 邓肯来到了船长室的大门前,他抬起头,看到“失乡者之门”几个字正在门框上反射着来自世界之创的暗淡光辉。 他轻轻吸了口气,平复着自己的精神,随后将手放在门把上。 轻轻向里推开。 朦胧扭曲的雾气出现在眼前,邓肯迈步向前走去,感觉到了熟悉的瞬间失重和微微的眩晕,那种仿佛穿越无尽时空,又仿佛瞬间抵达目的地的错位感一瞬而过,随后,周围便安静下来。 无垠海上永不停息的风浪声和失乡号各处轻微的吱嘎声都远去了,那股腥咸的海风也悄然消散,周围传来熟悉的气息,这气息来自自己居住多年的房间。 周铭睁开眼睛,看着单身公寓中一成不变的景象。 如往常一样,他在返回这里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确认整个房间的大致情况,确认这里在自己离开之后是否有什么变化,确认窗外的浓雾是否有消散的迹象,确认自己留在窗户上和窗台上的细绳和纸屑是否曾被动过地方。 哪怕明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他还是把这一系列的“确认”当成了某种必须去做的任务来完成。 而在完成了这一系列的确认之后,他的第二件事便是来到自己的书桌前。 周铭低下头,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书桌上的东西。 一个仿佛微缩模型般的普兰德城邦正静静地置于桌上。 精致,还原,每一丝细节都惟妙惟肖,甚至可能连每一块地砖、每一根路灯都和真正的普兰德一模一样。 或者换句话说,这就是真正的普兰德以某种形式在他这间单身公寓中所呈现出来的“投影”。 它出现在这里,一切正如意料。 当初在书桌上跳跃燃烧的细密火焰完成了对这件“藏品”的最后雕琢,如今,这完美的杰作已呈现在自己的主人面前。 周铭轻轻呼了口气,在桌旁慢慢坐下,端详着这个精致的“模型”。 和失乡号的“模型”比起来,这座“城邦”的尺寸明显要大得多,但又显然不是等比例的缩放,它的大小似乎正好可以放进置物架的某个单独格子里,就好像专门为那里量身打造的一般。 而在这惟妙惟肖的城邦模型中,并看不到任何居民的影子。 似乎,生活在城邦中的“人”并不能在这里形成投影? 周铭若有所思,并在思索中将普兰德城邦反复端详许久,最后,他终于轻轻舒了口气,用双手端起了这个大型“藏品”,并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不远处的置物架上。 放好之后,他退开两步,默默地欣赏着自己的新收藏。 失乡号已经远离了普兰德,但船长……从未离开他忠诚的城邦。 第226章迟到的日出 第226章 迟到的日出 在将自己的新“藏品”放好之后,周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房间,而是在置物架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看着架子上的失乡号与普兰德,一边陷入了思索中。 他在尝试总结并理解这些“藏品”所代表的意义。 一直以来,这间单身公寓和门对面的世界都是相互隔绝的状态,除了自己可以穿过那道门之外,两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无法越过那道门中的浓雾屏障形成互通,这一点他曾试验过许多遍。 而从某种意义上,出现在房间中的失乡号与普兰德“模型”其实相当于打破了这个规律——它们与门对面的世界有着明显的关联,而且其性质也显然具备……“超凡属性”。 超凡,本不应该是大门这一侧应该出现的概念。 而这两样藏品的出现都有一个共同规律——它们是被灵体之火彻底焚烧,又被他自己有意识“掌控”之后的事物。 周铭静静思索着,一点点总结着规律,最终,他认为“焚烧”与“掌控”应该确实是藏品出现的两个必要条件。 当初的白橡木号也曾被失乡号的火焰焚尽,但当时他并没有主动想要掌控那艘船,他没有对白橡木号施加任何影响或“指令”,因此在焚烧过后,那艘船除了留下强烈的印记之外,并没有在大门这一侧的房间中形成对应的“藏品”。 普兰德城邦被灵火焚尽,而在焚烧的同时,他对城邦进行了主动的掌控和净化,甚至将城邦当做失乡号的一部分来看待,因此普兰德便在这里变成了一件藏品。 那么……这种转变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变成藏品的事物,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周铭的目光落在普兰德的“模型”上,随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微风正吹过城邦东南部的港口街区,细浪在拍打着海岸,第四街区的报时钟刚刚最后一次鸣响,上城区的蒸汽工厂正在轰然运转。 他重新睁开眼睛,情况正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 他能感知到整个城邦的状态,甚至精确到任何一座建筑,任何一座路灯——虽然他无法感知城邦中属于“人”的那部分,但普兰德的本体对他而言就真如那惟妙惟肖的模型一般,尽皆呈现在自己眼前。 这种感觉……就如同对失乡号的掌控。 周铭若有所思,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在意识到自己对那座城邦的影响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开始将失乡号当做了参考。 如今的普兰德,已经可以被视作另一个失乡号,那么……他在失乡号上能做的事情,在普兰德毫无疑问也可以。 他可以命令整座城邦所有的钟楼为自己鸣响,命令城邦下沉进入灵界,甚至…… 周铭停下了摩挲下巴的下意识动作。 甚至可以命令城邦沉入亚空间。 周铭眼神一凝,迅速收拢压制着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可怕想法,但想法虽然被压制住了,他的心脏仍然砰砰直跳。 自己真的可以这么做,因为他也可以让失乡号这么做,亚空间就在那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混沌维度的“方位”——那些终焉传道士心心念念而不可得的“应许之地”,对他而言简直就像回家一样…… 甚至不仅如此,在自己刚才冒出那个惊悚想法的时候,他就瞬间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呼唤,就像有些人站在悬崖前时会莫名冒出向前一跃的可怕冲动,他刚才也感受到了这种冲动! 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指令,一次对冲动的妥协,一次粗心大意,他……就可以抵达那个呼唤自己的地方。 同时,带着任何被自己裹挟的,被自己统御的,被自己污染的东西,一同下坠。 周铭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世人对失乡号和邓肯船长万分恐惧是正确的,他们应该恐惧。 周铭最后深深地看了自己的藏品架一眼,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向单身公寓的大门。 船长室内的海图桌上,漆黑的木雕山羊头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它抬起头,看到邓肯船长高大的身影正出现在门口,黑曜石雕琢的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开始娴熟地逼逼:“啊!伟大的船长回到了他忠诚的大副身边!您的功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的伟力令无垠海……” 邓肯也不吭声,就在航海桌旁坐下,默默地看着山羊头在那逼逼,眼神一片淡然。 结果反而是山羊头自己先感觉别扭起来,它balabala到一半,便忍不住停了下来:“额……船长,您往常这时候不都是说‘闭嘴’的吗……” 邓肯一脸淡然:“我就突然好奇,如果我不让你闭嘴,你到底能说多长时间。” 山羊头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劲——它仿佛压根没听出邓肯话语中的调侃,或者是听出来了也当没听见:“那您这可就说到点子上了,您忠诚的以下省略向来是博闻广识,哪怕仅仅谈论无垠海上的食谱也可以从早说到晚,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先从黄油饼干的一百三十七种分类开……” “好了闭嘴,”邓肯赶紧打断了对方,无奈地摇着头,“我还以为你起码会有‘尴尬’的概念。” 山羊头晃了晃脑袋,脖子里传来嘎吱的声音,随后它黑漆漆的脸孔才完全转向邓肯,那双空洞的眼珠盯着后者的脸:“船长,您看上去似乎有心事?我们刚刚完成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壮举,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到您的心情?” “史无前例的壮举啊……”邓肯轻声咕哝着,随后摇了摇头,“伱能感觉到吧,现在普兰德城邦与失乡号之间的联系。” “当然!”山羊头立刻答道,还不忘吹捧,“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您的伟力令人震惊,您这次的猎获是一整个城邦!那么下个目标在哪?咱们是先去伦萨还是冷港?或者寒霜也……” 邓肯摆了摆手,山羊头顿时安静下来。 “我对‘猎获’暂时没什么兴趣,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没有精力时时刻刻盯着那么大的地方,如果你感知到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踏上普兰德,可以提醒我——当然,前提是你有余力,你的主要任务仍然是照看好这艘船。” “乐意之至!”山羊头立刻说道,“这对我而言轻而易举,定不负您所望……”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便扫过旁边墙上的挂钟,随后又看向窗外。 不知不觉,这一夜竟已经过去了。 几秒种后,邓肯突然回过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山羊头怔了一下,有点不太确定:“应该……是早上了吧,太阳该升起来了。” “……太阳没有升起来,”邓肯沉声说道,表情异常严肃,随后他又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那正在滴答作响的挂钟,“……日出应在十四分钟前。” 山羊头瞬间没了声音,邓肯的目光则仍然紧盯着挂钟上一格格前进的指针,以及挂钟顶部一个描绘着太阳升起刻度的机械圆盘。 这个世界的“太阳”,编号001的超级异象,每天都会在一个无比精准的时刻升起,又在一个无比精准的时刻落下,而失乡号的挂钟则与海图上的坐标联动,会精确地指示出在当前海域,异象001将在几点几分跃上海面——自邓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这一切从未出过差错。 今天的太阳没有及时升起,普通人或许还未注意到这点变化,但邓肯注意到了,并在注意到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不安。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种不安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 “或许……只要稍等一会……”山羊头的声音就在这时再次响了起来,它好像也有点紧张,“您看,海上的天气总是不可捉摸,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邓肯却没有注意山羊头在说什么,他仍然在看着挂钟,不过就在下一秒,一缕细微的金光便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那缕金光是透过窗户洒进来的。 邓肯立刻转身,三两步来到窗前,推开窗户之后看向远方的海面。 太阳升起来了,被两重符文圆环束缚的巨大光体正如往常一样渐渐升上天空,万丈光芒照耀着整个无垠海,同时驱散了世界之创留给这个世界的清冷苍白氛围。 他回过头,最后一次确认时间。 今天的日出,比往常晚了十五分钟。 为什么? 是普兰德那场灾害的余波?与太阳教徒召唤的“蠕变日轮”有关?与妮娜的觉醒和受控有关?还是……另外一场异变的前兆? 邓肯回到桌旁,不自禁的胡思乱想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些想法可能有点过于紧张,但在刚刚经历过普兰德那场历史污染危机之后,他现在对一切不寻常的现象都格外敏锐。 “或许只是海上天气的影响吧,您看,太阳这不还是升起来了嘛,”山羊头在旁边说道,“有时候大范围的浓雾会折射光线,导致……” “普兰德的阳光也晚了十五分钟,”邓肯轻声打断山羊头,“那边天气晴好,海面平静——晚的不是阳光,是太阳本身。” “……卧槽。” 第227章动摇者 第227章 动摇者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大圣堂中的宁静,正在向一旁的助祭分派事务的瓦伦丁主教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迎面向自己走来的是凡娜的身影。 主教挥手让身旁的助祭和侍从暂时退下,目光落在凡娜身上:“我还以为你会在家中多休息两天。” “很遗憾,看样子我并没有这个余裕,”凡娜摇了摇头,表情略有些严肃,“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看到许多神官行色匆匆,还听说有一队苦修士被送进了观星井内……跟今天的日出有关吗?” “是的,”瓦伦丁点了点头,神色肃然,“今天的日出比平常晚了十五分钟——而且不是因局部异常天象导致的黎明推迟,我收到从其他城邦和海上联络节点传来的灵能传讯,全世界所有地方都观察到了这异常情况。” “……这个世界被‘世界之创’多照耀了十五分钟……”凡娜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现在有受损报告吗?” “没有,仅仅一次黎明的推迟还不至于引发什么问题,十五分钟的夜幕尚在城邦庇护的冗余范围内,”老主教摇了摇头,“真正令人不安的是全世界都观察到同一现象,这说明问题并不出在地表与海面。” “……是异象001本身的运行发生了改变,”凡娜当然知道老主教在担心什么,“无名王者陵墓那边没有通告?” 瓦伦丁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动静,所以这可能只是一次微小的……‘变故’,并不涉及异象001的本质改变,但……恐怕大部分人都不会就此放下心来,我们起码要看到今天的太阳正常落下,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正常升起,才敢稍微松一口气。” 凡娜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才问道:“城里的普通人没有受影响吗?” “暂时还没有太大波动——一部分人没有注意到这十五分钟的延迟,另一部分有所察觉的市民应该也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已经向政务厅发信,让他们那边评估一下后续是否需要发布安抚、引导性质的公告出来。现在这件事还没那么大影响,官方过于积极的解释反而可能导致民众不安——尤其是我们刚刚经历了那么大一场灾害。” 凡娜默默听着老主教的分析,并没有插什么话,作为一名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战斗任务上的审判官,她知道自己对这方面的事务并不专业,只是时不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显示她的心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瓦伦丁看着神色间隐有忧虑的凡娜:“你在想什么?” “只是有些感慨,”凡娜轻声叹息,摇了摇头,“每当出现一次超凡灾害,就会愈发意识到我们如今生存的这个世界是多么脆弱……城邦,教廷,远洋舰船,我们引以为傲的一切,似乎都建立在一层轻薄脆弱的冰面上,随便哪条裂缝没有被及时发现,我们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正是我们永远保持警惕与坚韧的意义所在,”瓦伦丁沉声说道,并注视着年轻审判官的眼睛,“凡娜,你平常很少像这样感慨些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凡娜沉默下来,过了几秒种后,她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瓦伦丁主教说道:“有两件事,第一件……我昨天再次见到了那位‘邓肯船长’。” 瓦伦丁先是眼神凝重下来,但在片刻之后,他却又一声轻叹:“其实也算预料之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至今对那位幽灵船长在伱身上留下的烙印还没有任何办法,甚至现在连整个普兰德城邦都有可能已经与那位船长建立了联系,他来找你……是迟早的事。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大部分是闲聊。”凡娜语气略有些古怪地说道。 “……闲聊?”这次瓦伦丁终于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你是说,失乡号的船长,从亚空间归还的阴影,逆转历史污染并带走太阳碎片的‘邓肯’,专门找到你,就跟你闲聊?” “我就知道您会是这个反应——我也不敢相信,说真的,他如果告诉我他有一个征服世界的计划我都相信,但……”凡娜叹了口气,随后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她将自己昨夜与邓肯的交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眼前的老人。 瓦伦丁揉着额头听完了凡娜的转述,这位面临末日危局都不曾动摇过的老主教,这时候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困扰与疲惫。 但在短暂的困扰之色过后,他还是抬起头来,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凡娜,其实我从昨夜开始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是和邓肯船长有过两次直接交流的,在你看来,那个‘幽灵船长’……像是一个来自亚空间的入侵者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凡娜脸色略微变化,谨慎地问道,“失乡号坠入亚空间并返航是一件有明确……” “我并不是怀疑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失乡号从亚空间返航的记录,只是你仔细回忆回忆,完全受到亚空间影响的人应该是怎样的状态,以及……真正的亚空间入侵者,有没有可能理智地与人交谈,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不造成不受控的污染?” 这一次,凡娜迟疑起来,她无法像刚才那样不假思索地给出回应,犹豫了好几秒钟才开口:“从所有的案例和对亚空间的基础认知判断……这不可能。” “在对遭受过‘深层’污染的人进行精神检定时,有这样一条最简单有效的判断标准——能理智说话的,就是有救的,起码是还没有完全转化的,”瓦伦丁主教点了点头,“亚空间的污染非常致命,也正因此,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能维持清醒的亚空间污染者或入侵者,疯狂是他们抹不掉的特征,而我们……或许也可以把这个简单的判断标准用在失乡号和它的船长身上。” “……您的意思是,那个‘邓肯船长’极有可能是保留着人性的?” “或者是取回了人性,”瓦伦丁主教纠正着这个细微的差别,“在早期的记录中,有明确的失乡号无差别袭击以及邓肯船长陷入疯狂的目击报告,那时候的他显然符合亚空间入侵者的标准。” 凡娜思索着,越思索脸上的表情越是难以置信:“这可能吗?在彻底被亚空间污染转化之后……竟还能取回人性,这……” “如果这不可能,你如何解释那个与你‘闲聊’的邓肯船长?”瓦伦丁主教轻声打断了凡娜,随后他顿了顿,提醒道,“别忘了那个‘第零条定律’。” 凡娜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永远存在不符合认知或超出定义的异常与异象……” 大圣堂中一时间安静下来,这份静默持续了不知多久,瓦伦丁才突然说道:“但我们仍不能据此就把失乡号和它的船长当成无害的,你明白吗? “它终究是从亚空间返航,那位船长即便取回了人性,也很难说他此刻是在以一种怎样的视角来看待我们这些……‘凡人’。 “而且我们也不能自己贸然下判断,要把目前所掌握的情报都上报给教皇冕下,看她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凡娜表情一整,立刻严肃地点了点头:“当然,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接着她顿了顿,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在这神圣的圣堂中谈论这种事情,还真是……让人心有压力。如果放在以往,我恐怕都要自己给自己下个‘异端’的定义了。” 瓦伦丁只是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道:“你刚才说有两件事,除了见到那个幽灵船长之外,第二件事是什么?” 这一次,凡娜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她仿佛很是纠结了一番,才终于在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注视下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对老主教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应该忏悔。” “忏悔?”瓦伦丁惊讶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忏悔?” “我动摇了——尽管我仍然虔诚,但我无法回避自己的动摇之举,”凡娜深深吸了口气,干脆地坦白道,“在那场大火之后,我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疑问。” 她把自己对女神的疑惑以及对自身信仰的动摇说了出来,除了隐去叔父告诉自己的那个秘密之外,她没有丝毫隐瞒。 老主教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凡娜有些忐忑地看着老人的脸,然而她发现自己这一次竟无法判断瓦伦丁的态度。 这位老主教似乎是在沉思,又有些欲言又止,却没有任何责备。 过了不知多久,凡娜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凡娜,你来找我忏悔……那我又该找谁忏悔呢?” 一丝惊讶之色终于浮现在凡娜眼中。 “现在,大圣堂中有两个信仰动摇者了,”老主教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风暴女神的圣像,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凡娜,你能感觉到吗?” “什么?” “……女神仍旧在祝福着我们。” 第228章余威犹在 第228章 余威犹在 虔信者的动摇往往有两次,第一次,是在对自己的信仰产生质疑的时候,第二次,是在自己质疑了自己的信仰,神明却仍旧降下赐福的时候。 噪声,细密迭加,忽远忽近,隐约而又确实存在的噪声,开始在凡娜的脑海中响了起来,就像耳鸣一般,她又回忆起了自己在幻象中看到的女神投影,以及女神对自己说的那些无法理解的话语,她不再像曾经那样不假思索地接受这一切,而是开始认真思考,思考这些话语的含义,甚至尝试揣测葛莫娜的……用意。 而她越是思考,头脑中那细密的噪声就越是明显,让她难以集中精力。 但突然间,所有的噪声又消失了,她恍惚间摇了摇头,却正对上瓦伦丁主教有些关心的目光。 “你还好吧?”老人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还好,”凡娜轻轻敲了敲额头,紧接着便带着些异样看向这位长辈,“您也……” “在敲响最后一声钟声的时候,我动摇了……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我终究没有像那些载入圣殿的圣徒一样拥有完美无暇的意志,”瓦伦丁摇了摇头,坦然地对凡娜说道,“我疑惑,为什么那些终焉传道士的污染和渗透可以到这种程度,为什么大教堂的庇护仍然无法阻挡那些太阳异端的献祭——为什么危机蔓延了十几年,女神却一次都没有向我们示警……” 他听了下来,转过身,静静注视着葛莫娜的圣像,那冰冷的石像也俯瞰着他,缄默一如既往。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羞愧万分,我知道自己犯了《风暴原典》中最大的错误,将神明的庇护当做了万能灵药,从而动摇了自己的意志,但即便如此,这些疑惑仍然扎下根来,直到现在。” “……敌人从内部渗透并攻破了壁垒,他们筹划了许多年,这是一次很难抵挡的偷袭,”凡娜沉默了片刻,平静说道,“异端总是会趁虚而入,这并不意味着女神的权柄可以被轻易颠覆。” “我明白这个道理,”瓦伦丁笑了起来,“所以我说,即使有了些许动摇,我仍然虔诚,因为女神切切实实地庇护着我们的世界,这份怜爱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我有了一些多余的思考。” “思考生异端,瓦伦丁主教,”凡娜一脸严肃地说道,但紧接着便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对我也是一样。” “那便将这视作一场考验吧,”瓦伦丁轻声说道,“对我们而言都是。” 凡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来到了女神圣像前,微微垂下头,像往常一样静默祝祷。 而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突然打破了大圣堂中的宁静。 凡娜从祝祷中惊醒,她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位穿着文职袍服的中年神官正快步走来,这位神官先向圣像行礼,随后便将一份文书递到了瓦伦丁手中:“大主教,这是您要的报告。” 瓦伦丁点头道谢,接过文件,飞快地翻阅了几页之后,脸上表情便肉眼可见地古怪起来。 “那是什么?”凡娜见状顿时有些好奇,“上面写什么了?” “……是灾害之后对城邦现状的初期调查……市政厅送来的,”瓦伦丁皱了皱眉,似乎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直接把文件给了凡娜,“你自己看吧。” 凡娜疑惑地接过文件,看到开头部分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初步损伤报告,她很熟悉的东西,包括灾害之后城邦各处是否有什么缺损,有什么变化,是否有人员失踪或人员“增加”,是否有残留超凡力量的区域……前面的内容都没什么,基本就是表明城邦各处都已重置至灾害发生之前的状态,但后面的内容让她瞬间明白了瓦伦丁主教怪异的神色是怎么回事。 “……码头区有商户报告大量薯条神秘消失,损失报告上还有番茄酱……”年轻的审判官表情木然地抬起头,看着对面同样表情木然的瓦伦丁,“……认真的?” “要不你亲自带队过去问问?”瓦伦丁嘴角抖了一下,“理论上没人敢在这种报告上造假。” 凡娜手中举着报告书,半晌没说出话来。 憋了半天,她才终于冒出一句:“为什么这种内容会出现在如此严肃的报告书上……” 瓦伦丁面无表情:“有整整一个中队的守卫者一直在监视码头的薯条——伱说为什么呢?” 凡娜:“……” “……总而言之,报告书上提到的‘东西’是目前为止已知城邦内的唯一损失,”瓦伦丁叹了口气,接着似乎又犹豫了一下,这才看着凡娜的眼睛,“要不,你下次见面了直接问问吧。” 凡娜一愣:“问问?问谁?” “……你说呢?” 凡娜:“……” 过了片刻,年轻的审判官终于忍不住揉起额头:“我感觉思路都有些不连续了,确认一下,我们应该在这里讨论一些很严肃的事情才对,是这样没错吧?” “我也连不上。”瓦伦丁板着脸。 凡娜无言,却突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也是那位幽灵船长的“影响”,那他……从某种意义上确实挺可怕的。 就在这时,又一阵脚步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再次打断了凡娜和瓦伦丁的思绪——一名神官快步来到圣像前。 “大主教,审判官,港口区传来消息……” 这名神官行了一礼便语速很快地说道,但他刚说到一半,凡娜听见“港口区”一词便忍不住打断了他:“停,我们已经知道薯条的事情了,不用专门来报告两次!” “……薯条?”神官有些错愕,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平日里都很沉稳可敬的审判官,“什么薯条?” “啊……你不是要报告薯条的事?”凡娜一看这情况,顿时有些尴尬,赶紧干咳两声遮掩过去,“我还以为是另一份报告……不用在意,继续说吧,港口区怎么了?” 一边说着,她心中一边忍不住叹息:不是薯条就好——起码不用再跟那个可怕的幽灵船长扯上关系了。 前来报告的神官则点点头,一脸严肃:“港口区传来消息,海雾号正在申请入港——提瑞安·艾布诺马尔希望能尽快与大教堂接触,他带来了和失乡号有关的消息。” 凡娜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神官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审判官阁下?” “我没事,”凡娜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止住咳嗽,她觉得自从失乡号堂而皇之地在城邦中转了一圈之后,这地方就好像哪哪都不太一样了,她说不上来,但似乎周围的许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她甚至想把早晨那迟到了十五分钟的太阳都归结到那艘幽灵船身上,“海雾号?我知道我们确实曾向它的主人送去过一封信,但一直都没能等到它……” “海雾号确实来了,而且似乎早在那场‘灾害’之前就到了普兰德近海,”神官立刻点头说道,“只是根据那艘船发来的消息,它在东部海域意外遭遇了失乡号,并爆发了一场恶战,因动力受损不得不检修,昨夜才恢复航行能力。” “和失乡号爆发了战斗?!”凡娜终于神色一肃,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她转头看向瓦伦丁,“我得亲自去一趟。” “也好,”瓦伦丁立刻点头,“海雾号是一艘特殊的船,虽然属于‘自己人’,但那艘船上的成员很可能导致码头上普通人的紧张惶恐——你亲自带队去迎接,应当可以安抚普通人的情绪。” 凡娜答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了大圣堂。 海雾号来了——虽然比预期的迟到了一些,但这艘笼罩着传奇光环与惊惧诅咒传说的庞大战舰还是如约定般抵达了曾发出求救信的普兰德城邦,现在这艘令人生畏的钢铁战舰正在码头引导员的指示下缓缓靠近专供大型船只停泊的栈桥,而一些收到消息的人则聚集在码头附近,紧张又好奇地眺望着那座钢铁巨兽的模样。 很快,码头附近的人们便意识到这座威风凛凛的钢铁战舰是在经历了一场恶战之后才抵达港口的。 它伤痕累累,六座主炮中的三座都已经不翼而飞,船舷上随处可见被什么东西直接“挖”掉一块之后残留的可怖缺口,舰桥也被破坏了三分之一,骇人的伤痕从舰桥侧面一直蔓延到主装甲带上,甚至连船身侧面的水线附近,也能看到几个可怕的空洞。 这些损伤如果放在一艘普通战舰上,足够沉没好几次了。 但海雾号仍然顽强地漂浮在海面上,它腹部的那些空洞内仿佛有着生命,柔软又泛着金属光泽的物质已经死死堵住了漏水口,还不断有渗进底仓的海水被排出船外——海雾号的抽水泵已经停机,因此那些海水竟是直接从船壳侧面渗透出来,就如……人在出汗一样。 这是一艘先进的钢铁战舰,也是一艘处处异常的诅咒之船——每个站在码头附近的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那艘船所表现出来的“活物”的特征,于是围观者的好奇中更多了一份惊悚,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声。 直到几台威武的蒸汽步行机出现在码头上,凡娜高大的身影才让许多人安静下来。 第229章踏入城邦的大海盗 第229章 踏入城邦的大海盗 蒸汽步行机在栈桥前停了下来,凡娜站在这蜘蛛机械的外壳上,仰起头打量着眼前这艘被誉为“不沉战舰”的传奇舰船。 不沉,而非无敌——这艘船或许真的难以被击沉,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可以被打的遍体鳞伤。 肉眼显而易见,海雾号经历了一场恶战……当然,如果联想到当时自己在大钟楼上所见到的失乡号完好无损的状态,也可以说眼前这艘钢铁战舰是被单方面地殴打了一顿——凡娜对舰船领域的事情其实并不怎么了解,但她知道一艘船变成眼前这样还能顺利飘到港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还是海雾号已经用自己那强大的“不沉”能力自我修复了一昼夜之后的结果。 脑海中回忆起了失乡号的事情,回忆起了自己与那位邓肯船长间诅咒般的联系,凡娜感觉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头,从蒸汽步行机上跳到地面,同时看到不远处的海雾号侧面也延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跳板,有几个身影正出现在跳板上。 为首的是一个身披威严船长制服、黑发微卷、戴着眼罩的独眼男人,面容看上去与邓肯·艾布诺马尔有三分相近,但和那位压迫力十足的幽灵船长比起来,此刻正走向栈桥的提瑞安船长看起来颇有些疲惫。 而在这位大名鼎鼎的海盗船长身后,则是几位随从,他们肤色苍白,脸上的表情就像凝固的石膏像一般,隐隐带着某种非人的气质——但整体上,并不像许多惊悚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可怕。 凡娜听说过不少跟海雾号有关的传言——由于这多少还算是一艘属于“人类文明”的船只,关于它的故事也就自然比失乡号要丰富详实一点,而在那些传言中,最多提及的便是提瑞安·艾布诺马尔手下的不死人水手们。 传说这些水手都是在当初提瑞安叛逃离开寒霜时便带走的部下,有一部分甚至是一个世纪前隶属于失乡号舰队的老兵,他们和自己的船长一样受到了亚空间的影响——那盘踞在艾布诺马尔家族成员身上的诅咒逸散在他们的追随者身上,让后者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活死人。 他们无法在现实维度中死去,也无法如活人一般享受现实世界的温暖,他们无法在活人的世界感受到片刻安宁,却也无法踏过死亡之神巴托克的那扇安息者之门。 而在另一些传言中,则提及这些活死人水手其实早已没有对尘世、对昔日同胞的眷恋,只是由于某些古老而强大的誓言约束,他们才必须永恒地服务于他们的主人——艾布诺马尔家族的长子。 凡娜紧盯着那几个身影,看着他们踏上普兰德城邦的土地,并在提瑞安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 活死人……从严格的定义上,他们已经算是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子民,而巴托克与其他三神同属正神阵营,因此这些活死人水手也是被允许踏上城邦土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普通人就能接受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前同胞”们,同时考虑到这些活死人水手也和艾布诺马尔家族的“诅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凡娜必须时刻关注好他们的动静才行。 只是……如今这座被失乡号的烈焰彻底焚烧了一遍的普兰德,与眼前这些因诅咒而永生的水手比起来,又能有多大分别呢? 凡娜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了这令自己万分纠结的问题,而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那位独眼的海盗船长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向您问好——审判官阁下,”提瑞安摘下船长帽,微微弯腰致意,他对凡娜的年轻和一米九的身高都感到意外,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礼节周到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海盗,而是一位仍然效忠于某个城邦的海军指挥官,“感谢您能亲自迎接。” “很高兴认识你,提瑞安船长,”凡娜迅速从走神中清醒,并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大概也就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地将对方和自己见到的“邓肯船长”对比了一下,发现对方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高大,但也少了些令人窒息的威严,“你响应了普兰德的求援,仅此一条,海雾号的到来便值得我亲自迎接。” “可我们终究是没派上什么用场。”提瑞安脸色古怪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便下意识地抬起头环视着港口,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凡娜隐约猜到对方在干什么,但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恕我冒昧,伱们有没有收到我们靠港前发出的消息?”提瑞安一边环视周围一边有点紧张地说道,“我们在路上遭遇了失乡号,虽然我们尽力拦截,但那艘船还是……” “你父亲来过了,”凡娜叹了口气,“昨天刚走。” 这句话一出来,她对面的大海盗提瑞安船长顿时就跟石雕般静止下来,连他身后的几个随从那石膏般冰冷僵硬的面孔都跟着一抖。 “我……我没听清,”过了几秒钟,提瑞安才反应过来,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眼前的年轻审判官,“审判官小姐,您说我父·亲昨天……” 他特意在“父亲”一词上加了重音,仿佛生怕凡娜是在这个要命的问题上跟自己开什么玩笑似的。 “情况很复杂,我们需要好好解释一番,”凡娜又叹了口气,“失乡号确实出现了,但跟我们最初向你送去的那封信所描述的情况截然不同,普兰德城邦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请随我来吧,瓦伦丁主教已经在大教堂中等候,现在我们急需各种各样的情报,想必你也有无数的问题需要答案。” 提瑞安感觉自己路上构思的一堆预案都被打乱了,他几乎是稀里糊涂地跟上了凡娜的脚步,走向那几台来自大教堂的蒸汽步行机——有一辆专为来宾准备的黑色蒸汽车已经停在路边,车上悬挂着深海教会的标记。 “……说真的,我之前还以为你们会让我在码头区止步,”在走向那辆车的路上,提瑞安或许是为了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也可能是为了减轻某种没来由的压力(不知为何,当看到凡娜的时候他便总是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压力传来),突然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毕竟一般情况下,城邦当局都会拒绝一个海盗靠岸,或干脆给海盗准备一根绞索。” “这里不是寒霜——北方诸城邦对海雾号的通缉令可管不到普兰德头上,除非哪天你作了一番‘大事’,遭到整个无垠海的联合通缉,”凡娜随口说道,“但在那之前,你对普兰德而言只是一位热心提供援助的船长,而且……” 一边说着,她一边回过头,看了一眼即便伤痕累累,仍然散发着雄浑气势的海雾号。 “而且说真的,即使是在北方海域,真的会有哪座城邦能在你靠岸的时候给你脖子上套一根绞索么?” 提瑞安想了想,笑了起来。 “当我登陆的时候,那些城邦卫队会礼貌地称我为‘海雾风险投资公司’的老板,并在质疑声响起的时候将我的造访宣传为城邦和海雾舰队之间的一次商业往来——您知道吗,海盗们有这样一句谚语:最低级的通缉令让小海盗寝食难安,城邦级的通缉令让大海盗们如坐针尖,而最顶级的通缉令……被当事人用来擦拭桌子和佩剑。” 这位大海盗顿了顿,淡淡说道:“除了寒霜,我可以坦然踏上任何一座北方城邦的土地。” 凡娜扬起眉毛:“除了寒霜?” “……蕾·诺拉陛下命令我离开寒霜,”提瑞安收敛起了脸上那一丝笑意,“她还没有收回这个命令。” 凡娜看了对方一眼,看到这位大海盗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格外认真。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路口停了下来,指着旁边的迎宾车:“请上车吧,提瑞安船长。” 说完,她便转身跳上了旁边的一台蒸汽步行机,如往常一样威风凛凛地站在那上面。 提瑞安则带着自己的几名随从转身钻进了车里。 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他便深深地松了口气。 “船长,”一名随从注意到了自家老大的动静,忍不住好奇地看过来,“您没事吧?刚才我感觉您有点……绷着,您跟其他鼎鼎大名的船长或城邦官员打交道的时候都没这么紧绷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跟那个年轻的审判官说话的时候总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压力,”在自己最亲信的几名下属面前,提瑞安没有隐瞒自己刚才的感受,“这种感觉跟往日里与其他城邦的官员打交道时完全不同,甚至连当初与巡航中的死亡圣堂擦身而过时,我都没有感觉到过这种怪异的压力。” “有吗?”随从疑惑地皱了皱眉,“我怎么没感觉到……虽然那位审判官的个头确实有点高,看着也挺厉害的……” “不是这种压力,”提瑞安摇了摇头,“好了,不要继续讨论了,高阶圣徒的力量极为强大,她能听到你说话。” 随从一听这个,顿时紧张地闭上了嘴巴。 提瑞安则微微舒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车窗外已经开始渐渐移动的普兰德风景。 在童年时,他和露克蕾西娅曾在这座城邦短暂停留,但那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情,如今的这颗海上明珠……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第230章觅血罗盘 第230章 觅血罗盘 钢铁战舰静静停泊在普兰德的港口中,战舰上空代表海雾舰队的旗帜在阳光照耀下随风舒展,那旗帜上的图案是一簇锐利如刀的冰晶,冰晶中部又有着一道裂痕——冰晶,是寒霜的标记,裂痕,则象征着自我流放的“叛军”。 在那位鼎鼎大名的海盗船长带着他的随从们离开之后,便再没有人从那艘战舰上离开,海雾号仿佛一座陷入静默状态的冰山,安安静静地停泊着,其高耸威严的船舷和舰首阻挡了所有在码头上好奇眺望的视线,同时又有一支城邦卫队从附近的驻所赶来,封锁了通往栈桥的路口,以防止无关人员靠近。 在治安官出面驱散之后,聚集在码头附近的好事者们才终于渐渐散去。 大副艾登站在海雾号的舰桥上,沉默地注视着码头上的动静。 他没有跟着提瑞安一同上岸——在船长离开战舰的时候,他这个大副要留在船上暂行船长的权力,以防止出乱子。 “那些城邦卫队看上去紧张兮兮的,”一名水手在旁边嘟囔了一句,“是生怕我们上岸劫掠么——我还以为海上明珠普兰德的城邦卫队能比冷冽海上的草包们强一点。” 艾登头也不回:“如果他们不出面维持秩序,你又该说普兰德的卫队连上街封路的勇气都没有了——真让你去跟他们的蒸汽坦克打,你去么?” “……我不去,我不想再被盛在水桶里拎回甲板上了,”水手赶忙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刚才那几台蒸汽步行机离开的方向,“船长跟着他们走了啊……没事吧?那个高个子女人看起来不好惹啊,我觉得船长打不过她……” “我们不是来这里打架的,我们是应邀前来,应邀懂吗?”艾登终于忍不住斜了这水手一眼,“伱,还有你们,能不能调整一下心态,船长平常的教导都忘了么?咱们现在是海雾风险投资公司——打劫是不长久的,做生意不比打劫来钱快?” “那咱们什么时候打劫啊?” 艾登想了想,锃亮的脑门上反射过一道阳光:“当然是对面不愿意做生意的时候……” 几个不死人水手纷纷点头,表示大副高见,然后安静了没几秒钟,其中一名左半边脑袋整个瘪下去的水手又忍不住看向城邦方向,念叨起来:“咱们能不能上岸看看?普兰德啊,听说这座城里……” “想都别想,”艾登直接打断了这名部下,“船长命令,未经许可不准离开海雾号——你们这帮歪瓜裂枣的上了岸绝对会吓到人,普兰德可不是北方,这地方没几个人见过会说话的尸体的。” “所以船长就只挑了几个看起来最像活人的家伙上岸对吧,”脑袋瘪下去的水手怨念十足地说着,又抬手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其实我觉得自己长得还行啊,拿半个贝壳把这儿挡住,再戴上帽子……” “闭嘴,没有船长的命令,谁也不许上岸!”艾登恶狠狠地看了这废话连篇的水手一眼,“要实在没事干,去船舱里看看那几个之前被糊在甲板上的倒霉蛋活了没有,要是活了让他们来报……” 一阵轻微的咔咔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艾登的吩咐。 舰桥上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轻微的咔咔声,几道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最先开口的那名水手首先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在船长席的旁边,一台由诸多齿轮、连杆和罗盘指针组合起来的怪异机器,那台机器现在安安静静,但它的几根指针仍然微微颤抖着,似乎显示出它在前一刻还曾突然运转过。 “这东西刚才动了?”一名离得最近的水手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那精巧复杂的机器旁边,盯着它已经安静下来的几根罗盘指针。 艾登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则落在机器中心的半球小碗中——那里残留着一点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船长提瑞安上次使用这台装置后留下的。 光头大副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作为船长最心腹的手下,艾登对这台装置十分了解。 异常203,觅血罗盘,一台结构复杂、原理不明的黄铜机器,曾经是寒霜女王的收藏,现在是提瑞安船长的所有物。 这台机器在拥有排名的“异常”中应该算是比较有“正面作用”的那一类,它的中心小碗中可以盛放血液,并在吸收鲜血之后用一系列的罗盘指示出使用者“血亲”的方位,其指示优先级与血缘亲疏、距离远近、使用者意愿都有一定联系。 和大部分具备直接恶意,仅仅保管不当便可能致命的异常比起来,觅血罗盘在“保管”方面相对安全,它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封印条件——但与之相对的,这台装置一旦激活,便会展现出险恶的一面。 首先,一旦向它注入过鲜血,使用者便会不断受到罗盘的引诱,产生向其持续注血的冲动,心智脆弱者甚至会在不间断的放血中把自己活活放死,其次,觅血罗盘虽然确实能帮助使用者找到“血亲”,但它往往会在这个过程中“夹带厄运”,在使用者和血亲靠近的过程中不断将事情引向糟糕的一面。 仅艾登知道的,异常203就有过指引一位父亲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却在二人见面时令其阴差阳错互杀身亡的“事迹”。 不过这些负面影响对提瑞安船长而言一向没什么所谓——船长的意志强大,足以抵抗觅血罗盘的“献血引诱”,而至于血亲靠近过程中的厄运倾向…… 首先,船长和露克蕾西娅小姐绝不会在异常203生效期间见面,其次,艾布诺马尔父子间向来“父慈子孝”。 哪怕是觅血罗盘,也不会搞出比两艘诅咒战舰见面之后就互相火力覆盖更“瘟衅核暮”的团圆景象了。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提瑞安船长时常会将觅血罗盘当成某种“警戒装置”,用它来确定失乡号是否返回了现实世界。 艾登和水手们围拢在异常203周围,好几双眼睛都死死盯着这黄铜装置周围的几个带有复杂花纹装饰的古朴罗盘。 那些齿轮和指针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说不定它只是想活动活动,”一个脑门上破了个洞的水手小心翼翼地说着,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毕竟这东西平常都一动不动的……” 艾登瞪了这水手一眼:“不会开玩笑可以不开。” “要不……咱们把中间残留的血擦掉?”另一名干尸般干瘪的水手开口,“要不总觉得这玩意儿随时要‘醒’过来。” “不行,”艾登摇了摇头,“船长交代过,罗盘中心的血不能手动擦掉,要等七十二小时,让罗盘自己吸收干净。” “……提前擦了会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能把‘异常’的正确使用方法总结出来就已经够不容易了,谁会吃饱撑的去测试各种错误操作,”艾登随口说道,“要不你试试?算你为人类文明做贡献。” “不不不,我就是这么一说。” 艾登冷哼了一声。 “咔咔——” 就在这时,觅血罗盘突然又传来了那轻微的机构运行声音,大副和水手们之间的交谈瞬间被打断,艾登第一时间看向这台机器,他看到这东西的齿轮渐渐开始震颤,其边缘的数个罗盘指针也猛地抖动起来,紧接着,所有的指针都突然指向了普兰德……周围。 觅血罗盘再一次安静下来,这一次似乎是真的不会再有动静了。 它所有的指针都避开了普兰德。 艾登和水手们面面相觑。 “……我就说这玩意儿只是想活动活动……” “住口。”艾登打断了水手的话,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异常203,同时脑海中回忆着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 所有的指针都转向了普兰德之外的某个随机方向,但他可以肯定,在刚才的某个瞬间,绝对有那么一下子,觅血罗盘的指针是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的——指向了普兰德城邦! 只是那一刻非常短暂,短到会让人怀疑只是几根指针无规律旋转中的巧合,但在艾登看来,那就好像是罗盘的几双“眼睛”刚刚注视到自己的目标,便在惊恐中转移了视线一般。 而现在异常203的指针全部指向普兰德附近海面的情况,在艾登看来反而变成了一种“欲盖弥彰”。 他突然想到了船长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异常203偶尔会表现出“活物”的特性,它并不总是机械式地运行。 这东西,会害怕。 “不对劲……这座城邦有问题!”艾登突然反应过来,“我们要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船长。” “但船长不是下令禁止我们上岸吗?” “先传个口信过去,”艾登语速飞快,看向一名水手,“去,把珀利带过来!” 那名水手飞快地跑开了,过了没多久,他又跑回了舰桥——一只体型巨大、尾羽斑斓的鹦鹉站在他肩膀上,正用水手后脑勺暴露出来的头盖骨磨自己的嘴壳子。 “珀利,需要你传信。”艾登大声说道。 鹦鹉顿时停下了欺负水手的动作,抬起头盯着大副:“珀利,可以传信。” “去城邦大教堂,寻找船长的气息,告诉他——觅血罗盘指向普兰德,城邦不安全!” 第231章亚空间巢穴里的温馨日常 第231章 亚空间巢穴里的温馨日常 尾羽斑斓的大型鹦鹉拍打着翅膀离开了海雾号,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飞过了码头区,笔直地飞向城邦内。 “大副,咱们怎么办?就在这儿等着吗?” 海雾号的舰桥上,一名水手看着珀利远远飞去的身影,扭头对一旁沉默不语的艾登问道。 “……只能先等着了,”艾登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所踩的地面,他在飞快地权衡,好让自己冰冷的头脑尽可能运转起来,“不只是因为船长的命令,更因为海雾号现在的状态。” 他的后半句话让几名本来还有些不安分的手下迅速安定下来。 船长只带了几个亲信上岸,而让自己的大副和剩下的所有水手都留在船长,对此明面上的解释是因为海雾号的不死人水手大多怪异骇人,在城邦内容易引起骚乱和敌意,但实际上的情况艾登其实很明白。 因为海雾号在不久前刚刚遭遇了它的旗舰。 这艘船现在状态很不好,不只是因为它的舰体受了损伤,更因为这艘船的……“灵魂”在躁动不安,海雾号的锅炉一直在震颤,小教堂中回响着怪异空洞的声音,蒸汽管道中的压力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这艘船如今确实已经回到了“这边”,但很难说它是否还会失控。 在这艘船状态不稳的时候,船上服役半个多世纪的水手们就是这艘船的“锚”——海雾号的铁锚让它能在海面上停靠,而不死人们组成的“人性之锚”则能让它在现实维度稳定下来。 艾登不敢贸然减少船上水手的数量——尤其是在隐约察觉了普兰德的情况诡异之后,他更不敢随便让海雾号的成员进入城邦,因为这极有可能产生“触动”,让这艘船刚刚安定的“灵魂”惊醒过来。 同样,他也不敢让海雾号直接对普兰德城邦发出信号,包括鸣笛、敲钟或者直接用电报联络城邦当局,因为他怕惊动了普兰德内潜藏的……某些力量。 让鹦鹉珀利去传话,已经是目前他能想到的风险最低的方案,希望船长在收到消息之后能尽快返回——希望他还没有被什么东西困住,希望一切还没有太晚。 当然,他也不能把所有指望都放在“等待”上——如果船长在一天之后仍然没有返回,他就只能派一小部分船员去岸上冒一冒风险了。 艾登紧紧皱起眉头,注视着那座在阳光下璀璨耀眼的明珠之城,回忆着船长随那位城邦审判官离开时的每一分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来解释刚才异常203的反常表现。 …… 正坐在柜台旁翻动报纸的邓肯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坐在他旁边有样学样跟着瞎翻报纸的爱丽丝注意到了,好奇地问道:“邓肯先生,您在看什么?” “……刚才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看了这边一眼,”邓肯皱了皱眉,不太确定地嘀咕着,“但一眨眼就没了。” “哦哦,我知道,这个叫‘强者的一激灵’!山羊头先生跟我说过的,”爱丽丝顿时高兴地说道,“它说越是强者越容易感受到指向自己的目光甚至意念,而像您这样的强者会一直激灵激灵的……” 邓肯放下手中报纸,面无表情地看着爱丽丝:“它真这么说的?” 爱丽丝脸上的笑容瞬间有点僵硬:“……最后那句是我推理出来的。” “不要做这种没用的推理。”邓肯随口说了一句,接着便稍稍集中起精神,开始寻找刚才那“一激灵”的来源。 他没有把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当成错觉——在这个处处充满诡异的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养成了对任何“突然直觉”施以关注并刨根问底的习惯。 邓肯的感知迅速扩展开来,并向着城邦的边缘蔓延,仅仅一瞬间,他便感觉到普兰德如失乡号一般在自己头脑中浮现出了清晰的轮廓,就像自己能够感觉到失乡号的“触感”一般,他开始感受到脚下这座城邦传达给自己的庞杂“触觉”,而在这些触觉中,一个最明显、最突兀的信息进入了他的脑海。 在普兰德的东南港口。 “……提瑞安的船?”邓肯在感知到那个气息的来源之后顿时有点惊讶,“他怎么会在这儿?” 紧接着,他便回忆起了自己之前跟那艘钢铁战舰的遭遇战,回忆起了当时那艘船所处的位置以及对方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意图,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略显古怪起来。 海雾号当时出现在普兰德附近并主动向失乡号发动进攻……难道是普兰德当局叫来的“援军”?是来拦截自己的? 脑海中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邓肯却只感觉哭笑不得,他不知道是应该先感慨这父慈子孝的关系,还是该感慨提瑞安当援军的敬业精神——在被失乡号揍成那样,连船都差点被打沉的情况下,竟然还坚定不移地到了普兰德,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这必然不能是维护世界和平责无旁贷的精神。 最有可能的是跟爹斗其乐无穷的精神。 “邓肯先生您在发呆哎,”爱丽丝的声音再一次从旁边响了起来,这人偶略微歪着脑袋看着这边,“您想出去吗?” “不,”邓肯摇了摇头,同时保持着对海雾号的感知,由于后者还未像失乡号和普兰德一样变成自己的“藏品”,因此他无法感知到那艘船上的细节情况,但考虑到自己和海雾号、和提瑞安之间的“联系”,他已经开始尝试搜索自己那位“长子”的位置——只不过这些复杂的事情说给爱丽丝她也听不懂,所以他干脆也没有解释,只是在看到这人偶歪头的动作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别歪头,头会掉。” 爱丽丝赶紧小幅度地点头:“哦哦。” 就在这时,又一阵脚步声在柜台后面的小门背后响起,紧接着那扇门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邓肯先生,”雪莉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一脸邀功地跟邓肯打着招呼,“库房里已经打扫干净啦!您交待的那些杂物也已经都收拾到一个架子上啦!” “嗯,做的不错,”邓肯保持着一部分注意力在港口那边,同时回头对雪莉点了点头,“肩膀上还蹭了点灰。” “哦,”雪莉扭头拍了拍灰尘,紧接着便有点紧张地看着邓肯,“邓肯先生,接下来……干什么啊?” 在这里跟邓肯交谈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像在失乡号上那么惶恐,只是仍带着一些明显的紧张,看样子这种紧张感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彻底消除了,但比起最初那时候,她现在的状态显然已经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显然,至少从理智上她是知道邓肯对自己的善意的,至于那无法消除的紧张感……那得先解决了阿狗的紧张才行。 邓肯点了点头,接着目光扫过了旁边正在胡乱翻弄报纸,但实际上一个字都不认识的爱丽丝。 文盲。 又看向对面的雪莉。 另一个文盲。 还有隐藏在旁边阴影中,虽然不曾露面,气息却越来越藏不住的阿狗。 还是个文盲。 找这仨来店里帮忙,连个账都算不明白。 邓肯心里叹了口气,紧接着便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一个想法,以及自己的老本行。 “来来,你们都坐这儿,雪莉你坐爱丽丝右边,”邓肯随手从旁边拽了把椅子放在柜台旁,“阿狗你蹲柜台后面……别藏着了,我看见伱影子了。都过来,我有个安排。” 雪莉赶紧听话地坐到椅子上,一旁的爱丽丝则终于放下了看不明白的报纸,好奇地投来视线:“啊,什么安排?” “反正妮娜出门买东西还没回来,闲着也是闲着,我教你们认字得了,”邓肯乐呵呵地说着,还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你们总不能一直当文盲吧。” 雪莉万没想到堂堂邓肯船长一本正经的“安排”竟然是这事儿,顿时就愣在当场,爱丽丝倒是好奇心十足,连眼睛都微微发起亮来,而本来正老老实实蹲在柜台后的阿狗则抬起头看了看邓肯,又看了看雪莉,狗脑袋满是问号:“可我只是一只狗啊……” 邓肯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还没等说什么,这幽邃恶魔便突然激灵一下子,整个上半身突然挺得笔直:“但我可以尝试做一只有文化的狗,我有这个热情和信心……” “那就行了,”邓肯语气愉快,他保持着对港口的关注,同时伸手从柜台下面掏出了几个空白的白纸本,一边分给几个“学生”一边说道,“那这就给你们当字母本好了,咱们先从最基本的字母开始认……” 雪莉一脸蒙圈地接过了邓肯递过来的本子。 然后,她就进入了更加蒙圈的状态。 字母和拼写,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新世界的大门。 仅仅几分钟过去,雪莉就确认了一件事:抡着阿狗跟邪教徒拼命都比这个简单! 但邓肯显然没怎么在意雪莉的苦恼表情——或者说,他早已对这种表情习以为常。 他只感觉到快乐,那是一种在异域他乡漂泊时突然接触了熟悉的事物,突然做起了熟悉的事情时的快乐。 不过这快乐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当雪莉开始磕磕绊绊地学习写第四个字母的时候,清脆的铃声和轻快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这“亚空间阴影向眷属们传授知识”的课堂时间。 妮娜欢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邓肯叔叔!我回来啦!” 邓肯从愉快的教学中抬起头,看到妮娜正推门进店,但紧接着,他便注意到妮娜身后还有什么东西跟着飞了进来。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艾伊,”妮娜高兴地说着,“艾伊好像还带了朋友回来哎!” “朋友?” 邓肯微微皱眉,随后便看到艾伊跟在妮娜身后飞进了店里,紧接着飞进来的是一只尾羽斑斓的大鹦鹉…… 邓肯:“……?” 第232章可靠的信使珀利 第232章 可靠的信使珀利 艾伊扑棱棱地飞进了店里,站在楼梯扶手上趾高气扬地挺着胸,一双绿豆眼滴溜溜转来转去。 那只跟着飞进来的尾羽斑斓的大鹦鹉也紧跟着飞进了店里,落在邓肯手边的柜台上,昂首阔步地在柜台上蹦跶着,像在自己家似的一点都没拘束。 邓肯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飞来的家伙,大鹦鹉便也抬起头,毫不见外地看着邓肯,过了半天还突然拍拍翅膀,发出响亮又刺耳的声音:“啊!珀利!” “你叫珀利?”邓肯好奇地问道,他并没指望这鹦鹉真的回答什么,毕竟鹦鹉说话的本质只是学舌而已,却没想到这鸟在听到他的问话之后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挥舞着翅膀:“珀利!是叫珀利!” 邓肯表情木然了一下,扭头看向正在楼梯扶手上傲视一楼的艾伊:“你从哪找到这个……‘朋友’的?” “有朋自远方来,”艾伊立刻拍了拍翅膀,一只眼睛看着邓肯,另一只眼睛却飘忽地看着窗外,“来都来了!” 旁边妮娜立刻好奇地问道:“它什么意思?” 在知道失乡号和邓肯的秘密之后,妮娜当然也知道了艾伊会说话的事情,她当时很是惊讶了一番,但现在已经淡定下来——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她也很难理解这鸽子时不时蹦出来的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说它也不知道这鹦鹉从哪来的,”邓肯发挥想象力给艾伊翻译了一下,接着又扭头看看鹦鹉,看看鸽子,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艾伊啊……我倒是不反对你交朋友,不过伱有没有意识到你俩物种都不一样?你好歹也找个鸽子……”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鸽子精歪着头,眼神直愣愣地嚷嚷,“有容乃大!” 邓肯:“……” 他时常在和艾伊交谈的过程中思考人生并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跟这个鸟子精在同一个频道交流。 这种貌似哪哪都对不上但又神奇地能够交流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微妙。 这时候雪莉、阿狗和爱丽丝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仨“人”纷纷凑到柜台旁看着那个毫不怕人的大鹦鹉,爱丽丝还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大鹦鹉的翅膀,后者却只是往旁边蹦了两下稍作躲闪,便歪着头跟人偶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啊?”爱丽丝好奇地看向邓肯,“长得跟艾伊完全不一样。” 一旁雪莉立刻开口:“当然不一样,这是个鹦鹉,艾伊是个鸽子。” “鹦鹉是什么?”爱丽丝发出灵魂一问,“能吃么?” “不能,”雪莉摇摇头,紧接着反问人偶,“你都不用吃东西为什么还总是关心这个问题?” “我负责给船……邓肯先生做饭啊!” 柜台旁七嘴八舌,但邓肯并没有掺和进去,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自称“珀利”的大鹦鹉,不知为何,他总隐隐约约觉得这鸟有点眼熟,就好像……前不久才刚刚在哪见过似的。 “你从哪来?为什么来到这里?”他突然问道。 在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隐隐察觉了这只鹦鹉竟有着一定和人交流的能力——这显然证明了它的来历不一般。 大鹦鹉转过头,歪了歪脑袋:“珀利!去,传信!” “传信?”邓肯顿时一愣,表情略显认真起来,“传什么信?” 大鹦鹉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回忆了一番之后才张开嘴巴,但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旁边艾伊突然扑啦啦飞过来,扯着嗓子嚷了一句:“整点薯条!” 大鹦鹉被吓了一跳:“啊!珀利!” “整点薯条!”鸽子落在大鹦鹉面前,一脸认真地点着头,“整点薯条。” “珀利?”“整点薯条!” 俩鸟就这么交流起来,以至于邓肯不得不从旁打断:“停——艾伊,你闭嘴。珀利,你要传什么信,传给谁?” 大鹦鹉显然愣住了,愣了好几秒之后才迟疑着前后晃了晃身体:“整点薯条。” 邓肯:“……”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不管这只鹦鹉之前要传递的消息是什么,它现在显然都忘干净了…… 而紧接着,鹦鹉珀利又好像从残存的那点记忆中倒腾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它突然蹦了起来,使劲拍着翅膀:“告诉船长,告诉船长!告诉……整点薯条!” 随后,这大鹦鹉便一边嚷嚷着“整点薯条”,一边拍打着翅膀径直向门口飞去,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它便已经冲出大门,冲上天空,并向着普兰德城邦的上城区一路加速。 妮娜想拦住鹦鹉却没来得及,只能一脸遗憾地看着对方的身影渐飞渐远,转过头来嘟嘟囔囔:“啊,飞掉了。” 邓肯却没有回应——在听到珀利嚷嚷着“告诉船长”几个字之后,他的脸色便一下子严肃起来,同时回忆起了自己为何会对这只鹦鹉隐约有些熟悉。 他确实见过这只鸟——在失乡号和海雾号重迭而过的时候,在海雾号的某个舱室里! “艾伊,追上那只鹦鹉。” …… “情况大致便是如此。” 普兰德大教堂的某处僻静会客室内,身穿便服的老主教瓦伦丁对坐在茶几对面沙发上的提瑞安说道。 “失乡号最后带走了太阳碎片,阻止了蠕变日轮的降临,也消弭了历史污染对城邦的影响——尽管我们仍不能确定……你父亲的用意。” 提瑞安表情有些微妙,又有些僵硬。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因惊愕而陷入这种思维卡壳的状态了——老主教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明白,但即便是在他最疯狂离奇的梦境中,也不曾考虑过会发生这些事情! “失乡号真的就这么离开了?看上去就好像专门来救场的一样?”这位鼎鼎大名的“海盗船长”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它带走了太阳碎片……然后呢?就只是这样?没有做别的?” 瓦伦丁和旁边的凡娜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的表情中都带着点无奈跟迟疑。 事到如今,实在很难在提瑞安面前把“你爸打劫了半座城的薯条”这句话给说出来啊。 “……没有别的了,”犹豫再三,老主教还是没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他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我知道你很困惑——提瑞安先生,我们和你一样困惑,如果连你都不知道你的父亲想做什么,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从一个世纪前,他就已经不能算是我的父亲了,”提瑞安慢慢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那只是一个被亚空间撕碎之后又用拙劣手段拼凑糅合出来的仿造品,空洞的躯壳内没有丝毫人性……” 提瑞安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当失乡号和海雾号重迭而过时的那几秒钟,想到了自己听到的那句冷漠疏离的话语—— “我很忙。” 大海盗突然有点迟疑。 失乡号上那具躯壳里面……真的没有人性吗?当时对自己说话的那个声音,还有自己从那个身影身上感觉到的气息……真的只是亚空间空洞狂乱的回响吗? 就在提瑞安这么一走神的时候,那位年轻审判官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关于邓肯船长是否具备‘人性’的问题,正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 “嗯?”提瑞安疑惑地看着凡娜,“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凡娜犹豫了一下,又扭头跟瓦伦丁主教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轻轻点头,“我们最近跟你的父亲有过不止一次交流。” 与失乡号有关的事情算是机密信息,跟那位邓肯船长的交谈更是如此,这些事情本不应该说出来,但提瑞安的身份如此特殊,这些问题显然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交流?你们跟我的父亲?!”提瑞安果然大吃一惊,差点从沙发上站起来,“这不是个恶劣的玩笑?” “请冷静,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没有人会在城邦险些覆灭之后再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凡娜平静地看着提瑞安,接着略微停顿,“严格来讲,是我和你父亲有过几次交流,而根据我的观察……‘邓肯船长’似乎已经不再符合资料中的描述。” 提瑞安察觉了对方郑重的态度,他迅速平静下来,表情也变得格外严肃:“审判官小姐,你们是如何建立交流的?他为什么会找到您?以及……他都说了什么?” “最初是一个意外……不,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你父亲的有意安排,”凡娜整理了一下思绪,一边开口一边回忆,“我接触了他留下的‘火焰’,并以此建立了联系。至于他为什么会选中我……很遗憾,没人知道……” 凡娜隐去了关于自己被施加“印记”且“污染无法清除”的细节,而是将这个过程含糊地概括为“建立了联系”,随后将自己与邓肯船长几次交流的细节都告诉了眼前这位“海盗船长”。 这位理论上最了解邓肯·艾布诺马尔的人。 第233章提瑞安的回忆 第233章 提瑞安的回忆 在听完凡娜的讲述之后,提瑞安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没有亲眼所见,他尚无法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分析出那个从亚空间返回的幽灵此刻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以及他是如何发生了这些变化,但有一点确凿无疑——凡娜所描述的那个“邓肯船长”,绝对不是海雾号半个世纪前在冷冽海上曾遭遇过的那个狂乱怪物。 可也不太像是他记忆中一个世纪前那位伟大的探险家父亲。 “提瑞安船长,”在会客厅中安静了许久之后,凡娜的声音才突然响起,打断了提瑞安的思考,“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敢相信这真的会发生,但既然它已经发生了,那只能暂且承认这个事实,”提瑞安眉头慢慢皱起,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从您的描述来看,他好像确实是处于思维清晰、拥有理智和人性的状态,但他的力量……那种诅咒般的火焰,也相应更加强大了。” 凡娜点点头:“我不知道那种绿色的火焰是不是诅咒,但那东西确实很强大。” “那火焰与亚空间有关,”提瑞安说道,“他在落入亚空间之后便获得了这种诡异的力量,因此称其为诅咒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那火焰比半个世纪前你所见过的更加强大,就说明那位邓肯船长与亚空间的联系已经比以前更加深刻,”老主教瓦伦丁若有所思,“因此他并没有挣脱亚空间的影响,反而是陷得更深了——可与其相对应的,他却在这个过程中恢复了?” “……这不符合我们对亚空间的了解。”提瑞安摇了摇头。 “拉赫姆的信徒们常说一句话,”瓦伦丁说道,“我们对亚空间唯一的了解,就是我们永远不够了解它——千百年来,除了失乡号之外,没有任何来自现实维度的人或物能够在进入亚空间之后又返回这个世界,而除了一些间接的观测记录以及古克里特王国那些疯狂学者在癫狂中写下的只言片语之外,更没有人知道亚空间里究竟都有什么……我们对那个地方的‘规律总结’,其实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说到这,这位博学的老人停顿了一下,又悠悠感叹:“甚至,我们都不能确定亚空间到底是不是一个‘地方’—— “一千六百年前的疯学者拜尔敏因阅读一本古卷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不可见之物吞噬,在消失之前他曾高喊‘亚空间是世界背面的影子’,当时他这一句话喊疯了一百四十二个目击者,但以那一百四十二个目击者的疯狂为‘祭品’,这一情报也成为了我们千百年来对亚空间了解迈出的最大一步。 “直到现在学者们还在尝试根据拜尔敏的临终呼喊构筑出亚空间的理论模型……而你的父亲,不但真的进去了那个地方,甚至现在还神志清醒地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是啊,年年研究,年年死人,死掉的人又很快被补充上,继续研究……所以我倒是挺敬佩真理学院那些不要命的学者们,完全褒义上的敬佩,”提瑞安感叹着摇了摇头,接着嗓音略显低沉,“所以,现在我的‘父亲’可能已经成了个宝贵的样本么?一个真的去过亚空间,而且理智可交流的样本?” “这可就只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了,”瓦伦丁摊了摊手,“我们不能指望‘邓肯船长’来配合凡人的研究,更何况,现在他虽然有理智,我们却不能贸然认定他的理智是偏向人类这一侧——如果他是个理智的亚空间入侵者,那将远比那些不能思考的混沌投影要可怕得多。” 提瑞安一时间没有说话,仿佛是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与思索,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开口:“在进行最后一次探险之前,他有一段时间表现的焦虑不安……不,严格来讲,是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好像一直在焦虑着某件事情,并为此做着许多……令人不寒而栗的准备。” 瓦伦丁立刻和凡娜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同时变得严肃起来。 这或许是一个世纪以来,第一次有人从邓肯船长的后代口中听到这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凡娜忍不住问道:“他在焦虑什么?又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世界末日。”提瑞安抬起头,平静地说道。 瓦伦丁微微皱眉:“末日?” “我知道这听上去是个有点俗气的说法,就像每年都会冒出来的末日论者的疯言疯语,但这确实是一百年前世界上最伟大的探险家昼夜寝食难安在思考的一件事情。” 提瑞安轻声叹息着,继续说道。 “从我和露克蕾西娅接过海雾号和璀璨星辰号指挥权的那一天起,他便会偶尔提起这件事。 “他似乎认为我们的世界存在某种……倒计时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某种时间限制,尽管尘世表面看起来安稳和平,但这个倒计时其实已经临近终末,而只要时刻到了,它就会迅速进入崩溃、终结,无人能够扭转或阻挡这个过程,而他认为……我们这个年代就是倒计时的最后一格。” 瓦伦丁皱了皱眉:“坦白说,我可不认为我们这个世界算得上‘安稳’……” “但在我父亲口中,他将如今的尘世称作‘最后的田园时代’。” 凡娜想了想,问道:“所以,他为了寻找停止这个‘倒计时’的办法,落入了亚空间?” “不,他是想要去寻找异常000——他认为异常000能终结世界的扭曲,卡死那个倒计时,为此他穿过了世界尽头的‘永恒帷幕’。” 瓦伦丁吃了一惊:“他穿过了永恒帷幕?!” “是的……不过我只能确认他确实进入了那片迷雾,而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成功‘穿透’了它,”提瑞安说道,“他当时拒绝了所有护卫舰的跟随,我能确定的就是,他确实活着从那里返航了——以染上疯狂的状态。至于落入亚空间……便是在那之后的事情了。” 瓦伦丁和凡娜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又过了一会,凡娜才主动打破沉默:“那他找到所谓的异常000了么?要知道,理论上……” “理论上不存在编号为零的异常或异象,我知道,而他也确实无功而返,”提瑞安平静说道,“所以我一直认为,他在决定去寻找异常000的时候可能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凡娜思考了一下,问道:“那伱知道你父亲最初认为世界存在‘倒计时’的原因是什么吗?他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认知的?是接触了什么诱因,或是……发现了什么?” 提瑞安认真回忆了片刻,有点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不太肯定,太久远了,但我依稀记得,他曾在失乡号上接待过几个人,并和他们彻夜长谈——他第一次与我们提起世界末日的问题,便是在那一天之后。” “接待过几个人?”瓦伦丁立刻严肃起来,“是什么样的人?当时是什么情况的?” “都穿着灰白色的粗布长袍,赤脚,我印象中……他们很瘦,是那种仿佛历经苦修之后的枯瘦,就好像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旅途,他们是在失乡号航行过程中突然出现在船上的,仿佛早已与父亲约好一般登船做客,”提瑞安慢慢说着,“而在彻夜长谈之后,父亲说客人们离开了,可我并没有看到他们从船上离开,那些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瓦伦丁表情有些古怪:“终焉传道士?这听上去很像……” “主教阁下,您认为我活了一百年,会不认识终焉传道士吗?”提瑞安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也这么怀疑过,但那些人绝对不是你我熟悉的终焉传道士——他们理智且友好,而且身上没有沾染任何疯狂的气息。” “理智友好?”瓦伦丁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道,“倒确实没听说过存在理智的终焉传道士……那些人还有什么特征么?” 这一次提瑞安回忆了更长时间,足足数分钟后,他才突然抬起头:“当时他们中的一个跟我说过几句话,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是很寻常的问候,但我记得他们称自己为‘卑微的求道者’,而且……” 提瑞安顿了顿,看看四周:“有笔吗?” “有,”凡娜立刻从旁边取过纸笔,“给你。” 提瑞安接过纸笔,低下头在茶几上描绘着一个图案,瓦伦丁与凡娜都好奇地凑了过去。 他们看到一个六边形的徽记,徽记的中心则有一个支离破碎的、仿佛十字交叉的纹路,提瑞安在描绘那十字架的时候线条明显有着犹豫,似乎是记忆已经模糊。 “大致就是这么个图案——其中一个人身上戴着个这样的护符,那护符似乎很重要,他不允许我触碰,只说这是他们求道路上的指引和庇护。” 凡娜皱眉看了那图案半天,回过头看着瓦伦丁:“你见识多一些,你认识这东西么?” “……从未见过,”瓦伦丁仔细看了半天,迟疑着摇了摇头,“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宗教记号,也不像是古典城邦用过的东西。” “是这样么……” 凡娜轻声咕哝着,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张纸上。 纸上的古怪图案倒映在她眼中。 一同倒映在她眼中的,还有一簇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的幽绿火星。 第234章家族的诅咒 第234章 家族的诅咒 瓦伦丁主教将那张描绘着古怪徽记的纸收了起来。 “我们没人认识这个图案,它很可能来自一个相当古老的年代,或者来自一个从未对外暴露过的秘社组织,”老主教一边收起纸张一边说道,“档案馆中可能会找到对应的记载,此外我也会联络一些学术界的朋友,看他们是否认识这东西。” 凡娜的目光则重新回到了提瑞安身上,她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海盗船长”:“你父亲当初和那几个古怪的‘苦行者’密谈之前还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比如突然获得了神秘的典籍,或探索过某些秘境?” “这很难说,”提瑞安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在一个世纪之前,他曾是这个世界上最杰出的探险家之一,跟各种稀奇古怪的遗物或秘境打交道本就是他的日常工作——他几乎整天都在接触您刚才提到的那些东西,而我和露克蕾西娅那时候也只是刚开始帮父亲分担一些事情,并没多少机会详细了解他的‘收藏’,而且……” 提瑞安说到这停顿了一下,随后轻声叹了口气。 “而且当时我和露克蕾西娅根本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什么,那些古怪的‘访客’虽然有些怪异,但父亲本身就经常会接待各种各样奇怪的‘客人’,而等到我们察觉父亲状态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距那次‘密谈’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再回头去调查什么也无从查起了。” 凡娜轻轻点了点头,而就在此时,一阵洪亮的钟鸣以及汽笛鸣响声突然从窗外传来,打断了会客厅中的交谈。 “暮钟敲响了,”瓦伦丁主教抬头看向窗外,看到那轮由双重符文束缚的太阳已经渐渐沉入海平面,天空中则依稀可以看到世界之创的虚影,“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随后他收回目光,对提瑞安点了点头:“如果不介意的话,今夜可在大教堂中休息,我们已经为客人准备了晚餐以及不受打扰的客房。” “那就多谢了,”提瑞安欣然同意,紧接着又说道,“我打算在这座城邦多住几日——在一百年前,我曾短暂居住在这里,如今对它的变化我还是很感兴趣的。” “当然可以,”瓦伦丁微笑起来,“海雾号已是普兰德的朋友,我们永远为朋友做好了准备——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 凡娜则从沙发上起身,对提瑞安点头示意:“我带你们前往客房。” 结束了这场特殊的会面,提瑞安随凡娜一同离开了会客厅,并汇合了正在附近房间中休息的几名随行水手,一行人向着大教堂的深处走去。 “没想到审判官阁下会亲自引路,”前往客房的路上,提瑞安随口说道,“对于一个‘海盗’而言,这可是不小的荣耀。” “只是一位‘海盗’吗?”凡娜微微回头,脸上带着笑意,“阁下的身份可没那么普通——邓肯之子,寒霜女王的将军,海雾舰队的统帅,如果无垠海上的海盗都像这样的话……那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城邦当局了。” “……‘海盗’只是个便利的身份,很方便我在冷冽海上找某些人的麻烦,而他们也喜欢我这个身份,这可以让他们多签发一些通缉令,来假装自己还有些用处,”提瑞安淡淡说道,“不过您刚才提到的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审判官阁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提瑞安继续说道:“我从未向外人透露过这么多跟‘他’有关的事情,这一点希望您能明白。” “当然,”凡娜微微点头,“如果我在伱的位置上,我也不会愿意与外人吐露自己家族的……‘诅咒’,抱歉,我想不到别的词。” “没关系,这确实是个诅咒,”提瑞安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普兰德发生了如此诡异离奇的情况,你们刚才又提到了‘他’的异常情况,有些事情我还真不想回忆起来。” 他一边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凡娜的眼睛,下一秒,他便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视线。 那种若有若无的压力再一次出现了,而且比之前在码头上感受到的还要明显。 再联想到这位年轻审判官近期曾经数次与“那个人”交流的经历,提瑞安心中对这种难以形容的压力甚至产生了一些可怕的猜想。 凡娜注意到了对方的古怪。 “你看上去有些拘谨,提瑞安船长,”她很直接地发问,“我令你紧张?” “不,审判官阁下,”提瑞安摇了摇头,接着语气有些犹豫,“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您刚才提到的事情,您说您与我的父亲数次交流……那除了交流之外,他是否还给过您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力量?” 凡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问这个?” “我没别的意思,”提瑞安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对一位虔诚而坚定的圣徒而言可能有些冲撞,立刻解释道,“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我父亲……他从亚空间中带回来的力量非常诡异且难以剔除,而且像其他来自亚空间的混沌侵蚀一样,那力量具备极强的污染性,如果您不小心沾染过深……” “多谢提醒。”凡娜深深吸了口气,诚恳道谢。 但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对方这提醒可能晚了一点——邓肯船长的影响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严重,现在她也只能希望那位船长下次来找自己的时候真的会敲门了…… 提瑞安却不知道这位审判官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感觉气氛尴尬了不少,不过这份尴尬并没持续多久——凡娜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有一件事好奇,”她突然问道,“关于你父亲在疯狂之前提起的那个‘倒计时’……你还知道更多的情报吗?他有没有提起别的什么细节?”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凡娜心中回忆起的却是自己之前与风暴女神葛莫娜的那次沟通,以及女神向自己传达的那些难以理解的话语—— 时间有限,即将临界。 这句当时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话,如今听来与提瑞安提到的那个“倒计时”竟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提瑞安迎着凡娜的视线。 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沉声开口:“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曾突然对露克蕾西娅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的世界,只是一堆渐熄的余火’。” 走廊到了尽头。 “感谢您的带路,”提瑞安对凡娜点了点头,“接下来我想和自己的部下们待一会。” 凡娜从思索中惊醒过来,她心中仍然回响着提瑞安刚才说的那句话,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与这位大海盗道别。 客房的门关上了,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提瑞安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回忆着自己刚才与那位年轻审判官最后的交谈,回忆着自己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似有似无的压力,一种迟来的心悸感到这时候才弥漫上来。 恍惚间,他回忆起最后与那位审判官目光接触的一瞬……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是站在“父亲”的目光之下! “船长,您没事吧?”一名亲信水手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家老大,“您从上岸以来就一直紧张兮兮的。” “……我没事,”提瑞安定了定神,对部下摆摆手,迈步走向不远处的桌子,“把东西拿来。” 一名水手立刻走上前来,将一个从海雾号上带下来的提箱放在桌上,提瑞安用钥匙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内容物。 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的透镜装置,由许多小型透镜和弧形连杆组成,其中心则安置着一枚大型水晶球。 “看好门,别让人来打扰。”提瑞安对部下们吩咐道。 在几名水手离开之后,他才把注意力放在那水晶球上,并轻轻扳动了其中一枚透镜的角度,低声呼叫:“露克蕾西娅。” 过了好一会,那透镜组才微微震颤着运行起来,位于中心的水晶球也开始散发出微光,伴随着一阵干扰的噪声,水晶球中浮现出了露克蕾西娅模糊不清的身影:“我在。” “为什么这么模糊?”提瑞安皱了皱眉,“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边境……”露克蕾西娅的声音从水晶球中传来,带着噼噼啪啪的干扰,但勉强还能分辨,“这里……环境……干扰变强,我……调整……现在好了吗?能听清了吗?” 干扰声终于消失了,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的环境出现了一点变化,灵界对现实维度产生了奇怪的扰动,”水晶球中的声音解释着,“有什么事吗,哥哥?璀璨星辰号正在穿过不稳定海域,如果没什么重要的……” “我现在在普兰德,”提瑞安开门见山,“海雾号在和失乡号的交火中受了重创,而这座城邦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对劲。” 水晶球对面的身影一下子怔住了。 几秒种后,露克蕾西娅略带紧张的声音传来:“你真的遇上了失乡号?你现在还好吧?” “……坦白说,被一顿痛揍,但现在情况还好,”提瑞安嗓音低沉,“问题是……‘他’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对。” “‘他’的情况不对?”露克蕾西娅皱了皱眉,“你近距离见到他了?” “嗯。” “那……”露克蕾西娅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迟疑,“那这一次你见到的,是我们的‘父亲’吗?” “……不全是。” 第235章和睦家庭 第235章 和睦家庭 提瑞安不得不费了很大力气,来向自己的妹妹解释那些发生在“父亲”身上的诡异变化——以及对方在普兰德所做的离奇之事。 “……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半个世纪前那个狂乱混沌的亚空间空壳,那副躯体中似乎出现了‘人性’与‘理智’,但那给我的感觉又很陌生……我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在他的躯壳里,”提瑞安皱着眉头慢慢说道,“他似乎还认识我,但除了这点‘认识’,说不准他到底有几成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个父亲,他……变化非常大。” 水晶球对面的黑发女子沉默了几秒钟,说道:“但听上去这至少比半个世纪前的情况好。” “……倒也可以这么说,”提瑞安沉声说道,“半个世纪前,我站在海雾号船头看着那个身影,宁愿那不是他,现在我与他再次见面,却只是困惑于那到底是不是他……无论如何,失乡号这次都没有像以往那样带来巨大的灾祸。” 露克蕾西娅没有回应,只是在思索了片刻之后突然提起一件事:“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露妮突然故障,然后说‘老主人’在找我……现在看来,我们那位父亲似乎真的在筹划些什么东西。” “他会筹划什么呢?”提瑞安皱着眉头,“继续他当年未完成的最后一次探险?重新召集失乡舰队?” “我不知道。” 露克蕾西娅淡淡说道。 而与此同时,水晶球中突然又出现了一片干扰的阴影,紧接着露克蕾西娅身后那些自动运转的魔法装置中有一些好像出了故障,隐约间有爆裂声传来,一群自动魔偶冲上去检查设备,看上去忙乱不堪。 “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提瑞安突然有点担心,“你需要先处理一下自己身后那堆设备吗?” “不用担心,魔偶们会解决的,只是小问题,和边境上真正的大风暴比起来不值一提,”露克蕾西娅平静说道,甚至都没有回头看那一片忙乱的景象,“我已经快越过这片不稳定海域了。” “伱又有什么探索计划?这次不会是直接冲进那片雾里了吧?我提醒你啊,边境可不是什么安全地方……” “我在追踪一个东西,它突然出现在边境附近,带着巨大的能量冲进了海里,但船上的设备没来得及捕捉它的具体影像,”露克蕾西娅仍然是那副冷静的样子,“放心,是在永恒帷幕内侧——我还没有莽撞到向那片浓雾发起挑战。嗯,等找到那东西之后我把影像发给你,如果是能切分的物质的话,切一块给你当纪念品。” 提瑞安一听摆摆手:“不用了,你送过来的纪念品就没有不邪门的,我还想多睡几个安稳觉。” 露克蕾西娅也不在意,只是随口往下说道:“那你给我买到灵界透镜了吗?” 提瑞安一怔,语气顿时有点不自然起来:“这个……可能还得等些日子,你知道的,那东西要碰运……” “你忘了?” “当然不是,我认识的几个供货商都没货,四大教会那边倒是有货,但手续太难……” “你忘了吧?” “我在尽力,”提瑞安一脸严肃,“应该有除了打劫之外的办法。” “那看来你确实忘了,”水晶球对面的露克蕾西娅却已经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早有所料的平静,“没关系,你很忙,而且这个要求确实很难……” 提瑞安听着妹妹的话,脸上肉眼可见地就多了一丝放松,然后就听到水晶球对面传来后半句话:“那我就后天再问吧。” 提瑞安:“……” 大海盗擦了擦额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刚要开口,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便突然从窗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紧接着便是一阵啄击玻璃的声响。 “等一下,我这边有点情况,”提瑞安赶紧说道,同时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珀利?!” 他赶快起身,打开窗户之后将那只尾羽斑斓的大鹦鹉放了进来,珀利拍打着翅膀扑棱棱落在桌子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珀利!” 提瑞安回到桌旁坐下,同时疑惑地看着这个大鹦鹉:“你怎么来了?从船上跑出来的?还是艾登让你来的?” “啊!艾登派珀利来!”大鹦鹉张开翅膀,一边前后点头一边大声叫道,“珀利来传信,重要的口信!艾登说……艾登说……” 大鹦鹉有点卡壳,过了好半天,它才在提瑞安错愕的注视下大声嚷嚷道:“整点薯条!整点薯条!” 提瑞安:“……?” 水晶球对面的露克蕾西娅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疑惑的声音传来:“哥哥,珀利饿了?” “……不对,它应该是要传递别的情报,但消息被人篡改了,”提瑞安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作为珀利的主人,他对这只大鹦鹉再熟悉不过,也对艾登的性格再熟悉不过,其表情已经迅速严肃起来,“珀利,船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鹦鹉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主人,又重复了好几遍意义不明的“整点薯条”,但突然间,它又停了下来,好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兴奋地嚷嚷着:“觅血罗盘!” 提瑞安眉头微皱:“觅血罗盘?” “指向城邦!”大鹦鹉使劲挥舞着翅膀,兴奋地大声嚷嚷,“觅血罗盘,指向城邦!” 提瑞安突然怔住了,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猛然抬头看向了面前的水晶球:“露西,他在……” “哥哥,立刻离开普兰德,”水晶球对面的露克蕾西娅不等提瑞安说完便也反应过来,语气急促地说道,“这可能是个陷阱!” 提瑞安却对妹妹急促的提醒没有丝毫反应,他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般僵硬地坐在那里,眼睛直盯着前方。 “哥哥?”露克蕾西娅的声音带着疑惑,“你没听到吗?” “露西,他在……”提瑞安轻声打破了沉默,“……我对面。” 水晶球中的声音安静下来。 提瑞安死死地盯着眼前,盯着桌子对面,在那边的墙壁上,一面带有椭圆镜框的装饰镜表面正浮动起微微的绿色火焰,而在火光闪烁间,一个威严的身影正站在镜子中,平静地注视着这边。 “第一件事,”镜子中的身影开口了,“这不是陷阱,你来到这里我也很意外。 “第二件事,我忙完了,所以我来看看你们在忙些什么。” 提瑞安仍保持着一言不发正襟危坐的姿态,水晶球中的露克蕾西娅同样浑身僵硬,但她看不到另一个方向的画面,只能听到声音,这让她更多了一些不安,不由得小声开口:“他真的在那吗?” 提瑞安面无表情地抓住桌上的箱子,将水晶球和透镜组转向对面:“跟父亲打个招呼吧。” 提瑞安这边刚有动作,露克蕾西娅的声音就大了起来,语气急促:“不用不用,不用转过去,我就是……” 她已经被转过去了。 隔着魔法晶球,她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父亲。 邓肯也在隔着镜面看着那晶球中的女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而在自己这幅躯体的头脑中,除了一点点亲切、怀念的印象之外,他没有任何与对方相处的记忆。 但就是那一点点仅存的亲切、怀念感,仍旧在他心中慢慢弥漫了上来——在见到提瑞安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但此刻面对露克蕾西娅,这种感觉中似乎还隐隐多了一丝……愧疚和遗憾。 是因为亏欠更多?还是因为最后那份没能送出的礼物? 邓肯不知道,那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记忆和感情,只是因为自己此刻的身份,他顺势对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好久不见,露西。” “额……”露克蕾西娅的表情罕有的慌张无措,这位速来以冷静神秘形象示人的“海中女巫”终于遇到了比变幻莫测的“边境”还要无法理解的情况,紧张局促的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回到了自己第一次打破父亲的航海仪器时的那个午后,“我……好久不见……” 随后房间中陷入了令人倍感压抑的静默,邓肯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对“儿女”,这种无言的压力仿佛透过水晶球传递到了遥远的无垠海边境,露克蕾西娅拼命在脑海里找着话题想要打破这份安静,憋了好半天才终于冒出一句:“您……这个镜框和您还挺配的……” 邓肯:“……嗯?” “我是说,您现在这个带花纹的框子,特别配您的气度……”露克蕾西娅慌里慌张地补救,“内敛,低调,而且……” “……啊?” “尤其是您挂在墙上的时候……” 邓肯都懵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露克蕾西娅终于朝旁边转了转头,仿佛想要找到提瑞安的方位,小声嘀嘀咕咕:“帮帮忙……” 提瑞安叹了口气,将安置着水晶球的提箱往旁边推了推,起身来到晶球和那镜框中间:“您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第236章跨越时空 第236章 跨越时空 隔着一层虚幻的镜面和火焰,邓肯仍然能清晰地观察到提瑞安与露克蕾西娅从头至尾的反应——紧张,警惕,还有隐隐约约的畏惧。 从“合家团聚”的角度看,这氛围实在称不上好。 但他对此并不介意,这情况早在预料之中——能在局面受自己控制的状态下提前与提瑞安见面便已经实现了他今天的目的,现在见面打个基础或许就能避免之后突然再次遭遇时再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更何况……今天还“买一送一”。 没想到露克蕾西娅也在。 而且刚才他隐于镜中,也听到了露克蕾西娅与提瑞安之间的交流,知道了自己上次通过“妮露”呼叫对方的尝试其实并非没有效果,虽然自己这边没有收到反馈,但露克蕾西娅那边是有动静的,这个情报也算个意外收获。 定了定神,邓肯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沉稳表情,目光慢慢扫过提瑞安和旁边桌面上的水晶球:“我以为一个父亲找自己的儿女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理由。” 提瑞安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但这片刻的动摇很快便被他强行压制下来,他压低了嗓音,仍然戒备地看着镜中人:“您应该知道这里是大教堂——哪怕是您,也多少应该顾及一下这神圣之地背后的神明。” “是的,这里是大教堂,我当然知道——我亲眼见证它被烈火焚尽,又从破碎的历史中重塑了这个地方,”邓肯语气平静,“如果这教堂背后的神明正在看着,那祂倒是欠我一个感谢。” 提瑞安瞬间就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了。 但这种跟父亲交谈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的感觉他却并不陌生。 因为即便是在一百年前,在艾布诺马尔这个姓氏还未被诅咒缠绕的时候,他也时常在父亲面前缄默不语——父亲总是过于威严,又醉心于那些神秘可怕的事情,而那个时候的提瑞安……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 而在那时候,每当父子间陷入尴尬的沉默,打破僵局的永远是活泼一点的露克蕾西娅。 “您……您的理智已经挣脱了亚空间的影响吗?”水晶球中传来了“海中女巫”的声音,就如一百年前那样,她打破了父亲和兄长之间的尴尬,“您这次回来,是为了继续……您的探险计划?” 邓肯看向露克蕾西娅,在沉静的外表下,是他内心的疯狂寻思。 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次会面,他要在这次会面中为将来打个基础,为自己可能会暴露出来的许多“疑点”提前做好掩护或解释,如果可能的话,让失乡号和自己从今往后的一切变化对于这兄妹而言都变得“顺理成章”。 幸好,他来之前便已经有个草稿。 “亚空间对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或许终其一生,我都不可能彻底摆脱这份影响,”他慢慢开口,控制着语速和表情,“许多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甚至包括我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和……认知方式。我在尝试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而在知道你们的存在之后,我认为这或许可以作为重建认知的关键一步。” 说到这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就如你所言,露西——至少,我的理智回来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解决隐患和为将来做准备的说法。 为了维持失乡号的稳定,他必须扮演好“邓肯船长”这个角色,哪怕在和山羊头达成默契的情况下他也不能放弃这个身份,所以他必须在露克蕾西娅和提瑞安面前继续这份“扮演”,但再高明的扮演也有漏洞,更何况自己对这兄妹俩几乎一无所知,那最有效的办法当然就是提前准备一口锅。 然后把这锅扣在亚空间身上。 反正这世界上一切邪门玩意儿都跟亚空间有关,那地方简直就是万锅之锅,也不差他这一口…… 而且他还刻意强调了自己出问题的不只是记忆,更包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和认知方式——这差不多能解释自己身上一切不对劲的地方了。 剩下的交给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的脑补。 水晶球中的露克蕾西娅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明显一怔,她似乎在仔细观察父亲脸上的表情变化,以确认那一番话的真实性,旁边的提瑞安则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问道:“所以,您之前在普兰德的行动只是想救下这座城邦?” 邓肯脸上露出微笑:“完全出自善意。” “……但城中的主教和审判官似乎不敢这么轻信,”提瑞安沉声开口,“尤其是那位审判官……她对您非常警惕。” “哦,这一点能感觉得出来,”邓肯点了点头,“她曾连续对我跳劈两次,两次未遂。” 提瑞安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了。 邓肯则没在意提瑞安的沉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水晶球中的“女儿”,仿佛不经意间问道:“露妮在你那边吗?” “她在。”露克蕾西娅点点头,接着向旁边招了招手,很快,一个穿着女仆服饰的发条人偶便出现在水晶球中。 邓肯有些诧异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不管怎么看都跟“妮露”不成套的发条魔偶:“……她怎么这副模样?!” “我对露妮做了一点点……改造,”露克蕾西娅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同时猜测着父亲突然转换话题的用意,“您为什么突然问她的事情?” “……我找到了妮露,”邓肯平静地说道,“在一间人偶店里,伱当年没有带走她,她也一直没有被卖掉。” 露克蕾西娅不由得发出轻呼:“啊……” 一些久远的记忆似乎浮上了这位“海中女巫”的心头,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脸上的细微变化没有逃过邓肯的眼睛。 到这里就差不多了——铺垫已有,再说下去反而可能影响效果。 邓肯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我要离开了。” 露克蕾西娅和提瑞安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提瑞安下意识开口:“离开?” “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邓肯淡淡说道,目光最后落在了露克蕾西娅身上,“妮露就先放在我这里,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会把她给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已经开始迅速暗淡,镜子边缘的幽绿火焰也仿佛幻影般悄然消散,根本没有给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继续开口的时间。 房间中再次回到安静,在接下来整整几分钟的时间里,露克蕾西娅和提瑞安谁都没有开口。 到最后还是露克蕾西娅主动打破了沉默:“刚才……真的发生了,是吗?” “不是幻觉,”提瑞安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过会发生这一切吗?” “……最离奇的梦中都不曾想过,”露克蕾西娅说道,紧接着又突然略显紧张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看这件事?” “你指的是……” “他刚才说的那些,”露克蕾西娅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觉得那是真的吗?父亲说他缺失了大部分记忆,甚至需要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还说亚空间的影响深刻,无法彻底摆脱……但又说自己已经恢复了理智……” “……坦白说,每一句我都不敢相信,甚至包括‘恢复理智’几个字,”提瑞安沉声说道,“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我宁愿相信这是亚空间的阴谋。” “亚空间没有阴谋,”露克蕾西娅平静地说道,“只有人类才懂得阴谋。” “……一个被亚空间洗礼之后的人类呢?”提瑞安轻轻吸了口气,摇着头,“当亚空间中的混沌有了智慧,将比纯粹的混沌更可怕……当然,情况可能并没这么糟,我也希望奇迹真的出现,但暂且……还是保持观望和警醒吧。你常年在边境活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份警惕的必要性。” “我明白,”露克蕾西娅沉默了几秒钟,轻轻点头说道,但紧接着她又抬起视线,目光再次落在那面椭圆镜子上,有点紧张,“……他真的走了吧?” 提瑞安想了想,上前几步将那面镜子摘了下来,倒扣着放在桌上。 “总感觉,父亲比以前还令我紧张。”这位在外声名赫赫的大海盗忍不住小声咕哝道。 水晶球中立刻传来露克蕾西娅的声音:“那是因为你刚被他打过,肯定感触深……” 提瑞安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你留神吧,说不定什么时候露妮突然开口,发出父亲的声音。” 水晶球直接熄灭了。 …… 失乡号,船长寝室内,邓肯长长地舒了口气,梳理着自己刚才与那一对“儿女”的交流过程。 应该没有什么疏漏。 而在梳理完成之后,他便随手从旁边拿过纸笔,开始依着记忆在上面勾画起来。 几笔之后,纸上便出现了一个六边形的古怪徽记。 那正是之前提瑞安在凡娜和瓦伦丁主教面前展示过的那个古怪符号,是一百年前的邓肯船长曾接待过的那些古怪“苦修者”身上携带的徽记的模样。 通过凡娜的眼睛,邓肯得到了这意想不到的情报! 放下手中钢笔,邓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古怪的六边形以及其内部支离破碎的十字结构,思考着应该从哪里开始去破解这个符号的秘密。 但突然间,他的眼神凝滞下来。 他看到那张纸的边缘突然出现了一片湿漉漉的印痕,仿佛有无形的水流浸润了纸张的一角,紧接着,在那浸润的水痕中间,一点模模糊糊的纹路竟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单词。 谢谢。 第237章隐秘联系是本地风俗 第237章 隐秘联系是本地风俗 谢谢。 一个很寻常的单词,然而却瞬间让邓肯呼吸一窒。 他可以肯定刚才纸上绝没有这个单词,更没有那一片被水洇湿的痕迹,这都是在他眼前凭空出现的! 他死死盯着那纸上出现的印痕,身边已经渐渐燃烧起了幽绿色的火焰,他的意识在一瞬间扫过整艘船,以确认这艘船上是否出现了什么不请自来的“客人”——但他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单词是怎么来的?是谁在向自己传达信息?为什么? 坦白说,他这一刻稍微有点体谅到那些被自己吓到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比如当初在梦境里对着梳妆镜一个跳劈的凡娜,比如刚才的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不过也只是稍微体谅了一下,下次他还照样。 现在的关键,是这张纸上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单词。 邓肯眉头紧紧皱起,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地想到了一个细节——就在刚才,在自己跟提瑞安交谈的时候,他用玩笑般的口吻说过一句话: “如果这教堂背后的神明正在看着,那祂倒是欠我一个感谢。” 邓肯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大谱,这种玩笑般的事情哪可能当真,但这个下意识的反应之后,他却又忍不住朝这个方向联想起来,越想……越静不下心。 他低下头,看着纸上那片被洇湿的角落,迟疑片刻之后拿起旁边钢笔,在那片水痕边缘较为干燥的地方写下几个单词: “风暴女神?” 写完之后他便耐心等待起来,跟个按了大建之后等待出货的指挥官似的盯着那片被水洇湿的地方翘首以盼,结果等的水都快干了也没等到回信。 对方好像留了个言就溜了——也可能是故意已读不回? 邓肯脑海中离谱又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他在这个邪门的世界待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刻的邪门程度仍然远超以往,以至于他好不容易锤炼到古井无波的心态这时候都有点难绷,不过在等了半天仍旧无果之后,他还是慢慢放下了手中钢笔,让自己的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 在原地思索片刻之后,他起身推开了通往海图室的木门——航海桌旁,山羊头一如既往在盯着那雾气弥漫的海图,并在听到开门的动静之后立刻转过头来。 “刚才船上没有异常吧?”邓肯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问道。 “船上?船上没有异常啊,”山羊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紧接着便仿佛察觉了什么,“出什么事了?我这就搜索全船……” “不必了,我已经检查过一遍,找你只是二次确认,”邓肯摆了摆手,随后定了定神,决定先不提那纸上出现的诡异字迹,“我刚才见过了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他们正好在互相联络。” 山羊头感觉船长此刻的状态有点奇怪,但既然对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它便明智地没有询问,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它只是有点感叹:“世间许多人都猜测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兄妹关系冷淡,证据是提瑞安在文明疆域深处当海盗,而他的妹妹却在文明边境从事着冒险开拓的伟大事业,二人之间从不见面……但现在看来,世人胡乱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啊。” “在我看来,他们关系还不错,尤其是共同面对我的时候,那种默契感一看就是从小培养,共同经历过爹打损伤的童年,”邓肯摇了摇头,“至于现在他们相隔甚远……也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罢了。” “啊,老父亲的感慨,”山羊头夸张地感叹了一句,“您和您的一对‘儿女’交流还顺利吗?” “……我认为挺顺利,”邓肯想了想,微微点头,“我想我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并已经在他们头脑中初步植入了理智和‘人性回归’的印象,而且也为之后的接触做了一定铺垫,最起码下次再和海雾号遭遇的时候应该不用互相火力覆盖了,这是家庭和睦的第一步。” 山羊头一时间没吭声,这让邓肯感觉很奇怪:“你这次怎么不说话了?平常不是话很多吗?” 山羊头幽幽开口:“不互相进行火力覆盖就算家庭和睦,这过于强大,我难以评价……” 邓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能无言地摊开手,山羊头则在片刻沉默之后问道:“听上去,您已经在为下一次与提瑞安见面做准备?您为何……突然对此事如此积极?” “因为他曾为寒霜女王效力,”邓肯淡淡说道,“而我现在对他的这段经历有些好奇。” “是爱丽丝小姐的原因吗?” “有点吧。” 邓肯随口说道。 随后他摇了摇头,转身回屋,找到自己刚才勾勾画画的那张纸并撕掉了那曾被水洇湿又浮现出文字的一角,又回到海图室里的航海桌前:“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将那个古怪的六边形图案放在山羊头面前。 “伱见过这东西吗?” 山羊头的脖子吱吱嘎嘎地转动着,它垂下视线,好奇地盯着那纸上的图案,随后摇了摇头:“没见过。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邓肯皱了皱眉,在确认山羊头的态度不像有所隐瞒之后才慢慢开口,“……一个多世纪前,曾有数名苦修士造访失乡号,他们中的一人身上拿着带有这种图案的护符。” 山羊头沉默了一下,轻声开口:“哦,那可就在我‘视线之外’了。” 邓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时候,这山羊头还不在失乡号上。 山羊头并非是这艘船一开始就有的“乘员”,它在失乡号上服役时间只有一个世纪——满打满算,其实就是在这艘船坠入亚空间之后,它才出现在这艘船上。 这艘船以及这个“大副”背后隐藏的秘密有很多,而这是为数不多被邓肯慢慢试探并成功解开的谜团之一。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其实一直都很好奇,好奇这个山羊头到底是如何来到这艘船上的,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在真正的邓肯船长完全疯狂之后成为这里的“大副”,以及……好奇对方与亚空间之间的联系,和它背后所知道的无数秘密。 但遗憾的是山羊头从来不会提及这些——甚至数次邓肯想要稍微试探一下,它都用很明显生硬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这是一种态度和暗示——它不能说,说了就会出大乱子。 邓肯回过神,将脑海中的纷繁想法暂且放下,略做思考之后,他对山羊头点了点头:“那你继续掌舵吧,我需要处理些事情。” “当然,随时为您效劳!” 邓肯收起那张纸,转身走向自己的寝室,不过他刚走到一半,就突然听到山羊头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船长。” 邓肯停下脚步,微微回头:“嗯?” “您永远可以信任您忠诚的大副。” 邓肯没有说话,但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入房间。 …… 莫里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坐了起来。 妻子在旁边熟睡着,轻微平缓的鼾声时不时响起,世界之创的辉光透过了窗户,在卧室的地板上洒下一片夜色。 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但一切都是真的。 莫里斯很少失眠,但自从妻子“回归”,他便总是难以入睡,而他其实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因为惶恐。 他担心只要一觉睡过去,这像梦一般的现实就真的变成了梦,担心所有的奇迹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结果,就像十一年前向亚空间祈祷那般,换来的其实只是个一戳就破的幻觉。 因为这份惶恐,他甚至不敢随便向拉赫姆祷告——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即便自己有意疏远了教会,他也不曾中断日常生活中习惯性的祝祷,但现在因为下意识地回避着“真实之眼”的赐福效果,他连祷告都强行克制了下来。 莫里斯轻轻呼了口气,让有些昏沉的大脑在这清冷的夜色中稍微清醒过来,随后起身披了件衣服,默默站在床铺旁,看着正在安睡的妻子。 他这两天经常这么做。 但这一次,他刚看了一会,便突然感觉头脑中一阵恍惚,紧接着便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呼唤声和一个模模糊糊的威严身影浮现在脑海深处——莫里斯瞬间激灵一下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船长在呼唤自己。 老学者立刻深呼吸了两下,彻底清醒过来,接着快步走向了与主卧室相连的杂物间,他在杂物间内扭亮电灯,随后目光便看向了一面放在小房间角落的古董镜子。 那镜子边缘正缓缓浮动起虚幻的灵体烈焰,船长的身影正一点点在其中浮现出来。 不知为何,这本应是让普通人倍感恐惧的画面,此刻却让莫里斯一下子多了些莫名的踏实感。 他从那浮动的烈焰和威严的身影中找到了“真实感”——就如痛楚可以证明活着,那是可以证明奇迹确实已经发生,证明此刻一切非虚的“证据”。 莫里斯来到古董镜前,微微弯下腰:“船长,您有何吩咐?” 邓肯看到了莫里斯,以及对方身后的杂物背景,脑海中顿时就联想到了偷摸躲进储藏室里玩游戏还生怕被老婆发现的中年社畜…… 下一刻,他板起脸,把不着调的联想甩到一边,表情严肃地对莫里斯开口:“我需要你调查一些东西,可能与历史或某种隐秘组织有关。” “是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神秘图案,曾出现在一群苦修者的护身符上。” 第238章失眠的人们 第238章 失眠的人们 镜中的火焰退去了,那个威严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但邓肯船长向自己展示的那个神秘符号仍旧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莫里斯离开杂物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妻子,便来到窗口下的写字台前,他拿出纸笔,借着窗外清冷的夜色辉光,趁着记忆还十分清晰,将那个神秘古怪的符号描绘了下来。 随后,这位博闻广识的老学者便皱着眉头看着纸上的图案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就连能通过真理学院最严苛考试的学者,在看到这个符号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唯有一点他能肯定,这东西绝不是任何一座城帮、教会或官方组织使用过的标记,也不符合神秘学象征中的符文规范。 按照船长的说法,这是几个在一百年前造访过失乡号的苦修者身上所携带的徽记,而他现在突然对这徽记产生了兴趣。 作为船长的“眷属”,莫里斯并不打算窥探船长的秘密,但他对那几个神秘的苦修者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携带这样古怪的护符,而且能在一百年后的今天突然引起邓肯船长的关注? 思索良久之后,莫里斯轻轻舒了口气,将那张纸妥善折好,收进了写字台的抽屉里并仔细上锁。 他准备等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再去书房里翻阅一下关于古代城邦和秘社组织的典籍——智慧之神虽然赐予了自己信徒卓越的记忆力,但再好的记忆力也有出漏洞的时候,说不定自己的藏书里就有关于这个符号的记录呢? 如果自己的藏书里找不到线索的话……那就去城邦的几个大图书馆以及上城区大学的档案库里调查一下,自己虽然已经离开大学岗位多年,但当初的人脉和影响力还在,借阅一些珍贵典籍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整个普兰德都找不到这方面的记录,那就只能写信、发电报给伦萨等地的老朋友们了——有几个在历史和神秘学领域颇有研究的老伙计兴许能帮上忙,哪怕他们帮不上忙,他们背后的大学和研究机构也能帮上忙。 不管怎样,这是船长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他赐下了死而复生的奇迹,如今自己终于有机会能帮上点忙了。 莫里斯心中默默这么盘算着,因失眠而烦躁的心绪也不知不觉完全平静下来,他仿佛又找到了当初刚刚进入学府时那种旺盛的、对于某个目标满怀斗志的感觉,而随着这斗志一同涌上来的…… 还有久违的困意。 …… 提瑞安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小时,仍然毫无困意。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这样严重失眠过了,作为海雾舰队的指挥官,作为海雾号的舰长,他向来有着强大的自制力和良好的作息,入睡和醒来都能做到如机器一般精准受控——除了今天。 各种各样的念头和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起起伏伏,中间夹杂着无数泛黄而又琐碎的记忆,镜中浮现的火焰,阴郁威严的父亲,曾经那艘在欢呼和赞誉中起航的探险船,从亚空间中返航的舰影…… 甚至还有在寒霜近海和失乡号的那场遭遇战,以及寒霜女王在“潜渊计划”启动之初对自己说过的话—— “深海之下有恐怖之物,但深海之下也一定有一切的答案。” 提瑞安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向不远处的墙壁,那面原本挂在墙上的镜子已经被摘了下来,现在仍然静静地倒扣在旁边桌上,墙壁上则留下了一个颜色略浅的椭圆形痕迹,安置水晶球和透镜组的提箱放在床尾,重新上好了锁,房间其他地方带有镜子或光滑镜面的地方也都用布罩了起来。 但那些罩在镜子上的白布反而让房间显得愈发阴森诡异,在世界之创清冷的辉光下,这房间宛若幽魂聚集之地。 不过提瑞安并不怕什么幽灵,他有一船的活死人水手,有一艘受诅咒的活体战舰,还有好几个常年会冒出古怪惊悚幻象的秘密基地——和他那位父亲比起来,幽灵可算不得什么可怕的东西。 在安静阴森的房间中来回踱步了几分钟后,提瑞安的目光落在床尾的手提箱上,略作犹豫,他拿起了那箱子。 珀利已经飞回船上报平安去了,作为船长,他又不好跑去隔壁房间叫醒部下陪自己打牌解闷,不如看看露克蕾西娅在干什么。 说不定对方和自己一样也在受失眠之苦。 扭亮电灯,将箱子放在桌上,开启箱盖,被复杂透镜组和弧形连接臂包围起来的水晶球呈现在眼前,提瑞安伸出手,但还没等他启动透镜,那装置便嗡嗡鸣响起来,其中心的水晶球也被迅速点亮了。 不过片刻功夫,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便出现在水晶球中。 身穿纱裙、黑发披肩、气质神秘的“海中女巫”此刻却带着一脸疲惫之色看着自己的兄长。 “哥哥,我失眠了。” “失眠了可以找你的人偶们解闷,或者去做你的魔法实验,”提瑞安板着脸,兀自严肃,“我正在制定海雾舰队后续的发展计划……” “但你的头发乱的就像在枕头上翻滚了四个小时,”露克蕾西娅淡淡说道,“这是制定发展计划时的新姿势?” “……” 提瑞安沉默了几秒钟,一脸疲惫:“有治疗失眠的好建议吗?发挥伱作为‘女巫’的聪明才智……算了,当我没问。” 兄妹两个陷入片刻的尴尬沉默,随后又各自闲聊了几句,但都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什么关键,不过渐渐地,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向着某个方向靠拢。 “……我刚才对露妮做了些许‘改动’,”露克蕾西娅说道,“我加强了她的关节保护,又在存放‘灵魂’的球体旁边增加了贮存圣油的小容器和防护符文。” “你觉得这能阻挡父亲下一次通过‘妮露’对你的联系?” “不能,但或许能让露妮下一次不要直接卡死,”露克蕾西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她其实也对上一次的卡死心有余悸,刚才我们还对此认真交流了一番。” 提瑞安有些好奇:“交流?你和你的人偶交流什么了?” “她劝我别紧张,我劝她想开点。” 提瑞安:“……” 他们之间再一次沉默下来,但这一次并没有沉默多久,提瑞安便突然说道:“其实我刚才在考虑一件事。” “在考虑什么?” “还记得父亲今天最后说的话吗?”提瑞安慢慢说道,“他说他找到了露妮的姐妹‘妮露’,而且提到那个人偶始终没被人卖掉……” 露克蕾西娅眼神微微变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这说明那间店还在——你还记得那间人偶商店在什么位置吗?”提瑞安表情严肃起来,“我只记得它就在普兰德城内。” 露克蕾西娅微微皱眉陷入了回忆,提瑞安则继续慢慢说道:“如果父亲真的是从那间人偶商店里‘买走’了妮露,那这就透露出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他在普兰德遭遇历史污染之前就已经用某种方式踏上这座城邦,甚至正大光明地在这里活动……” “你有想过这是父亲故意透露给我们的线索吗?”露克蕾西娅突然说道,“如今你想到了这些,但或许这就是父亲故意想让你去调查的。” 提瑞安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我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即便如此,你也知道我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我只依稀记得那间店的位置,”露克蕾西娅说道,“应该是在上城区边缘,靠近南部下城区的某个路口附近,店主是一位精灵女士……一个世纪前的时候见到她,感觉年纪就很大了,但考虑到精灵的寿命,现在那间店的主人应该还是她。” 提瑞安轻轻点了点头,将露克蕾西娅提供的情报默默记下。 …… 海上稍微起了些风浪,失乡号在风浪中微微摇晃着船体,邓肯坐在航海桌前,有些无聊地研究着面前迷雾盘踞的海图。 他那具位于普兰德城邦的躯体已经睡下了,但这具位于失乡号上的“本体”却几乎不怎么需要休息,如此一来,夜航期间便成了一段颇为无聊的时间,尤其是夜晚不宜阅读、海上也不宜阅读的双重限制,他还不能把在普兰德买到的消遣书本带到这边解闷,这种无聊感就更甚。 毕竟,他总不能天天把探索这艘船当成个乐子——失乡号再大,探索起来也是有尽头的。 “我都有点想四处灵界行走敲玻璃,把凡娜、提瑞安他们都招呼起来打牌了,”无聊中,邓肯叹了口气,抬起眼皮看着山羊头,“凡娜那边不好说,提瑞安今天晚上多半是睡不着的……” “您要真这么做,他明天晚上也会失眠的,”山羊头立刻说道,“不过坦白说,您的这个想法真的很有吸引力,具备十足的惊悚效果和娱乐作用——您打算先敲谁的?” “我就这么一说,”邓肯瞥了这山羊头一眼,目光又一次扫过海图,但突然间,他好像又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来,“距离日出还有多久?” “……还有三小时,”山羊头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它今天准时升起的话。” 第239章璀璨星辰号的追踪 第239章 璀璨星辰号的追踪 还有三小时,太阳将从遥远的海平面上升起,相对安全稳定的白昼将取代令人不安的夜幕——如果太阳真的正常升起的话。 邓肯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挂着的机械钟,上面的指针正在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您打算等日出吗?”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传来,“还有三小时呢。” “……枯等三个小时可比坐在这里看着基本上一片苍白的海图还没意思,”邓肯摇了摇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之后慢慢向着卧室走去,“我先回去休息一会,日出之前如果我还没出来,可以直接叫我。” “乐意为您效劳。” 邓肯点了点头,推门回到卧室,随手把那张描绘着神秘徽记图案的纸扔在桌上,走向不远处的床铺。 他这具身体基本上不怎么需要休息,但每隔一段时间,他仍然会在黎明到来之前小憩片刻——不是为了缓解什么疲惫感,而是单纯地为了“起床,然后迎接日出”。 这能让他在失乡号上仍然维持一种“活着”的感觉,让他不至于在这艘幽灵船上渐渐迷失了自己的人性——尽管他不知道有没有这方面的隐患,但在察觉到失乡号的状态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稳定之后,他就一直在有意识地维持着这种“在船上保持人类生活方式”的习惯。 邓肯就这样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耳边听着海面传来的风浪低语,身下感受着这艘大船时刻不停的轻微摇晃,一点点控制着自己放松。 …… 璀璨星辰号,布置的颇有女性气息的船长寝室中,身穿丝质睡裙的露克蕾西娅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头发有些杂乱,神色间带着些许疲惫和烦躁,起身的时候还抱着一个足有半人高、造型滑稽又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巨大兔子玩偶。 那玩偶用粉色和蓝色的布料拼凑而成,脸上带着横贯的伤疤,锯齿状的嘴巴上还涂抹着血液般诡异的鲜红颜色,在露克蕾西娅起身的瞬间,这兔子玩偶便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微微转过头,纽扣钉制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女主人,填满棉花的身体中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女主人,我以为您成功睡着了……” 露克蕾西娅看了一眼旁边的钟表,语气略显烦闷:“姑且算睡了几十分钟吧,便被怪梦惊醒……现在什么时候了?” “日出前两小时,”兔子玩偶一边说着一边从女主人怀里跳到地上,它蹦蹦跳跳地跑到旁边的柜子前,用看似软趴趴的毛绒手掌打开柜门,取出了船长珍藏的美酒,倒了一小杯之后捧给露克蕾西娅,“您还可以睡一会——这能帮您安抚下精神。” 露克蕾西娅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但还是站起身来:“不必了,继续躺下去也只能徒增烦躁……收拾一下。” “好的,女主人。” 有着小女孩声音的兔子玩偶清脆地回答了一声,便接过女主人递过来的酒杯收好,随后又开始蹦蹦跳跳地整理床铺,显得轻车熟路。 与此同时,露克蕾西娅则随手打了个响指,房间中的灯光随之亮起,她慢慢呼了口气,拖着脚步来到梳妆台前,探手用指甲敲了敲镜子下的某个抽屉——那抽屉便应声打开。 一个用木头雕刻的玩具水兵从里面跳了出来,那水兵穿着古典时代的海军制服,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指挥刀,他首先向露克蕾西娅鞠躬致敬,随后便站在抽屉顶上挥舞着指挥刀,发出尖细的命令。 一大群玩具兵便从抽屉里跑了出来,先是迅速整队点名,接着又跑去旁边拿起了梳子、手镜与水杯、牙刷,排着队飞快又灵活地跑到露克蕾西娅身上或身后的座椅靠背上,开始为女主人进行晨间的洗漱。 露克蕾西娅无精打采地坐在梳妆台前,任凭玩偶们在旁边折腾,她自己则对抗着因为一夜失眠以及胡思乱想带来的疲惫压力,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跟失乡号有关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她才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的思维恢复清醒。 而就在这时,一缕微末的金色光辉突然从不远处窗帘的缝隙间洒进来,映入了这位“海中女巫”的视野。 露克蕾西娅看到了那缕光辉,起初还没什么反应,但仅仅过了两三秒,她便突然眼神一凝,紧接着猛然抬眼看向旁边的机械钟。 距日出还有一小时。 这不是太阳升起来的时刻! 她突然站了起来。 玩具水兵们短暂混乱了一下,接着便轻车熟路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重整队形,已经整理完床铺的兔子玩偶则注意到女主人的动静,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女主人,外面天好像亮了!” “现在不是天亮的时候,”露克蕾西娅飞快地说道,一边快步走向窗口,“现在我们在什么位置?” “还在按照昨夜预定的航线前进,”兔子玩偶飞快说道,“已经接近之前观测到的那个‘大家伙’掉下来的方位啦!” 在兔子玩偶话音落下的瞬间,露克蕾西娅已经一把拉开了厚厚的窗帘,接着推开了有着细密金属网格加固的窗户。 窗外的海面上浮动着一层稀薄朦胧的雾,这是在边境区域最常见到的风景,而在那层稀薄朦胧的雾气深处,一片规模极大的、模糊扩散开的淡金色微光则正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暂时无法判断距离璀璨星辰号还有多远。 一个漂浮在海面上的,发光的庞然巨物。 露克蕾西娅死死盯着那个方向,随后深吸了口气,身体陡然化作一堆飞散的彩色纸片——这彩色纸片席卷着吹出窗户,飞过甲板,穿过楼梯,飞到了位于中部上层的驾驶室中。 驾驶室内,穿着女仆服饰的发条魔偶露妮正在掌舵,她第一时间察觉到女主人靠近,在彩色纸片飞入盘旋的时候便已经松开舵轮,下一秒,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便已经从彩纸中凝聚出来,并伸手接过了船舵。 “女主人,我刚想派人去叫您,”露妮退到一旁说道,“那片金光突然就从雾中出现了,看方位应该就是我们在追踪的‘坠落物’。” “升至全速,全员待命,船尾部分做好随时潜入灵界的准备,”露克蕾西娅飞快地说道,“灵质粉尘和巫油储备充足吗?” 露妮飞快地回应:“储备充足,您的命令已传达。” 露克蕾西娅点了点头,而紧接着,璀璨星辰号便在船长的命令下全面苏醒过来。 大量发条水手、魔偶和陶瓷士兵冲向了各自的工作岗位,船身两侧特制的明轮结构也开始加速转动,那看似落后于时代的引擎装置渐渐释放出了超过现代螺旋桨引擎的动力,让整艘船的速度迅速提高,而在船身的后半部分,那幽灵般的“原始船体”则变得更加虚幻、模糊起来,又有漆黑如发丝般的条纹渐渐从船尾向四周海域扩散,远远望去,竟仿佛璀璨星辰号后方延伸出了一道漆黑的尾浪。 在露克蕾西娅的亲自执掌下,这整艘船竟呈现出了魔法与机械共存,美丽优雅与恐怖丑陋杂糅的姿态! 而随着璀璨星辰号的速度进一步提升,那漂浮在薄雾与海面之间的庞大金色发光体也终于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露克蕾西娅眼中。 一并呈现出来的,还有它那越来越庞大的真实规模。 连发条魔偶露妮都渐渐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发出低声惊呼:“天啊……女主人,那是什么东西?” 露克蕾西娅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盯着那渐渐从薄雾中清晰浮现出来的、已经仿若一座小型山峰般的庞大金色虚影。 它太大了,以至于从单一的视角几乎不可能判断出它完整的轮廓,它又是如此威严完美,以至于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建造出来的事物。 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金色几何体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通体都在散发着一种柔和又动人心魄的淡金色微光,它的高度几乎超过璀璨星辰号最高的旗杆三倍有余,两侧则延伸出去宛若城墙壁垒,它的上半部分微微向外倾斜,如同惊悚的峭壁,其外表又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琐碎凸起,每一处看上去都浑然天成。 而随着距离更加靠近,露克蕾西娅与露妮也开始能够观察到那庞然大物更多的细节。 “它好像是半透明的?”人偶露妮好奇地趴在开阔的观景窗前,“看上去……像是一块发光的彩色玻璃?” “……不,好像不只是透明那么简单……”露克蕾西娅则摇了摇头,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似乎从那巨大的发光几何体边缘看出了什么违和之处,而就在此时,有一个小黑点突然从附近的雾气中飞了出来,进入了她的视野中。 那是一只海鸟——哪怕是在无垠海上,哪怕是在这充满诡异现象的边境,仍旧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倒不如说,正是由于不像人类那样拥有复杂的智慧,这些“野生动物”在诡异的边境海域反而要比那些勇敢强大的探险家们生活得还好。 露克蕾西娅的目光被那海鸟吸引,她注意到那可怜的家伙似乎被海面上的金光弄乱了头脑,竟在慌乱失措中笔直地冲向了那座散发着微光的“山峰”。 然而下一秒,预想中惨烈的撞击坠亡却未发生——那只鸟直接飞了进去,飞进了那座微微倾斜的“峭壁”中。 又过了一会,在露克蕾西娅眼角的余光中,她看到那只鸟又从另一个方向飞了出来,看上去完好无损。 露妮也看到了这一幕,这发条魔偶惊讶地嘀咕着:“……那是幻影?” 第240章坠落物 第240章 坠落物 璀璨星辰号的速度渐渐降低了,最后谨慎地停在了距离那片散发微光的半透明“峭壁”还有数百米的海面上。 然而数百米的距离相对于那个庞然巨物的规模而言又是如此的不值一提,从视觉上,露妮仍然觉得璀璨星辰号仿佛已经贴到了那道“峭壁”的面前,眼前宛若高山般的宏伟几何体几乎是带着碾压般的气势扑面而来,如果是一个寻常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已感到窒息。 “……真壮观,”发条魔偶忍不住仰着头感叹,“而且很漂亮。” 那东西确实壮观又漂亮,如果忽视了它的诡异,它甚至可以被视作一个壮美的奇景,足以激发一个优秀艺术家此生最大的灵感,或让一位诗人为这幕奇景做出无数的诗篇—— 它就仿佛一座由淡金色澄澈琥珀雕琢而成的、棱角分明的山峰,或一块格外规整的几何体浮冰,它散发着氤氲的光雾漂浮在水中,周围稀薄的雾气在其表面周围缓缓浮动,勾勒着梦幻般的气息。 而种种迹象表明,这东西确实如“梦幻”一般——它没有实体,尽管它确确实实就存在于那里,但那好像只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影子。 “女主人,”露妮忍不住回过头,“您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露克蕾西娅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无知,她回忆起璀璨星辰号第一次追踪到这东西时的情景——就在前天,在白昼的最后几个小时,巡航中的璀璨星辰号观测到一个巨大而朦胧的发光体突然从天空坠落,撕破了云雾消失在边境海域深处,而从那时候起,她和她的船就一直在追踪这东西。 可除了“从天而降”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之外,她对这个幻影般的天外来客一无所知。 露克蕾西娅仔细观察着巨大几何体的底部,确认了另一件事: 这东西很轻,非常非常轻,它漂浮在海面上,下半部分只稍微沉入水中一点,但就是那一点点沉入水中的迹象,又说明了这个看上去像是“幻影”的东西也是有着一点质量的,而不是单纯的影子。 有些许质量,就说明能被现实物质束缚……以璀璨星辰号的动力,或许甚至能把这东西拖走? 是否能把它拖回到文明世界的疆域,组织起真正的专业队伍来研究?探险家协会应该很乐意提供帮助…… 但理论如此,实际操作又该怎么完成?要怎样才能拖动一块巨大的、可以穿透的幻影?还是说……这个发光几何体的深处存在一个实体的核心,那核心结构是它的质量来源? 露克蕾西娅头脑中飞快地思考着,露妮的声音则在旁边响起:“我们要探查一下它的内部吗?” “先谨慎行事。”露克蕾西娅说着,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血珠从她指尖渗出,随后慢慢飘向前方,并在飘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砰”一声爆裂开来,变成了一团夸张的烟雾。 烟雾散去,另一个“露克蕾西娅”出现在驾驶室中——但只是一个如幽灵般的幻影,穿着惨白破碎的长裙,面孔呆板阴森,全身呈现半透明的质感,阴恻恻地漂浮在半空。 露克蕾西娅对那幻影点了点头,后者便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向着数百米外的那座“山”飞去。 露妮略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幽灵幻影飞快地越过了薄雾弥漫的海面,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座“山”内部。 什么都没发生。 “女主人?”露妮回头看向自己的主人,“里面有什么?” “光和热,很温暖,但并不灼热,明亮,但不刺眼……内部无风无浪,下方的海面似乎比‘外面’还要平静,”露克蕾西娅一边仔细感知幻影分身传来的信息一边慢慢说道,“现在看来至少‘山’的浅层区是安全的,我在加速向内部移动。” 露妮点了点头,尽管只是一个发条魔偶,她却有着比船上任何一个船员都更接近人类的“灵魂”,此刻紧张感便不免浮了上来,她伸手到背后转了两圈自己的发条钥匙,用这种办法缓解着体内各个零件因紧张而产生的微微颤动,随后又等了很长时间,她才突然看到女主人的表情发生变化。 露克蕾西娅微微皱眉,抬头看向前方。 “我到最深处了,”这位“海中女巫”说道,“有一个核心。” “核心?什么样的?” “是一个巨大的石球,”露克蕾西娅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或者至少是看上去像石头的材质,灰白色,表面有许多规律性的凹槽,直径十米左右,悬浮在海面上空……” 一边说着,露克蕾西娅一边皱眉凝神,似乎正在对已经进入发光几何体深处的幽灵幻影下达着什么命令,随后继续说道:“可以接触,是实体。” “是实体……”露妮怔了一下,多年相处的经验让她迅速反应过来女主人的意思,“您是想……把它拖回去?” “轻风港的精灵学者们应该会对这东西感兴趣,”露克蕾西娅平静说道,“那石球表面的纹路带着明显的规律,又隐含着复杂几何的结构,我猜……擅长数学的人应该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那我们该怎么把这东西‘拖’回去?”露妮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女主人,“用一根足够结实的绳子或锁链么?船上倒有备用的锚索,但可能不够长——那个发光体的投影部分太大了,从这里到它核心的距离恐怕就超过了锚索的极限……” 露克蕾西娅沉默不语地看着那座发光的“山”,半分钟后便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我们进去拉动它。” “……您认真的?” “我好奇心上来了。” “……好吧,您是认真的。” …… 邓肯睡在失乡号的船长寝室中,做了个简短又离奇的梦。 这很不可思议,他这具身体连睡眠都不怎么需要,更不要提什么做梦,事实上自从他来到这艘船上以来,就从未有过“做梦”的经历——在普兰德的那具躯体倒是有过一些凌乱琐碎的梦境,但也从未像这一次的简短怪梦那么清晰,那么印象深刻。 在梦中,他看到了流星,白昼间突然出现的流星。 他站在失乡号的船头,船上一片死寂,既听不到山羊头在脑海中的聒噪,也听不到爱丽丝日常在甲板上跟水桶、拖把打架时的喧闹声,甚至连整个无垠海也是一片寂静,没有波浪,没有风声。 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死寂,而在这寂静中,巨大的发光体从天空坠落——同样寂静无声。 发光体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掉在无垠海平静的海面上,明明是无比庞大的坠落物,却同样没有激起一点点动静,就好像幻影落在另一道幻影上一般,而那些发光体渐渐变得如雨般坠落,最终变成了一场恐怖又怪诞的流星雨——无数光体渐渐铺满了整个海面,将失乡号都包围在一片光辉中。 然而天空却随着无数光体的坠落一点点暗淡下来,在梦境的最后,流星雨渐渐止息,那天空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 邓肯在梦境终末抬起头,看到天上只有一个暗红斑驳的、仿佛在黑暗中余火未熄的可怖空洞,如一个垂死的眼瞳般静静俯瞰着尘世万物。 邓肯猛然睁开了眼睛,荒诞怪梦留下的深刻印象还强烈地残留在他脑海中。 他惊愕于自己竟然会在船上做梦,更惊愕于自己在梦境中所见的怪异景象—— 寂静的世界,寂静的流星,黑暗死亡的天空,以及如眼瞳般俯瞰尘世的可怖空洞……他为什么会梦到如此怪异的场景?这梦境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邓肯慢慢平复下气息,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烦躁地揉着额头。 在这诡异的无垠海上,在失乡号上,他不敢相信梦境只是单纯的梦境——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对自己产生了影响,或自己的“直觉”预感到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在梦中看到那一幕。 烦躁的思索中,他微微皱起眉头。 难道与自己刚刚得知的那个“世界倒计时”有关?与一百年前那个陷入疯狂的“邓肯船长”所接触到的、有关世界末日的“真相”有关? 是因为自己突然得知了这方面的情报从而产生了联想,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突然躁动?自己与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的接触与这个梦有关吗? 邓肯轻轻敲了敲额头,又将手伸向旁边柜子上的酒瓶,准备用酒精的力量平复一下心情,但刚伸出手去,他的目光便扫过了不远处墙上的挂钟,动作随之停下。 挂钟上的指针静止了。 静止在距离日出还有一分钟的时刻。 窗外一片昏暗,看不到黎明时的辉光,却也没有世界之创带来的清冷光辉。 卧室中的油灯灯焰是唯一还在平静燃烧的“活动事物”,但它散发出的光辉却隐隐有些苍白,让整个房间的光照都显得有些怪异。 邓肯目光冷静地扫过这一切,所有不太寻常的现象都尽收眼底。 情况显然不对劲……自己还在梦中吗? 他很快便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在意识恢复清醒的情况下,自己有没有在做梦他还是分得清的。 邓肯皱着眉,控制住了推开窗户看一眼船外情况的冲动,转而起身走向卧室的木门。 先去海图室,看看山羊头知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他推开了通往海图室的门,目光看向那张安置着海图和山羊头的航海桌。 山羊头不在那里。 第241章前有绝景 第241章 前有绝景 山羊头不在那里。 这是比那个荒诞诡异的梦境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邓肯站在门口愣了半天,才终于渐渐回过神,随后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以全神戒备的姿态慢慢向前走去。 山羊头确实不在,那张熟悉的航海桌上只放着海图和几样杂物,而原本安置山羊头的地方,只有空荡荡的桌面。 邓肯盯着那空荡荡的桌面看了几秒钟,才慢慢收回目光,接着抬头看向四周。 更多的违和景象映入眼帘。 所有的陈设都斑驳陈旧,墙壁和立柱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开裂痕迹,旁边的置物架上少了很多东西,几乎只余下空荡荡的架子,原本挂着一张装饰挂毯的一面墙上现在只有一片可疑的漆黑污迹,污迹旁边是窗户,那窗户布满脏污,窗外则昏暗混沌,依稀间只能看到一些可疑的微光迅速一闪而过。 就好像有某些游动十分迅捷的影子,在窗外的空气中飞快穿梭。 整个海图室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已经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岁月毁坏了这里的大部分陈设,而某种比岁月更危险的粗暴力量则在所有的墙面和屋顶、地板上留下了那些深浅不一的暗淡污痕。 邓肯甚至忍不住又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想要再次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清晰的痛感和清醒的思维同时提醒着他,这里并非梦境,而是现实,一个……他倍感陌生的现实。 初次踏上失乡号的那种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被无尽诡异包围的紧张感让邓肯眉头渐渐皱起。 但比起第一次踏上这艘船的时候,他此刻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调整好了状态,并在几次深呼吸之后完全镇定下来。 毕竟,他如今已经有了许多前半生从未想过的离奇经历,跟这个诡异世界打交道积累下来的经验以及对自身力量的掌握和自信也让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晕头转向的新手了。 现在他唯一感到不安的,就是“失乡号相当不稳定,迟早会出问题”这个担忧似乎正在变成事实。 这艘船发生了异变。 邓肯又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检查了已经空荡荡的置物架,查看了只余下脏污的墙壁,还有原本摆放着两口木箱的墙角,大部分东西都不见了,除了航海桌还在之外,这里几乎变成了个陈旧破败的空房间。 但还有一样东西留在原本的地方——那面有着繁复花纹边框的椭圆镜子。 邓肯来到镜子前,谨慎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景象,镜子里没有倒映出鲜血淋漓的地狱,也没有倒映出扭曲畸形的脸孔,它只是很脏,黑乎乎的污迹遍布镜面,但在污迹较少的地方,还是能正常地看到倒影。 邓肯没有在镜子面前停留太长时间,他又回到了航海桌前,目光扫过那幅海图。 下一秒,他的视线突然凝滞下来。 海图也变了模样! 那上面原本将近覆盖全图的迷雾几乎全都消失了,雾散之后,羊皮纸上所呈现出的是清晰而复杂的航迹! 邓肯下意识地凑近了一些,想要辨认海图上的内容,但立刻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海图上轨迹纵横,航线交错,然而却看不到任何一个有意义的标注或“地点”,那更像是一堆无意识间勾画上去的错乱线条,在记录着一场浑浑噩噩的梦游,而在那线条之间,没有岛屿,没有城邦……什么都没有。 他看不到普兰德,看不到伦萨,看不到冷港和轻风……尽管他对这些城邦名字中的大多数确实是陌生的,但起码他知道,这些城邦是存在的,而且绝对应该出现在这张迷雾散尽的海图上才对! 邓肯的眉头愈发紧皱起来,在意识到海图上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地标信息之后,他才慢慢直起身子,侧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 窗外没有任何动静,没有风声和海浪声,寂静的……就像他那个诡异而短暂的怪梦。 海图上的线条标注的是失乡号的航行轨迹,那轨迹会随着这艘船的漂流而自行更新,那么这张迷雾散尽、轨迹纵横的海图上所标注出来的线条……又是失乡号在哪个维度的航行记录?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紧接着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手执佩剑转身走向船长室的大门——理论上,门外便是失乡号的甲板。 他握住门把,深呼吸,随后一把将门推开。 失乡号航行在一片晦暗的混沌中,而目之所及的甲板和船上建筑物满目破败,荒废已久。 至少,门外确实是失乡号的甲板。 邓肯迈步走出大门,踩在那坑洼残破,仿佛已经濒临塌陷的甲板上,听到刺耳的吱嘎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邓肯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确认这甲板只是看上去残破不堪,实际上并无塌陷之忧后才稍微走的大胆了一点,随后他抬起头,确认着失乡号四周的情形。 入目之处,是一片荒芜广阔到无边无际的混沌空间,四处都是昏暗的阴影,而在那些阴影之间,又时不时可以看到晦暗模糊的光影乱流突然浮现,又渐渐消散,偶尔会看到奇异的闪光或光流骤然明亮起来,就像盲目的闪电一般照亮了远方的虚无,于是在那一闪亮间,便依稀可以看到有什么巨大的事物在虚无中漂浮着,仿佛正在缓缓旋转、蠕变。 在看到那些晦暗光影和闪光乱流的一瞬间,邓肯心中就只有一声卧槽。 这场景……有点眼熟。 跟失乡号船底的景象一模一样——是亚空间! 邓肯差点骂出声来,他嘴角抽了两下,心说这真是最担心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自己前不久还寻思着亚空间这玩意儿过于邪门而且貌似会呼唤自己,要想个办法避免和其接触,却没想到自己这眼睛一闭一睁,竟然就喜提了一次亚空间漂流——这怎么就突然跑这儿来了?! 但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并克制住了转身回到船长室的冲动。 他还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亚空间,只是感觉上认为这里和失乡号船底之外的景象有相似之处,而如果这里真的是亚空间……那么这时候躲回船长室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除了这点之外,他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状态上的……可疑。 他站在这里,仰望着亚空间(疑似)的风景,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之处,也没有觉得精神被侵蚀,或听到诡异的声响——可按照这个世界的“常识”来看……人类别说进入亚空间了,不是看一眼亚空间就该当场疯了么? 但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非但没有感觉到不适,他甚至仍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位于普兰德的那具躯体,感知到妮娜、莫里斯、凡娜等留在现实维度的“印记”。 哪怕自己这个“幽灵船长”有些特殊之处,有些对亚空间的抗性,自己在这地方也不应该如此……安然无恙吧? 邓肯疑惑于自己此刻的状态,进而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这地方到底是不是那传说中的“世界终结之渊”,随后他定了定神,迈步走向甲板边缘的护栏。 他来到船舷附近,探头向外看去。 如预料之中,失乡号下面并没有海水——这艘船就好像漂浮在宇宙中,四面八方都是同样的虚无。 他站在甲板边缘,眺望着远方那些朦胧的巨大阴影和时不时亮起的光影乱流,仔细规划了一下接下来应该如何摆脱这困境。 首先,是确认这地方是不是真的亚空间,其次,是寻找并确定这里和现实维度之间是否还有联系。 既然自己能来到这里,那就说明这里一定存在和现实世界“重连”的地方,但这个地方不一定就在自己苏醒时的卧室里——他已经检查过卧室以及海图室了,并没发现类似“通道”的痕迹。 片刻思索之后,他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便转身离开船舷附近,走向甲板中段的舱室入口。 而就在此时,邓肯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东西,这让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向刚才余光所见的方向,而一道略微明亮的电弧正在远方的黑暗中缓慢消散,逐渐微弱的光线中,依稀可以看到似乎有什么很巨大的、团块一样的东西正慢慢飘过失乡号上空。 邓肯凝神观看着,就在这一刻,恰好另一道“闪光”又出现了,就像一道蜿蜒且持久的闪电,这条闪光横越过高空,眨眼间映亮了极为广阔的一片“天空”。 邓肯终于看清了那庞然巨物的一丝轮廓——他的呼吸瞬间一窒。 那是一块……陆地,或者说像是陆地的碎块黑影,它的规模无比巨大,巨大到足以引起巨物恐惧症的程度,其不规则的轮廓就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直接从星球上撕扯下来,随后又被粗暴地抛到了此处。 那倒悬着的大地上,甚至依稀还可以看到山川、河流与一些更加可疑、更加让人不安的线条轮廓,而所有这些又都失去了色彩与生机——那整块“大陆”都只有一片单调的灰黑,河流也都凝固在大地的沟壑中,这让它就仿佛是一块缺乏颜色细节的粗劣模型,被封印在凝滞的时空琥珀中。 这块巨大的星体残骸就这样在失乡号上空缓缓移动着,向邓肯展示着某个凄凉、古老的末日映像。 第242章“对面” 第242章 “对面” 一整块大陆倒悬着缓缓在头顶移动,其庞然阴森的阴影足以覆盖五分之四的视野,这一幕所带来的压迫力是惊人的——以至于连邓肯在这一刻都有了窒息般的感受,甚至忍不住想要移开目光。 但他强行控制住了这种移开目光的冲动,反而强迫自己仰起头,进一步仔细地观察那块倒悬的星体碎块。 他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但正是因此,他才更要观察一切可疑的景象,收集一切可能派上用场的情报。 那块倒悬的天体残骸……是实际存在的吗?或者仅仅是一个可怕的幻象?它是某个世界支离破碎之后留下的尸骨?或者仅仅是亚空间错乱时空中扭曲投影出来的事物? 倒悬陆地以一个倾斜的轨迹慢慢漂移过来,与失乡号的距离越来越近,邓肯突然紧张起来,因为他发现脚下这艘船的移动方向似乎正贴着那块“大陆”的边缘,二者有相撞的可能! 但就在那块大陆越来越近、失乡号的船尾即将接触到大陆边缘一座破碎山峰的时候,邓肯却突然感觉到脚下的甲板一阵震颤。 紧接着,他仿佛听到了有虚幻的呼喊声从不知何处传来,听到这艘残破古老的幽灵船各处都传来刺耳的吱吱嘎嘎声,这些声响打破了失乡号上的寂静,下一秒,他脚下庞大的船身便开始微微转向——以一个险而又险的距离,失乡号的上层结构与那座破碎山峰擦肩而过。 邓肯惊愕地看着船上的动静,又听着那些虚幻的呼喊声和吱嘎噪声渐渐归于寂静,但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东西,于是猛然抬头,看向了那座位于倒悬大陆边缘的破碎山峰—— 失乡号此刻已经渐渐越过那山峰的中线,破旧的桅杆几乎擦着后者漆黑朦胧的峰顶,现在,邓肯看到了那山峰背后的情景。 他看到一道峭壁,仿佛被蛮力撕碎般的嶙峋峭壁,而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形生物正倚靠在那峭壁上——“他”几乎有整座山那么高,四肢瘦长苍白,头部则畸形肿胀,坑坑洼洼的面孔上镶嵌着一只巨大的独眼,那独眼半睁半闭,有污浊的液体从中流出,并在半空凝固成琥珀般的液滴形态。 这独眼巨人显然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岁月,但“他”残留下来的躯体仿佛仍旧散发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威压与力量,“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似乎是在力竭中死去,而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的双手都死死抵着身后的峭壁,手指也深深刺进峭壁的岩石中。 褪去色彩的漆黑大陆,与死在大陆边缘峭壁上的苍白独眼巨人,在这混沌昏暗的亚空间中,在那一道漫长的“闪电”照耀下,这黑白分明的绝景极为深刻地印在了邓肯的头脑中。 随后,那道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闪光终于渐渐消退了——它从大陆中部横贯,又从中心开始渐渐消散,在邓肯的视野中,那块倒悬的陆地逐渐重归黑暗。 但他仍旧抬着头,他知道那块大陆还没有彻底远去,它最后一点结构还在缓缓飘过失乡号上空,他仿佛都能听到那种沉重庞大之物在头顶慢慢碾压的低沉轰鸣——尽管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那轰鸣错觉仍旧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仿佛是一个已经死亡的世界残留在亚空间中的最后一声悲叹。 邓肯终于收回了目光,缓缓看向四周,看向船舷之外的广阔混沌。 时不时有光影乱流浮现,时不时有明亮的闪光划破黑暗,在这晦暗混沌的虚无中,那些闪光和光影乱流偶尔会映照出一些东西,都是大大小小的团块,不可名状的阴影。 邓肯轻轻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这艘船——这艘与他熟知的截然不同,处处呈现出残破之感的失乡号。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想要尝试着和这艘船沟通——就像他在现实世界中与那艘完好的失乡号沟通那样,去了解这个漂浮在亚空间中的幽灵船。 但下一秒,他便猛然睁开双眼。 他感觉不到这艘船——不是无法沟通,而是完全感觉不到这艘船的存在! 当感知扩散的瞬间,他便“觉得”脚下的船消失了,根本没有什么甲板、桅杆和船舱,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孤身飘荡在这片广袤的混沌中,随之而来的巨大空虚感和感知错位直接打断了他的集中状态。 邓肯错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船只结构,又抬脚踩了踩甲板,仿佛不相信眼前这艘正承载着自己的船其实只是个幻影。 或者……身为“幻影”的其实是自己? 邓肯脑海中一时间思绪纷呈,接着他摇了摇头,迈步向前方那道通往甲板下层的舱门走去。 他决定继续完成此前的探索计划。 不管这艘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它为何在自己的感知中呈现出一种“不存在”的状态,至少它现在确实是承载着自己,而且没有表现出对自己这个“船长”的驱逐和敌意,这给了邓肯继续探索下去的动力和信心。 他沿着台阶拾级而下,进入了甲板下层空旷的船舱。 一连打开数个舱室,里面都是同样的陈旧残破之景,可疑的黑色脏污斑驳覆盖在墙面和屋顶上,而且所有房间都空空荡荡——有一些房间在邓肯的记忆中明明是堆满东西的仓库,但现在也只有破破烂烂的墙壁和支柱。 他还专门去找到了爱丽丝住的船舱,那里当然也是同样的空空荡荡——不知为何,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比起在这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或物,他更不希望它们出现在这个诡异可怖的地方。 离开爱丽丝的房间之后,邓肯直接穿过了船员区和餐厅区,向着船舱的更深处前进。 在越过中层仓库的时候,他在那道通往更深处的楼梯前短暂犹豫了两分钟。 在现实维度的失乡号上,他曾探索过那些区域,知道那下面就是光影反相的船舱,以及更深处的“破碎舱底”——但在那次的探索中,他是带着一盏特殊提灯的。 那提灯能帮助他扩展自己的感知,以及提前揭示船舱中扭曲变异的危险角落。 但在这里,他没有找到那盏提灯。 不过片刻犹豫之后,邓肯还是决定继续前进。 这里的情况比起现实维度早就改变了不知多少,哪怕他找到那盏提灯,在下面的舱室里也不一定还管用,而且那提灯的主要能力是扩展他的感知——可在他的感知中,这艘船压根就不存在,那感知再扩展几倍又有什么意义? 邓肯只是举起了手中佩剑,用手指在剑身上空轻轻划过,一道幽幽的绿色烈焰随之在剑刃上燃烧,带来了有限的照明。 他以剑为灯,拾级而下,缓步前行。 一个黑暗开阔的船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是那个“光影反相”的船舱——在现实维度中,这个船舱里到处都点满了油灯,而油灯发出的光芒和船舱角落的黑暗却呈现出光照反相的状态,越是有光的地方越黑暗,越是无光的角落越明亮。 邓肯环视四周。 这里没有光影反相,有的只是一片均匀的混沌昏暗,剑刃燃烧的灵体烈焰也没有触发什么光影反相的机制,而是正常地照亮了四周。 “……这地方倒是正常多了。” 邓肯忍不住轻声咕哝,随后谨慎地穿过这个空荡荡的地方,继续向前走去,直到又一道楼梯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这道楼梯通往失乡号的舱底,那个支离破碎的地方。 邓肯站在楼梯前轻轻吸了口气,迈步向下。 一道门出现在楼梯尽头。 邓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道门的门框——他还记着,这扇门上写着一句话,表示这是舱底的最后一道大门。 门框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留给后人的警示,也没有指引前路的说明,这就只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微微打开着,仿佛在迎接造访者步入其中。 邓肯也没有太大意外,只是默默收回了目光,一手紧握燃烧的佩剑,一手慢慢推开那扇门。 门对面同样是个昏暗的地方,一个陈旧残破的船舱。 但它是完整的。 邓肯步入此处,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四周完好的舱壁结构——尽管破旧不堪,这里的舱壁却没有哪怕一道缺口,自然也看不到舱壁外面的情景。 现实维度的船底四分五裂,这里的船底却如此完整? 邓肯心头泛起一阵怪异的感觉,同时继续向前走着,而走了没几步,他便突然停了下来。 在前方朦胧昏暗的船舱深处,凭空伫立着一扇古老陈旧的大门。 邓肯感觉心跳都猛然快了半拍,紧接着快步向前走去,而那扇门的模样也清晰地映入他眼中。 与现实维度的失乡号船底那扇门一模一样! 邓肯来到了门前,第一眼便注意到这扇门微微开启着——向内开启了一条缝。 而透过那道门缝,他依稀可以看到对面的情景。 那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船舱,船舱中浮动着微微的亮光。 邓肯猛然回过头,看着自己正身处的地方。 古老残破的船舱,昏暗蒙尘,不知被弃置了多久——正如他当初与爱丽丝一同探索失乡号舱底时,在那扇门的门缝中看到的情景。 邓肯终于确定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想—— 这里位于“门的对面”。 第243章“周铭” 第243章 “周铭” 自己现在在门的“对面”了。 在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邓肯便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道门缝,仔细观察着对面的情景。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之前探索完舱底之后的经历,想起自己当时第一时间返回单身公寓,去确认门缝对面的情况——似曾相识的心态,似曾相识的一幕。 但就像上次一样,门对面并没有另外一个“邓肯”拿着剑朝这边捅一下子。 邓肯微微皱起眉头。 他如今已经到了门的这一侧,也亲眼见证了这一侧的情况,他甚至搜索了整艘船,而在搜索过程中,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那……当初自己在现实维度的船底门缝中所见到的那个尝试伪装自己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邓肯微微皱起眉头,转身环视着空旷昏暗的船舱,似乎是想要在这里找到那个当初伪装成“周铭”的东西——他记得当时自己给了对面一剑,但如果这边真的是亚空间,那简简单单的一剑应该还不足以干掉对方,这里起码应该留下些痕迹。 然而没有,什么痕迹都没有。 在仔细搜索了一圈之后,邓肯终于开始怀疑自己当时的判断。 自己在门缝中看到的那些东西……说不定只是亚空间呈现出来的假象,是只有当时的自己才能看到的幻影,这也符合“亚空间会呈现出心智的倒影”这一特性。 只不过……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幻影丝毫没有对自己的心智产生影响,甚至还被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 邓肯轻轻摇了摇头,把这些困惑暂且放下,只是心中不免有些感叹——亚空间啊,还真是个谜团重重的地方。 随后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那扇门上。 在这边,门是向门框内微微开启的,而在现实维度的失乡号舱底,那扇门则是向外开着一条缝,二者相互对应。 对面就是现实世界,是他熟悉的那艘“失乡号”。 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这艘船上连通亚空间和现实维度的出入口,理论上,从这里推门出去应该就可以返回现实世界了。 邓肯将手放在了门把上,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然后轻轻一拉,将门关好。 出乎意料的轻松——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跟爱丽丝在现实维度见到这扇门的时候也曾尝试把门关上,却发现整扇门仿佛跟空间浇铸在一起般稳固,不管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推动分毫,然而在门的这一侧,关闭它竟然只需要轻轻一拉。 咔擦一声轻响,大门严丝合缝,邓肯默默注视着已经紧闭的房门,又过了几秒钟,他的神色才紧绷了一下,接着又渐渐放松,而心脏则仿佛反应慢了半拍一般,此刻才突然开始砰砰直跳。 在关门的那两秒钟内,他放空了自己的头脑,什么都没有去想,没有考虑返回现实世界,没有考虑被困此处,没有考虑一切后果,他只给了自己一个“这扇门危险”的强烈暗示,随后便毫不犹豫地完成了执行——而直到门彻底关闭,他才让被自己强行压制下来的情绪波动释放出来,并深深地呼了口气。 这里或许真的是连通现实世界的一个“出口”,但决不能真的把这扇门推开!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一个强烈的直觉在提醒着邓肯,提醒他返回现实的方法绝不是简简单单地从这里推门出去——这是一个引诱,一个陷阱,他在现实维度的失乡号舱底已经经历了一次引诱,现在这是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加隐秘,更加防不胜防。 邓肯眼神深沉地注视着那扇门,接着用手中正燃烧着灵体烈焰的佩剑划过它的门板,幽绿的火焰腾空燃烧,几乎瞬间便吞噬了整扇门,然而一阵熊熊燃烧之后,门仍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邓肯渐渐皱起眉头。 面对一个明显属于超凡领域的事物,灵体火焰第一次失效了,然而却并非是因为这扇门有多么坚固——恰恰相反,他从火焰的反馈中没有感受到丝毫抗拒的力量。 他甚至没有感受到这扇门的存在。 就和这艘船一样,在他的感知中,这门是不存在的! 然而这扇门不可能不存在——哪怕这艘船真的“不存在”,这扇门也一定存在,因为它甚至能对自己施加“引诱自己开门”这样复杂的影响,具备超凡力量,这东西就绝对存在于此! 巨大的困惑充斥了头脑,邓肯却很难整理出个思绪,他又在这扇门附近以及整个船舱中四处检查了一遍,也没有找到能解答自己疑惑的线索,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只能暂且放弃。 不能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既然舱底这个“出口”存在巨大的隐患,那就应该找找别的出路。 思索间,邓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立刻转身走向那道通往上层舱室的楼梯,飞快地穿过了黑暗空旷的货仓以及更上层的船员舱室,穿过那道连接着上层甲板和船舱的阴沉木门,来到了甲板上。 残破陈旧的失乡号仍然在仿若宇宙空间的混沌黑暗中飘荡着,周围时不时出现的光影乱流偶尔会映照出一些巨大可怕的碎块阴影,从或远或近的地方缓缓飘过,那些碎块有的像是破碎的陆地,有的是巨大扭曲的生物,有的则干脆完全看不出原貌,只是一堆已经失去了色彩和形态的单纯“堆积物”,望之倍感可怖。 但邓肯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些巨大漂浮物上,他直接穿过了空旷的甲板,回到了船长室门前。 船长室的大门静静伫立在这里,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模样。 邓肯的视线上移,在那扇门的门框上,昏暗中依稀能看到几个熟悉的单词—— 失乡者之门。 果然如他所料,这扇门上的特殊标识还在! 邓肯定了定神,将手按在门把上。 如果说这艘船上有什么东西对他而言是最意义非凡的,那当首推这扇门。 这扇门连通着他熟悉的一切,也为他带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也是最大的谜团。 邓肯手中微微用力,将门向里推动,伴随着轻微的门轴旋转声,“失乡者之门”如他所熟悉的那样被轻松推开了,而在大门对面,是他同样熟悉的浓雾。 略作犹豫之后,邓肯向前迈出一步。 穿透浓雾的感觉扑面而来,随后是短暂的失重和混乱眩晕感,但很快这种感觉便尽数褪去,周铭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返回自己那间住了很久的单身公寓。 他站在一片黑暗中。 周铭低下头,看到的确实是自己作为“地球人类”的那副躯体,他又转过身,看到自己来时的那扇门正静静地立在那里,凭空伫立在黑暗中,保持着敞开的模样。 环视四周,则只能看到无尽黑暗,那是极致纯粹的黑,就仿佛万物已经寂灭,仿佛宇宙荡然无存一般的漆黑。 周铭立刻总结下了一条新的经验:在“陈旧残破的失乡号”上,推开失乡者之门后并未能返回熟悉的单身公寓,而是进入了一个诡异的、一片漆黑的空间。 这种极致的漆黑空间是足以令普通人感到巨大压抑甚至恐惧的,周铭也知道这一点,然而不知为何,他站在这里却没有丝毫的抵触,反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放松与舒缓。 他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放松感是怎么回事,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这种理智和感官上的冲突让他倍加谨慎起来,并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 尽管这里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没有,他脚下却是有地面的——一步踩出去的时候,还会有脚踏实地的感受。 周铭低下头,看着自己落脚的地方,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自己脚下仿佛荡漾开了些许波纹,这个一片漆黑的地方竟出现了除黑暗之外的色彩——那波纹中浮现出来的,是文字。 他熟悉的中文。 “他的年龄?” “三十五岁左右。” 就是这样两行文字,看上去是一问一答。 周铭眼神微微变化,紧接着又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果然,在他落脚的瞬间,又有新的波纹在黑暗中浮现出来,仍然是中文,仍然是一问一答的句子: “他的职业?” “一名中学教师,教语文,平时爱看书。” 周铭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下意识地换了个方向,在黑暗中再次踏出一步。 “他的身高?” “一米八左右——不是很强壮,但身体很健康。” 周铭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涟漪渐渐扩散,灰白色的中文字迹在涟漪中变得愈发清晰,又随着涟漪扩散而重归暗淡、消散。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朝前又迈出一步。 文字在他的脚步中荡漾浮现: “他长什么模样?” “长这样。” 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了亮光,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凝聚成型,周铭猛然看到对面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 他的心跳几乎都漏了半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就是这个后退的动作,让他意识到了对面那其实是一面镜子。 那个身影是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 紧接着,他低下头,看向因自己后退半步而引出的新的涟漪,看到那涟漪中浮现出的字迹—— “他叫什么名字?” “周铭。” 第244章返回 第244章 返回 周铭站在镜子前,静静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的镜像——如果不是自己伸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表面,他甚至会怀疑对面站着的是不是真的“另一个自我”。 良久,他才从镜面上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周围的广阔黑暗。 这片空间到底有多大?继续向外走,能走到无限远处吗?这片黑暗空间的本质又是什么?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失乡者之门的背后?那扇位于亚空间中的失乡者之门又和现实世界的失乡者之门有什么联系?以及最重要的…… 那些在黑暗中浮现出的文字又是什么? 周铭远离了镜子,那镜子随着他的离开便悄然消散,镜中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黑暗中,而随着他的脚步,更多的苍白文字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描述着与他有关的一切。 像一份极其详尽的个人档案……被登记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数据库中,不知会派上什么用场的个人档案。 周铭感觉自己的联想能力都有点不够用了——他试图找到一套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所见的这一切,却发现不管怎样的推理,到最后看起来都像是一堆天马行空的纯粹幻想。 他甚至开始觉得存在一个“末日避难所计划”,而自己就是躲进避难所的人,却对此浑然不自知,那座单身公寓就是他的庇护堡垒,而这个黑暗空间中浮现出的文字便是他进入避难所之前的登记文件…… 在黑暗中,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流淌开来,但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又收拢起了所有的胡思乱想。 “……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他轻声咕哝了一句。 这里没有更多的线索,有的只是能够动摇自己心智的幻影——无论这个黑暗空间中是否真的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亦或这里只是亚空间对自己的又一次阴谋和引诱,他都不该把时间留在这里钻牛角尖了。 周铭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绪渐渐平静,随后决定在离开之前对这个黑暗空间进行最后一次测试和探索。 他向着远处走去,谨慎且小心地远离那扇门。 脚下更多的文字在浮现——内容和此前差不多,只是更详细,更正规,越来越像是一份用在正式场合中的登记资料。 周铭则在默默记下这些文字的同时时不时回过头去,确认自己与那扇门的距离,确认自己是否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他越走越谨慎,到后面每一步的距离只向前挪动十几厘米。 突然,他注意到脚下浮现出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的情况&……%是否@#?” “¥@*大约在355至*&,可能存在&……%的%&……” 文字开始出现混乱,句子变得古怪莫名,原本清晰通顺的记录变成了连阅读都无法阅读的东西。 周铭心中一动,却并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只是走得更加小心,而随着他继续向着黑暗的边界走去,更多的文字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混乱,而且混乱的频率在指数级上升,一开始他还能在每句话中看到几个有意义的词,但很快便到了几句话中都出现不了一个文字的程度,再往后,他甚至连那些“乱码”都看不到了。 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不再是文字和符号,而是一连串扭曲跳跃的线条,混乱躁动的光点,甚至种种几乎在违背几何规律的颤动投影。 他向前走去,黑暗中便浮现出凡人心智难以理解的错乱光影,仿佛宇宙边缘某些不可名状的倒影,在他脚下化作了向前延伸的道路。 最后,连那些混乱跳跃的线条和光点终于也消失了,再也没有新的东西出现。 周铭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在这个不断向着未知探索的过程中沉迷。 他回过头,来时的那扇门几乎只剩下了一个朦胧的光点,但仍旧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周铭果断地转身往回走——不管那黑暗深处还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脚下浮现的信息走到尽头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往前了。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他没用多久便跨过了这片虚无的黑暗,回到了那扇通往失乡号的“失乡者之门”前。 手放在门上,传来的坚实质感让已经在黑暗中徘徊探索了许久的周铭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感,随后他轻轻吸了口气,迈步跨过大门。 微凉的海风迎面吹来,骤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明亮天光让邓肯一时间有点不适应,脚下传来的微微摇晃以及耳旁响起的海浪拍打声则延迟了那么零点几秒才出现在他的感知中——或许是在一片寂静的地方待了太久,那海浪拍打声骤然出现时竟仿若雷鸣。 邓肯突然愣住了。 他确认了一下四周,所看到的是熟悉的失乡号,熟悉的无垠海,以及天空悬挂的、被双重符文束缚着的太阳。 他回到了现实维度。 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他有点懵,因为之前在那片黑暗中跨过大门的前一秒,他还在思索着要如何继续在“残破的失乡号”上探索以寻找返回的办法,却没想到从那里跨过大门竟然就直接回到了现实中……这中间的规律是什么? 想要从那艘疑似位于亚空间的“残破失乡号”返回现实维度,只需要通过失乡者之门作为中转即可? 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到自己正站在船长室前,而失乡者之门正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中,门框上的几个单词在天光下闪闪发亮。 邓肯的思维瞬间活跃起来。 失乡号上有很多门,但其中只有三扇门是特殊的,第一便是“失乡者之门”,第二则是船舱深处通往底舱的阴沉木门,那上面标注着“最后一道门”的标识,第三,则是位于舱底中央,那扇凭空伫立的大门,它连接着亚空间与现实维度,或许可以被称作“亚空间之门”。 而在“残破的失乡号”上,不管是通往底舱的“最后一道门”还是那扇“亚空间之门”,其门框上都被抹去了标记,而唯有船长室前的“失乡者之门”,不管在现实维度还是在亚空间中,都保持着完全一致的模样。 现在看来,这种“一致性”或许从一开始就标注了真正的“出口”! 心中隐隐有了答案,邓肯又松了口气,随后便上前推开了船长室的大门。 跨过大门之后,他确认了对面并非一片黑暗,而是自己的单身公寓——房间里一切正常。 紧接着他又回到船上,这次拉开了船长室的大门。 熟悉的海图室,熟悉的考究陈设,熟悉的桌子,还有桌子上熟悉的山羊头。 生平头一次,他在看到山羊头仍旧好好地待在桌子上的时候竟油然而生了一种踏实感。 山羊头则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之后立刻转过脑袋,脖子传来一阵木头摩擦的吱吱嘎嘎声:“姓名?” “邓肯·艾布诺马尔,是我,我回来了,”邓肯立刻说道,他早已猜到对方一定会向自己确认——这山羊头能够感知到自己是否离开了失乡号,甚至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自己的某种“变化”,它这种“姓名确认”表面看起来有点随心所欲,但似乎隐隐有着规律在里面,“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啊,船长!您终于回来了!”山羊头立刻发出了夸张又殷勤的声音,它一如既往的聒噪,“您突然就彻底离开了船,我可真是吓了一跳!您平常灵界行走的时候起码还会把躯壳留在这儿的!但刚才您的所有气息却都不见了……而且您现在又从甲板回来?您是去了什么地方?” 所有气息都不见了?彻底离开了船? 邓肯眼神瞬间微微变化了一下。 自己果然是以本体进入了那个疑似亚空间的地方,而非一开始认为的“意识投影”! 他抬起头,看着山羊头黑黢黢的眼睛,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说出来你别吓到。” “啊,您放心,您的大副不但忠诚又勇敢,而且勇敢又忠……” “我去了趟亚空间。” 山羊头:“……?!” 足足半分钟之后,这家伙才突然发出嘎嘣一声,脖子仿佛都要扭断:“船……船……船长?!您说您……” “我去了趟亚空间,如果我没走错的话,”邓肯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船长室,随手拿起了放在旁边架子上的那盏提灯,“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他也不等山羊头开口,便直接拎着提灯离开了船长室,随后几乎是风风火火地穿过了甲板和层层船舱,直奔失乡号最底层。 他穿过了“最后一道门”,来到了支离破碎的舱底。 舱底船壳的缝隙间,仍旧是那副晦暗混沌的模样,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看不到太多细节,唯能看到混沌的光影乱流和偶尔的闪光在黑暗中跳跃流动。 而那扇最危险的“亚空间之门”则静静伫立在船舱中心。 大门紧闭,一点缝隙都没有。 第245章面纱一角 第245章 面纱一角 邓肯靠近了那扇门,不放心地又确认了一遍它的状态。 这扇“亚空间之门”真的关闭了——自己之前确实是到了门的对面,而那轻而易举的一关,也确实是将这扇在现实维度难以撼动的大门彻底封锁了起来。 他轻轻呼了口气,抬头看向大门上方。 那行神秘古老的文字仍然清晰地印在门框上:“此门通往失乡号。” “通往失乡号……”邓肯心中不由回忆起了门对面的情况,回忆起了那艘在亚空间中航行的,看上去不知已经荒废腐朽了多少年的失乡号,突然对门框上的这句话有了一丝领悟。 这扇门上的文字是真的,门对面真的通往失乡号,另一艘失乡号——现实维度的失乡号在亚空间中的扭曲投影。 邓肯抓起提灯,转身离开了底舱,毫不停留地穿过光影反相的货舱和上层结构,回到了船长室中。 “啊!船长您回来了!”山羊头还在这儿懵着,看到邓肯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叨叨,“您怎么突然就走了,刚才您说您去了一趟亚空间?这可不能开玩笑!您……” “我把船底那扇‘亚空间之门’关上了,”邓肯一边把提灯放好一边随口说道,“刚才又下去从‘这边’确认了一下。” 山羊头的话顿时被噎住,脑袋跟桌子中间又传来“嘎嘣”一声。 邓肯不由得看了它一眼:“你悠着点,别跟爱丽丝落下一样的毛病。” 山羊头却没有在意船长语气中的调侃,它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愕之情:“您把那扇门关上了!?您的意思是,您从亚空间那边……把门关上了?” “不然呢?”邓肯反问了一句,“那扇门不是从‘这边’关不上么?要不我能费这个劲?” “您……您就因为这个?”山羊头这时候竟然有点语无伦次,“您进入亚空间,又返回现实维度,就是为了从对面把那扇门关上?那……那可不是仓库或杂物间的普通木头门啊,您就这么……给它关上了?!” 邓肯的心情愉快起来。 他就这么愉快地看着山羊头,看着这个平常叨逼叨能把人念叨的脑浆子都沸腾起来的家伙竟然陷入了语无伦次的境地,看着这货跟开了震动模式似的在那“嘎嘣嘎嘣”晃个不停,他脸上表情还算镇定,心里都乐得快不行了。 邓肯知道自己还没把事情说明白,让山羊头产生了一些误解——但他主要就是想看看这货嘴皮子转筋的样子,这就是无垠海上第一乐子人的快乐。 快乐之余,连带着在“残破失乡号”以及那处黑暗空间中探索所带来的些许压抑感也减弱了不少。 但邓肯最后还是开口了,毕竟事关亚空间,有些事情说明白了才能规避以后的风险,而且山羊头懂得不少隐秘知识,它的见识或许能帮上些忙:“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那扇门我确实是关上了,但这次进入亚空间是个意外,我正好也需要听听伱的看法。” “意……外?”山羊头顿时一愣,语气瞬间就从之前的惊愕变成了极度的严肃认真,“您请说,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肯便将自己在浅睡之后一睁眼便进入亚空间的事情告诉了山羊头——当然,他隐去了在那处漆黑空间中的探索细节,而将重点放在了船底的那扇门,以及在甲板上眺望混沌时所见到的种种景象上。 毕竟,现如今除了自己的“真名”和“来历”之外,他也没多少需要对山羊头隐瞒的东西了,而隐瞒自己的真名和来历,更多的也不是因为这个秘密有多重要——纯粹是因为失乡号的稳定必须建立在“邓肯船长”这个“锚点”上而已。 山羊头一言不发,极为认真地听完了邓肯的讲述。 然后表示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依您的描述,那确实是亚空间,”山羊头坦然说道,“但我从未听说过像这样的情况,您在睡梦中就直接……‘进入’了那里,然后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要知道,虽然亚空间对现实维度的威胁很严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一个很容易‘抵达’的地方,它的危险更多地体现在其污染防不胜防。 “心灵的漏洞,信仰的动摇,错误的献祭,这些都有可能导致亚空间力量的渗透,但‘渗透’和像您那样进去……‘探索’一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说到这,它停顿了一下,接着转过头,空洞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邓肯:“船长,您在那边真的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您真的……没有感觉脑袋里残留些什么东西?” “没有啊,”邓肯摊开手,一脸坦然,“你看我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吗?我正常得很。” 山羊头一下子没话了。 邓肯则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平常一直见你担心失乡号再掉进亚空间里,我还以为掉进去很容易呢……” “这……是个相对的概念,”山羊头有点为难地解释着,“从现实维度向下坠落是很危险,但哪怕是失乡号,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掉’下去,‘掉下去很危险’和‘很容易掉下去’并不是一个概念,而且……怎么跟您解释呢,一般情况下,不幸坠入亚空间的受害者……他们进入亚空间的流程和感受跟您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是个极为痛苦而恐怖的过程,而且往往很难简单地以死亡结束……” 邓肯听完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真没感觉到……” 山羊头憋了半天,叹了口气。 邓肯顿时甚至有点震惊——有史以来头一次,这个话痨啥话都没说,就只叹了口气! 邓肯寻思了一下,一脸认真:“……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严肃一点?” 山羊头:“……您无愧于无垠海上的移动天灾之名……” 全是棒读,没有一点感情,一句话说出来跟肌肉记忆似的。 “那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邓肯见状摆了摆手,直接转移了话题,“我在亚空间里见到的那些巨大阴影是什么东西?那些破碎的陆地,残骸,还有那个苍白的独眼巨人……它们都是什么?” 山羊头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将近半分钟,它才慢慢开口:“……如您所见,就只是残骸而已。” “只是残骸?”邓肯皱起眉,“这算不上什么答案,什么的残骸?哪来的残骸?什么时候的残骸?这些……” “世界的残骸,”山羊头说道,“所有那些没能活到今天的,都在古老的过去成为了亚空间中的扭曲影子。” 邓肯先是一怔,随后沉声重复道:“世界的残骸?” 山羊头再次沉默下来,似乎是在犹豫、权衡着什么,但最终,它还是微微抬起头:“您觉得,无垠海广阔吗?您觉得……我们如今的现实世界还宽敞吗?” 邓肯眨了眨眼,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现如今现实维度中的一切……” “……是的,掉完之后剩下来的,”山羊头轻声说道,“一点微不足道的残渣,上面残留着几个顽强的菌落。” 邓肯怔了怔,又猛然想到什么:“这是大湮灭的真相?” “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罢了,”山羊头嗓音低沉,“大湮灭的完整真相已经被掩埋在时光长河中,拼凑它的全貌是没有意义的。 “用您的说法,那里存在一个‘视界极限’,所有信息都在不可知不可察的彼岸,除非有个什么真正全知全能的伟大存在,可以瞬间洞悉从亚空间到幽邃深海再到灵界和现实维度的所有秘密,并将它们倒推一万年,才能知道大湮灭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即使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您还想问什么,但很遗憾,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而且我不保证它们全都是真的——我确实知道一些跟亚空间有关的事情,但哪怕是所谓的‘真相’,在经过亚空间的影响之后也不一定会被扭曲成什么模样,因果逻辑和时间先后在那里都是没有意义的,而我这些支离破碎的知识……我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几分是真实的记忆,又有几分是脱离亚空间的过程中残留下来的影子。” 第246章出大问题了 第246章 出大问题了 邓肯在思索中陷入了沉默。 这是山羊头第一次跟自己说这么多有关亚空间的秘密,也是他和山羊头之间最开诚布公的一次交流。 在今天之前,这山羊头始终表现出对亚空间的巨大抵触,对相关话题也是能回避就回避,从不正面回答自己旁敲侧击的疑问,而它那时候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在担心失乡号的稳定情况,同时也是在担心“邓肯船长”的稳定情况。 但就在今天,它的态度松动了——在船长跑到亚空间那边把门关上,然后又跟个没事人一样跑回来之后。 似乎它终于放下心来,敢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了。 山羊头说自己知道的事情不多,并且也不保证一系列情报的真实性,但对邓肯而言,哪怕就是它现在说出的这些东西,也足够他寻思挺长一阵子了——这不但已经超出了他目前对亚空间的认知,甚至可能也超过了目前文明世界的学者们的研究深度。 思索了很长时间之后,邓肯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山羊头的眼睛:“……你原来知道这么多。”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吧……但我绝非有意瞒着您,”山羊头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点紧张,“跟亚空间有关的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好,因为很多时候,知识本身就是污染,但现在看来,伟大的邓肯船长显然不必担心这个……” “就当你是诚心实意的赞美吧,”邓肯随口说道,接着又上下打量了山羊头一番,不甘心地问道,“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了?更多的细节有没有?比如那个苍白独眼巨人的身份之类……” “这您实在难为我了,”山羊头有点无奈,“不瞒您说,我的记忆……其实出过点问题,很多东西都遗忘在‘那边’了,现在我留下的只有这些粗浅的印象。” 邓肯默默注视着山羊头的眼睛,过了许久,他收回了目光。 山羊头间接承认了另一件事——它果然不是这艘船上一开始就有的“乘员”,而是来自“另一侧”,来自亚空间! 是失乡号从亚空间脱离的过程中把什么东西给“带”了出来,而后那东西化作了山羊头?还是这个山羊头有意识地搭了顺风船,逃离了亚空间?这是一次交易吗? 不知为何,邓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死在天体碎块边缘的苍白巨人的身影。 亚空间里挤满了旧世界碎裂之后的残骸,但那些似乎又不只是残骸……山羊头似乎就来自亚空间,而它有理智,能思考,甚至可以交流,那么亚空间里还有跟它类似的东西么?还是说……如果回到亚空间,山羊头就会变成另一幅样子,变成……跟那个苍白巨人差不多的东西?所以它才如此抵触“回去”? 邓肯一时间冒出来许多问题,但最后还是没有直接问出来。 因为他知道,直接指向山羊头自身,以及可能会指向“邓肯船长”的问题,对方是绝对不会回答的——这涉及到失乡号在现实维度的稳定。 于是他轻轻呼了口气,站起身,示意着这个话题的暂时结束。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船长室内古朴典雅的陈设上,在微尘中泛开朦胧的光泽。 “我错过了今天的日出,”邓肯突然说道,“今天太阳照常升起了么?” “是的,太阳在日出时准时升起,”山羊头立刻答道,“看样子之前的延迟日出只是个意外,异象001仍然在正常运行。” “……对于像异象001这样的存在,只要出过一次问题,恐惧便会永远印在人心,那些注意到‘15分钟’的人,恐怕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松地迎接日出了,”邓肯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还记得昨天日落是什么时候么?” “日落?”山羊头回忆了一下,不太肯定地开口,“日落的时间应该是准时的,并没有受影响,这有什么问……啊!” “伱反应过来了,”邓肯将目光从窗口收回,“昨天的太阳延迟了十五分钟日出,却在准时日落,这说明一件事。” “……它在昨天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巡游了天空,”山羊头后知后觉,“异象001……能够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运行方式?” 邓肯沉声开口:“至少它在昨天进行了有意识的加速,以确保在正确的时间执行‘日落’。” 山羊头的语气有些迟疑:“那这……算是好事?这说明异象001有一定自我修复的机能,哪怕出了点小毛病,它也在有意识地确保世界能平稳运行……” 邓肯却没有再开口。 山羊头的态度似乎很乐观,然而他却一点没有因为异象001的“自我调整”而感到放松,反而在确认了太阳曾主动加速过一天之后感到了更大的紧张。 因为他知道一个道理——当一个庞大古老且无人监守的系统突然开始动用自己的储备资源来进行自我修复,往往并不意味着问题会被解决,反而是问题已经堆积到了危险临界的信号! 邓肯忍不住来到窗前,彻底推开窗户,探头仰望着天空那正在照耀世界的巨大光体,以及那光体周围环绕的两圈符文。 异象001散发出的光芒很明亮,但并不刺眼,邓肯甚至可以勉强直视它。 但突然间,邓肯的目光凝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太阳,盯着那古老异象边缘的符文,他仔细分辨着,终于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 在那双重符文的外环带上,在光辉掩映之下,有一处略显暗淡,仔细看去,那里仿佛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缺口。 …… 普兰德,古董店内,正坐在柜台后面监督雪莉、爱丽丝和阿狗临摹字母的邓肯突然抬起头,紧接着在三个“学生”诧异的注视下快步走出了店门,来到古董店前的空地上抬头仰望天空。 过了好一会,直到这具脆弱的人类躯体都感觉有些头晕眼花的时候,邓肯才闭上眼睛,低下头来。 原本正在帮忙辅导雪莉等人认字的妮娜担心地跑了出来:“邓肯叔叔,您怎么了?” 邓肯抬起头,轻轻揉了揉妮娜的头发。 “没事,出来看看天气罢了。” “看看天气?”妮娜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在店里看一眼窗外不就行了么,这么晴的天……啊,是不是又要发生什么事了?” 妮娜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抓着邓肯的袖子:“是不是您在船上想到什么了啊?咱们要去冒险吗?” “……冒险冒险,哪有那么多险可冒?”邓肯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这个自从知道失乡号的事情之后就总是念念不忘“惊险刺激新生活”的姑娘,“别唯恐天下不乱了,世界和平不好吗。” 妮娜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而店门口因为好奇而溜过来看情况的雪莉则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有点发呆,她愣了好一会,才扭头跟躲藏在阴影中的阿狗嘀咕起来:“船长说他喜欢世界和平哎。” 阿狗没有任何反应。 雪莉皱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在被门框挡着的角度拽了拽跟胳膊融合在一起的链子:“阿狗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阿狗的声音终于从阴影中传来:“正背字母表呢,别打扰我学习。” 雪莉:“……你还真学进去了啊?!” “废话,邓肯先生回头是要检查作业的……爱丽丝小姐都比你认真!” 雪莉一愣:“作业?什么作业?” 然而阿狗却没有回答她。 因为邓肯已经带着妮娜回到了门口,而雪莉最后的一声嘀咕正落在前者耳中。 “作业就是如果你不写,我就会比较生气的东西,”邓肯笑眯眯地看着突然浑身僵硬的雪莉,“回去把字母表抄十遍吧。” 雪莉顿时就快哭出来了:“那……那您要不打我一顿吧……” “真的?” 雪莉激灵一下子:“不不不,我这就去抄字母表!” 邓肯摇了摇头,随后暂且安排雪莉、阿狗和爱丽丝去自学,并吩咐妮娜在旁监督着,他自己则最后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便站在橱窗前陷入了思索。 异象001……真的出大问题了。 第247章温暖的日子 第247章 温暖的日子 异象001,自克里特古王国消失之后便自血海中升起,取代了旧时代的太阳,照耀着深海时代的这个世界。 一万年来,这个巨大的光体就如永恒一般运转着,不仅为世界带来光和热,更带来了白昼的稳定秩序——如果没有它,根本就不会有如今的城邦文明,甚至整个世界都会笼罩在可怕的永夜中,而失去克里特古王国庇护的尘世众生们,恐怕早就在某个古老的岁月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没有人会想到异象001有朝一日会出问题,就像没有人考虑过无垠海会不会在某一天干涸。 然而现在看来,这“永恒”的太阳也并不是真的永恒。 先是日出推迟了十五分钟,随后是符文圆环上那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缺口……这些令人不安的信息都在说明一件事:异象001的寿命竟然是有限的! 邓肯站在橱窗旁边,默默地看着明亮的天光照亮街道,脑海中的纷繁思绪却如风暴一般翻涌着。 注意到太阳异变的绝不只有自己,世界上的聪明人很多,普通人或许不会关注头顶上的变化,但各个城邦当局以及教会肯定有人时刻盯着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异象,现在,应该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太阳的变化……他们会如何想?他们会如何应对?是否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也想到了那些疯疯癫癫的太阳教徒,那些崇拜远古真实太阳的邪教徒们……他们整天神神叨叨地念着天上的异象001是罪恶的“伪日”,念叨着太阳总有一天会坠落……他们知道太阳真的在出问题么? 或者说,异象001的变化,是不是真的跟那帮太阳教徒,以及他们背后的太阳子嗣有关系? 平心而论,邓肯其实不太看得上那帮太阳教徒,因为不管是普通的邪教徒还是稍微厉害一点的太阳子嗣,在他眼里都差不多,属于一点就着的玩意儿,但普兰德城邦那场大火提醒着他,普通的邪教徒或许没什么,他们背后的“蠕变日轮”却有着极高的位格,再加上还有一帮神出鬼没的终焉传道士在搅混水,以及诸如历史污染、现实覆盖这样稀奇古怪令人防不胜防的邪门玩意儿,谁知道那帮太阳教徒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影响到异象001的运行…… 邓肯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决定有机会还是要跟凡娜联系一下——对方是教会的高层成员,应该很清楚教会方面的动向,可以跟她讨论讨论太阳的事情。 顺便,也能展现一下自己的友好态度,以及对城邦治安的关心之情。 当然,下次过去的时候要记得敲门。 邓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分出一些心神去关注了一下大教堂那边的情况,随后突然愣了一下。 他感知到提瑞安离开了大教堂,而且……正在向上城区南部移动。 大致确认了一下提瑞安的前进方向,邓肯微微皱了皱眉。 他想到了自己计划中的另一件事情。 略做思考,他抬起头,看向柜台方向。 爱丽丝正趴在雪莉旁边,抓着铅笔在白纸本上非常非常认真地写着什么。 此时正有明媚的阳光透过古董店的玻璃窗,越过货架上古朴的陈设照进店内,阳光洒落在金发的人偶肩头,仿佛在爱丽丝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泽,阳光又落在柜台上以及人偶的笔尖,为这整个画面带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与神秘氛围。 如果这是一幕油画,那这幕油画应该有个名字——美丽的人偶在温暖的午后阳光中安静书写。 连邓肯都被这恰到好处的一幕光影弄的有点发愣,然后走上前看了一眼,看到爱丽丝正在认认真真地默写不知道哪个字母——天知道她是从哪开始写错的,反正现在整张纸都已经被她画满了连成片的小圆圈圈…… 注意到船长靠近,爱丽丝顿时停了下来,特开心地把白纸本举起来给邓肯看:“邓肯先生您看我写的~” 邓肯:“……” 他憋了半天,看着爱丽丝简单快乐的笑容,脑海中残留着刚才那一幕油画般的印象,最后还是没能把质疑的话直接说出来,只能绷着脸勉强点了点头:“有……进步。” 虽然完全看不出来是在写什么。 爱丽丝却很高兴,她好像只需要这一句夸奖就够了,随后便好奇地看着邓肯的眼睛:“您有什么吩咐吗?” 邓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你去做?” “您有事情吩咐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爱丽丝在脸上比划了一下,似乎是想演示邓肯刚才的神色,但没人能看懂她的演示,“您要我做什么?” “你去一个地方,和艾伊一起去,”邓肯整理了一下表情,看着爱丽丝这没心没肺的笑容,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心情竟不知不觉轻松了许多,“把一个人引到这来。” “引……到这里?”爱丽丝一脸困惑,“什么是‘引’到这里?需要打晕了绑起来吗?” “伱跟哪学的这个?!”邓肯顿时瞪了这人偶一眼,“跟我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 与一百年前比起来,这座城市确实已经变了许多。 电气线路,新型号的瓦斯路灯,更加平整宽阔的街道,更高的建筑,还有数不清的工厂与管道——学者与工程师们带来了能够推动文明前进的力量,而这股力量让城邦以远超以往的速度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甚至让见多了风风雨雨的提瑞安都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惊叹。 但在这座城邦里,也有一些东西还依稀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下了车,向陪同自己前来的教会人员道谢并道别之后,提瑞安带着自己从海雾号带来的几名水手走在普兰德上城区边缘的街道上,看着两旁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道路与店铺,他脸上不免有些回忆神色。 “船长,”一名水手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老大,“咱们来这儿是找什么啊?” “一家店,”提瑞安随口说道,目光不断在那些有着浓郁中部城邦风格的临街建筑间寻找着,“一家人偶店,招牌带着些精灵风格。” “人偶?”那名水手有点惊讶,“您原来还爱好这个?” 提瑞安默默看了自己的手下一眼:“我有我的理由。” 旁边另一名水手见状凑了过来:“船长,要不您先把他灭口吧……您要不放心把我们几个灭口了也行,等您逛完了再把我们收拾收拾……” “……我有点后悔带你们几个了。” 几名水手便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而在说笑之余,他们的目光却一直在扫过附近的建筑,寻找着符合船长描述的那间店铺。 提瑞安则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带来的这些部下们。 在战斗之外的时间里,他和自己的部下都是如此相处的——世人大概很难想象到传说中的“钢铁中将”在自己部下中间会是如此平和的一个人,但提瑞安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些人已经随自己出生入死半个世纪了——尘世间没有任何一种情谊,能超过这种持续半个世纪的忠诚与信任。 就在这时,一名水手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提瑞安的思索。 “船长,您看看是不是那间?街对面那个什么人形馆……名字还挺个性的。” 提瑞安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便在一堆临街老店中看到了那一行熟悉的名字:蔷薇人形馆。 招牌换了,大门换了,连正面的装修也都换了,可店铺的名字一如既往——念旧的精灵,哪怕生活在变化迅猛的人类城邦里,也很少会轻易改变自己店铺的名字。 提瑞安突然有一些恍惚,泛黄的记忆在心中浮起,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午后,父亲去港口办事,自己拉着年幼的妹妹偷偷溜出家门,兄妹俩在繁华的大城邦里逛晕了头,直到稀里糊涂地跑进那间商店里…… 然后在那里干脆利落地花掉了从父亲的钱箱中偷出来的零钱——妹妹收获了一整天的快乐,自己……好像记不清有没有挨揍了。 无论如何,那是在提瑞安长达一个世纪的冰冷回忆中,少有的、泛着单纯温暖的片段。 “就是它,”这位大海盗轻声说道,“‘人形馆’是精灵风格的命名方式,指的就是人偶商店。” 说着,他便迈步走向了那间在自己记忆中仿佛占据着一个特殊角落的商店。 (推书时间,这次是来自镜海沧梦的《龙族之挖卡塞尔墙角开始》,龙族同人,走进不一样的龙族,创造副本与末日,带着舰娘机娘和学生们打爆这神与命运!) 第248章故地重游 第248章 故地重游 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开门响起,午后的阳光洒进了这间几乎被各式人偶占满了的老店,正在柜台后面专心调整一套人偶骨架的精灵店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位身材高大、戴着独眼眼罩的黑发男人正走进店里。 精灵老妇人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来店里购买人偶的“客人”,但困惑片刻之后还是笑着打了招呼——她终究没认出眼前这个高大的独眼男人就是一个世纪前曾带着妹妹在自己店里买过东西的那个孩子:“啊,欢迎来到蔷薇人形馆,随便看看吧。” 随后她顿了顿,又随口说道:“像您这样的客人可不常见。” 提瑞安的目光慢慢扫过周围。 各式各样的人偶,看上去便颇有年代感的架子与雕花的楼梯,温暖而平静的氛围,还有那位微笑着的老妇人。 记忆中泛黄的碎片渐渐拼凑在了一起,变作熟悉的画面,又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迭在一起。 确实是这里,露克蕾西娅指的路没错。 那位精灵店主没有认出自己,这很正常——和一个世纪前比起来,自己的变化太大了。 提瑞安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想要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柔和一点——在冷冽海上半个世纪的漂泊劫掠生涯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面目冷硬的人,他知道自己身上始终萦绕着一种令普通人不舒服的气质,而这种气质显然已经影响到了那位和蔼的店主老妇人,对方在笑着打招呼,但眼底是藏不住的疑惑和些许警惕。 “我想打听一件事,”提瑞安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调整是否到位,他已经不太能回忆起像个普通人一样走进商店应该用怎样的神情和语气开口讲话了,“您这里是不是卖出过一个叫做‘妮露’的人偶?”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一个三分人偶,大概这么高——古典宫廷风格,有很华丽的裙子。” 精灵店主怔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开口:“确实……有过一个这样的人偶,在店里放了很多年,而且前阵子被人买走了,不过您为什么打听这件事?” “是被什么样的人买走的?”提瑞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他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线索,自己的父亲竟然真的是正大光明地从商店里买走了那个人偶,“大概什么时候?” 店主老太太明显被提瑞安这过于激动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反而愈发警惕起来:“抱歉,我不能透露有关客户的信息,这是我们生意人的规矩。” 提瑞安顿时一愣,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个回应,他迅速思索了一下,又犹豫了两三秒钟,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您没认出我来吗?” “认出……?”店主老太太皱了皱眉,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类,“我不记得接待过像您这样的客人——来我店里购买人偶的大多是女性,或为了给恋人挑选礼物的年轻男性以及给女儿挑选礼物的父亲。” “那是因为我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提瑞安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您还记得一百年前曾有一对兄妹从这里带走了一个叫‘露妮’的人偶么?” 店主老太太怔了一下,紧接着终于慢慢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提瑞安:“啊,你是……” “我知道您可能不太信,不过我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提瑞安思路运转的倒挺快,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怀里摸出了某样东西,“像您这样的精灵都是消息灵通的,应该听说过我的事情……您看看这个。” 精灵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疑惑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一张纸,打开一看,首先就是一个大大的头像印在纸上,下面是通缉令正文、赏金以及寒霜城邦的官方印记…… “我应该还是有点名气的,”提瑞安一本正经地说道,“严格来讲,我们家族都比较有名气……虽然可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名气。” 店主老太太:“……” 过了好半天,这位精灵老妇人才控制住表情,抬头看了提瑞安一眼,语气怪异地憋出一句:“真的是你啊。” 提瑞安好像也察觉了这事儿有哪不对,尴尬地笑着:“是我。” 老太太又想了想:“这么多年不见……你名字后面的零已经那么多了啊……” 提瑞安扯了扯嘴角:“赏金……确实有点多,不过也就是走个形式,他们每隔四五年就在后面加个零,反正也没人会去领赏。” “……我头一次见到会把自己的通缉令揣在身上当证明文件的人,而且还是个大海盗,”精灵老太太的表情终于正常了一点,她一边把通缉令折好还回去一边咕哝着,“倒是听说了海雾号靠港的消息,还想着有时间去港口看看热闹呢,没想到伱竟然先跑过来了。你妹妹还好吗?” “她……过得比我还潇洒,”提瑞安说道,紧接着又带着怪异的表情看了一眼对面的老妇人,“我还以为您会害怕一下,大部分普通人在见到我之后都是这个反应——哪怕是在冷冽海之外的地方。” “我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了去了,大海盗也不止你一个,而且城邦都发文说明了,海雾号是普兰德邀请的客人,北方海域的事情跟我们可没关系,”老太太一边咕哝着一边走向柜台,紧接着咕哝又变成了唠叨,“不过我还是得说说你,总当海盗也不是个正事,这不是什么长久的生意,说出去也不好听,你看你妹妹,她好歹还能在探险家协会挂个终身名誉头衔呢,当然我也听说了,你跟北方那几个城邦的关系好像挺复杂……” 提瑞安脑子顿时就开始嗡嗡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下子算是见识到了长寿种族的沉稳余裕了,不得不赶紧打断老太太的念叨:“海雾舰队已经在进行改变了,对北方城邦的报复行为和劫掠已经是过去式,现在我们主要是靠收保护费……” 然后不等老太太有所反应,他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硬生生把话题拽了回去:“您现在能告诉我,是谁买走了那个人偶吗?” “哦,是一个看起来跟你差不多……也可能还矮一点的中年人,看着还挺瘦,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老太太这次没再纠结,随口就说了出来,“不过我觉得你是不可能找到的,普兰德这么多人呢。你是想把当年没能买走的另一个人偶带回去给你妹妹?哎,那可太遗憾了,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等等,我刚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有人把‘妮露’买走了?” 提瑞安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下意识皱起眉头。 一个比自己还矮的人,而且身体偏瘦,健康状态不佳……这不可能是父亲。 难道……是父亲的部下?! 在取回自己的人性和理智之后,他甚至已经开始重新物色部下了?他想干什么?难道是重建失乡舰队?! 提瑞安一时间想了一大堆东西,直到精灵老太太两次在旁边叫自己的名字他才惊醒过来,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立刻问道:“那除了购买人偶之外,那个客人还说什么了?他有没有带走别的东西?” “说什么了……就很正常的聊了两句,”店主老太太回忆着,“感觉那是个很喜欢人偶的客人,他很关心人偶的修复和维护,跟我学了不少知识,哦对了,他还买走了一顶假发和配套的发饰,似乎是给自己的人偶准备的。” 提瑞安表情一呆:“……假发?什么样的假发?” “金色的长直发,一比一的尺寸,我印象挺深的,”店主老太太说着,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我这边还有个差不多的,你可以看看。” 一边说着,她一边已经转过身去,钻到楼梯下面的储物间去翻找起来。 提瑞安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却没来得及,而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阵奇怪的敲打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外面敲打橱窗的声音。 提瑞安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一位金发及腰的美丽女士正站在窗外,轻轻敲打着橱窗。 提瑞安起先没反应过来,但在看清那位女士的面容之后,他瞬间如雷击般僵硬在原地。 那位女士的容貌……与半个世纪前的寒霜女王蕾·诺拉一模一样! 第249章邀约 第249章 邀约 蔷薇人形馆的店主在储藏室里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然而等她钻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之前还站在柜台前的“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毛毛躁躁的……”确认提瑞安已经离开之后,老妇人忍不住嘀嘀咕咕,“怪不得妹妹当了学者,当哥哥的却跑去跟人打仗……” 然而提瑞安是肯定不会知道那位精灵老太太在背后念叨自己什么了,他这时候已经冲出了人偶商店,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然而站在店铺前的空地上四处张望了一圈,他也没能找到那位金发女士的身影。 之前留在店铺外面等候的几名水手看到船长出来东张西望,立刻凑了过来:“船长,我们在这儿呢。” “没找你们,”提瑞安飞快地说道,同时目光还在周围的街巷间巡视着,“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留着金色长发的女士站在橱窗旁?大概……比我矮半头,穿着紫色的衣裙。” 几个水手面面相觑,随后齐刷刷地向提瑞安投去了惊愕的目光。 提瑞安皱了皱眉:“……你们这眼神什么意思?” “船长……”一名水手大着胆子开口,语气中带着犹豫,“一见钟情是好事,但我认为跨越城邦的……” 提瑞安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位部下:“伱再说下去,我就把你分别塞到海雾号的六座主炮里朝着分散的方向打出去。” 那水手当场就没动静了。 提瑞安这时候则已经开始飞快地思考起来。 他可以肯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刚才橱窗外确实有一位容貌和蕾·诺拉陛下一模一样的金发女子在敲打窗户。 人海茫茫,其实如果仅仅是一个容貌和寒霜女王相近的人出现在眼前,提瑞安并不会有多大反应——半个世纪的漫长人生,容貌相似的人他还是见过不少的,然而对方在外面敲打橱窗,这就不一样了。 对方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个和寒霜女王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仿佛早有准备一般出现在这间人偶商店附近,敲打窗户引起自己注意,却又在自己露面的时候跑掉了——这一系列举动,在传达明显的信号。 提瑞安微微皱眉,似乎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几个人:“你们先返回大教堂。” “啊?”几个水手怔了一下,其中一人有些错愕地开口,“可是……” “没什么可是,”提瑞安摆摆手,“我有些事情要做,你们先离开。” 另一个水手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是,船长,我们几个……” 提瑞安表情严肃起来:“这是命令。” “但我们几个没带钱啊,”第三个水手终于把话说完,“车钱都没带——从这里到大教堂可不近。” 提瑞安:“……” 片刻之后,这位“钢铁中将”把一包零钱扔给了几个手下,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你们几个,赶紧滚。” 水手们离开了,提瑞安也终于微微松了口气,随后看了看周围环境,略做思考之后走向视线范围内最僻静的一处街巷角落,在这里默默等待着对方现身。 如果他推测不错,对方肯定是会主动现身的——他刚才在街道上把自己带来的手下们遣散,为的就是传达一个“可以会面”的信号。 而情况确实如他所料。 在这僻静的街巷中等了不到片刻,他便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附近传来,抬头循声望去,那位有着寒霜女王容貌的金发女士果然正出现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哪怕刚才隔着橱窗已经见过一次,提瑞安这时候仍然不由得感觉惊愕——实在是太像了! 他确实曾见过容貌相近的人,但容貌相近到这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常理,超出了想象。 也正是由于这份过于相似的容貌,提瑞安在瞬间惊愕之后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戒备与警惕——他紧盯着那位神秘的金发女士,仿佛对方是一个值得自己全神戒备的危险分子,而在这谨慎的观察中,他也发现了对方的些许怪异之处。 举止间带着一种不似普通人的优雅与节制,容貌精致却又少了一点……“活人的气息”,普通人乍看之下或许什么都察觉不了,然而作为一个率领着活死人军团的船长,提瑞安却渐渐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某种……放在生者身上极为违和的特质。 “不可思议,”就在提瑞安心中越发警惕的时候,那位金发女士却主动开口了,“你竟然真的来了——原来把人引出来这么简单。” 对方连声音都和寒霜女王一模一样?! 提瑞安非但没有感觉惊喜激动,反而愈发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叫爱丽丝。” 对面的金发女士微笑起来,很坦然地说道。 “……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提瑞安皱了皱眉,“我是问你的身份,以及你想做什么——为什么特意和我见面?” “船长想见你,”爱丽丝一本正经,问什么答什么,“他说你在大教堂待着周围人多眼杂,很多机密的事情不好讨论,要把你引到个清静点的地方才好交流。” 一个神秘的船长,想跟自己谈一些机密的事情,于是派人把自己引出来? 提瑞安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放松了许多——他在冷冽海上当了半个世纪的海盗,类似的情况见过不知多少,比起寒霜女王蕾·诺拉突然复活过来找自己,一次发生在船长之间的阴谋密会反而是他更熟悉的情况。 但他并没有跟对方会面的意思。 “我对藏头露尾的人不感兴趣,”确认这是自己熟悉的“桥段”之后,提瑞安的表情倒是轻松下来,随口回答着,“去告诉你的主人,如果想跟海雾号的船长见面,大可以正大光明地来,去大教堂找我——而如果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很抱歉,海雾号在冷冽海之外的地方只做合法生意。” 说完,他便已经有了转身离开的意思,但自称爱丽丝的金发女士却又突然说道:“你不想知道我说的‘船长’是谁吗?” “嗯?”提瑞安皱皱眉,“是谁?” “你爸爸。”爱丽丝老老实实说道。 提瑞安却在听到对方这话之后表情瞬间微变:“抱歉,这个玩笑很不好笑,失陪了。” 爱丽丝想了想:“啊,船长也说了你可能是这个反应,所以还有另外一个邀请方案……” 提瑞安正准备转身离开,听到对方的话之后却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另外一个……” 他刚嘀咕了几个单词,便突然感觉周围气息变化,一股警兆瞬间上涌,他猛然扭头看向气息传来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个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抡圆了胳膊朝自己扔过来个什么东西。 那好像是一只狗。 有那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提瑞安觉得自己是有机会躲开的,哪怕对方是偷袭,哪怕对方的力量和速度明显是超凡者,自己也是有机会躲开的,然而在尝试躲闪的一瞬间,他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肢体都失去了响应——就仿佛无数无形的丝线紧缚住了骨骼和肌肉,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他唯一做到的,就是勉强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位正在露出无害微笑的金发女士——下一秒,便是在视野边缘迅速放大的丑陋狗头。 砰的一声巨响,大海盗飞出数米,没了动静。 雪莉有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战果。 “……就这么打飞了?”她看看手中锁链,又看看被砸飞出去的提瑞安,一边走过去查看情况一边嘀嘀咕咕,“我还以为起码要大战一番呢,结果传说中的大海盗就这……没砸死吧?” “应该没有吧,”爱丽丝也走了过来,一边看着晕过去的提瑞安一边跟雪莉嘀嘀咕咕,“船长说了,提瑞安是个抗揍的孩子。” “他刚才怎么不躲呢?”雪莉蹲下来,捡了根木棍戳戳提瑞安的脸,“之前那帮终焉传道士好歹还能躲几下……” “不知道啊,”爱丽丝摇着头,“我又不会打架。” 雪莉想了想,又有新的担心:“……船长要是看见他儿子的脑袋肿成这样,会不会生气啊。” “应该不会,”爱丽丝继续摇头,“船长都说了,如果他不配合,你就用阿狗打他,让他如陀螺般旋转……” “那他刚才旋转了吗?” “好像……转了吧,在空中转好多圈呢。” 雪莉终于放下心来,拍拍巴掌:“那就行,我把艾伊招呼过来运人。” 第250章坦诚的第一步 第250章 坦诚的第一步 提瑞安感觉自己被一片黑暗包围,在黑暗中,他的感官起起伏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穿梭在某种介于现实和虚幻间的维度。 他几次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微微看到一点幽绿的光辉以及在黑暗中急速流转的影子,勉强分辨了半天,他认出那是俯瞰城邦的视野。 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带到了天空? 他脑海中只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便再度失去了意识。 而等到他再度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时,他已经被送到了某个安稳的地方——身子下面传来有些冷硬的触感,好像是冰冷的水泥地面,周围有不太明亮的灯光,像是仓库里用来照明的劣质电灯,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自己旁边,似乎正在好奇地低下头来。 提瑞安的精神终于清醒了。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而是继续假装昏迷,同时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试图从空气中的干湿、耳旁的细微声响以及微微睁开的眼皮中确认自己身处何种境地。 但他刚来得及听到一点细微的车马声,刚确认自己可能在某个街区的临街位置,就听到了那个在昏迷前曾听到的、在记忆中十分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你醒了,你的眼皮在动。” 提瑞安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藏不下去了,只能无奈地睁开眼睛。 随后,他感觉浑身一僵,眼前所见之人令他无措而惊愕。 他看到了寒霜女王蕾·诺拉——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那个,而非之前那位发色明显不同的金发女士。 银发及腰的“寒霜女王”就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表情沉静淡然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提瑞安,后者则在目瞪口呆了好几秒钟之后才激灵一下子反应过来,紧接着猛然起身。 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让提瑞安差点又躺下去,但这疼痛也刺激了他的精神,让他终于摆脱了昏迷之后的最后一丝晕眩,他首先确认了自己确实已经清醒,紧接着便飞快地环视四周,想要确认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个堆满货架与木箱的仓库——高低错落的架子上摆满了看不出具体年代和出处的古朴事物,颇有年头的木箱略显杂乱地堆在墙边,视野中看不到窗户,当然也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唯一一扇门则在“女王”所坐的那把椅子后面。 这似乎只是个仓库,完全无从判断位于城邦何处。 提瑞安的视线收回,最后还是落在了“寒霜女王”身上。 然而在最初的错愕与激动过后,冷静下来的大海盗第一时间产生的却是质疑,他想到了之前所见的那个金发女士,以及对方曾对自己所讲的话,顿时微微皱眉:“你不是蕾·诺拉陛下,伱到底是谁?” “我说过了,我叫爱丽丝,”椅子上的银发女子微笑着说道,“啊,如果你是说我的头发……之前做了一点伪装,因为船长说了,我的样子在城邦里可能会惹出乱子。” 她再一次提到了船长。 如果说对方第一次提到“船长”的时候,提瑞安还只是有些困惑,这时候再听到这个称呼,他心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便唯有巨大的戒备和危机感,因为他已经确认,这不是一次恶劣的玩笑,更不是某个跟自己有仇的船长策划出来的可笑陷阱——这一切的背后,真有可能站着他那个可怕的父亲。 提瑞安慢慢站了起来,一边警惕地看着对面自称“爱丽丝”的银发女子一边沉声开口:“真的是他?” “是的,他有事找你,”爱丽丝从椅子上起身,慢慢来到旁边的一面古董镜子前,“船长,他醒了。” 下一秒,那镜子边缘便升腾起了幽幽绿色火焰,提瑞安仿佛听到虚幻的噼啪声传入耳中,紧接着,他便看到那镜面骤然变黑,一个熟悉而又威严的身影则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提瑞安,我们又见面了。”邓肯的声音从镜中传来。 “……是的,又见面了,”提瑞安迟疑着开口,虽然之前已经见过一面,但这种再度跟清醒理智的父亲交谈的感觉仍然让他分外别扭,“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不是不介意在大教堂中跟我联络么?” “在大教堂中可以叙旧,却不适合谈一些比较私密的东西——有些事情,我并不打算让葛莫娜旁听,”邓肯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则扫过一旁的爱丽丝,“你已经见过爱丽丝了,现在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提瑞安在听到父亲提起风暴女神的名字时便不由得浮现出了怪异的表情,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引到了与寒霜女王容貌一模一样的爱丽丝身上,在略微皱眉思索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陡然一变:“之前探险家协会向无垠海上所有船长发布警告,提到异常099失去控制……” “如你所见,”邓肯微笑起来,“她就在你面前。” 提瑞安顿时惊悚地看了旁边正一脸人畜无害的爱丽丝一眼,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对方那过于精致完美的面容中隐含的非人特质,以及对方身上那些明显是用来遮挡关节的饰物,下一秒,他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显然,作为无垠海上最富经验的船长之一,再加上本身就极为关注与寒霜女王有关的情报,提瑞安相当清楚异常099的特性。 他的动作落在邓肯眼中。 “放松些,”镜中声音响起,“异常099现在是受控的。” “……容器中的人偶已经苏醒,并且在外自由活动,而您管这叫‘受控’,”提瑞安一边警惕于爱丽丝的动静一边对邓肯说道,同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您是怎么做到的,让这编号如此靠前的‘异常’为您所用,甚至还抑制住了她的斩首本能?” “爱丽丝是个友好的人偶,并不像世人认为的那样可怕——起码在我身边是这样,”邓肯随口说道,“而你,我还以为你会首先提起寒霜女王,毕竟据我所知,你在那位女王身边效忠的日子甚至比在失乡舰队里的日子还长。” 提瑞安渐渐反应过来,他警惕地注视着镜中身影:“您想从我这里了解跟蕾·诺拉陛下有关的情报?” “你有抵触态度,不愿提起?” “……我仍不敢完全相信您的‘人性’。” 邓肯沉默了几秒钟,才嗓音低沉地开口:“你知道我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吗?” “您一开始的计划?” “让爱丽丝直接伪装成寒霜女王蕾·诺拉,伪装成死而复生也好,演一出幽魂投影的戏也好,甚至直接介入你的梦境——这对我而言非常容易,”邓肯注视着提瑞安的眼睛,“我可以保证你无法分辨其中真伪,并被引导着说出许多事情,而我能轻而易举地用这种方式得到我想要的情报。” 提瑞安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他相信父亲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相信父亲能做到这些,更知道自己绝对会上当——哪怕在某个细节上能察觉违和,也一定会在此之前被套出大量的情报! 因为哪怕就在刚才,在提前见到过“金发爱丽丝”,在知道眼前之人不可能是蕾·诺拉的情况下,他都险些认为对面是寒霜女王死而复生! 提瑞安下意识地微微垂下了眼皮,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避免自己的目光直接与父亲接触,同时沉声问道:“那您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邓肯平静地注视着提瑞安。 还能为什么呢?因为爱丽丝背不过来那么长的词,演不了那么长的戏,对面随便一诈唬就会慌得要死,一旦忘词了就毫不犹豫喊船长救救救……一秒十七个救。 废柴的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是因为不想用欺骗的方式来与自己的子女相处——哪怕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邓肯表情肃然,嗓音低沉。 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想用这种‘闹剧’来侮辱你曾效忠过的君主——虽然我与她并不熟悉,但从曾经的‘一面之缘’来看,蕾·诺拉应该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啪啪啪啪——” 听到船长如此义正词严的回复,旁边的爱丽丝立刻鼓起掌来——虽然她基本上没怎么听懂船长在说什么。 然后邓肯和提瑞安就一起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人偶。 “……不该鼓掌啊?”爱丽丝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了镜子里的船长一眼,“我就是觉得船长说的对……” 一阵疲惫涌上心头,邓肯叹了口气:“……你开心就好。” 而与此同时,提瑞安却突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父亲言语中的某个细节,他顿感惊愕: “您见过蕾·诺拉陛下?!” 第251章水面之下 第251章 水面之下 提瑞安迟了几秒钟才注意到刚才邓肯言语中提过与寒霜女王的“一面之缘”,他的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邓肯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和她的‘见面’很特殊,并不在正常的时间轴中,你可以理解为我曾经介入历史的缝隙,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过蕾·诺拉一面——而在正常的历史里,我和那位寒霜女王并没有过联系。” 提瑞安皱着眉,似乎想要理解这些艰深的言语是什么意思,随后他眼神微微闪烁,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抬头看向邓肯:“您为什么会对寒霜女王的事情感兴趣?是因为那‘一面之缘’?还是因为……这位自称‘爱丽丝’的人偶?她跟您说了什么吗?” “爱丽丝并不清楚寒霜女王的事情,她的记忆如白纸一般纯粹,”邓肯淡淡说道,“我对寒霜女王感兴趣,是因为世人皆说当年的寒霜叛乱是由于蕾·诺拉勾结失乡号的阴谋败露——你不觉得我在得知这个传言之后产生兴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勾结失乡号,”提瑞安的嗓音低沉,眼皮低垂,让人看不出他此刻是什么情绪,“是啊,他们是这样给蕾·诺拉陛下安排罪名的。” “看你的反应,这确实是构陷之罪,”邓肯的声音从镜中传来,“所以,当年的寒霜叛乱只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而蕾·诺拉被安插的罪名也完全是莫须有的?”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观察着提瑞安的反应。 但提瑞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微微皱眉反问了一句:“这个真相对您而言有意义吗?” “有,”邓肯一脸严肃,“毕竟从某个角度看,我是半个当事人。” 提瑞安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无法反驳父亲的回答,随后他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那场叛乱确实有阴谋,但非要说的话,叛军所用的名义倒也不完全是虚构……” “哦?” “寒霜女王从未勾结过什么失乡号,但她确实……曾做过一些禁忌领域的研究,这些研究计划一旦公开,即便没有叛乱,她应该也很难继续留在城邦统治者的位置上。” 邓肯的眼神深沉,在沉默了几秒种后,他才突然开口:“是叫‘潜渊计划’,对吧?” 提瑞安在惊愕中猛然抬起头。 “我知道的比伱想象的要多得多。”邓肯淡淡说道。 “但所有跟潜渊计划有关的资料都已经被销毁了,连当年揭露这个计划的内奸们也都已经被叛军内部清算处决……”提瑞安难以置信地说道,“所有人都坚信这个计划的名字本身都已经被诅咒污染,当年最后的知情人也都早已离世……” “哦?所有资料都已被销毁?”这一次倒是邓肯感觉有些惊讶了,他想过这件事情可能比较机密,却未想到它被掩盖的如此极端,“甚至所有知情人都死光了?” 提瑞安有些犹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的情况,自然也清楚这个计划被掩埋的原因,但在片刻沉默之后,他还是慢慢开口了: “这个禁忌的计划沾染了太多跟诅咒、亚空间以及精神污染有关的东西,以至于哪怕是当年的叛军,都不敢随便谈论他们找到的那些资料。 “但事实上,这个计划的名字曾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公之于众——那是在最终的行刑场上,叛军为了宣布寒霜女王的罪名而说出了这些单词,而就在那一天,寒霜城邦的望海崖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恐怖崩塌,整座海崖连带着四分之一座城市都落入了无垠海中,所有听到‘潜渊计划’几个单词的人无一幸免,都化作了深海中的亡魂。 “在当年,叛军本来还准备了一系列针对‘潜渊计划’的后续宣传工作,打算在不揭露那些禁忌元素的前提下将这件事大肆公开,以彻底抹除寒霜女王在北方海域的影响力,并强调这场叛乱的正义性,但在海崖大崩塌之后,这些宣传规划便被立即废止了——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坚信‘潜渊计划’的名字都已经被诅咒污染,于是干脆把一切跟此计划有关的资料,包括其名字,都彻底销毁。 “所以我才尤为好奇……您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潜渊计划’的?” 提瑞安终于不再回避,而是直视着邓肯的眼睛,在从对方口中听到那个半世纪前的计划之后,他心中的思绪起伏便难以平息,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真的开始怀疑当年的寒霜女王跟失乡号之间有什么“勾结”了。 “我说过,我曾在历史的夹缝中‘旁观’过一些事情,”邓肯坦然开口,并再次问道,“所以,潜渊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个计划如此隐秘又禁忌,甚至就连你……在提到它的时候似乎都还残留着一点恐惧?” 提瑞安面容严肃,沉默许久,才终于低沉缓慢地开口:“简单来讲,它是一个探索计划——但和那些在文明边境探索新航路的探险家不一样,潜渊计划,探索的是深海。” “探索深海?”邓肯皱了皱眉,“你指的是灵界、幽邃以及亚空间?但如果只是这些领域的研究,应该还扯不上什么‘禁忌’二字吧,虽然这确实很危险,但这方面的神秘学研究向来是在各个城邦合法进行的,真理学院甚至有专门的课题组……” “我指的不是神秘学概念上的‘深海’,”提瑞安轻轻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深海,自然领域中的深海——一个就摆在我们所有人眼前,却所有人都假装看不见,不去触碰,也不敢去触碰的‘深海’。” 提瑞安说着,突然问了一个问题:“父亲,您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我们的城邦下面,在这些承载着如今整个文明的海中孤岛下面……是个什么模样?” 邓肯没有说话。 但在平静的外表下,他心中已经突然掀起了一阵波澜。 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之前甚至没意识到这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这个世界,人们已经习惯了用“灵界”、“幽邃海域”以及“亚空间”这样的名词来指代世界的“深度”,而这一结构模型也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这个世界如今的运转方式,但实际上,这一模型只是建立在“神秘学概念”上的解读,严格来讲,它所描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维度”结构,而非现实世界的“物理结构”! 提瑞安此刻所说的,显然不是这个建立在神秘学概念上的维度模型,他指的是物理概念上,从海面往下的那片水体。 对应到“现实-灵界-幽邃-亚空间”这个经典模型上,提瑞安口中的“深海”,其实就在模型的第一层:现实维度,然而就是这仅仅位于第一层的“深海”,却好像是人类认知中的彻底空白。 邓肯从未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地有着一套“常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城邦下面必然是海中隆起的地质结构,比如海中山脉,或隆起的火山口,而再往下,当然就应该是海床之类的东西,可这时候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所接触到的各种知识,却发现……人类从未有过对超过两百米深的水下世界的研究! “显然,您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提瑞安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邓肯的思索,“而在认识寒霜女王之前,我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无垠海覆盖了整个世界,我们的城邦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孤岛,众神的庇护为现实世界打下了坚固的根基,异象001的照耀则为我们带来了安全稳定的白昼,至于水面之下有什么……为什么要关注呢?灵界,幽邃,亚空间……这些‘维度’上的‘深海区域’已经够让我们头疼了。” 提瑞安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但蕾·诺拉陛下告诉我,这个问题很重要,和‘灵界’、‘幽邃’、‘亚空间’的秘密一样重要,就在我们脚下,就在城邦和海面以下,就在我们的现实世界里,有着如此广阔的一片未知区域,而她是个充满探索精神的人,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统御范围内有这么大一片区域笼罩在未知中。” 第252章“潜渊” 第252章 “潜渊” 听着提瑞安的讲述,邓肯陷入了短时间的思索中,过了半分钟,他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开口:“所以,她为了满足自己的探索心,开启了一个‘潜渊计划’,而这个计划的本质其实根本不是探索什么亚空间,而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潜入深水’?”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感觉这件事颇多古怪:“但如果仅仅这样,这项计划又怎么会跟失乡号扯上关系?失乡号去的亚空间和寒霜女王想要探索的深海根本是两个概念,那些叛军应该不至于连这都分不清楚……” 提瑞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抛出来一个问题:“您不觉得奇怪么?如果仅仅是潜入水中,探索一下城邦深处的海况,这又有什么可称得上是‘禁忌’的呢?城邦的港口建设者以及近海捕捞者们经常会因为工作需要潜入水中,在安全海域下潜个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是很常见的情况,为什么寒霜女王的‘潜渊计划’就变成了禁忌?” 邓肯眼神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潜了多深?” “很深很深,我不知道女王最后到底潜到了哪个深度,因为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学者,只是以海军指挥官的身份参与了一些外围协助,而且在计划后半段就不再直接参与行动,但仅我所知的,在计划开始变得……‘不对劲’之前,他们的载人潜水器就至少抵达了水下一千米的深度,而且还在不断刷新这个记录。” 水下一千米…… 邓肯迅速在脑海中整理着自己所知的知识——在地球上,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数字其实已经是很多先进军事潜艇的极限潜航深度,而大部分军用潜艇的下潜深度甚至只有四五百米,至于那些动辄数千米甚至近万米的“极限深潜纪录”,基本上都是由特制的深潜器在短时间内完成的,对设备的要求极高,且往往只能用无人设备。 而当年寒霜女王的载人潜水器已经触及了“一千米”这个门槛,放在这个世界半世纪前的工业水平上,哪怕再加上一些超凡力量的辅助,这也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 而这个惊人的数字背后……显然还带来了一些更加“惊人”的东西。 提瑞安刚才提到了,计划在后期开始渐渐变得“不对劲”,邓肯没有忽略这个字眼。 他看向提瑞安,眼神变得深沉:“我希望知道整个探索计划的具体情况——你参与了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似乎是因为已经回答了不少问题,再加上已经适应这种交流,这一次提瑞安并没有犹豫太久,他陷入了回忆,并在回忆中慢慢开口: “……除寒霜的潜渊计划之外,人类有记录的常规潜水深度,或者说‘安全水深’,是一百五十米,且局限在近海范围——我们的计划最初也是在这个深度开始,而且直到三百米的时候,计划都是很顺利的。 “那已经很黑很黑,海面上的阳光无法穿透那么厚重的水体,潜水器携带的大功率灯具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而为了探索城邦岛屿下方的‘模样’,同时也为了尽可能避开远海区域的一些危险‘生物’,比如深海子嗣,我们让潜水器沿着海岸下潜,并一直贴着岛屿的近海范围移动,我还记得当时的探索者上来之后所描述的情景…… “他说岛屿下面就像是一根丑陋又粗糙的柱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石灰质沉积物,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栖息在沉积物的坑洼里,而除了‘柱子’之外,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 “岛屿下面是一根柱子?”邓肯忍不住打断了提瑞安,“不是逐渐膨大的支撑结构,而是一根柱子?” “是的,最起码寒霜的情况就是如此,”提瑞安点了点头,“这有什么问题?” 邓肯摇了摇头:“……没问题,你继续。” 提瑞安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着此前的回忆:“那是在大约三百米深度所见的景象,也是第一艘潜水器的极限深度,在意识到这个深度远不足以探索深海之后,女王命令学者们建造了第二艘潜水器,这一艘潜水器十分成功,它一口气潜入了八百米深的水下,而隔着半米厚的高强度玻璃,探索者见到的……仍然是柱子,一根笔直的柱子。 “当然,和城邦本身的半径比起来,这根已经至少有八百米长的‘柱子’其实从比例上仍然是很短的,与其说是支柱,倒不如说它像一个规整的圆盘状底座,上面托着一座岛屿。 “随后,我们建造了第三艘潜水器——由于技术限制,这艘潜水器的改进幅度远远小于第二艘,它必须小心翼翼地下潜,去挑战二号潜水器的记录,而就是在一米又一米的缓慢下潜中,我们发现了一件事。 “城邦下面的‘柱子’,其实只有八百五十米‘长’,再往下,什么都没有。 “整个结构,是漂浮在海水中的。” 提瑞安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邓肯的眼睛:“现在您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说它与其像是一根柱子,倒更像是一个圆盘底座了吧?” 邓肯紧紧皱着眉头,他没有说话,而是在脑海中按照提瑞安的描述飞快地勾勒着这整个结构—— 深海时代的人们“蜗居”在城邦中,这些海上孤岛最初给邓肯的印象是拥挤狭小的,但实际上,作为功能完备、足以自持的居住地,这些城邦注定了要有一定的“尺寸基础”,虽然也有一些小型岛屿,但大部分能叫上名字的大城市的“基础半径”都达到了十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寒霜作为冷冽海曾经最大的城邦,其规模不会小于这个数字。 而与这个庞大的海上结构相对应的,是其水下“只有”八百五十米深的“底座”——探索者们最初在三百米深度看到城邦的水下部分笔直地探入深海,便凭直觉想象这是一根直抵“海底”的柱子,但实际从比例上,这根“柱子”的形态更像是一个薄薄的圆饼。 规模庞大的城市,就放在这个“圆饼”上。 正如提瑞安描述的那样:整个结构,是漂浮在海水中的。 可当想象出这个模型之后,邓肯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巨大的疑惑—— 每一座城邦都是这样么? 如果每一座城邦都是这样,都是没有根基的“漂浮物”,那它们又是如何如此稳定的?如果说城邦本身的“稳固”是因为其规模够大,那城邦和城邦之间的相对位置也是如此稳固,这又该如何解释? 无垠海波涛滚滚,这些“浮岛”从来就没有变动过位置,这是为什么? 邓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提瑞安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们也对此产生过疑惑,但到最后也没能搞明白这个问题,而且和后来发生的事情相比……‘城邦是怎么漂在海上的’这个问题也就无关紧要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邓肯不禁好奇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伱们到底在深海看到了什么?” “后来……三号潜水器继续挑战极限深度,我们用了将近两年时间,将这个记录从八百五十米推进到九百五十米,就像您能想象的那样,在这个下潜过程中,潜水器在逐渐远离城邦的‘底座’——还记得我一开始说的吗?为了避免在远海区域出问题,我们让潜水器在靠近海岸的‘近海安全区’下潜,这整个过程中,潜水器其实是一直紧贴着城邦以及城邦水下‘结构’的,但随着下潜持续,探索者远离了那个‘底座’,情况就开始不对劲了。 “幻听,幻视,感觉海水中出现莫名的灯光,感觉有人在外面敲打艇壳,甚至感觉有人在外面转动闸门的把手,越是向下,类似的情况就越是严重,连经过特殊训练、意志坚韧的探索者都开始在每一次下潜中感受到巨大的压力,而随身携带的圣油、神圣书籍以及经文布能产生的庇护作用则越来越不明显。 “当然,到这里为止,这还都是我们预料中的情况——探索未知本就需要面对意志方面的挑战,那些探索灵界和幽邃海域的学者们也经常遇上这方面的困扰,所以我们仍然在继续着,只是按照最严格的标准加强了探索者的精神防护。 “问题出在从九百九十米挑战一千米的时候。 “三号潜水器突然发出紧急上浮的信号,随后像疯了一样排空压水舱猛冲上来,里面的探索者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迅速上浮的行为会要了自己的命,而在冲上海面之后,那名探索者就已经疯了,舱门打开,他在阳光下嘶吼喊叫,似乎拼命想要向我们描述些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在一大堆无法理解的混乱言语之后,他说出了唯一一句清醒的话: “我们全都死在那里。” 第253章深海寂静 第253章 深海寂静 城邦无根无萍地漂浮于无垠海上,八百五十米“厚”的底座之下是似乎永无止尽的黑暗深水,越往深海潜去,便越是听到难以理解的噪声,看到难以理解的光影,而第一个越过千米水深的探索者则在疯狂冲上海面之后陷入疯狂,留给世人的唯一一句话是—— “我们全都死在那里。” 这就是寒霜城邦的“潜渊计划”从开始到渐渐变得不对劲的过程中所发生的事情。 邓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他突然发现哪怕不去深入灵界和幽邃,仅仅在这个世界的“现实维度”,无垠海中所隐藏的危险诡异也一点不少,而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又突然问道: “那名探索者后来怎么样了?” “很快便死去了——急速的上浮和减压要了他的命,他在狂呼乱叫了一会之后便死于血管栓塞,最起码现实层面的原因如此。” “一个潜水器里只有一个乘员?”邓肯又问道。 “只能容下一人,当然,这会放大探索者承受的精神压力,但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方面是当年的技术有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种探索本就不宜多人同行——在深海之下,你很难确定自己身边的同伴下一秒会被什么取代,也很难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不是真实响起,所以不如干脆独自下潜,这样至少不用怀疑潜水器里还有别人。” “深海,黑暗,孤独,远离文明世界之后直面光怪陆离的未知水域,这些都有可能是导致那名探索者疯狂的原因,”邓肯慢慢摇了摇头,“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仍然不足以解释为什么潜渊计划后来会变成一个极端禁忌的话题。” 他注视着提瑞安的眼睛,又继续说道:“到目前为止,你所讲述的只不过是一次出了事故的探险行动而已,而类似的探险行动每年都会有,真理学院甚至会主动投资、鼓励学者和探险家们做这些事情,这无所谓禁忌,更不应该和失乡号扯上关系。” “……是啊,如果这个计划在一千米的时候就停下来,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了,”提瑞安摇了摇头,在回忆中感慨着,“在三号潜水器出了事故之后,蕾·诺拉陛下曾一度下令暂时停止探索,但数天后发生了一件事,让情况……渐渐诡异起来。” 邓肯皱了皱眉:“一件事?” “在被暂时封锁的试验海域边缘,三号潜水器冲上了水面。” 邓肯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第二个三号潜水器?!” “是的,第二个,”提瑞安点了点头,“它当着海军士兵的面冲了上来,并开始不断打着需要协助开启舱门的灯光信号,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虽然混乱了一下子,但还是很快按照标准规程将潜水器拖到了工作平台上,并用二十七支步枪、两门速射炮和一具火焰喷射器瞄准了它的舱门,随后一位勇敢的牧师上前,泼洒圣水之后开启了门锁。” 提瑞安顿了顿,慢慢开口:“舱门打开了,一个……很像是探索者的人类从里面走了出来。” 邓肯面沉似水:“很像?” “容貌轮廓接近,但身高体重都有差异,身上穿着寒霜海军的制服,但衣服的细节有很多问题,而且更重要的……从潜水器里走出来的人只在陆地上活动了一小会就死去了,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而在士兵们解开‘他’的衣服之后发现,他的血肉和那身衣服似乎是‘长’在一起的,其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无法理解的伤口。 “在那之后,医生和教会的学者们联合检查了那具尸体,寒霜女王似乎也亲自去查看了解剖现场,但检查结论并未公布——或者说,在他们来得及公布任何事之前,第三个‘三号潜水器’就出现了。” 这时候就连旁边一直没开口,只是听得入迷的爱丽丝都忍不住说话了:“还有第三个?!” 提瑞安下意识地看了爱丽丝一眼,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怪异,他好像很不习惯一个跟寒霜女王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这里大惊小怪地嚷嚷,但很快他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第三个,而且不止三个——在那之后,每过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时,就会有一个‘三号潜水器’从那里冒出来……” 爱丽丝惊讶地听着这个古怪离奇的“故事”,她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所以,你们只需要在那等着,就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潜水器了?话说那个叫‘潜水器’的东西是不是也很值钱啊?比邪教徒还值钱吗?” 提瑞安前一秒还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这时候一下子就让人偶小姐把思路给扥断了,张着嘴半天愣是没把情绪调动回来:“这个……我们当时完全没有想过这个……” “伱不要理会她,她的思路异于常人,”邓肯看了爱丽丝一眼,表情严肃地对提瑞安说道,“你继续说,后来发生了什么?” 提瑞安这才回过神,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继续开口:“第三个潜水器上来之后也打出了请求开舱的灯光信号,这一次士兵们有了些经验,他们把潜水器拖到了一个更加严密的防护区域,并由牧师提前设置好了大量超凡领域的防护之后才开启舱门,而这一次……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浑身肿胀畸形,已经完全看不出‘探索者’模样的人形怪物。 “那个怪物同样没能在空气中存活超过三分钟。 “第四个潜水器中爬出来的,是一团不断蠕动的肉块,这一次连人类轮廓都看不出了。 “第五个潜水器的舱门打开之后,没有任何事物从里面走出来——现场的士兵上前查看,看到座舱里只有一滩可疑的暗红色泥浆,那泥浆带着微弱的生命反应。 “第六个潜水器里面只有少许黑色的纤维状干燥物,看上去像是未能成型的神经结构,或干燥的血管标本……” 随着提瑞安的不断讲述,邓肯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甚至连旁边的爱丽丝好像也察觉了气氛的变化,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而就在这愈发严肃深沉的气氛中,提瑞安慢慢说道—— “第七个潜水器,也是据我所知的最后一个,里面是空的。” “空的?”邓肯微微扬起眉毛,紧接着摇了摇头,“那这反而更让人不安了。” “是的,空的,所以更让人不安,这件事已经彻底失控,必须想办法结束它,”提瑞安沉声说道,“但好在‘四号潜水器’终于完工了——它原本就是三号潜水器的后继型号,在‘一千米’事件之后,计划被暂停,其建造工作也暂停下来,但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三号潜水器’浮出海面,女王下令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四号潜水器’的组装,并决定用它来搞明白一千米深的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瑞安顿了顿,似乎回忆中出现了些许缺漏,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慢慢开口:“我记不清四号潜水器的具体情况了,它是仓促间完工的,而且寒霜海军只负责了其中一部分,我只知道它比三号更大,里面可以容纳三人,还有一个样本仓——学者们原本计划用它来收集一下深海中的标本,如果有标本可收集的话。 “在第七个‘三号潜水器’出现之后的第二天,寒霜城邦建造的四号潜水器被投入了海中,它里面坐着一个学者,一个军官,还有一位强大的牧师——这时候我们已经不能考虑‘多人探索’的隐患问题了,尽一切可能避免第八个‘三号潜水器’出现才是重中之重。 “四号潜水器一路下潜,很快便到了一千米的深度,潜水器中的牧师依靠灵能力量与海面保持着联络,大概是由于新的潜水器性能更强,他们一路都很顺利,也确认了之前的探索者所观察到的、城邦‘底座’的景象,但很快,联络便开始变得时断时续,而在深度达到一千米之后,海面平台上的小教堂就几乎听不到深海中传来的声音了。 “但在联络中断了十五分钟后,小教堂中的值守牧师突然又听到了深海中的声音,他们先是听到一声尖叫,那是牧师发出的,牧师在用十分惊恐的语气尖叫着提醒其他人,他说:‘不要看!不要想!’,紧接着,是军官的声音,那是一声怒吼,再然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提瑞安抬起头,注视着邓肯的眼睛。 “四号潜水器引爆了炸药,”大海盗慢慢说道,“他们在样本仓里塞满了高能炸药,用来应对‘最终的危险情况’。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四号潜水器再也没上浮,也再没有更多的‘三号潜水器’出现在众人眼中。” 第254章寒霜大叛乱 第254章 寒霜大叛乱 提瑞安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了,然而在邓肯看来,这个诡异的故事结束的实在过于仓促。 “一切都结束了?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他忍不住隔着镜子看着对面的大海盗,语气中带着质疑,“一艘潜水器,带着一仓炸药,跑到一千米深的水下,就解决了正在不断恶化的‘失控超凡现象’?我们先不讨论那些炸药在一千米深的水下能释放出多大威力——仅从超凡领域分析,那种爆炸有可能摧毁一个……超自然现象么?” “我们只能这么认为,”提瑞安显然对父亲的质疑并不意外,“事实上没人知道当时一千米深的水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四号潜水器到底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东西,我们和深水之下仅有的联系就是牧师通过灵能回响共享上来的部分感知……一声尖叫,一声怒吼,再加上一声轰鸣,这些微小的碎片能拼凑起来的真相实在不多。 “而从事实上,在四号潜水器爆炸之后,确实再也不曾有‘三号潜水器’的复制体从深海中浮上来,所以我们只能认为……事情解决了。” “事情解决了……”邓肯皱着眉摇了摇头,“好吧,我们姑且认为事情解决了,那么潜渊计划……” “潜渊计划没有结束,这正是事情最不对劲的地方,”提瑞安直截了当地说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们好不容易解决了三号潜水器的诡异危机,按理说,我们确实应该重新审视潜渊计划,并及时刹停这个危险的项目,然而蕾·诺拉陛下却力排众议,不但宣布将重启计划并开工建造五号潜水器,甚至……将潜渊计划的优先级提升到了最高,为此不惜动用了异乎寻常的人力物力。” 邓肯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邃,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件事真正“失控”的环节恐怕是从这里才开始的,寒霜女王的“罪名”,半世纪前的那场叛乱,都源于此。 他注视着提瑞安的眼睛:“听上去,你当时并不支持你的女王。” “我和她有过争执,很激烈的争执,这也是为什么我说自己在‘一千米’这个深度之后便不再直接参与‘潜渊计划’——因为在那之后,我就觉得事情正朝着危险的方向滑落,”提瑞安慢慢说着,嗓音低沉,“但现在想想,我当时更应该尽全力阻止寒霜女王,而不是回避她……我对她过于信任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她其实也是会犯错的。” “你认为寒霜女王确实犯了错误?” “潜渊计划在寒霜造成了一系列的危机,并给了反对者们可趁之机,这个愈加极端的探索行动最终甚至要了蕾·诺拉陛下的命,至少从这一点看,这当然是个错误。” “……在蕾·诺拉坚持推行潜渊计划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在那之后,我便不再直接参与这个项目,所知的情况不多,但仅从偶尔打听来的情况看,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而且……诡异可怖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提瑞安平静地说道,“五号潜水器完工了,用上了当时最最先进的工程技术和坚韧材料,但它的下潜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事故,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人类继续潜入海中…… “参与项目的人开始有人发疯,有人莫名其妙受伤,有人突然失踪,又浑浑噩噩地出现在城邦中,乘坐潜水器下潜的探索者变得多疑且暴躁,不再像是严谨可敬的学者和军人,而越来越像是阴森诡异的狂热之徒,甚至……据说就连‘五号潜水器’本身,也在一次次的下潜中发生了某些难以理解的变化,其内部的运行越来越像是某种……‘活物’。 “而最最诡异的是,哪怕发生了这一系列的变化,哪怕整个项目的氛围越来越可怕,潜渊计划的推进仍然毫无迟疑,那些参与项目的,那些整日与疯狂和事故相伴的,甚至是那些本身就开始频繁遭遇创伤的人,他们竟无一人胆怯退出,也无一人对上层的指令有怀疑抵触,给人的感觉就好像……” 提瑞安有点卡壳,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当年的氛围。 邓肯见状,轻声开口:“就好像深海在呼唤他们。” “对,就好像深海在呼唤他们,”提瑞安一怔,立刻点了点头,紧接着又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了邓肯一眼,“非常……精准的描述。” “不必多想,继续说。” 提瑞安收回目光,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是这样,整个计划就好像被什么力量呼唤着、推动着一样进行,甚至好像这个‘计划’本身也产生了某种意志,在执着地向深海迈进,而那些参与项目的成员,都变成了这个庞大意志中的一个个细胞。 “而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五号潜水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了一千米的深度,我不知道它最后潜了有多深,只听说……那是一个惊人的数字,非常非常惊人,从工程学上,从材料学上,从当年的技术水平来看……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一个数字。 “深海拥抱了潜渊计划,深海接纳了五号潜水器,那台越来越古怪的机器和它越来越古怪的乘员们如同回家一般轻轻松松地穿行在几千米深的黑暗深海中,而在潜渊计划的周边海域……诡异的事件却在逐渐增多。 “商船开始不断观测到和自己的船只一模一样的‘倒影’出现在海面附近,浓雾频繁降临寒霜东部,雾中飘动着像是船只,又像是巨兽的阴影,城邦中开始出现一些……‘陌生人’,非常非常多的陌生人,他们聚集在潜渊计划的相关设施附近,都自称是计划的参与者,而这些陌生人的数量甚至超过了潜渊计划的实际参与人数。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谣言……事实上已经不能算是谣言了,流言开始四处传播,人们一开始只是说寒霜女王在做一些可疑的研究,但很快,说法就变成了寒霜女王在研究亚空间,再往后,就变成了寒霜女王在勾结亚空间,并且已经跟亚空间中的大头目——邓肯船长达成了合作……” 提瑞安轻轻呼了口气,摊开手:“再然后发生的事情,您就知道了,震惊北方的寒霜大叛乱。” 堆满“古董”的小仓库中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过了不知多久,邓肯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从镜子中传出:“人们把这件事联想到亚空间身上还算可以理解,但联想到失乡号身上还真是想象力过于丰富。”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联想,这个联想过程甚至跟我有关,”提瑞安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让我是您的儿子呢——而且还正好效忠于寒霜女王,又在前期参与了这个可怕的项目。您应该知道,阴谋论者的想象力一向是最强的。” 邓肯不置可否,短暂思索之后又说道:“要这么看的话,其实那场大叛乱的爆发还真不怨,蕾·诺拉执意推行的潜渊计划过于危险,而且从伱的描述看……她当时的精神状态也着实不太对劲。” “这正是我想额外提几句的,”提瑞安突然说道,“我知道,种种迹象都表明寒霜女王当时的举动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就像个被什么东西引诱的疯子一样在一意孤行,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是清醒的,非常清醒,非常理智,而且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哦?” “我和她产生了争执,但我仍是她信赖的将领,我能近距离接触她——其实其他的城邦高级官员们也能,他们都知道,女王从来都没疯,也没有任何想要毁灭城邦或威胁世界的阴谋,是的,他们知道……但他们害怕了,迟疑了,也有一些被收买了,被蛊惑了,他们并不像我那般坚定。 “但我知道,或许潜渊计划的其他参与者确实在逐渐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但她……显然扛住了这种影响,并且在反向利用这个影响。” “你的意思是,寒霜女王其实有一个清晰且‘安全’的计划,而且她有把握完成这件事情,只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跟你都没有解释,”邓肯若有所思地看着提瑞安,“而你仍旧无条件地信任她?因为你相信,哪怕深海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威胁城邦,一切也都在蕾·诺拉的掌控中?” “在您看来,这种信任应该过于盲目了。” “盲不盲目是你的事情,”邓肯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寒霜女王似乎并没能真的让‘一切尽在掌控’——她最后死在了叛军手中,潜渊计划也被彻底掩埋,事情并没有如她计划的那样发展。” “……我确实无法反驳这一点。” 提瑞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255章或许并未结束 第255章 或许并未结束 至此,邓肯终于搞明白了那个被尘封半世纪之久的“潜渊计划”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为什么它会被视作禁忌,甚至连当初掀起寒霜叛乱的叛军们都对其深感恐惧——他们确实应该恐惧。 整件事尽管从头到尾都发生在现实维度,但当事态开始失控的时候,它显然已经超出了现实世界的秩序,深海之下……藏着完全未知的恐怖,而且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搞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有人不断地陷入疯狂,整个计划不断加速,宛若向着深渊滑落。 看不到尽头的深潜,逐渐弥漫开的诡异气氛,再加上寒霜女王近乎自闭的后期举动……平心而论,哪怕是邓肯自己,在这一系列事实面前也会本能地认为当初的蕾·诺拉真的是受了什么玩意儿的蛊惑和控制,甚至怀疑那位“寒霜女王”在跟亚空间勾结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寒霜内部本身就潜藏着女王的反对者,不要说冷冽海本身就有许多城邦对寒霜女王的统治心怀不轨,哪怕北方局势原本是平稳的,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暗潮渐起。 但提瑞安一直强调,蕾·诺拉从未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他坚信寒霜女王一直清醒到了最后,也一直保护城邦到了最后。 邓肯不好说提瑞安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他倾向于相信,因为……他也曾在历史片段中见过那位“寒霜女王”。 对方还曾清醒理智地请求他“不要污染历史”。 至少从那一面之缘看,当年的寒霜女王不像是个被亚空间控制了的可怕疯子。 但正是因此,邓肯才倍感好奇——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动机,会让一个清醒的城邦统治者做出那些自闭又极端的决定,让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明知潜渊计划有问题的情况下还要继续推进项目,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把所有的秘密都封存于心,哪怕在自己最信赖的海军统帅面前都缄口不语。 在长时间的思索之后,邓肯发现所有的问题最终都指向一处:那位寒霜女王……到底在深海中了解到了什么“奥秘”? “……寒霜大叛乱之后,你就没有再返回过那座城邦?”邓肯抬起头,看着提瑞安问道。 “没有,蕾·诺拉陛下曾下令,让我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离开寒霜,而那时候叛军已经和其他北方城邦里外勾结,在外海聚集了一整支舰队,”提瑞安说到这里语气显得格外低沉,这显然是一段他不愿提起的过去,“……但如果我当时抗命留下的话,寒霜就会多一支仍然忠于女王的部队,那些叛军根本不可能轻易攻破港口的防御……” “所以后世有传言,说你其实也参与了叛乱,甚至就是你主动将叛军放进了寒霜。”邓肯说着,摇了摇头,“那伱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当初寒霜女王要下那个命令,她对你就没有别的交代了吗?” “……我为此困惑了许多年,”提瑞安坦然说道,“女王没有吩咐任何事情,只是让我带着队伍离开,我曾想过,她或许是想留下一支部队在将来为自己复仇,但……这根本没有意义,她禁止我们再返回城邦,而叛军占据了城邦,我们不返回又如何复仇?” “你可以在外海劫掠叛军的船队,拦截所有进出寒霜的商人,你这么做了很多年。” “是的,这是我那时候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事情,而且也是让海雾舰队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那时候我们连个母港都没有,”提瑞安摇了摇头,“但现在我们已经渐渐停止这种劫掠活动了。” “为什么?” “……因为最后一个叛军头目也死掉了,老死的,”提瑞安苦笑着摊开手,“我们一直在用尽各种办法抓捕那些叛军头目,抓住就吊死在桅杆上,然后把尸体扔在前往寒霜的商船上,所以他们后来学聪明了,干脆都龟缩在城邦里,几十年不踏出城市半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安安稳稳地死去,直到所有曾参与叛乱的人都离开人世。”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说道:“你手下的士兵,全都是‘活死人’,对吗?” 提瑞安随口答道:“是的,世人皆知的事情。” “他们也都曾直接或间接参与过‘潜渊计划’?” “我参与了那个计划,他们作为我的直属部队,当然也参与了,”提瑞安随口说着,紧接着微微皱了皱眉,“您想到什么了?” “你们参与过潜渊计划,却没有和其他参与计划的人一样在后期变得疯狂怪异,在‘一千米’之后,寒霜女王又与你产生争执,将你排除到了这个计划之外,而在叛军进攻前夕,你的女王又专门命令你率领直属部队远离寒霜……” 邓肯一边思索一边慢慢说道,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提瑞安身上,嗓音低沉:“你说得对,那位寒霜女王可能确实是想留下一支部队,但她留下这支部队似乎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复仇……” 提瑞安慢慢露出了有些惊愕的表情,然而在他刚要开口再问些什么之前,镜子中的身影便轻轻摇了摇头:“不要问我,你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事情,我更搞不明白——我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已。” 随后,房间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不知多久,邓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提瑞安,我们这次交谈的够久了。” 正陷入沉思的大海盗闻言下意识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镜子中的父亲,他仿佛这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种复杂错愕的表情浮现在他眼中。 他好像刚刚意识到自己跟对方谈论了多少事情,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完全适应了这场交谈的气氛——哪怕是在一个世纪前,他也很少有过这样和父亲之间的长谈,而至于自己刚刚在这里醒来时心中的那点警惕……更是早就不知什么时候便消失干净了。 “我……”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这时额头却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脑门,“啊嘶,可够疼的……” “……孩子动手没轻没重,希望你不要跟她计较,”邓肯的声音在镜中响起,“你需要药膏么?” “不……不必了,”提瑞安神色有些怪异地摆了摆手,他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前最后记得的那一幕,那个古怪的小姑娘,还有那个凌空飞来的……像是狗一样的东西,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记起来了,那不是狗,那是一只幽邃猎犬!” 他看向镜子,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那也是您如今的部下么?一个……湮灭教徒?” 他在说到“湮灭教徒”几个字的时候显得有点犹豫,显然是不敢确定雪莉的真实身份——毕竟湮灭教徒这种生物他是见过的,可抡着契约恶魔莽过来的他还真第一次见到…… “她确实在为我做一些事情,”邓肯似笑非笑地说道,“但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她,我建议你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湮灭教徒’这个词,她很不喜欢。” 提瑞安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接着又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旁边似乎已经开始神游天外的爱丽丝身上。 爱丽丝很快反应过来,好奇地看着提瑞安:“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提瑞安收回了视线,复杂的眼神中也不知隐藏着些什么感慨,最后他看向那面仍然在燃烧火焰的镜子,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那我……现在可以离开了?” “你还想留下吃饭么?” 提瑞安赶紧摆手:“啊……不,这就不必了……” “嗯,那我安排我的信使送你……”镜子中的邓肯点了点头,但突然间,他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提瑞安下意识有点紧张:“一件事?” “严格来讲,是一件事的两个疑点,”邓肯表情再度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提瑞安,“你还记得你刚才提到的,三号潜水器接连浮上来几个‘复制品’吗?” “当然,”提瑞安点了点头,“算上第一个本体和后续的六个复制体,一共有七个‘三号潜水器’浮上海面。” “我有两个疑问,”邓肯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慢开口,“第一,当时浮上来的第一个潜水器……真的就是本体么? “第二,当时浮上来的第七个潜水器,里面真的是空的么?” 第256章暂别 第256章 暂别 在潜渊计划终结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提瑞安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计划延绵至今的一股……寒意。 那些接二连三浮上海面的“三号潜水器”仿佛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一同浮现在脑海中的,还有那些谨慎的士兵,严肃的牧师,以及面色冰冷一言不发的寒霜女王,他仿佛再次看到那些潜水器的舱门打开,看到里面走出发疯的探索者,走出似是而非的人类,走出肿胀畸形的怪物,蠕动变形的肉块,死寂诡异的泥浆,干枯可疑的黑色纤维,以及……看到第七个“三号潜水器”空荡荡的座舱。 “当时平台上设有极为严密的防护,有大量神官和守卫者看守现场,”提瑞安皱着眉,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但……我必须承认,您这个问题有点吓人。” 邓肯没说什么,只是过了几秒种后突然又问道:“那些‘三号潜水器’,你们最后怎么处理了?” “除了第一个浮上来的‘正品’之外,其余六个复制体都被投入了熔炉,在神圣的火焰中被熔成铸锭,又被倒进了海里——尽管那是大量的金属资源,但没人敢把那些东西留下,”提瑞安说道,语气中有些迟疑,“但如果就像您说的,连第一个都不是‘正品’的话,那情况可就……” “第一个,放在哪?” “如果您是问它现在的下落,那我不知道,”提瑞安摇了摇头,“叛军应该销毁了所有跟潜渊计划有关的东西,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销毁那些物资的,可能只是拆解之后回收利用? “但如果您是说在叛乱之前的那段时间……三号潜水器在除役之后一直放在港口区的仓库里。” 邓肯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轻轻呼了口气:“我明白了……提瑞安,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么多,不管怎样,这些情报极大地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提瑞安却显得心事重重,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回头分析当初那个“潜渊计划”,他实在是从中察觉了太多令人不寒而栗的细节——尽管那个计划本身就处处充满诡异,但这种回头窥秘所带来的一点点侵入骨髓的不安却比当时置身其中更能带来压力,尤其是刚才父亲提出的关于寒霜女王最后命令的疑点,更是让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桩半世纪前就已结束的旧案似乎根本就没有真正结束。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的这场交谈是结束了。 父亲并没有把自己留下来的意思。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提瑞安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裹挟着幽绿烈焰的鸟类虚影在空气中一闪而过,紧接着那道虚影闪过的地方便骤然腾空而起熊熊绿火,烈焰升腾盘旋,眨眼间化作了一道旋涡门扉。 旁边的镜子中传来了父亲的声音:“走进去,你会被送到大教堂附近——我想,伱应该不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当然,我从来不是一个告密者。” 提瑞安回答着,随后看向那道烈焰门扉,显得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下了下决心,迈步朝前走去——但在即将跨过那扇门之前,他又停了下来,忍不住回过头看着正安安静静站在镜子旁边的哥特人偶。 “异常099……”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咕哝着,“真的太像了……” “据说异常099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冷冽海上,在当初寒霜女王被处决并落海的那片海域附近,”邓肯的声音从镜子中响起,“我和你有同样的怀疑,但连爱丽丝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历,就如你刚才所讲……深海中实在有太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了。” 提瑞安若有所思,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突然开口:“看上去,这个人偶很喜欢待在您身边。” 邓肯淡淡开口:“最初是死缠烂打留下来的,但后来我发现她还能派上些用场。” 爱丽丝的回答则简单多了,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我喜欢在船长身边啊,他可厉害啦!” 提瑞安有些惊讶地看着镜子中面无表情的父亲,又看了看明明和寒霜女王容貌一样,却除了容貌之外哪哪都不像寒霜女王的“爱丽丝”,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轻松和开心。 随后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道火焰门扉。 仓库中恢复了安静。 爱丽丝看了看火焰消失的方向,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镜子,反应了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船长,他刚才为什么看着咱们笑啊?” 邓肯随口回了一句:“我哪知道。” 爱丽丝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又想了想,又冒出一句:“刚才你们讨论的又是寒霜又是潜渊什么的……跟我有关系吗?” 这一次,邓肯没有随便找个说法忽悠这个人偶,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沉声开口:“可能有关系。” “那我能搞懂吗?” “应该很难。” “哦,那我就先不想了,”爱丽丝挠了挠脑袋,接着露出笑容,看向镜子中的邓肯,“反正如果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去做或者去配合的,您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 “我会的。” “嗯!” …… 一道火光在阴暗的街巷中一闪而过,片刻之后,昏昏沉沉的提瑞安走出了小巷,看到普兰德大教堂巍峨的大门就在不远处。 “还真送到附近了……” 这位大海盗咕哝了一句,抬起手想要敲打敲打因为晕鸽而有些昏沉沉的脑袋,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肿起来的地方,顿时疼得吸了口冷气。 那个小女孩的力气也有点太吓人了……那可是比两三个成年人绑一块都重的幽邃恶魔啊! 回忆起脑袋上这伤口的由来,提瑞安心中不禁有些嘀咕,而在嘀咕的同时,他更忍不住有些好奇。 自己的父亲确实是在重新聚拢一支队伍,至少从目前能看到的,他已经控制了异常099,还有一个能够召唤幽邃恶魔、力量强大的古怪女孩为其效力,但这显然还不是全部。 哪怕放在昨天,这都是足够让他万分警惕,甚至忍不住要向城邦和教会发出预警的情况——但此时此刻,他却全无想要向教会“告密”的想法。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跟“潜渊计划”有关的念头。 提瑞安迈步朝风暴大教堂走去,而刚走了几步,他便看到几个身影出现在大教堂门口,朝这边小跑过来。 那是他之前打发回来的几个水手。 自己这个船长留下一句话之后便消失了整整一天,这显然已经让手下开始不安了。 片刻间,几个水手已经来到了提瑞安面前,其中一人不等停稳脚步便念叨起来:“您可算回来了!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您是上哪去了?” 另一名水手则一眼看到了提瑞安的异样,不由得大吃一惊:“船长,您脸上的伤口……而且脑袋怎么也肿起来这么大一块?!” 提瑞安就知道自己这狼狈的样子瞒不过去,他倒是指望过能不能依靠超过普通人的愈合能力让自己在返回大教堂之前恢复过来,但事实证明虽然那个古怪女孩使用幽邃恶魔的手法有待商榷,幽邃恶魔制造的伤口却仍旧麻烦得很,这都已经大半天了,他的脑袋还是肿着。 “……路上摔了一跤。” 憋了半天,提瑞安还是只能用个蹩脚的理由敷衍道。 他实在不好意思在手下面前承认这是“爹打损伤”的结果——更何况这甚至不是父亲亲自动的手,对方只是一个身高几乎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 “摔了一跤?”最初开口的水手疑惑地看着自家老大,“那您这摔的有点过于……超前了,简直就像是用脑袋猛烈殴打了普兰德的城墙和大地……” 提瑞安眼神深沉地盯着这个水手,一字一顿:“路上摔了一跤。” 水手激灵一下子,顿时反应过来:“哦,哦哦,是的,您这显然就是不小心摔倒了,回去之后我帮您上药……” “够了,我暂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提瑞安叹了口气,迈步走向教堂大门,“先回去吧,我今天需要好好休息,然后该启程返回北方了。” “返回北方?我们不在这里多待几天?您之前还计划着……” “潜渊计划”几个字再度浮上了脑海,提瑞安摆摆手:“够了,该回去了,冷冽海那边……还有事情要做。” 水手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点点头,服从船长的决定。 提瑞安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在风暴大教堂的正门前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脸上和脑袋上肿起来的地方。 “走侧门回去。” 第257章迅钟响起 第257章 迅钟响起 回到房间的提瑞安命令手下们各自离去,然而他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房间的安静而平静下来。 与“父亲”的长谈仍然盘桓在他的脑海中,关于潜渊计划的种种回忆仿佛不受控般缠绕心头,他眼前时不时闪过那些已经距今半个世纪的片段——粗犷的潜水设备,总是冷雨不断的海崖,沉默的平台卫队,牧师们在雨夜中的低沉祝祷,灯火通明却总给人一种阴森感的海岸实验室,以及寒霜女王那总是眺望着大海的、埋藏了一切秘密的目光。 提瑞安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自称“爱丽丝”的人偶——已经完全脱离了封印,在人世间自由行动的异常099。 一个“受控”的异常,一个如人类一般能够思考和交流,甚至有着自己喜怒哀乐的人偶…… 她和寒霜女王真是太像了,但又绝对不是女王本人——尽管她的存在和现世过程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女王的某种“回归”,但提瑞安能感觉到,那个人偶体内……并没有蕾·诺拉的丝毫意志。 非要说的话,提瑞安觉得那位“爱丽丝”更像是一个……外表极尽还原,内在却完全歪曲的“复制品”。 就像当初那些接二连三浮上海面的“三号潜水器”一样。 提瑞安的眼神突然微微变化,因脑海中浮现出的联想而感觉到丝丝寒冷。 他坐在房间中,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依靠酒精的力量重新温暖自己冰凉的思维,安抚躁动的心灵,又过了好一会,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这才抬起头,看向放在床铺旁边的那个精致提箱。 略微犹豫之后,他将箱子拿到桌上,打开盖子,激活了那些复杂的透镜和位于透镜组中央的水晶。 水晶球明亮起来,里面浮现出大量闪烁的光点,传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看到那些闪烁光点中间隐约浮现出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以及对方模模糊糊的声音,随后又过了两三分钟,那声音和影像才勉强清晰起来,妹妹的声音传入耳中:“能听到吗?” “现在清楚了,”提瑞安点点头,“你那边怎么干扰比之前还大了……你周围那是什么?阳光吗?看起来有些怪异……” 他注意到露克蕾西娅身后的背景中似乎浮动着道道淡金色的光辉,那看上去就像灿烂的晚霞透过窗户洒进了房间,然而那光芒的质感又远比晚霞温暖、明亮,而且其光辉的分布和弥漫情况也给人一种和阳光似是而非的感觉,令人分外在意。 提瑞安知道自己的妹妹时常在边境活动,那地方经常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现象发生,很多时候是危险的,不过露克蕾西娅总能化险为夷——只是他仍然忍不住有些担忧。 “啊,我在边境捡到了有些奇怪的东西,不过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危害性,”露克蕾西娅回答的倒是很淡然,“那东西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会投影出非常大范围的辉光……我正在用璀璨星辰号把那东西拖回去研究。” 提瑞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总是在边境乱捡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次被一团人形烟雾直接拖进灵界深处的事情伱忘了?” “我会小心的,我一直很小心——只不过偶然会有一些事故,探险嘛,事故是难免的,”露克蕾西娅摆了摆手,紧接着便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紧盯着提瑞安的脸,“哥哥,你的脸和脑袋怎么了?” “……摔了一跤。” “但看上去像是用脑袋猛烈殴打了城墙,”露克蕾西娅眉头微皱,“没有两百米的助跑加速和一次毅然决然的头槌撞击是摔不成这样的——你是被袭击了。” 提瑞安表情僵硬了一下,片刻后才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我真不希望你这么聪明。” “谁袭击的你?”露克蕾西娅却没有在意提瑞安的打岔,她的表情格外严肃,“你在普兰德城邦,那里并没有你的仇敌,城邦当局也不会坐视‘客人’遇袭……啊,你刚才还不承认自己遇袭,还说是摔了一跤……” 露克蕾西娅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骤然变化,紧接着便眼神闪烁地观察着水晶球附近。 提瑞安一见她这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其开口之前便摇了摇头:“不用紧张,他不在这儿。” “真是……他打的?”露克蕾西娅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等等,不是说他并不在城邦吗?而且他为什么要……” “他确实不在,是他如今的一名部下,”提瑞安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额头,“放心,我们并没有发生冲突,这点伤……只是一些小小的意外,他想跟我谈论一些事情,而我的警惕心过重。” “‘部下’?!”露克蕾西娅吃了一惊,本能地就想问一下那是个多强的部下,用了什么武器可以把“钢铁中将”揍成一个猪头,但紧接着她便注意到了提瑞安的后半句话,眼神一变,“……他这么快就又找你交谈,是发生了什么?” “他对寒霜的一些旧事产生了兴趣,”提瑞安随口说道,“不过这方面你不用操心,我找你是想打听一些别的情况——异常099,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那东西是被失乡号劫走的,这件事在探险家协会都传遍了,而且在那之后不久,深海教会便发出通告,异常099的名字从‘人偶灵柩’变成了‘人偶’……许多人对此有不安的猜测。” 提瑞安抬起眼皮,一脸凝重地看着露克蕾西娅的眼睛:“那你知道为什么它的名字会从‘人偶灵柩’变成‘人偶’吗?” 露克蕾西娅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她似乎隐约反应过来了什么。 “我见到她了,”提瑞安呼了口气,没有继续卖关子,“那个‘人偶’,她自称‘爱丽丝’,而且已经从灵柩中苏醒,目前正在父亲身边效命,和传言中一样,那个人偶长得和寒霜女王一模一样,但性格……非常出人意料。” “这个情报也非常出人意料,”露克蕾西娅轻声说道,在莫名的金色辉光映照下,她的眼睛似乎在微微闪光,“你的意思是,父亲……从灵柩中‘释放’了异常099,让那个危险的异常在外面自由活动,而后者却心甘情愿地追随着父亲?她甚至可以与你交谈?”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千真万确,”提瑞安点了点头,“她能说话,能思考,像人类一样有感情,甚至……我觉得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还不错,但我不敢确定这是否是人类可以理解的‘交情’,毕竟他们一个是亚空间中返航的幽灵,另一个是编号在百位以内的‘异常物’。” 露克蕾西娅没有说话,在片刻沉默之后,她才抬起头:“那你想问的是什么?” “关于异常099被初次发现时的情况,你当时就在现场,”提瑞安注视着自己的妹妹,“我想从你这里知道一些最真实的情况。你知道的,我和我的舰队从不靠近寒霜,我们错过了当初的现场” 露克蕾西娅略微沉吟了几秒钟:“当年……我确实正好在事发海域,但最初打捞上来异常099的并不是璀璨星辰号,而是一艘名叫‘查尔文’号的近海捕捞船,严格来讲,当我接到查尔文号发出的求救信号并找到那艘失控漂流的捕捞船时,那已经是第二现场了,所以我并不能确定异常099刚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场景——我只能告诉你当时查尔文号上的景象。” 露克蕾西娅停顿了一下,回忆着她曾见过的一幕幕。 “当我找到那艘船的时候,船上几乎已经没有活人了,连同船长在内的十二名乘员,有十一人已经被斩首——只剩下一个已经被吓到半疯的水手,颠三倒四地跟我描述了他们打捞上来的‘诅咒木箱’。 “他说他们无法丢弃那箱子,因为箱子是活的,在船上四处移动,他们也无法破坏那箱子,因为箱子力大无穷又格外坚固,手执自卫武器的水手根本对付不了那东西…… “关于这一部分,你基本上都能在探险家协会的公开资料里查到,但有一个细节……资料上没有记录,你却可能会感兴趣。 “在异常099刚被打捞上来的半个小时里,查尔文号的水手们曾听到那箱子里传来几次轻微的咔擦咔擦声,听上去……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成型。” “轻微的咔擦声……”提瑞安皱着眉轻声咕哝道,随后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刚要开口,一阵突然从窗外传来的、略显急促的钟声却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他诧异地抬起头,听到钟声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中清晰又急促地响起,仔细分辨了片刻之后,他才不太确定地自言自语着:“不是暮钟……听上去像是‘迅钟’。” “迅钟……”水晶球中传来了露克蕾西娅的声音,“我听到七次短鸣,如果我记得没错,这是代表‘无名王者陵墓’传讯的钟声?!” 第258章“礼貌” 第258章 “礼貌” 迅钟在急促地敲响,连续七次的短鸣,随后间隔几秒钟,又是连续七次,一连三轮。 提瑞安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他听到有一些交谈声在走廊上响起,还听到外面的空地上有急促的脚步。 中级以上的神官们响应了钟声,他们正在布置各个关键位置的防护以及为守夜做好准备,而大教堂中身份最高的人这时候应该已经前往某个隐秘圣所,准备好了参与圣徒们的集会。 提瑞安并不是教会的人,但他终究活了半个世纪,对这方面的规矩还是颇为了解的,他能从钟声的频率和重复中听出关键的情报——这是召集“聆听”的钟声,是从无名王者陵墓直接发来的集会邀请,而听上去情况颇为紧急。 “又是什么异常或者异象出了问题么?是发现了新的?还是旧的有大变动?”露克蕾西娅若有所思地嘀咕道,“感觉距上一次‘召集’都没过去多久……” 提瑞安听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收回注意力并摇了摇头:“这是深海教会自己的事,我们不必掺和。” “嗯,”露克蕾西娅轻轻点头,接着看向自己的兄长,“关于异常099,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提瑞安思索片刻,摇头说道:“不,没有了——而且迅钟在晚间响起,大教堂这边很快就会进入守夜状态,我们最好不要继续谈论跟异常有关的事情。” “好,那我继续忙自己的事情,”露克蕾西娅立刻说道,紧接着,放在桌上的水晶球便开始微微闪烁,她的身影亦随之变淡,但就在联系彻底中断的前一刻,她又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对了,还有件事,关于父亲的。” 提瑞安略显迟疑:“……你说。” “父亲他这次找你……看上去神志也正常么?” “他很清醒,逻辑清晰,甚至有些……”提瑞安说到这里明显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敢确定,但那甚至有些亲切。” “啊,那真好。” …… 凡娜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大圣堂,看到瓦伦丁主教已经在女神圣像前等着自己,便赶紧上前几步:“怎么这么快就又有召集……以往可从没出过这种情况。” “不知道,这次钟鸣是由风暴大教堂直接控制的,必然不是无故敲响,”瓦伦丁对凡娜点了点头,转身一边走向通往“浸水洞窟”的甬道一边飞快地说着,“可能和上次一样,是异常和异象名单出现了直接变动,陵墓的守墓人在向外传出召集令。” 凡娜跟上了老主教的脚步,在路过女神圣像的时候,她习惯性地驻足,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还是如以往一般虔诚地躬身行礼,这才转身继续走向甬道入口。 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甬道尽头的密室,用于构筑“灵能通道”的那间浸水洞窟。 密室中的景象一如既往,石块堆砌的古朴墙壁永远是湿漉漉的,房间中央的火盆中则燃烧着虚幻的火焰,细密的水流声和层迭的海浪声充盈四周,带来一种异样的静谧氛围。 密室的大门关闭了。 凡娜轻轻吸了口气,在火盆前驻足,低下头注视着那无需燃料便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让自己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下来,让自己的灵性与女神的指引逐渐同步,那跳跃的火焰成为稳定人性的锚点,在她的视野中渐渐充盈。 这本是轻车熟路的过程,但这一次,凡娜却感觉颇为艰难。 她尽量不去想象这火焰突然染上一层幽绿的景象,不去想象这火焰背后可能藏着邓肯船长的一双眼睛——她微微扭头看向旁边的瓦伦丁主教,看到老人的眼神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呼吸也已平缓,显然已经先她一步进入了那集会场中。 凡娜只好收回视线,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尝试集中精神,让自己的灵性与女神的指引同步。 幸好,这一次她成功了。 虚幻的海水涌了上来,轻柔地将她包裹其中,感知从凡人的躯体中抽离,并在另一个维度重组,凡娜稍微恍惚了一下,便已然来到那神秘古老的集会场中——入目之处,是熟悉的无边广场,伫立在广场周围的残破古老支柱,以及那些在支柱间聚集着的,模模糊糊的人形虚影。 其中一个虚影很快朝这边靠了过来,是瓦伦丁主教:“凡娜,遇上麻烦了?这次伱用了很长时间。” “精神不够集中。”凡娜随口说道,而紧接着,她便注意到广场边缘还站着一位醒目的身影——那身影凝实清晰,与周围只有模糊黑影的圣徒们截然不同,可以清楚地看出是一位身穿华美袍裙的美丽女士。 凡娜当然认识那个身影。 “教皇冕下已经亲自到场了?”她有些惊讶,“啊,我这次可真是……迟到的不是时候。” “没事,迟到多了就习惯了,”瓦伦丁倒是很洒脱地说道,“我到这的时候教皇冕下就已经在了,她甚至可能是第一个来的,我猜她可能有一些特殊的安排吧……” 凡娜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凝实而优雅的身影似乎在若有若无地朝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而这种目光让她颇有点别扭,甚至……紧张。 就在这时,教皇海琳娜突然转过头来。 她真的认认真真看了凡娜一眼,紧接着,脸上仿佛露出一丝笑容,并轻轻点了点头。 凡娜怔了一下,紧接着她刚想回礼,便被一阵突然响起的低沉轰鸣打断了。 她循声望去,看到广场中央的石板地面迅速隆起,支离破碎的地面如水波荡漾,片刻间,一座由苍白巨石堆砌而成的、暮气沉沉的古朴宫殿便出现在圣徒们视野中。 无名王者陵墓出现了。 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圣徒们迅速安静下来,静谧与肃穆的气氛笼罩了广场,凡娜也赶紧收敛起思绪,不去关注教皇向自己投来的目光,而是紧紧盯着那种古朴宫殿的金字塔状主建筑,紧盯着它的入口。 入口的大门打开了,身材极为高大的守墓人从中迈步走出。 浑身缠绕着裹尸布,一半身体烧焦,一半身体缠绕着枷锁,如上次所见一样,这个由血肉之躯、钢铁束缚和死亡诅咒混合而成的可怕生物径直走向了聚集在广场上的圣徒们。 人选已经抉出。 下一刻,他便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广场上的每一个黑影,直接在凡娜面前停下脚步。 守墓人低下头,独眼平静注视着眼前的圣徒: “你,可以进入墓室。” 他抬起手,递过来羽毛笔和羊皮纸,等着凡娜的反应。 凡娜却怔了一下——几乎所有的圣徒都怔了一下。 守墓人连续两次选择了同一个圣徒进入陵墓! 这在过去的千百年间都从未发生过! 当然,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则”限制守墓人不能连续选择同一个圣徒,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守墓人总是会在临近的两次召集中选择不同的圣徒进入陵墓,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即便是上一次进入过墓室的圣徒这一次又来参加集会,也只是为了遵守命令,确保“聆听”仪式的完整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凡娜会被再次选中。 凡娜怔了好几秒钟,守墓人便很有耐心地伸着手等待,而这时候被人注视的感觉又一次传来,凡娜下意识地循着感觉望去,却正迎上了教皇海琳娜深邃的目光。 凡娜心中一紧,有点心虚地转移开了目光,随后才注意到守墓人仍在等待——这个看上去极为可怕的古老看守无悲无喜地低着头,又将羊皮纸和羽毛笔向前递了稍许。 “又是我?” 凡娜下意识地问道,但刚问出来就有点后悔——守墓人又怎么会回答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可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嘶哑低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是的,又是你。” 凡娜顿时有些吃惊,她抬头看了守墓人那略显狰狞的面容一眼,这才伸手拿过羊皮纸和羽毛笔。 守墓人似乎轻轻点了点头,一边直起身子一边说道: “请把听到的东西写在上面。” 凡娜下意识地点着头,但突然又觉得好像有哪不对。 总感觉……这位守墓人似乎礼貌了不少? (明天更新时间临时调整到10点、12点啦,仅限明天一天。) 第259章没有编号 第259章 没有编号 不止凡娜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在附近的圣徒们也感觉到了有哪不对,这些朦胧的灵魂投影下意识地看着那个包裹着裹尸布、容貌狰狞可怖的古老存在,而在他们的印象中以及教会典籍的记载中,对这位“守墓人”所有的描绘都带着“冰冷,尽责,冷漠”之类的字眼——从没有哪条记录说过,他还会对被选中的聆听者说个“请”字! 然而凡娜并没时间多想,她注意到守墓人还在耐心地等待自己,于是赶紧收敛起思绪,点了点头:“好的。” 守墓人转过身,带领着凡娜向那座恢弘古老的陵墓宫殿走去,留下广场上的圣徒们目送着两个远去的背影。 沉重的陵墓大门在身后合拢,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声音,站在冰冷寂静的甬道中,凡娜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平静下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进入这座陵墓了,和第一次进来时略带忐忑紧张的心情相比,她现在多少有了一点适应。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笔直向前,穿过那条有着诸多前辈留言的通道,进入最深处的墓室,见到无名王者之躯,然后,她将遗忘自己所见所闻的东西,并被送到陵墓外面——而在自己手中的羊皮纸上,会留下她亲手记录的笔记。 那些无法被带出陵墓的秘密会被撕掉,那些可以揭示给世界的东西会被留下,而她自己在聆听知识的过程中所遭受的污染,会随着自己的“遗忘”被安全地留在墓室里。 凡娜定了定神,迈步向前走去。 一个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跟着自己。 年轻的审判官错愕地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守墓人。 正常情况下,守墓人不是会在聆听者进入陵墓之后就自行离去么? “还有……什么事吗?”凡娜忍不住开口,措辞谨慎,全神戒备。 守墓人垂下视线,裹尸布外的独眼中充盈着浑浊的目光,他的胸腔中传来嘶哑的声音:“没有,只是护送——需要护送吗?” 违和感再一次涌了上来,凡娜虽然只有一次进入陵墓的经验,并不熟悉与“异象004”有关的所有细节,但她本能地觉得,守墓人的表现好像不太对劲……跟记录上的有很大差距。 但凡娜没有因此失去冷静,她时刻谨记着自己正身处一个排名极其靠前的古老异象中,在这里的一丝一毫细节都攸关性命,因此她极为谨慎,没敢贸然接受守墓人这“额外的服务”:“我想……我知道该怎么走。” 守墓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访客”,独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几秒钟,他才点点头,慢慢向后退去:“好,请笔直向前,结束之后我会送您出去。” 守墓人的身影消失在甬道中。 凡娜呆了呆,突然意识到对方刚才最后甚至用上了“您”这个词。 ……这个冷漠高傲的古老守卫今天怎么这么有礼貌…… 她摇了摇头,努力将一切繁杂念头排出脑海,担心这是这座古老异象对自己的某种精神扰动,她集中精神在自己应做的事情上,终于走过了那条长长的甬道,进入了宫殿最深处的墓室。 墓室中,神秘的无头尸体仍旧端坐于高大的王座上,苍白的火盆在两侧熊熊燃起,而无名王者之躯的对面,则摆放着一把明显是新搬过去的座椅。 凡娜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一瞬间,一向严肃克己的审判官小姐心中竟冒出一个有点离谱的念头——下次再来的话,这地方该不会多个果盘吧…… 她走向那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随后抬起头,看向王座上的无头尸体。 下一秒,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开阔恢弘的石板广场上,混沌的天空笼罩视野,远方的破碎支柱顶端升腾着神秘流光,而一阵轰鸣声从身后传来——异象004飞快下沉,重新回到了地底。 凡娜还有些恍惚,而广场上等待的圣徒们已经飞快地聚拢过来。 其中一个圣徒幻影身上带着瓦伦丁的熟悉气息,他来到凡娜面前,语气急促:“快看看羊皮纸上都记录了什么。” 凡娜这才反应过来,赶快拿起手中的羊皮纸——意料之中的,这次的羊皮纸仍然不完整,但和上次只剩下一张小纸条比起来,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羊皮纸只是被撕掉一半,剩下的半张纸上留有清晰的字迹。 凡娜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笔迹—— “黑暗海渊中的阴影已开始上浮。 “扬帆起航的日子。 “异象-普兰德。” 圣徒们面面相觑,瓦伦丁主教的虚影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凡娜,似乎是本能地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 羊皮纸上的内容有问题,有大问题——然而聆听者不会记得自己在中央墓室中的经历,纸条上能带出来的文字就是全部信息,异象004不会解答任何多余的疑问,唯一能保证的,就只有纸条上信息的正确与真实。 “黑暗海渊中的阴影……扬帆起航的日子……”有圣徒忍不住喃喃自语,并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们,“以往陵墓中传达出来的信息都是相对准确直观的,很少出现这种晦涩的隐喻……” “或许这就是准确直观的信息,只是关键部分被撕掉了,”另一名圣徒嘀咕着,“比起这个,最后一句话的内容才是……” “异象,普兰德。”不知是谁,轻声说道。 凡娜的目光也在死死盯着纸条上的最后一句话,三句话中,只有这一句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理所当然地联想到了那场大火,那艘幽灵船,以及最后扫过整座城邦的幽灵烈焰——但紧接着,她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没有编号……”她惊讶地轻声说道,随后抬头看向瓦伦丁,又重复了一遍,“没有编号?!” 这一瞬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首先应该惊讶于哪一点——是惊讶于普兰德被认定成为一个“异象”,还是惊讶于这个异象竟然没有编号! 圣徒们有些骚动,尽管他们都是来自各个教会区域的高阶圣职者,尽管他们都有着坚韧的意志和强大的力量,这时候仍然不免陷入困惑与茫然之中,低沉不安的讨论在四周响起,更有相对熟识的圣徒来到凡娜与瓦伦丁面前,向他们询问着普兰德的近况。 这让凡娜有些许无措——相较于老练的瓦伦丁主教,她还是过于年轻。 但幸好,这阵骚动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聚集在广场上的圣徒们突然安静了下来,凡娜抬起头,看到朦胧的黑影们不约而同地向两旁退去,一位身穿华贵神官袍裙的优雅女士则正向自己和瓦伦丁主教走来。 凡娜与瓦伦丁立刻躬身行礼:“教皇冕下。” “不必多礼,”深海教会的统治者,风暴女神在尘世的代言人,教皇海琳娜的目光落在凡娜身上,随后又落在那张羊皮纸上,“可以让我看看吗?” “当然,”凡娜一听,赶紧把羊皮纸递过去,“给您。” 海琳娜接过羊皮纸,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随后抬起头,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凡娜:“字很好看——比你在报告上的字好看多了。” 凡娜怔了一下,没想到教皇会突然说起这个,紧接着她便有点尴尬:“那份报告……我写得比较匆忙,当时城邦情况有些混乱……” “可以理解,我第一次写那么长的报告时恨不得把笔吃下去,”海琳娜笑着说道,“所以打字机是个好发明,为什么不用呢?” 凡娜语气有点怪异:“……总是不小心弄坏,而且也用不惯。” 海琳娜的笑容愈加明显,随后她将羊皮纸递还给凡娜,随口说道:“我已经看过你提交的关于普兰德历史污染事件的全部报告——包括失乡号那部分。坦白说,在经历了那样的巨变之后,普兰德城邦变成一个类似‘异象’的地方并不让人意外——虽然这个异象的诞生过程非同一般,但‘非同一般’本就是异常和异象的特性。” 她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表情才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只不过……没有编号,这就有点过于‘非同一般’了。” (推书时间,书名《非主流食神》,来自曹阿瞒天过海,以美食征服异界的故事,虽是幼苗,但大家可以去支持一下。) 第260章硬币翻滚之后 第260章 硬币翻滚之后 自异象004向现世传达了第一份“名单”以来,所有的异常和异象便都有着自己的编号,不论它们的位置如何变动,特性如何变迁,甚至有些异常和异象消失,而有的互相发生转化,这份名单上都始终有着对应的空位。 数千年来,这个规律从未改变。 因此人们认为,异象004的本质是一个跨越了时空秩序的“焦点”,所有的异常和异象,不论是来自过去还是未来,都早已在这个时空焦点中留下自己的烙印,哪怕它们尚未诞生……他们的位置也早已注定。 然而就在今天,这个规律被打破了。 一个没有编号的异象,出现在世人眼前。 而更令人不安的,则是这个异象的名字叫“普兰德”——无垠海上的明珠,海洋贸易网络上最繁荣的一站,深海教会最大的信徒聚集地。 但不知为何,凡娜总觉得眼前这位气质沉静内敛的教皇冕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担心,在看到普兰德成为异象之后,她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她对“普兰德成为异象”的关注程度似乎甚至比不过对“普兰德没有编号”这件事的关注。 凡娜有点紧张不安地看着教皇,后者正在思索些什么,在令人倍感压抑的几分钟沉默之后,她才突然抬起头:“自那场‘灾害’之后,普兰德的情况如何?” “城邦的秩序正在恢复,所有因历史污染而死去的人和受损的地方都复原了,当然,十一年前那些真正死去的人除外,”瓦伦丁主教立刻说道,“我们检查了城邦所有角落,包括每一条下水道,每一座工厂,每一台机器,甚至每一条管道,都未发现超凡扭曲的痕迹,城邦处于……非常非常‘正常’的状态。哦,除了……” “除了薯条的问题,对吗?”海琳娜淡淡说道,“我在报告里看到了。” 凡娜表情略显尴尬:“把这件事写在报告里确实有点奇怪……” “不奇怪,当一场超凡事件发生之后,所有的线索都应被认真对待,”海琳娜表情平静,她的目光落在凡娜身上,“那么你呢,圣徒凡娜,你又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凡娜下意识地有点紧张,她猜到教皇肯定迟早会问自己这个,毕竟她在报告里把一切都写了出来,除了信仰动摇的部分:“我……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没有精神污染,没有思维扭曲,瓦伦丁主教专门帮我做了数次检查,结论是那就只是简简单单的‘联系’。” 海琳娜微微握拳,用拳头抵着下巴,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突然对附近聚集的圣徒们说道:“大家先散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普兰德的两位圣徒谈谈。” 广场上聚集的黑影们闻言没有迟疑,纷纷对教皇行礼致意,随后便一个接一个地消散,短短半分钟不到,这偌大的集会场便只剩下了海琳娜、凡娜以及瓦伦丁三人的身影。 “你有些紧张,年轻的圣徒——放松一点,”等到周围都清净下来之后,海琳娜才转向凡娜,带着微笑开口,“伱行在正确的道上,女神对你的赞许和荣宠一如既往,不必因为自己接触了一些‘危险’的力量就惴惴不安——作为秩序的捍卫者,与各种各样的危险力量打交道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不是么?” 凡娜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确实如您所言。” 海琳娜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瓦伦丁主教:“我看到了你们在报告中提到的一个说法,你们认为那位鼎鼎大名的‘邓肯船长’已经取回了理智和人性,存在交流的可能?” “严格来讲,不是存在交流的可能,而是我们已经在建立交流了——虽然事情的开端不在计划内,”瓦伦丁微微颔首,沉声说道,“虽然不知为何,那个幽灵船长格外关注普兰德的情况,而且将凡娜选做了接触对象,但截至目前,他仍未展现出对文明世界的敌意。” “失乡号的火焰曾烧遍整个城邦?”海琳娜紧接着又问道。 瓦伦丁再次点头:“是的,那火焰驱逐了异端们制造的历史污染,并将城邦重置到了污染之前的状态。” “……也可以说是那火焰污染了整座城邦,并将城邦污染成了不曾污染的状态,”海琳娜注视着瓦伦丁的眼睛,语气沉稳地说道,“在这件事上,‘污染’和‘未污染’之间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 瓦伦丁下意识地和旁边的凡娜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他们便听到海琳娜的声音继续传来:“这或许就是普兰德成为‘异象’的原因——羊皮纸上没有提到这个新异象的具体特性,但我们可以大胆地如此描述它: “异象普兰德,被亚空间烈焰彻底焚烧之后的城市,邓肯·艾布诺马尔的力量将这片异象塑造成了正常的模样,它的扭曲之处在于它扭曲了自己的扭曲,整座城邦如不曾遭受污染一般运行,污染留下的唯一事实就是,污染确实存在。” 海琳娜停了下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两位圣徒。 “一枚正面向上的硬币,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落下来的时候仍然是正面向上。” 凡娜张了张嘴,似乎刚想要说些什么,便看到眼前的教皇轻轻摆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可这没什么不好的,圣徒凡娜——和我们这个世界大多数地方呈现出的扭曲模样比起来,一个翻滚之后仍然正面朝上的硬币又算得了什么呢?”海琳娜淡淡说道,“至少从事实上,普兰德仍然存在,这枚硬币翻滚了一圈还是无数圈……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应该纠结的事情。” 不知为何,凡娜总觉得教皇这番话中似乎隐藏着某些深意,可她尚无法理解,她只是皱了皱眉:“那这个消息……该如何公布?我们又该如何向人们解释,他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异象中——并且让他们在得知这个事实之后仍然能维持正常的生活?” “一个因剧变而生的冲击性事实,要么永远不公布,要么就趁剧变余波未消,趁人们接受能力最强的时候公布出来,”海琳娜沉声说道,“现在普兰德的市民应该还没有完全脱离那场灾害的余波,还没有完全沉浸到恢复平静的日常生活中……所以照常公布吧。 “不过要注意引导,要让人们意识到这个‘异象’的极大特殊——并非所有异象都是危险的,时刻牢记,我们这个世界还是蒙受异象001的照耀才能维持到今天。” “是,”瓦伦丁主教低下头,“我会和市政厅协商此事,看应该怎样用最稳妥的方式把这个消息公布出来。” 海琳娜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凡娜,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些事。” 凡娜和瓦伦丁立刻回应:“您请吩咐。” 海琳娜略微沉吟:“……不是那么要紧,还是等见了面再详谈吧。” 凡娜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钟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见面……难道您要……” “风暴大教堂巡游了很多年,差不多也该靠岸一次了,”海琳娜笑眯眯地看着凡娜,“做些准备吧,风暴大教堂将在一周内抵达普兰德——到时候我也正好可以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确认一下,看看这枚翻滚之后的硬币到底是怎样一副姿态。” 两位圣徒离开了。 偌大的集会场上,只剩下了海琳娜的身影。 但仅仅半分钟后,附近的黑暗中便浮现出丝丝缕缕抖动的光影,紧接着身材高瘦、面容苍老的死亡教会首领班斯特与面容和蔼、身材微胖的真理学院首领卢恩便从黑暗中走出,来到海琳娜面前。 班斯特首先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才凡娜离开时的方向,才转过视线看着面前的深海教皇:“就是她?看上去……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但风暴的主宰选择了她,”海琳娜淡淡说道,“这是女神的旨意。” 身材发福、面容和蔼的卢恩略做思考,语气中带着好奇:“但风暴的主宰又为何要选择她呢?” “……没有人能揣测风暴的意图,”海琳娜轻轻摇了摇头,紧接着转移了话题,“我们不谈这个了,还是先讨论讨论异象004这次释放出来的信息吧——一个没有编号的异象,这可比异象本身还令人费解得多。” 第261章教堂方舟 第261章 教堂方舟 广阔昏暗的集会场上,三名教会领袖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死神的侍奉者,教皇班斯特才突然轻声开口:“异常与异象失准定律——永远会有不符合规律的异常或异象出现。” “第零条确实好用,但第零条不能随便乱用,”矮胖和蔼的卢恩却摇了摇头,“不能只要遇上一个难以理解的东西就往第零条上套,这会让我们在真正的危机隐患出现时麻痹大意,错失良机。” “你的意思是……异象004给出的信息有问题?”班斯特微微侧过头,“异象-普兰德并非没有编号,而是编号被隐藏了?” “也可能是一种全新的命名机制,”卢恩在思索中说道,“异象004和异象普兰德都没有问题,只是我们还不能理解这个新的异象命名方式——普兰德最近发生的事情非常特殊,它是一个被历史污染,又被亚空间的力量‘拯救’了的城邦,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我不喜欢‘新机制’,”班斯特摇了摇头,嗓音低沉,“新机制意味着新的不可控因素,我们为了搞明白世界如何运行已经牺牲太多了……而这个世界还总是变来变去。” “没人喜欢,但世界总是这样不近人情,”卢恩耸耸肩,紧接着目光便落在海琳娜身上,“希望你在普兰德能有所收获,用你的眼睛亲眼看看,那座城邦到底发生了什么。” 海琳娜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似乎在陷入思索,过了许久,她才突然打破沉默:“还有一件事,伱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吧,异象001的问题。” 卢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位侍奉智慧之神的老人很少有如此紧绷着脸的时刻:“是的,观日塔已经确定,太阳边缘的符文环……的确出现了破损,虽然缺失部分只占整个符文结构的很小一块,但那一块确实没有了。目前我还在派人时刻关注异象001的情况,但暂时还未发现符文环有进一步破损——可也没有自我修复的迹象。” “各地并未发现太阳教徒有什么异动,”班斯特也紧跟着开口,“我也第一时间怀疑了此事跟他们有关,但从目前掌握的情报看,那帮太阳异端自己似乎都还没注意到异象001的变化。” “那也不能认定此事跟‘蠕变日轮’无关,”海琳娜沉声说道,“蠕变日轮是这个世界最古老的存在之一,而那帮太阳异端充其量只能算是在蠕变日轮影响下滋长出的霉斑,他们与自己神明之间的联系并不像他们自己想象的那般密切。” “我们会继续盯着那帮邪教徒以及他们背后的‘太阳子嗣’的,”班斯特慢慢说道,“还有那帮终焉传道士……无论如何,普兰德的事情不能重演。” 海琳娜微微颔首,随后,她看到黑暗中光影浮动,两位教皇的身影渐渐变淡,消散在虚无之中。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无名王者陵墓沉下去的地方,随后身影也渐渐在集会场上消散。 下一秒,海琳娜便在现实维度睁开了双眼。 她迈步走出密室,两名侍从随之上前——海琳娜挥挥手,示意侍从自行离去,她则独自穿过了长长的甬道,走向教堂舰的上层甲板。 一座巍峨的大教堂在苍茫无边的昏暗海域上航行着,教堂的三重尖顶和一座座高耸的尖塔、钟楼直指天空,其顶端浸没在缥缈的雾气里,教堂舰的下半部分则是厚重的装甲、巨大的管道以及连接着甲板区的粗犷机械结构。 一座方舟巨舰,下半部分是钢铁要塞,上半部分是圣洁的教堂——这就是深海教会真正的总部,在无垠海上巡航的“风暴大教堂”。 海琳娜从遍布着神圣浮雕的回廊中走出,来到位于上层甲板的露台上,静静俯瞰着脚下这座巍峨的工程学奇观。 这座教堂其实很新,事实上,它的舰体部分完工距今不过三十五年,其上层结构更是二十年前才彻底建成——真理学院的学者们协助设计了教堂舰庞大的动力系统和复杂的控制机构,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些东西都运转得很好。 而在这座教堂舰完工之前,“风暴大教堂”的规模比如今小得多,在无垠海上航行的续航时间也短得多。 风暴女神并不介意信徒们借异教的帮助来建造自己的圣殿,四神都不介意这些。 事实上……四神根本不介意发生在尘世的任何事情。 海琳娜轻轻吸了口气,看着教堂舰四周的稀薄雾气——这层薄雾以及周围海水所呈现出的混沌黑暗质感说明了整座方舟此刻正航行在现实和灵界的夹缝之中,在这个位置,绝大部分在无垠海上航行的普通舰船都观察不到风暴大教堂的踪影。 在静静地吹了一会冷风之后,海琳娜伸出手,从身边取出一块被手工精心雕琢成海浪形态的木片。 她默念了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名字,将这枚用“海息木”雕琢而成的海浪护符远远地掷向大海。 “您所关注的那位圣徒信仰已开始动摇,”海琳娜注视着护符落水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但她的人性部分似乎并未蒙尘——她仍是人类。” 海浪轻轻起伏,似有无形的低语在海浪声中轻柔响起,海琳娜侧耳倾听良久,轻轻点了点头:“这样很好么……是的,我明白了。” 那枚在水面翻滚起伏了许久的海息木护符打了个滚,悄无声息地沉入无垠海中。 普兰德,古董店内。 早晨的阳光正好,明媚的阳光透过刚刚擦拭干净的橱窗,照射在那些高低错落的置物架上,让架子上的假古董们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微末的金光,妮娜正哼着轻快的小调,愉快地擦拭着架子上的“商品”,偶尔探出头去,看着柜台旁的几个身影。 爱丽丝和雪莉正坐在那里,捧着一摞字母卡眉头紧皱,阿狗则躲藏在柜台旁的阴影中,用爪子抓着铅笔,尝试默写单词表。 妮娜觉得这是很神奇的事情——她到现在都没搞明白阿狗是怎么用爪子抓住铅笔的。 第三次差点睡着之后,雪莉使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手里的字母卡片往柜台上一放,抬头看了旁边正全神贯注的爱丽丝一眼:“你就不困吗?” “不困,”爱丽丝抬起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困’是什么感觉——我只在应该睡觉的时候睡觉。” “……真好奇当一个有灵魂的人偶是怎样的感受,”雪莉咕哝了一声,紧接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又跟做贼一样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方向,这才小声开口,“哎,邓肯先生今天怎么没下来啊……而且早上见到的时候也感觉他心事重重的。” 爱丽丝把刚刚背过的字母卡片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刚刚被自己忘干净的重新开始背,同时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他在思考深海中的秘密。” “思考深海中的秘密?”雪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爱丽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要不你去问问他?他应该很乐意教你一些事情……” 雪莉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突然听到柜台旁的阴影中传来阿狗又慌又怕的声音:“要作死你别带着我啊!” “我又没说我要去问,”雪莉瞪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我字母表都还……”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突然听到门口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铜铃声。 阿狗瞬间彻底消去了身影,爱丽丝则轻车熟路地把字母卡片往旁边一放,抬头看向大门方向:“欢迎光临,请问……哎?莫里斯先生?” 一大早赶过来的正是莫里斯——这位老学者穿着一件深色的冬季外套,戴着厚厚的圆顶毡帽,胳膊下面还夹着一本看上去就颇有分量的大部头旧书,进门之后他先是跟柜台旁的爱丽丝和雪莉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便看向正在旁边收拾货架的妮娜:“邓肯先生在吗?” “他在楼上,”妮娜点点头,好奇地看着老先生,“您找他有事?” “我好像找到那个符号的出处了,”莫里斯高兴地扬了扬自己带来的那本旧书,“真不可思议,它竟出现在一本有关克里特古王国的文献中——而且如此的不起眼!” 第262章神秘符号 第262章 神秘符号 在妮娜正要跑去二楼打招呼的时候,邓肯便出现在了楼梯上。 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动静。 “邓肯先生,”莫里斯来到楼梯前,抬头看着正向下投来视线的“船长”,“我在一本关于克里特古王国的文献中找到了您给我看的那个符号……至少非常相近。” 邓肯注意到了莫里斯眼底微微的血丝以及略显浮肿的眼皮,显然,这位老学者为了查找这些资料颇费了一番工夫,但他眼神中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光彩,精神状态显得异常振奋——这是沉浸于研究并终有所成时才会有的神采。 邓肯看了一眼楼下的妮娜和爱丽丝等人,微微点头:“你们看店。” 随后他看向莫里斯:“上楼来说吧。” 老先生夹着那本大书踏上了楼梯,古旧的木板阶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跟在邓肯身后到了二楼的主卧室——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以一位亚空间阴影的居所标准来看,这卧室略显朴素,但考虑到邓肯先生“扮演凡人”的特殊“爱好”,这朴素的房间又显得颇为正常。 莫里斯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举动,在满足好奇心的同时不要做任何多余的窥探,邓肯则从旁边拉过两把椅子,示意老先生将那本大书放在靠窗户的书桌上。 “给我说说你的发现吧,”邓肯坐下之后说道,“那个符号到底代表着什么?” “关于它的意义……暂时还没有头绪,我只是找到了它一个最有可能的出处,”莫里斯定了定神,将那本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文献打开,找到里面夹着书签的一页,“您注意到这个位置了吗?它出现在这儿。” 邓肯微微皱眉,他看到那一页是幅图画,一幅颇为精美的手绘插图,所展现的应该是某个大型建筑的一部分,看上去像是宫殿的正门,而那个带着六边形边框和破碎十字结构的符号便出现在正门上方的浮雕中,居于整个画面的中央。 至于那浮雕的内容……似乎只是一些看不出含义的花纹。 正如莫里斯刚才在楼下时说的,这个符号在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它只是一幅插图上的一个小小的装饰部分,在整幅画面中所占的比例甚至不到十分之一,也没有被特殊标注出来。 真难为莫里斯竟然可以从成堆的文献里找到这本书,又从这本书里找到这么个角落。 “我朦朦胧胧留着点印象,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看到过一眼,感谢智慧之神的赐福,这份‘印象’直到今天还能发挥作用,让我找到了这个‘小玩意儿’,”莫里斯解释道,“这幅插图是临摹品,它的原稿最初出现在一个关于古克里特王国建筑遗迹研究的文献中,那份文献目前不在普兰德,但我相信我的一些学术界朋友应该能帮上点忙…… “当然,即便没有原稿,这本书上记载的内容也很有用,它提到这份手绘插图所描绘的是一座曾位于边境海域的失落遗迹,那座遗迹位于无名荒岛上,而该岛屿在新城邦历223年左右神秘消失在一片浓雾中,在彻底消失之前,曾有数支探险队成功登岛,并考证了遗迹的形制和年代,确认它应是克里特古王国时期产物,从建筑表面纹饰和浮雕判断,整个设施应该是某种兼具学术和宗教意义的大型建筑……” 莫里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插图相邻一页的文字记述,在那略微泛黄的书页间,可以看到老学者早年间曾写下的批注。 “这种具备硬朗、深刻线条的浮雕以及花纹中的大量菱形元素是克里特古王国的建筑特征,他们崇尚线条厚重且具备力量感的建筑风格,其宫殿楼宇的主体部分多半呈各种长方体或金字塔形状,这座建筑完美符合这些特征……” 一边听着莫里斯老先生的解读,邓肯的目光一边慢慢扫过那些图画和字句,他的注意力又落在了画面里正门浮雕中心的那个六边形纹路上,眉头微微皱起:“关于这个符号,并没有针对性的解读。” “……很遗憾,这份文献只是一个笼统的介绍,并没有涉及对遗迹种种细节的详细解读,”莫里斯摇了摇头,“但这又是难免的情况——克里特古王国距今已有万年,其留下的遗迹少之又少且多半损毁严重,再加上各种资料的遗失或‘污染’,能供后人解析的知识本就支离破碎,我们应该很难找到一篇专门针对古王国某扇大门上的某个花纹做研究的文章……” “学术或宗教设施,入口处的徽记……”邓肯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一群一万年后的‘苦修者’,为什么会随身带着一个来自克里特古王国时期的护符?” 他转过头,看着莫里斯:“你认为,有可能存在传承了一万年的‘克里特遗族’么?” “……有人说过,严谨的学者不应该盲目否认任何一种可能性,哪怕它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从我个人角度,我认为这真的不可能。” 莫里斯一边思索着一边谨慎说道。 “一个类似苦修者的群体,人数可能极少,活动极为隐秘,经历了古王国崩溃之后的大混乱,经历了纷争年代,经历了旧城邦战争,传承了整整一万年,中间既没有断了代,也没有被人发现……如果这个可能性都成立的话,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一个在近代才成立的秘教团体,因为偶然发现了一些古文献或者类似的遗迹,便把克里特时期的某个符号当做了自己的标记来用——这个可能性还更高一点。” 邓肯听着老先生的想法,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又扫过那些文字资料。 在资料上,有一些段落显然是引用了文献原稿中的记载,记述着一千多年前的那批探险家所留下的只言片语: “……它就伫立在岛屿中心,主建筑和周围的附属建筑几乎占据了整座海岛,似乎那座岛就是专门为了这座建筑而生的…… “……建筑物的主体材质看上去是石头,但比石头坚韧,色泽苍白,士兵用冰镐尝试凿开其中一块墙砖,费了很大力才成功……冰镐和墙砖撞击时发出夸张的火光,墙砖断裂的地方带着银灰色的质感。 “岛屿附近还有几座小岛,都很荒凉,稀稀落落的植物,连虫子都不多见……没有建筑物遗留,或许曾有过,但规模太小,已经被时光吞噬…… “……第三天傍晚,小艇绕岛巡视,发现原本位于水面以上的一处坍塌点不知何时已经被水淹没,然而没有任何涨潮的迹象……附近海域开始起雾,牧师有不好的预感,在向死亡之神巴托克祝祷并寻求启示之后,他建议我们立刻远离这座岛屿。” 邓肯直接看向这段引用的末尾,看到文献作者如此记录: “在该探索队伍撤离之后的第七天,大雾消散,另一支队伍抵达该海域附近,已经找不到这座无名岛屿。” 邓肯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就这么被浓雾吞噬了啊……”他轻声叹息着,“听上去像是边境坍塌的结果。” “看起来很像——但当年还没有很成熟的圣徽道标技术,也没有足够准确的观察手段,包括边境坍塌和‘雾噬’现象在内的几种异常现象很容易被混为一谈。” “雾噬现象……”邓肯略微回忆,便在脑海中找到了对应的知识——他这段时间一直通过书本恶补这方面的常识,“如果真是雾噬现象,那么这座岛还有可能在日后类似的浓雾中短暂重现世间,但看样子,并没有这方面的记载流传下来。” “确实如此,但也有可能是相关的资料散佚了。” 邓肯嗯了一声,手指则不自主地拂过那幅插图,拂过那上面小小的破碎十字标记。 “这幅图画……应该不存在临摹者‘自由发挥’的可能吧?”他突然不放心地问道。 “我认为不会,”莫里斯立刻回答,“这是非常严谨的文献资料,插图的绘制者和原始文献的编纂者都是以严谨留名的学术权威,在留下这些资料的时候,他们宁可把模糊不清的地方原封不动地留给后人,也不会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擅自做什么‘补充调整’,或者说,哪怕他们做了调整,也一定会在备注里专门说明对应的情况。” “真实可考么……” 邓肯在若有所思中轻声咕哝道。 第263章邓肯船长的馈赠 第263章 邓肯船长的馈赠 在莫里斯所带来的这本大部头文献中,能跟那个神秘符号有联系的部分就只有这么一小段——而且那个符号还只是这一小段资料中一个极不起眼的部分,文献的作者甚至没有用一丝一毫的笔墨来解读这个符号以及它周围的浮雕图案。 邓肯与莫里斯只能通过手稿插图上所呈现出的细节来分析,初步认定那个被六边形轮廓围绕的破碎十字应当是古王国时期的一个宗教符号,或学术象征。 邓肯慢慢合起了那本大书。 莫里斯从理智的角度判断,认为一个世纪前造访失乡号的那些苦修者不可能是古王国的后裔——一群隐士在混乱危险的深海时代传承一万年而不断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从严谨的学术角度,他不能贸然做这个假设,除非找到更多证据。 但邓肯仍然从直觉上认为当年那批苦修者一定跟克里特古王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持有那个神秘的徽记,而且对其极为重视,这说明他们是知道那个徽记有何意义的。 当然,假设归假设,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就现阶段来看,除非当年那批苦修者再次出现在邓肯面前,否则谁也搞不清他们的来头。 “……现在世界上还有多少已被找到且保存较好的克里特遗迹?”邓肯突然抬头问道。 “已被找到的遗迹很少很少,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至于保存较好的……那得看这个‘较好’的标准是什么了,”莫里斯说道,“对于研究古王国的人而言,能找到一个被确认跟克里特有关的大坑,能找到十几米长连接在一起的墙砖,甚至只是找到几扇倒在地上的石门,那都能算保存较好了。” 说到这里,老学者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正常情况下,留在城邦统治范围内的遗迹都不大可能保存下来,我们会尽可能给它们留下文字与图像资料,尽可能把它们的每一丝细节描述记录下来,然后把可供分析的遗物收藏在研究设施里,最后……遗迹本身会被推平,填埋,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邓肯思索片刻,自言自语着:“立足之地贵如黄金。” 莫里斯点了点头:“我们研究历史,保留历史,努力在岁月流逝中记住那些过往的东西,但我们不能让过往的东西挤压生存空间。 “新城邦历至今已将近两千年,在探险家们最为活跃的年代里,还时常有新的岛屿被发现,有未知的旷野和古老的废墟进入我们的视野,但在最近的一两个世纪里,这种‘发现’已濒临绝迹。 “当初的‘新岛’渐渐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城邦,无垠海上可供立足的土地就这么多,勉强剩下的那些遗迹……要么是在环境险恶无法生存的孤岛上,要么本身就被超凡力量笼罩,或位于危险异象的边缘,以至于哪怕四神教会,也只能对其探查一番便将其封存在海图上。” 邓肯默然许久,还是把关注点放在了那个符号以及其背后的原始文献上:“你刚才说,你在学术界的朋友能找到跟这个符号有关的更多资料?” “我在伦萨认识一个专门研究古王国历史的朋友,他曾是我在真理学院进修时的同窗,”莫里斯点了点头,手指着桌上的大书,“这本书就是多年前他送给我的,我记得当时他还提起过相关文献的事情。我已经写了信,但不知什么时候能收到回应。” 邓肯呼了口气:“耐心等待吧,一切随缘。” 随后,他又与莫里斯讨论了许多关于克里特古王国的事情——关于那些零零星星的发现,那些缥缈又古怪的传说,那些真假参半,甚至让人无法分辨是现实还是神话的文献古卷。 一番宾主尽欢的畅谈之后,莫里斯到了告辞离开的时候。 “我临走的时候答应了妻子回家吃午饭,”老学者脸上带着笑容,“回去太晚怕是要被妻子和女儿一同数落半天。” 邓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看你倒是享受其中。” 莫里斯乐呵呵地点了点头,戴好帽子,又将那本大书夹在胳膊下面,与邓肯一同下了楼。 妮娜正在柜台后面清点几张钞票,爱丽丝好奇地在旁边看着,雪莉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可能是跑出去玩了。 当邓肯走下楼梯的时候,妮娜正在耐心地教着缺乏常识的爱丽丝关于货币的知识:“伱看,这个带有金色角标就是索拉,这里是面值……这几个硬币是‘比索’,正面的数字是面值……不能咬,很脏的!” “看样子今天生意还可以?”邓肯看了一眼妮娜手中的钱,微微一扬眉毛,“平常可没这么多。” “对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生意很好,”妮娜高兴地跟邓肯扬了扬手中钞票,“好像跟爱丽丝有关?” 邓肯一听愣了:“跟爱丽丝有关?” “刚才一位老太太离开的时候说的,”妮娜笑眯眯地说着,“她说这店里多了个跟大小姐一样的店员,显得架子上那堆东西跟真的似的……” 邓肯:“……?” 他默默地看向爱丽丝,爱丽丝则懵逼地看着他。 然而人偶小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在努力记住钞票的模样,以及学习该怎么数钱。 “真没想到爱丽丝在这儿还能发挥这作用,”良久,邓肯才若有所思地感叹了一声,随后又突然转向莫里斯,“回去的时候要带点东西么?” “啊?”莫里斯有些意外,“这……我出门的时候没这个计划……” “不收钱,算是对你努力查找文献的谢意,”邓肯微笑着,迈步来到柜台旁,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枚水晶吊坠——跟之前送给莫里斯当“赠品”的吊坠一模一样,因为这种吊坠他进货就进了一箱子,“我记得你提过一句,你女儿那枚吊坠损坏掉了,这个就送给你了。” 莫里斯看着邓肯手中的吊坠,看到那代表着现代工业的瑰丽晶体在半空中轻轻摇晃,表面反射着流光溢彩,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海蒂回来之后跟自己提起的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 在城邦分崩离析时仍然清醒的体验,亲眼见证两条历史的分裂与其中一条的湮灭,以及来自护身符的庇佑。 他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邓肯船长便送出了他的善意。 那把价值三千四百索拉的匕首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赠品,真正的珍宝却险些蒙尘于眼前。 “希望这枚护符能继续给海蒂小姐带来好运气,”邓肯笑着说道,“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莫里斯郑重其事地伸手接过那枚水晶吊坠并表达了谢意,但邓肯却好像又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句:“你要就拿着这个吊坠回去,肯定还得被女儿念叨,这次还得加上你夫人。你等会,我再给你找个真东西,回去好跟老婆孩子交差。” 莫里斯一听顿时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您不用这么为我……” 然而邓肯这时候已经转身去柜台旁边的杂物堆里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头也不抬地念叨着:“不用多说了,都懂……啊,找到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抱着自己找到的“真东西”回到柜台前,“砰”一声把那玩意儿往台面上一放。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旁边的爱丽丝都激灵一下子,赶紧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脑袋。 莫里斯目瞪口呆地看着邓肯拿到柜台上的东西。 “这是……”老先生有点不明白。 “古董,”邓肯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的老爷子,“我这店里的真东西不多,但这件绝对保真。” “看着像是一枚炮弹?” “对,失乡号上的,品相非常良好,你找个口径合适的前装滑膛炮甚至还能打出去,”邓肯愉快地拍了拍柜台上的大铁球,“更重要的是弹体上还留有炮弹铸造厂的完整钢印和铸造师的个人标记,说真的,比上次那把匕首还少见——送给你了。” 莫里斯看看炮弹,又看看邓肯,脸上表情愈发古怪,一时间心里竟不知道抱着个炮弹回去和拿着个玻璃吊坠回去哪一个更容易让妻子和女儿血压升起来,然而面对邓肯先生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他最后还是把所有话都咽回去,坦然接受了这份……“礼物”。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第264章敲门 第264章 敲门 莫里斯离开了,带着古怪的神色,抱着一枚拥有百年历史的炮弹离开了。 邓肯站在柜台里看着老先生离开的背影,笑容中带着愉快。 “……您真的把炮弹给莫里斯先生了啊。”一旁的爱丽丝嘀嘀咕咕。 “真的把炮弹给莫里斯老师了……”妮娜跟着嘀嘀咕咕。 “我不喜欢炮弹,”爱丽丝小声说道,“特别不喜欢。” 妮娜好奇地问:“为什么?” 爱丽丝一脸认真:“因为船长曾经给了我八个炮弹……” “别念叨了,”邓肯的声音突然从旁传来,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带着怨念的爱丽丝以及旁边明显已经被勾起好奇心的妮娜,“雪莉去哪了?” “她说她背字母表头晕脑胀,要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妮娜吐了吐舌头,“但我猜她这时候应该已经跑到隔壁街区了。” “意料之中,”邓肯叹了口气,“以雪莉的文化水平和个人修养,她能坚持每天不在我面前说脏话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感叹中,他扭头看向窗外,透过澄明的橱窗,普兰德日常而平静的街头景象映入眼帘。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市民们忙忙碌碌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下城区今日仍旧无事发生——异象001的短暂故障,太阳符文环上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缺损,遥远北方那已经被人遗忘的深潜行动,克里特古王国留下来的一个神秘符号……这一切,距离这片阳光下的街区似乎都还很遥远。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良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起来:“提瑞安果然要提前回去了……” …… 城邦东南港口,庞大的钢铁战舰海雾号已经为起航做好了准备。 这艘曾经被失乡号重创的战舰经过了短短几日的“自我修养”,如今已经恢复大半,其装甲带和甲板上的诸多伤口裂痕此刻已完全愈合,甚至看不出丝毫受损过的痕迹,不死人水手们则在栈桥和战舰之间往来忙碌,将普兰德慷慨提供的补给品和临别礼物搬运上船。 身材高大的凡娜来到了码头上,亲自送别海雾号的船长。 “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离开,”凡娜说道,“大主教可是做好了海雾号至少做客两周的准备。” “其实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可是发生了一些意外,”提瑞安轻轻揉了揉额头,“北方有些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这似乎只是托词,但凡娜没有兴趣探听别人不想说的部分,她只是有些在意地打量着提瑞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恕我冒昧……船长先生,你的脸是浮肿了吗?” “小小的意外,小小的意外。”提瑞安立刻摆摆手,心说这幸亏已经经过了又一天的恢复,如果是昨天被这位审判官看见,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那大了一整圈的脑袋。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防止尴尬继续,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在普兰德做客的日子非常愉快,也感谢你们的礼物。” “伱喜欢就好,”凡娜微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便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望着海雾号那高耸的船舷,以及从侧面可以看到的主炮炮台,“虽然曾有耳闻,但亲眼见到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这艘船竟真的就这样‘自愈’了,甚至连那些已经被彻底抹消的主炮也都……‘长了回来’?” 提瑞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战舰,目光落在那三座明显是刚刚复原,此刻看上去似乎比其他主炮略小一圈的新主炮上,脸上笑容中带着自豪:“海雾号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模样,它总会倾向于让自己处于最好的状态——不过那几门主炮现在还不太能派上用场,它们还小,还要再长几天才能跟其他的主炮一样发射全装药的标准口径炮弹。” 凡娜呆了呆,总觉得对方在看着自己船上的主炮时脸上露出的笑容以及说话间带出的语气好像有哪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不对…… 不过幸好,她并不是一个会纠结这种细节的人。 下午三点二十分,伴随着一阵悠扬的汽笛声,舰首高耸的钢铁战舰缓缓加速,离开了这座城邦。 凡娜站在码头上,一直目送那艘战舰渐渐变成海平面上一个不起眼的黑影,才轻轻呼了口气,转身乘上了旁边那辆已经等候许久的黑色蒸汽车。 负责驾车的部下抬起头,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疲惫之色的审判官:“您似乎很疲惫?” “事情接二连三,文书工作远比拎着大剑跟异端战斗要劳心费力多了,”凡娜活动了一下肩颈,很没形象地靠在后排座椅上,“而且最近还饱受失眠困扰。” 蒸汽核心传来低沉的震动和鸣响,齿轮与连杆轻快地运转起来,部下听着自己长官的抱怨,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但至少城邦最近很和平——没有异端,没有怪物,没有被困于夜幕的倒霉蛋,巡夜的守卫者们已经连续数日不曾遇上夜幕中的扭曲现象了……风暴之后总有晴天,不是吗?” 凡娜听着部下的感慨,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确实,最近的夜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就连黑暗最常笼罩的下城区和下水道里,都不再有噪声传来了。” “这不是好事么?” “……当然,是好事,”凡娜轻声说道,随后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我先小睡一会,到大教堂叫醒我。” “是。” 在部下回应的时候,凡娜便已经感觉自己进入了昏昏沉沉的浅睡状态,车子的机械运转声和车窗外的声响都在渐渐远去。 她确实很困,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城邦的秩序已经完全恢复,所有的善后工作都有条不紊地步入尾声,文书也处理完毕,给大教堂的报告以及与市政厅的各种接洽都没出什么问题——而这“一切顺利”的背后,是连日来的疲惫。 在送走了海雾号这特殊的“访客”之后,她终于能稍微松口气了。 至少在风暴大教堂抵达普兰德,在接待教皇冕下之前,自己应该能休息个几天。 一阵轻柔的夜风突然吹过脸颊,风中裹挟着微凉清新的气息,与之一同传入耳中的,还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凡娜猛然睁开了眼睛。 自己正置身于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入目之处,是古典而考究的陈设,墙壁上悬挂着风格仿佛上个世纪的华丽挂毯,墙角放置着颜色暗沉的置物架与酒柜,房间中央铺着厚厚的编织地毯,地毯上是带有雕花的会客桌与靠背椅,而此时此刻的自己,正坐在其中一把靠背椅上。 凡娜猛然起身,紧接着又如临战的猛兽般微微弓起身体,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下一秒,她看到了不远处的窗户——窗户敞开着,尽管自己入睡时还在白天,此刻窗外的景色却是夜幕低垂,寒凉的夜风便透过窗户吹进了屋里,清冷皎洁的光辉弥漫在窗台上,光辉中,又可隐隐约约见到远方起伏的海面,以及海面上的粼粼泛光泛光。 那泛光细碎如水银。 凡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紧接着,她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猛然冲向窗前,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一个……她难以理解的东西出现在那里。 那是一个发光的圆形物体,看上去就像是太阳中间的那个主体,但它既不刺眼也不灼热,而是如同一个带着凉意的发光圆盘般静静悬挂在天际,其表面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某些纹理——整个发光体,都似乎散发着一种安宁静谧的奇妙气息。 凡娜怔怔地看着那个诡异的光体,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思维似乎都随着那清辉陷入了静谧状态,这种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持续了不知多久,她才迟钝地想到——那是什么? 那是冷却的太阳吗? 世界之创去了哪里? 随后她收回目光,又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里又是哪里? 外面是波浪起伏的大海,身边是陌生的房间,窗外是诡异的天空,诡异的天体……联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答案似乎并不难猜。 但这一次好像又和此前不太一样,这一次……她没有看到那个可怕的幽灵船长。 凡娜这么想着,但就好像是为了回应她这个想法,下一秒,她便突然感觉到有一个气息靠近。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房门。 第265章船长的预警 第265章 船长的预警 平心而论,凡娜这辈子几乎就没怕过什么东西,但那位邓肯·艾布诺马尔船长……似乎总能给她带来各种“意外情况”。 被梦境封锁的房间,窗外无边的黑暗大海,天空高悬的诡异光体,寂静的夜幕之下,有人敲响了房门。 凡娜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在梦境中凝聚出她的巨剑,对着门口的方向一个跳劈——幸好,在最后一秒她控制住了这份冲动。 “咚咚咚”。 敲门声仍然在不紧不慢地传来,带着十足的耐心和礼貌。 凡娜使劲深呼吸了好几下,也不知此刻该露出什么表情,便只能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一点:“请进。” 咔擦一声轻响,把手转动,那扇黑沉沉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极为高大威严的身影出现在凡娜眼前,并迈步走进房间。 而在这个身影身后,则是一片纯粹的黑暗,就仿佛梦境的边缘——边缘之外,是不存在任何实体的“虚无”。 邓肯走进房间,对凡娜露出友好的微笑:“下午好,凡娜——这次我可是敲了门的。” 凡娜一言不发地看着正走进房间的幽灵船长,看着对方自顾自地走到旁边的酒柜前,从里面取出酒瓶和两个酒杯,又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来到桌旁,在靠背椅上坐下。 “不过来坐坐么?”邓肯抬起眉毛看了一眼仍然站在窗户附近的年轻审判官,示意着桌子对面的空位,“你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 凡娜犹豫了一下,终于带着怪异的神色来到邓肯对面,一边谨慎地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对方倒酒的动作,良久才叹了口气:“您不觉得这样一来更吓人了么?” “是这样?”邓肯有点惊讶地看着凡娜,又看了看自己琢磨了许久才布置出来的这处梦境,看着那些温馨日常的陈设以及手中代表友好的酒杯,不太肯定地皱了皱眉,“那我下次试试更明亮一点的色调……” “我觉得不是色调的问……”凡娜感觉眉毛都抖了一下,但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什么,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好吧,最起码我觉得自己确实感受到了您的‘善意’……这份善意有点吓人,但我多多少少能确认它的真实性了。” 邓肯将一杯酒推过去:“看来是好事。” “谢谢,”凡娜接过酒杯,犹豫地看着里面澄清中略带金红色的液体,迟疑了半天还是暂且把它放在一旁,随后她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船长,“这里是又一个梦境——是失乡号上的某个房间吗?” “有一定参考,但不完全是,我按照个人喜好布置了一下,”邓肯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怎么擅长编织梦境,我更喜欢直接进入现成的梦境,但你睡得很不安稳,梦境破碎又凌乱,我便为你准备了一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 凡娜并没有在意邓肯的最后一句话,她只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问出自己最大的疑问:“外面天上那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也是您的‘个人喜好’?” 邓肯一时沉默,他的目光望着窗外,在月光中默然许久才轻叹着摇了摇头:“算是吧——我不太喜欢世界之创那种过于苍白冰冷的微光,它不够柔和,又让人感觉浸满恶意。至于现在伱看到的那个……你可以叫它‘月亮’。” “‘月亮’……”凡娜生疏地重复着这个似乎是用未知语言直接音译过来的古怪单词,“真是拗口的称呼。” “你对它感兴趣?”邓肯似笑非笑地看着凡娜,“那我可以跟你讲讲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结果他这话音未落,凡娜便整个人激灵一下子:“不!谢谢!” “……好吧,总是这样,”邓肯耸了耸肩,不太在意地说道,“其实只是一些最寻常的东西,跟亚空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抱歉,我相信您很友好,但……您就当我胆小吧,”凡娜别扭地说着,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接触和一连串的事件,她对这位幽灵船长的警惕和戒备心态其实已经潜移默化地转变了不少,但不管怎样,哪怕是从逻辑和理性的角度,她也不太敢随便从这位亚空间返航者的口中听取“知识”,“还是说说别的吧,您为什么找我?” “两件事,”邓肯注视着凡娜的眼睛,“第一,感谢你们这两天对提瑞安的照顾,他在普兰德待的似乎还算愉快。” “提瑞安船长?”凡娜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您这些天一直在关注……” “是的,我一直在关注这件事,”邓肯语气中带着感慨,“他在北方游荡多年,还沾染了海盗的臭毛病,平时又只有一群不死人水手作伴,社交习惯极不健康,再加上寒霜那桩陈年旧事,不得不让人担心他的心理状态——为了避免变成一个孤僻古怪又愤世嫉俗的怪人,他需要一点健康有序的人际关系……” 邓肯这基本上就是随口胡诌,只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重获人性理智清醒”的形象,以方便跟凡娜还有她背后的“秩序文明”打交道,然而凡娜可没当这是胡诌,审判官小姐一愣一愣地听着这个幽灵船长像个老父亲一样跟自己念叨,愣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您……还挺关心他……” 邓肯一本正经:“家族成员互相关心是维持家族和睦的第一步。” “……但您几乎把海雾号炸成了一堆废铁。”凡娜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邓肯仍然一本正经:“适当的教育和引导则是第二步。” 凡娜:“……” 古怪,违和,处处诡异,凡娜越来越觉得自己此刻与邓肯船长的交流过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可不知为何,就是在这怪异又违和的交谈中,她竟真觉得……这位幽灵船长“有血有肉”了起来。 她不得不甩了甩头,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暂时放在一旁:“那您说的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邓肯顿时整顿了一下表情,稍稍严肃起来,“是有关于太阳——你们注意到它的变化了吗?” 窗外的海浪声不知何时渐渐变得低缓下来,仿若遥远的呢喃,吹入房间的轻风也变得若有若无。 凡娜在听到对方提起“太阳”的时候便眼神微微变化:“您指的是之前那推迟了十五分钟的日出,还是……” “它的外部符文环,有一处缺口,”邓肯说道,“看你的表情,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 凡娜沉默了两三秒,才轻轻点头:“很难不注意到——虽然那只是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缺口,但千百年来,总有警惕的眼睛在关注着异象001的运行,教会第一时间便察觉了这令人不安的情况。” “守卫者们永不松懈么……我对你们的观感更好了一点,”邓肯说着,突然问道,“那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要看风暴大教堂给出的反馈,”凡娜一板一眼地说道,“普兰德这边只能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上报,我们并不是研究设施,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介入到异象001的运行。” 她说到这思索了一下,又有些不太肯定地摇摇头:“或许,连风暴大教堂也不会给出很明确的反馈,异象001……它的运行牵动着整个世界,而它的异样,惊动的不只是一个深海教会。” 凡娜说着,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邓肯:“您突然找我谈论这件事,难道您知道些什么?您知道异象001出了什么问题吗?” 邓肯没有立刻回答。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自己曾做的那个短暂的怪梦。 梦境中,巨大的光体如流星雨般坠落,整个世界渐渐归于黑暗,天空中最后只剩下恐怖骇人的黑暗,状若空洞,或一个垂死的眼球。 当时,他并没有从这个梦境中领悟到什么,但现在,他仿佛从这个梦境中窥见了一丝预兆。 “连我也不能确定,凡娜,”他终于打破沉默,平静地注视着凡娜的眼睛,“但我想,这应该只是个开始。” 一股寒意慢慢在后背蔓延,凡娜感觉自己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某种极其令人不安的信息:“只是个开始?” “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猜,异象001其实存在一个‘使用寿命’,”邓肯严肃地说道,“克里特古王国留给后世的并不是一个永恒的庇护,而只是一份暂时的安宁,我们头顶的太阳……多半是快坏了。 “至于这份证据何时能到来……” 邓肯停顿了一下,悠悠说道: “或许会有巨大的碎块自天空坠落,而那就是倒计时的滴答声。 “更有可能,第一个碎块现在就已落下,只是落在了文明世界的视野之外。” 寒意与不安在心底蔓延,凡娜眼眸微垂,遮掩住了眼神中的所有变化,而她的手则慢慢拿起了旁边的酒杯,又下意识地凑到嘴边,似乎是想用酒精平稳一下自己的心情。 她喝了一口,微微皱眉,抬头看着邓肯:“没有味道……” “当然没有味道,”邓肯笑了起来,向凡娜微微举杯致意,“因为你快醒了。” 凡娜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仍然坐在行驶的蒸汽车内,大教堂的高塔与主楼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微微喘着气,听到部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啊,您醒了,正好,大教堂就快到了。” 第266章海中女巫与边境遗物 第266章 海中女巫与边境遗物 弥漫开来的淡金色光辉笼罩了整片海面,充斥着璀璨星辰号周围的所有空间。 这艘有着怪异形态的“魔法战舰”在一片光辉笼罩中前行着,它前半段的船身正在全功率运转,船身两侧的明轮结构轰然作响,甲板上设置的大量魔法机关不断向四周的空气中投射出闪烁的光栅,那些经“海中女巫”亲手设计的装置正在航行过程中不断检测着周围的环境,以采集重要的数据。 而这艘船的后半段则如雾似幻,仿若幽灵船一般的虚幻结构时而凝聚,时而变成近乎透明的姿态,随着周围的光芒起伏如雾般消散,许多幽灵般的水手在那半透明的甲板上活动着,一边监控“灵界深度”的状态一边确保着璀璨星辰号本身的稳定。 整艘船前段和后段的水手们泾渭分明,各司其职,只在偶尔的时候进行必要的交流或走动。 露克蕾西娅则站在这艘船的前端,站在呈“绽放”状态的顶部甲板上,这里像一个开放式的大露台,拥有整艘船最好的视野,让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海面上的情况。 有两道粗大的锁链从璀璨星辰号腰部延伸出去,越过后方微微起伏的海面,缠绕在距离船尾几十米处的一个巨大石球上。 那石球漂浮在海面上空数米高度,看似没有重量,然而锁链时不时传来的吱嘎声和璀璨星辰号本身功率全开却仍旧航行缓慢的事实却在证明,要拖动这东西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露克蕾西娅看了那石球很久,才收回视线,揉了揉眼睛。 石球周围释放出来的无尽光雾其实并不刺眼,但长期被这无边无际的光辉笼罩,仍然会让眼睛略感不适,而那石球表面神秘的凹凸纹路看久了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只是除了这些许眼花缭乱的感觉之外,石球以及周围的光雾本身似乎并无更多危害,注视它们的时候不会心智受损,靠近的时候也不会听到诡异可怕的声音……作为从边境“捡”到的古怪遗物,这可不常见。 露克蕾西娅在边境游荡多年,已经见识多了那些能轻而易举将凡人诱导至疯狂的危险事物,而这个会投射出巨大几何体幻象的石球……实在是诸多边境遗物中最安全的异类。 一阵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发条魔偶露妮的声音随之响起:“女主人,锅炉舱那边传来回报,机器功率已经不能再提升了,现在就是极限航速。” “……连平常航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露克蕾西娅叹了口气,“这个大球看起来飘飘荡荡,拖动起来竟然这么费劲。” “它真的很古怪,”露妮歪了歪头,像人类一样做出困惑的模样,“我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没办法测量它的准确质量。” “好在最起码还能拖动,慢是慢点,但迟早能拖回去。” 露克蕾西娅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船头的方向——由于锁链长度有限,璀璨星辰号如今是在石球投射出的“巨大几何体”内部航行,船头之外能看到的也只有无尽辉光,根本看不到正常的海面。 但她并不担心船会迷航,也不担心船会撞上岛礁之类的东西。 因为璀璨星辰号的船尾部分正在灵界中航行,而灵界并未受到石球的影响,她的幽灵水手们可以在船尾的瞭望台和海图室中观察海况、指引航线,确保璀璨星辰号航行在正确的轨迹上。 这对于普通的船只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对于璀璨星辰号的女主人而言,这是驾轻就熟的操作。 “轻风港那边收到我们的消息了吗?”露克蕾西娅微微回头询问,“他们有什么回应?” “他们已收到消息,一支由数学家、符文学家和超凡专家组成的研究队伍已经在港口做好准备,还有探险家协会派来的人,”露妮立刻答道,“不过我也跟他们说了,璀璨星辰号现在航行速度很慢,估计他们要多等一阵子……” “不只是多等一阵子的问题,”露克蕾西娅看着海面上无处不在的金色光辉,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跟他们说一声,我这次找到的东西可不是个小玩意儿——虽然它‘本体’确实不大,但它的影响范围太大了。 “让他们在近海区域找个合适的交接点吧,起码离港口两三海里,否则就得做好整个港口区都被笼罩在无尽白昼中的准备。” 露妮微微低头:“是,女主人,我们会在十五分钟后经过一座灯塔设施,到时候我会向轻风港再发一份电报。” 露克蕾西娅嗯了一声,接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几秒钟之后突然自嘲般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人偶露妮疑惑地看着她:“女主人?”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露克蕾西娅轻声说道,“露妮,你知道么,以前我经常会在父亲探险归来的时候数落他。” “老主人?您数落他?” “是啊,数落他总是在外面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露克蕾西娅仿佛陷入回忆,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开口,“有时候在边境地区找到一块破石头都会兴奋地研究十天半个月,还要拉着我和哥哥一起研究。” 她转过身,有些出神地望着船尾那延伸出去的锁链,以及锁链尽头的石球。 “现在,我也捡了一块‘大石头’回来……如果他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 露妮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的女主人,呆呆地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开口:“……您很少提起老主人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吧,”露克蕾西娅摇了摇头,“不谈这些了,我有些累,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深夜,”露妮点点头,“您确实该休息了。” “已经深夜了?”露克蕾西娅惊讶道,接着摆了摆手,“拖着这个东西,二十四小时都跟白天一样,过得昼夜颠倒的……你盯着船,我先休息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骤然崩解成了无数纷飞的彩色纸片,随风飘舞着飞向了船长室的方向。 …… 直到返回大教堂,直到晚祷结束,凡娜仍旧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她这满腹心事的状态显然不可能瞒过瓦伦丁主教。 面对主教的询问,她没有隐瞒从港口返回的路上与那位幽灵船长的“梦中交流”。 与侧厅相连的小祈祷室内,瓦伦丁静静听完了凡娜讲述的内容。 “……对于‘他’的造访,我并不意外,”老主教表情平静,“整座普兰德城邦已经发生了某种……转化,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承认,我们以及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如今都已经和失乡号建立起了无法割裂的联系,我与你的叔父交流过这件事,伱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他怎么说?” “如今的普兰德背后,站着一位阴影中的‘主人’,如《戈蓝诗篇》所描述的‘十城’那般,影子里站着一位无冕的王,一位不具名的大执政,一位无形但切实存在的‘拥有者’,这个‘主人’并没有向城邦宣示他的权威,就像你也不曾对你口袋中的钱币宣布你是它们的主人——但当你取出钱币的时候,你也不会想到征询它们的意见。” 凡娜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十城,据说是《戈蓝诗篇》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片段,描述十座城邦渐渐被一个不可见的统治者接管并转化为阴影的过程,而直到长诗结束,作者都没有对这个统治者本身进行过一丝一毫的描述,而仅仅是通过对城邦中气氛、习俗和环境的描写来暗示‘无形之王’的存在。我读过它,但那时候还小,根本无法理解大人们谈论这篇长诗的恐怖之处时的那种津津乐道。” 说到这,她轻轻摇了摇头。 “但我觉得最起码那位邓肯船长并没有像‘十城’长诗里所讲的那样,在尝试将城邦转化成某种……不可名状的温床,最起码现在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 “确实,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甚至还专门跑来对你提出了一个警告,”瓦伦丁主教轻轻点了点头,“异象001的问题其实已经引起四神教会注意,但据我了解,目前各个教会的主流看法还是在等待异象001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可若是邓肯船长传达的警告是真的……” 老主教停了下来,片刻后才一声轻叹。 “那我们这个世界的麻烦可就大了。” 第267章思维蔓延 第267章 思维蔓延 凡娜站起身,来到了小祈祷室中那座女神圣像前,这圣像被安置在一个高高的平台上,而在平台四周,明亮的烛火正在静静燃烧。 “我们应该把这份警告传达给风暴大教堂,最好再传达给其他教会和城邦,”瓦伦丁主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这就涉及到警告的来源,如果想有足够的说服力,就必须给出足以令另外三神教会信服的理由,单纯说‘一个圣徒在梦中得到启示’是不够的。 “教皇冕下已经知晓你和邓肯船长之间的联系,她对此并未降下什么训诫,看起来是已经默许了此事,但如果其他教会知道了真实情况……他们的反应便难以预料,尤其是死亡教会那边。” “维瑟兰十三岛的影响么……”凡娜小声嘀咕着,“死亡教会对失乡号的警惕态度可不一般。” “没错,维瑟兰十三岛,被失乡号拖入亚空间的牺牲品,一个世纪前死亡教会掌控下最大的群岛城邦,对死神的追随者们而言,那十三座岛屿的地位等同于今日的普兰德之于深海教会,”瓦伦丁叹了口气,“很麻烦,时隔百年,这不单纯是仇恨的问题,更是人类对一个‘失控灾祸’天然的不信任感,如果他们知道这份警告的来源,说不定反而会首先把这件事往阴谋的方向思考。” 凡娜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沉默了几秒种后才突然开口:“风暴大教堂就要来了,或许教皇冕下对此会有自己的考量。” “但愿吧,”瓦伦丁不太自信地嘀咕着,“无论如何,现在四神教会也已经关注到了异象001的情况,只是看来我们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如果深海教会能牵头,把这件事的优先级提升上来,我想起码也就达到了这份‘警告’的效果。” 凡娜慢慢点了点头,随后抬起视线,注视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良久才轻声祝祷:“……愿您庇护。” …… 失乡号,船尾甲板上,邓肯刚刚完成了对整艘船的巡视,准备回房间休息。 失乡号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进行一次整体巡视,尤其是船底部分——那些被无垠海浸没的舱室需要船长的震慑与安抚,才能确保稳定。 而在这次巡视中,邓肯又重点检查了一下舱底那扇“亚空间之门”的情况,确认了门扉仍然紧闭着。 这让他踏实不少。 但与这份“踏实”相对应的,是压在心底的隐隐不安:他仍然没搞明白上次自己到底是怎么在卧室里睡了一觉便进入了门的“另一侧”。 稀里糊涂就进入了亚空间,稀里糊涂就在亚空间的另一艘失乡号上待了半天,尽管最后找到了平安返回的办法,但只要还无法确定自身进入亚空间的机制,他就总也无法彻底安下心来。 而自己进入亚空间的时间,正是在异象001出问题之后。 “太阳”出问题,怪梦,进入亚空间,三件事发生的如此紧密,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它们背后是否有隐秘的联系。 邓肯站在船长室前,单手提着提灯,在寒凉的夜风中轻轻吸了口气。 或许正是由于这份“不安”的驱使,他才在之前与凡娜的“梦境交流”中传达了一份警告,尽管他还不确定自己那诡异的怪梦到底与现实有几分映射,但跟超凡异象打了这么多次交道之后,他最起码有一个经验:普通人做个梦或许也就算了,但他这个“邓肯船长”做了梦……那千万别真的当个梦看待。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这份警告可以让四神教会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异象001的问题上。 他知道自己不是超凡领域的专家,即便想研究异象001的问题也无从下手,而他能做到的……就是把那些真正的专家吸引到问题上。 来自“邓肯船长”的示警毫无疑问是一个可以让许多人都认真起来的理由。 收敛了一下思绪,邓肯便将手放在了船长室的门把上,但在开门前,他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提瑞安曾向自己提及的潜渊计划。 邓肯微微皱起眉头,略做思考,便直接推开了那扇“失乡者之门”。 盘旋的浓雾出现在门框中。 他迈步踏入其中。 短暂的眩晕和时空错位感之后,周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熟悉的单身公寓,这里的一切还是照旧。 他定了定神,首先便是如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去检查窗台、书桌等处,确认这里的一切都未发生变化之后,他才迈步来到了房间尽头。 在朴素的置物架上,失乡号与普兰德的精巧“模型”仍然静静地摆放在原处。 周铭走过去,直接捧起了那代表着普兰德的“模型”,然后抱着这个在自己手中不轻也不重的“藏品”来到了不远处的书桌前,坐下来仔细观察着它的“底座”结构。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件事——必须承认,“城邦之下”不但是这个世界许多人的思维盲区,甚至也是他的思维盲区。 他只看到一个极为平滑的底面。 在普兰德城邦的海平面以下,模型上所对应的部分戛然而止,其底面平滑的就仿佛是被利刃切断一样。 周铭注视着模型的底座,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作为一个“模型”,这齐齐整整的底面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但他知道这件“藏品”并非普通的模型,它应该是现实中的普兰德在这间房间中的“映射”、“投影”,这东西所呈现出的……应该是普兰德完整的模样才对! 不管城邦下面是什么,是一根无限长的柱子也好,一个薄饼般的底座也罢,它都应该有个结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海面以下的部分便戛然而止。 是因为自己当初用火焰焚烧城邦的时候不够彻底?还是因为…… 自己“忽略”了这部分? 周铭微微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书桌的边缘,随后他定了定神,将手放在模型上空,精神则一点点弥漫开来。 普兰德城邦,古董店内,刚刚与妮娜和雪莉互道了晚安的邓肯默默走回房间,来到窗前,静静地眺望着窗外夜灯遍布、夜幕静谧的街区夜景。 夜幕已深,城邦中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已回到家中,街头巷尾极为寂静,只有少数光点在那些略显黑暗的街巷深处移动,那是巡夜的守卫者,以及他们手中提灯散发出的辉光。 邓肯微微闭上了眼睛。 整个普兰德城邦的景象却以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直观的视角直接映入他的脑海中。 拥挤的居住区域,昼夜不息的蒸汽工厂,静谧的商业街区,带着潮湿的临海街道,路旁的瓦斯灯,跨越城区的管道系统…… 城区某处,一支守卫者小队正从小巷中走出,准备去检查下一处瓦斯和蒸汽节点的情况。 手执提灯的年轻队员看着前方静悄悄的街道,有些感叹地嘀咕道:“看来今夜又是太平无事……说真的,还真有点不习惯这种安静的夜晚啊。” “别松懈,”小队长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夜幕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注意那些最黑暗的地方。” “是,我明白,”队员赶紧挺了挺身子,但还是忍不住又说道,“不过您不觉得这两天确实很平静么?我听说全城最近的巡夜记录中连一个……” 一抹淡绿的辉光突然在视野边缘一闪而逝,让这名队员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似乎是远处的瓦斯灯中散发出的光芒瞬间发生了变化,却极为短暂,极为隐秘,几乎难以捕捉。 “刚才你们看见什么东西闪过去了么?”队员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间符文钢剑上,严肃地低声说道,“瓦斯灯好像闪了一下。” “我看到你的提灯好像也闪了一下。”另一名队员紧接着开口。 队员们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队长身上。 但队长只是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几秒钟,这名资深守卫者才摇了摇头:“继续巡逻——回去之后把情况报告给教堂就行。” 守卫者小队离开了这个地方。 而类似的情况却在整座城市各处发生。 火焰中浮过绿色的光影,黑暗中闪过无形的注视——邓肯的思维在整座城邦中流动,随后,渐渐沉入城邦的更深处。 在那超然又清晰的“感知”中,邓肯让自己的意识一点点下沉,去探索着城邦在海面之下的结构。 公寓房间内,周铭突然睁开了眼睛。 轻微的摩擦声传入耳中。 他捧起了面前的“藏品”,紧紧盯着普兰德城邦的底部。 粗糙而复杂的新结构……正在这“模型”的底部一点点“生长”出来。 第268章黑暗之下 第268章 黑暗之下 “模型”的底部在生长。 随着周铭-邓肯思维的蔓延,代表着普兰德城邦地下世界的结构正一点点浮现在他脑海中,而这些出现在认知中的部分,如今也化作了这件“藏品”上所对应的新部分。 那是粗糙的,仿佛岩石圆盘一般的事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出来,并覆盖了普兰德城邦的整个地下部分,随后开始渐渐延伸,呈现出更多光怪陆离的细节——千百年的沉积层,仿佛细小尖刺一般的增生物,还有在沉积层之间蜿蜒盘曲的……怪异凸起。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某种棘皮动物粗糙的外皮,或岩石在强酸中腐蚀过所留下的丑陋外层。 最后,这个生长过程终于停止了。 代表普兰德城邦的“模型”底部,如今多出了一个状若圆盘的底座。 然而周铭皱了皱眉。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普兰德城邦中蔓延的意识并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向着“下方”延伸! 在一片黑暗中,在一片冰冷中,在超出寻常五感六识的超然感知中,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就如沉入土壤的水银一般继续向下渗透、流淌着,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目光”越过了厚厚的水泥、土壤与岩石,越过了某种极其致密但又非金非石的“壳体”,一直沉入了冷冰冰的海水里,然后继续向下,继续向下! 仅仅是眨眼间,他便感觉自己已经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海,越过了那厚度850米的底座,沿着某种不可见却存在的“通路”飞快延伸! 而在这之后又延伸了多少?一百米?两百米? 周铭无法确定,他只知道自己的感知还在向下蔓延,明明已经脱离了普兰德城邦的范围,明明手中的“藏品”上已经不再有新的结构出现,他的思维却还在沿着某种不可见的“介质”流淌着!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紧张,并下意识地想要控制住这种思维向着深海“跌落”的趋势,但在他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这种不断的“跌落”却突然停下了。 就好像突然撞上了什么不可见的“极限”,或抵达了“介质”的尽头,他的感知最终停留在城邦下方某个深度的深水中,并在这个位置稳定下来。 周铭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那是一种突然坠落,却在坠落到一半又被绳索猛然拽住的大起大落,他用了将近半分钟才平复下来,并控制好了呼吸和心跳。 随后又定了定神,他才慢慢捧起眼前的普兰德模型,观察着它底座下面蔓延出去的那层厚厚“岩盘”。 粗糙丑陋的结构,却又在总体上颇为规整,其底部是一个嶙峋的断裂面,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从什么地方上生硬折断下来的一样,或是在从上向下“生成”的过程中受了干扰,导致留下一个丑陋的断口。 而这个圆盘内部的结构,完全是混混沌沌的一片,难以感知,难以窥探。 但周铭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个圆盘底座上,而是看向了底座下面的半空。 他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意识”,现在就悬停在那个位置。 周铭微微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来自远方的感知瞬间得到加强。 他感觉自己正身处黑暗冰冷的深海,难以计量的海水将自己层层包裹重压,这份压迫感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仿佛连他的意识都受到了某种压制、束缚,他尝试着在这片黑暗中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无尽虚无。 但渐渐的,那虚无中仿佛又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微光。 那是深海的某种浮游生物?某种发光鱼群?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周铭努力辨认了半天,才意识到……那是普兰德的底部。 他在“仰视”普兰德,并看到了那个粗糙圆盘底座的底部,在极致的黑暗中,那个底座有一些细小的发光结构。 但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单纯的意识感知,又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和厚厚的海水,能传达的信息实在过于模糊。 随后周铭又慢慢适应着,尝试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另一个方向:海底的更深处。 他只感觉到一片无尽的空虚,无尽的黑暗。 深海中……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又过了一会,他突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某种极其庞大的、死气沉沉的,甚至可能和普兰德一样巨大的东西,正沉睡在那片无垠的黑暗中。 周铭看不到它,听不到它,极致的黑暗和寂静隐藏起了那个庞大存在的所有细节,然而他可以确定,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着,死寂蛰伏,仿佛亘古已有。 过了不知多久,周铭无功而返。 他到最后也没能“看”到普兰德正下方的深海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可他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种隐藏在城邦正下方的巨大结构,恐怕就是半个世纪前寒霜女王蕾·诺拉一意孤行推进潜渊计划的原因! 寒霜下方有,普兰德下方有,其他城邦下面……恐怕也有! 周铭轻轻舒了口气,站起身,捧起普兰德的城邦模型,慢慢来到了房间尽头的置物架前。 如今这模型多了一个“底座”,但它仍然能够放进架子上的储物格中——就仿佛从一开始,模型与格子就预留了充足的空间似的。 但在将模型放进去之前,周铭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底座下方,心中不禁浮现着一丝疑惑。 他的意识可以在城邦中蔓延,然而在深海中,自己的意识显然超出了这个城邦模型的物理边界……它的底部结构在850米之后便戛然而止了,可在那之后他的意识又向下延伸了一两百米……后续的一两百米是怎么延伸下去的?那不可见的介质,到底是什么? 周铭慢慢将模型放回了置物架中。 …… 太阳再一次如常地升上了天空。 普兰德下城区,古董店前的小空地上,邓肯看着妮娜骑着自行车欢快地绕了一圈,又在街道里骑了个来回,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自己面前。 “叔叔!我已经很熟练啦!” 妮娜一只脚撑在地上,脸上带着兴奋又自豪的表情。 邓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错,骑得确实挺熟练——但你车停我脚面上了。” 妮娜赶紧低头一看,顿时慌慌张张地把车轮移开:“啊!对不起!” “没关系。”邓肯笑着摆了摆手,随后舒了口气,抬头望着阳光下的街道。 城邦一切如故。 被阳光照耀的街道下方,深沉的黑暗与庞大的阴影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丝毫没有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 但自从完成了对普兰德“下方”的探查之后,他便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片冰冷黑暗的深海,以及在深海中感知到的庞大结构。 这让他时时走神。 他甚至忍不住会想,半个世纪前的那位寒霜女王,是否也曾是这样?她是否也曾通过某种方式窥探到了深海中的秘密……甚至,比自己窥探到的还多? “叔叔您又走神了?” 妮娜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邓肯的胡思乱想。 “您没事吧?从早上起就总是走神。” “我没事,”邓肯赶紧摆了摆手,随后抬头看了一眼街道尽头,仿佛是为了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爱丽丝还没回来啊。” “她刚走没多久呢,”妮娜随口说道,“而且您也不用这么担心吧,只是去买个报纸,又不是要穿越半座城,应该丢不了吧?” “我还真不敢放心,”邓肯叹了口气,“这可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自出门——虽然只是去街口的报刊亭。” “我觉得没事,”妮娜想了想,很肯定地说道,“出发前我还跟她演练了很多遍呢,包括怎么跟人说明自己要买的东西,怎么找零,拿上东西要说谢谢……她都学会了的。” “哎,但愿,”邓肯叹了口气,“主要是她在船上一开始的时候去厨房拿个盘子都要被平底锅打一顿。” 妮娜呆了呆:“我觉得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 说话间,爱丽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叔侄两人的视野中。 人偶小姐怀里抱着一份报纸,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正挺着脖子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喊:“邓肯先生!报纸买回来啦!” 妮娜笑了起来:“您看,我就说爱丽丝小姐肯定没问题吧!” 邓肯却在看到爱丽丝跑过来的动作之后顿时大惊,一边冲上去迎着一边高声提醒:“你别跑!你慢点!” 说什么怕什么,就这么说话间,他便眼睁睁看着爱丽丝在自己眼前不到五米的地方一头栽倒,摔了个五体投地。 然而下一秒,这人偶便跟没事人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裙子,又捡起掉在地上的报纸,笑眯眯地来到邓肯面前:“报纸!” 邓肯却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报纸,而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头颅仍在的人偶小姐,半晌才憋出一句:“……摔成这样,伱头怎么没掉?” 爱丽丝继续保持着那副挺着脖子的自信姿态,脸上是灿烂的笑容:“我找到加固的好办法啦!” 邓肯狐疑地看着这个人偶:“好办法?” 爱丽丝:“我抹了胶水!” 邓肯:“……?!” 目瞪口呆了两三秒钟,他才忍不住问道:“谁教你的?” “雪莉!” (因为默哀日,所以把明天的更新挪到今天了。) 第269章头颅稳固的爱丽丝 第269章 头颅稳固的爱丽丝 看着爱丽丝那挺着脖子的自信姿态,邓肯的情绪一下子就不连贯了——而且瞬间意识到了这憨憨的姿态哪里是自信、骄傲啊,那完全就是定型了没法活动…… 可是人偶小姐自己似乎还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然是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边把报纸递给邓肯一边傻乐,显然对自己能够成功独自购物一事非常开心:“给您,报纸,而且我还记得找零啦!” 邓肯终于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报纸,过了两三秒才提醒这个憨憨:“爱丽丝,你点点头。” “哎?为什么?”爱丽丝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便选择了听从船长的吩咐,结果她的脑袋只是原地微微晃了一下,脖子附近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便再也不能动了。 两秒钟的呆滞之后,这人偶终于反应过来,惊呼出声:“邓肯先生!我动不了了!帮帮忙啊,帮帮忙啊!” 邓肯身心俱疲地看了这人偶一眼,转身朝古董店里走去:“别在外面大呼小叫了,回去再研究。” 爱丽丝慌慌张张地跟上了邓肯的脚步,后面跟着同样有点蒙圈以至于手足无措的妮娜,仨人进了古董店的大门,走在最后的妮娜又转身回去,把店门仔细关好,还没忘挂上临时休息的木牌。 邓肯随手将新买来的报纸扔在柜台上,正准备检查一下爱丽丝的情况,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过了报纸头版上的一行标题。 他的注意一下子又被报纸吸引了回去。 那上面赫然用最大号的黑体字母印着一句话: 《风暴大教堂将于明日正午时分抵达忠诚的普兰德——风暴主宰的荣光庇佑我们所有人》 风暴大教堂?深海教会那个神秘的“海上总部”?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使者要来这座城市……是为了之前的历史污染事件?还是为了失乡号?亦或二者皆有? 邓肯皱了皱眉,拿起报纸,目光扫过头版头条的文章。 爱丽丝则急的在一边团团乱转,她终于意识到了在自己的脖子关节里灌胶水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在注意到船长没空搭理自己之后便把求助的目标转向了妮娜:“妮娜小姐,帮帮忙啊,救救救救救……” 妮娜也有点慌,上前抓着爱丽丝的脑袋左右摇了摇,发现胶水早就彻底凝固:“这……这也拔不下来啊!这一看就是速干胶!” “想想办法啊,”爱丽丝似乎都快哭出来了,两只手捧着脑袋,“妮娜小姐你不是学习什么修理什么机械的么,那么复杂的蒸汽核心你都会修,伱修修我啊。” “我也不会修理人偶啊!”妮娜也急的不行,最后还是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邓肯,“叔叔您想想办法,爱丽丝小姐的头完全被粘住了……” 邓肯终于放下了手中报纸,扭头看了一眼身边闹腾不休的两个姑娘,目光落在爱丽丝身上:“你到底灌了多少胶,是哪种胶?” “一瓶,大概这么大的瓶子,”爱丽丝伸手比划着,“从您的房间里找到的,棕色的小玻璃瓶。” “……你全倒进去了?!”邓肯的眼角明显抖了一下,“那么一大瓶,你怎么办到的?” “就先把脑袋拔下来倒放着,把胶水倒进去晃一晃,然后直接扣上,”爱丽丝语气中仿佛带着哭腔,“雪莉说这样牢靠……” 邓肯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他能感受到这美丽的人偶悲痛欲绝,然而人偶没有眼泪可流,所有的悲伤都只能流淌在她空洞的心中——这话说出来都感觉诗情画意,如果忽视掉“人偶悲痛欲绝的原因是她用胶水把脑袋粘住了”这个细节的话。 邓肯叹了口气,把报纸扔到一旁,上前解下爱丽丝脖子上的蕾丝装饰,检查着其关节边缘那些已经硬化的强力胶水,沉默片刻之后转向妮娜:“……雪莉去哪了?” “她……一个小时前说背单词背的头疼,去外面透透气,”妮娜说着,缩了缩脖子,“她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我很怀疑她压根没想那么多,她现在脑袋里最常想的事情就只是逃课罢了,”邓肯叹着气,摇了摇头,“不行,已经彻底干透了,起码干透了半个小时,那是快速胶水,现在用蛮力是拔不下来的。” “那怎么办啊!”爱丽丝手足无措地看着邓肯,“我……我梳头的时候必须把脑袋拿下来的,我不会带着头梳头发。” “……所以你脑袋粘住之后就只担心这个?”邓肯瞪了爱丽丝一眼,接着一脸疲惫地摆了摆手,“行了,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这胶水虽然很结实,但耐热耐水都不行,用热水泡吧,一会就泡开了。” 爱丽丝顿时如获拯救,一旁跟着着急的妮娜也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住爱丽丝的手:“那我带你去浴室,我现在烧热水很快的!” 太阳碎片带着脑袋被粘住的人偶蹬蹬蹬地跑上楼去了,邓肯则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拿起了刚才被自己放在一旁的报纸。 根据公开出来的消息,风暴大教堂在普兰德靠岸只是一次正常的停泊整修,教皇海琳娜将在这期间短暂造访普兰德大教堂,并与大主教和审判官一同商讨一些教会方面的事情,报纸上完全没有提起之前的历史污染事件以及跟失乡号有关的字眼。 但哪怕报纸不提,明眼人也都知道那位深海教皇肯定是冲着这两件大事来的。 邓肯并不在意风暴女神的信仰问题,但他不由得思考,这件事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或者说,自己能趁着这次机会……收集什么情报吗? 他还记得之前疑似风暴女神给自己的那一句留言“谢谢”,而即便没有那件事,他对这个世界的神明本身也有一定好奇,他同时也对那座据说常年在无垠海上巡航的风暴大教堂颇感兴趣。 而从另一方面,他也很好奇如果是风暴女神的最高代言人来到此处,是否会发现普兰德城邦的某些异样,是否会发现他这个隐藏在城邦中的“亚空间阴影”。 事情有趣起来了。 邓肯放下报纸,在柜台旁边坐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古董店里很安静,妮娜和爱丽丝在二楼浴室的动静甚至都隐隐约约地传了下来,最清楚的就是妮娜大惊小怪的声音: “哎!这些关节真的好厉害……好漂亮啊! “爱丽丝小姐,你的手腕难道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真的可以?!” “爱丽丝小姐,你背后有个钥匙孔哎,啊?你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钥匙孔进水没问题吗?哦,那我就放心了……” 邓肯有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开始怀疑楼上那两位是不是已经把正事忘光了。 不过很快,楼上的声音就安静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有点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跑到了楼梯口,妮娜的声音随之传来:“邓肯叔叔!不行啊!您来看看,根本弄不掉!” 邓肯:“……?” 他一头雾水地上了楼,看到妮娜正一脸无奈地站在走廊中,他又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浴室,看到爱丽丝正有点尴尬地探头探脑。 随后人偶小姐走了出来,全身湿漉漉的,身上裹着一条浴巾,脑袋仍然稳稳当当。 “船长,还是不行。”爱丽丝哭丧着脸说道。 “一点都没松动,”妮娜小声嘀咕着,“用热水冲半天了。” 邓肯看了看爱丽丝,又看了看旁边正抓着衣角的妮娜,半晌终于叹了口气。 “用开水吧。” “啊?”妮娜顿时吃了一惊,“真……真的?!爱丽丝小姐受得了……” “她用油炸过自己的脑袋,这点温度根本不怕的,”邓肯摊开手,“现在看这情况用热水冲是没用了,用开水煮还有点希望。” 妮娜眼睛好像有点发蒙,她使劲寻思了半天这个操作过程,带着些许迟疑开口:“开水倒是简单,我很快就能弄出来,可……咱们家没有那么大的锅啊,也没有能把全身泡进去的浴桶。要把脑袋都泡进水里煮的话,起码爱丽丝小姐要整个人蹲在水里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尽管在学校里品学兼优,此刻的妮娜却仍旧感觉自己的想象力难以跟上现实的脚步。 但邓肯在思路方面显然没有妮娜这样的局限性,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裹着浴巾可怜兮兮的哥特人偶,便扭头对妮娜说道:“这还不简单,随便找个大锅就行,让她头朝下栽进去……大不了我在旁边扶着。” 妮娜想象了一下,脑海里倒是有场景了,语气却格外犹豫起来:“总觉得这样爱丽丝小姐有点可怜……” “可怜个锤子!”邓肯终于没忍住,史无前例地爆了粗口,“她让个文盲忽悠的往关节里灌了一整瓶的胶水,这是给她长长记性!” (坏消息,老婆阳了,孩子也阳了,自己也不太舒服,这段时间应该很难维持写作状态……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更新,总之尽力吧。尽量在有精力的时候写点,争取不断。) 第270章亚空间巢穴今天仍然温馨 第270章 亚空间巢穴今天仍然温馨 “您真的确定这样可以吗?” 看着眼前放在餐桌上的大水盆,妮娜还是有点不放心,她看了一眼旁边紧张兮兮的爱丽丝,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邓肯,小声咕哝道。 “要再不管用,那就只能用溶胶剂了,但那玩意儿可有腐蚀性,我也不知道爱丽丝的身体会不会受影响,”邓肯一脸没好气地看着已经换回了平常衣服,但脖子仍然固定的纹丝不动的哥特人偶,“或者她今后就保持这个姿势吧。” 爱丽丝一听慌了,赶紧摆手:“别啊,先用开水试试啊!” 妮娜的目光在爱丽丝和水盆中间移动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哦了一声,将手慢慢探进凉水中。 她非常非常小心地控制着,仿佛要从沙漠中精确地取出一粒沙般,将那道在自己灵魂深入燃烧的火焰引导至外部——作为一个内心深处热情洋溢6000度的阳光姑娘,要做这么精确的操作可不容易,但她在过去这些日子里只要有空就一直在练习这种精确掌控,时至今日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她便成功了。 水已沸腾。 爱丽丝转身看看邓肯,邓肯则看了一眼爱丽丝。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人偶的脑袋按进了那一盆沸水中。 “多煮会吧,”邓肯一边按着爱丽丝的肩膀一边无奈地说道,“不过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先停下。” 爱丽丝立刻回答:“咕噜噜噜噜……咕噜。” 邓肯想了想,抬头对妮娜说道:“我猜她没什么不舒服的。” 妮娜却只是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良久才忍不住嘀咕:“我还是觉得这场面好诡异啊……” 邓肯叹了口气,心说这还用讲,他自己都觉得这画面诡异的没法看了,阴森狭窄的古董店二楼,叔侄俩人把一个哥特人偶的脑袋按进沸水中熬煮,关键是这哥特人偶还比比划划着把手抬了起来,竖起拇指表示自己没问题…… 这场景谁第一眼看见都得找治安官举报去——看第二眼就得找教会的守卫者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楼梯方向传来,紧接着雪莉的声音便传入了邓肯和妮娜耳中:“我回来啦!邓肯先生,莫里斯老爷子又来啦,我让他直接上……” 下一秒,雪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略显昏暗的房间内,邓肯与妮娜正静静地站在一盆沸水旁,后者的手仍放在盆中,维持着水的沸腾,邓肯则用手按着爱丽丝的肩膀,将这哥特人偶的脑袋死死按在水中,而人偶此时一动不动,只能听到沸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邓肯与妮娜同时抬起头,目光望向了门口的雪莉。 紧接着,莫里斯也出现了,他就跟在雪莉身后。 厨房兼餐厅里的景象也映在这位历史学家的眼中。 老爷子想了想,心中了然——哦,是亚空间阴影和太阳碎片在炖异常099。 莫里斯点点头,认为今天的古董店跟每天一样,还是那么正常。 “卧艹了啊!”雪莉迟钝的惊呼声则终于响起,她几乎蹦了起来,面露惊恐地看着房间中的情形,但紧接着又赶紧捂住了嘴巴,仿佛想把刚才出口的脏话再摁回去,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声。 “鬼叫什么,”邓肯立刻瞪了这个一惊一乍的家伙一眼,“让爱丽丝往脖子里灌胶水是不是你的主意?” 雪莉终于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第一个念头是扭头就跑,但在邓肯的注视下,愣是没敢动。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的,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做啊,”雪莉声音直哆嗦,“正常人怎么会信嘛……” 邓肯一听,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感觉爱丽丝的身体晃了晃,他立刻松开手,然后就看到爱丽丝哗啦一下从水盆中直起了身子。 只有身子。 脑袋还在盆里煮着。 “啊,成功了。”妮娜惊奇地说道。 爱丽丝的身体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几秒钟,开始伸出手去摸索着捞自己的脑袋,她的脑袋则在水盆中沉浮着,发出咕噜咕噜的求助声:“帮帮……咕噜噜……帮忙……咕噜……” 妮娜赶紧把爱丽丝的脑袋捞了起来,有些笨拙地帮着后者安回去,在听到熟悉的“啵儿”一声之后,现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爱丽丝左右转了转脑袋,发现虽然脖子还有些僵硬,但确实能够转动,顿时露出高兴的模样看着邓肯:“船长!我又能动了哎!” “你带她去弄干头发,领子也弄湿了,帮她烘干一下吧,”邓肯叹了口气,抬头对妮娜说道,紧接着又看了一眼满脸慌得要死,想跑又不敢跑的雪莉,没什么好气,“回头把字母表抄二十遍,每个新单词各抄二十遍。” 说完之后,他也没在意雪莉瞬间天崩一般的表情,直接看向莫里斯:“发生什么事情了?是关于那个符号有什么新发现吗?” 莫里斯可能是还没从刚才那诡异惊悚又鸡飞狗跳的一幕里出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开口:“啊,不是符号的事,是我今天突然从市政厅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我想……您应该会对这个消息感兴趣。” “来自市政厅的消息?”邓肯皱了皱眉,“详细说说。” 几分钟后,莫里斯将自己今天清晨才得知的情况告诉了邓肯。 “异象-普兰德……”餐桌旁,邓肯表情略显凝重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紧接着看向莫里斯,“这个消息什么时候会公布出去?” “暂时未定,但应该就在这几天,”莫里斯点了点头,“从常理判断,现在普兰德城邦还处于之前那场灾害的余波中,大部分市民的接受能力还很强,这时候将城邦化作异象的情况当做灾害的善后结论之一公布出去,可能还不会引起过于严重的混乱——而如果等到城邦彻底平静,所有人都平稳生活了很长时间以后再公布,那就可能会变成新一轮的混乱了。”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脑海中却不由得回忆起了刚刚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则新闻。 风暴大教堂将抵达普兰德。 异常与异象的名录变化是由各大教会为源头向外发布的,因此风暴大教堂必然最先知道了这个情况。 “一座城邦化作异象,却仍然在如常运转,这很不寻常,但更不寻常的是,这个新晋异象没有编号,”莫里斯又说道,“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邓肯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新晋异象没有编号的问题,但他能有什么看法?他在神秘学上的造诣其实还不如阿狗…… 可这话不能说出来,所以他只能略作沉吟,随后表情淡然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任何看法,各大教会公布出去的异常和异象的‘编码’对我而言,既无法理解,也没有意义。” “这……” 莫里斯张了张嘴,但紧接着,他便想到了当日那焚遍整座城邦的绿色火焰,崩解消亡的黑太阳,以及刚才被摁在水盆里还老老实实的异常099。 所有这一切,对邓肯船长而言似乎都是一样的,都是些……稍微需要处理的“日常问题”。 人没必要在意自己每日清扫的每一粒尘埃叫什么名字。 “好吧,这对您而言确实没有意义,”老学者有些敬畏地看了邓肯一眼,紧接着他又犹豫了一下,才慢慢组织着语言说道,“另外,虽然这应该没什么疑问,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普兰德确实是被您出手转化成一个异象的,是吧?” 邓肯微微侧过脸:“有什么疑问吗?” “不,我没有疑问,我只是好奇,您后续对这座城邦有什么安排,”莫里斯一边说一边组织着语言,想要尽可能清晰无歧义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您将它转化成了一个异象,是想要……” “我无意执掌这座城邦的命运,也不打算插手谁的未来,”邓肯不等莫里斯说完,便轻轻摇了摇头,“如果非要说的话……”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看向街道上平和的风景。 “我还挺喜欢这地方的,所以我希望它今后也能平平安安。” …… 风暴大教堂内,正在与海蒂交谈的凡娜突然停了下来,并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海蒂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我刚才好像突然听到钟声敲响,还有人在低声跟我说话,”凡娜皱着眉,“好像是听错了。” “肯定是听错了,我什么都没听见,”海蒂摆摆手,“伱最近压力太大了吧,需要我给你……” “不必!”凡娜不等海蒂说完便赶紧打断,“我感觉自己精神状态挺好的,而且真遇上什么问题我也会自己解决,你知道的,神官都是半个精神医师。” “好吧,不用就不用,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嘛,”海蒂有些无奈地嘀咕着,“对了,刚才我说到哪了?” 凡娜想了想,提醒道:“刚才你说你父亲去古董店买了个炮弹回来,你现在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我也确认感染了,现在很难起身写东西,还有几章应急用的存稿,先发着吧,希望能在存稿耗尽之前恢复一些精神。另外,现在我这边药品充足,谢谢大家的关心。) 第271章远方来信 第271章 远方来信 父亲之前去了古董店一趟,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枚炮弹——然后还郑重其事地把那玩意儿放在了古董架上最好的位置,并且隔三差五就去认真擦拭一番。 每次想到这里,海蒂都非常担心家里老爷子的精神健康问题。 “我说真的,你是不知道那看上去有多古怪,”精神医师小姐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当宝贝似的,说那是个非常非常特殊的古董,每天自己还没洗脸就要先给炮弹擦一遍——我母亲还偏偏什么都不管,我在旁边说两句,她就说‘你父亲就这点收藏爱好,不要打扰他’。” 凡娜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儿,毕竟她在古董领域一窍不通,这辈子跟古董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是小时候用玩具剑练习跳劈砸碎了叔父的花瓶,那顿胖揍记忆犹新,所以这时候她憋了半天,也只想出干巴巴的一句:“……莫里斯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历史学者和收藏家,我想他的收藏一定有特殊的眼光在里面。” “那也没听说过捧着个炮弹当宝贝的啊——哪怕那炮弹是真的,”海蒂叹了口气,“那炮弹肯定是真的,最起码是实心的,死沉死沉的。” 凡娜一时间没说话,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才突然说道:“还是说说那个护身符吧,莫里斯先生又给你弄了个一模一样的护身符回来?” “对,就是这个,”海蒂点点头,一边伸手从胸口的衣服里拽出了那枚“水晶”吊坠,“伱见过的,我之前有个一模一样的,但在之前的‘灾害’里毁掉了,当时给我登记的修道士分析说那可能是一个偶然沾染了超凡力量,但平时隐匿了自身特殊性的物品……” 凡娜看着海蒂取出来的“水晶”吊坠,表情若有所思。 “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海蒂忍不住问道。 “……灾害过后,大教堂人手不足,但我们还是派人去调查了一下那间古董店的情况,结果是一切正常,从店铺的进货渠道到店主本人的身份背景都没有任何问题,在城区档案里清清楚楚,吊坠的事情似乎真的只是巧合,”凡娜慢慢说着,目光始终落在那枚吊坠上,“但我总觉得有些在意……海蒂,你还记得吗,我曾和你一同去过那间古董店。” “当然记得,”海蒂点点头,“真要说起来,我和那间店还真有些缘分——那位店主先生在博物馆救了我一命,店主的侄女又是我父亲的学生之一,而我之前那枚吊坠又正好是来自那间店铺……不过你也说了,教会暗中调查了一番,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凡娜却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思索片刻之后伸出手:“能给我看看吗?” 海蒂没多想,直接解下吊坠递过去:“当然,给你。” 凡娜接过了那仍然带着一丝体温的水晶吊坠,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过了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没有任何超凡气息。” “对啊,它就只是普通的护符而已,甚至还是玻璃的,”海蒂说道,紧接着又有点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好友,“凡娜,你有点过于紧张了,我知道你这是作为审判官的职业病,但我觉得……那位店主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不应该怀疑他。” “我是在关注,而非怀疑,我总觉得那间古董店有些不对劲,但我并不是以审判官看待异端那样的态度来看这件事,”凡娜说着,将吊坠还给了好友,“不过你说的也是,我可能是有些神经紧张了。” 海蒂将吊坠重新戴好,随后看了一眼旁边挂着的机械钟:“啊,已经这个时间了?!” “要走了么?” “必须得走了,”海蒂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并拿起了之前放在旁边的小提箱,“今天下午我还有一份预约——就是之前在大教堂这边隔离观察了好些日子的那位船长。” 凡娜皱眉回忆了一下,很快找到对应的记忆:“白橡木号的船长么?我记得是叫劳伦斯……他遇上麻烦了?” “在无垠海上奔波的船长,而且还是那样的年纪——需要精神医师的帮助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海蒂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略有一些复杂,但很快便摇了摇头,“不过比起大部分同龄的船长,那位劳伦斯先生情况其实还不错。更多的我就不能说了,那是病人的隐私。” “好吧,祝你工作顺利。” …… 莫里斯返回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拥抱并亲吻自己的妻子,而第二件事,就是仔仔细细地擦拭放在古董架上的那枚炮弹。 尽管带着这东西回来的时候心里多少感觉有点怪异,但他知道,这个看似古怪的“藏品”自有着特殊的意义。 它代表着自己与失乡号之间的联系,也代表着邓肯船长对自己眷属们的“善意”。 那位不可思议的幽灵船长总会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来传达自己的善意,包括且不限于用深海子嗣炖的汤、带着一个世纪前钢印的炮弹以及辅导眷属中的低学历者认字学习,莫里斯一开始还觉得这有些古怪,但现在他已经完美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邓肯船长说的就是对的,邓肯船长做的就是正常的。 保持着这个心态,莫里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新团队的氛围。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莫里斯没有回头,便知道是自己的妻子。 “你已经快把它擦的能照出人影了,”气质雍容的老妇人笑着,看着自己的丈夫,“你以前不是说过么,古董可不能太频繁地擦拭。” “但这可不是寻常的‘古董’,玛丽,”莫里斯转过头,对妻子微笑着,“这是奇迹的一部分。” 老妇人抬起头,端详了一下古董架上的两件特殊藏品——一枚匕首,一枚炮弹,过了片刻,她才突然开口:“你之后会告诉女儿一些真相吗?关于这个‘奇迹’,关于……你的那个新‘身份’。” 莫里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有一些“奇迹”,可以瞒过旁人,却瞒不过奇迹本身的亲历者。 作为曾经一次不完整的“亚空间祈祷”的产物,妻子以人形灰烬的姿态在床上躺了十一年,她自己对此是很清楚的,如今她又因失乡号的影响而真正存活下来,自然会对自己的存活有所疑问。 这是绕不开的。 所以在得到船长的允许之后,莫里斯把失乡号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妻子,但他没有告诉海蒂。 “……现在还没有必要,”莫里斯说道,“海蒂还不必接触这件事,而且说与不说……还要看船长的意思。”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莫里斯与妻子之间的交谈。 老学者刚要去开门,妻子便笑着拦住了他:“我去吧——我好多年没有走动,现在可是需要多运动运动。” 说着她便转身去了玄关,短暂的交谈声从大门方向传来,又过了一会,她回到了莫里斯面前。 “是邮差,”妻子将一封信递过来,“给你的。” “给我的信?”莫里斯有些意外,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信封上那些大面额的邮票以及几个特殊的印戳,不禁皱了皱眉,“我倒是给几个远方的朋友写过信,但应该没这么快回信吧……嗯?” 他拆信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信封上代表发出地的第一个印戳上,神色间有些怪异。 “哪寄来的?”妻子好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莫里斯沉默了两秒钟,低声说道:“……寒霜。” “寒霜?那可是很远的地方,”妻子说着,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我是记得你有一个在寒霜的朋友,叫布朗还是布伦的?” “布朗·斯科特,”莫里斯慢慢说道,他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格外低沉严肃,用拆信刀拆封的动作也变得格外迟疑,“和我一样,是历史方面的学者,也醉心于神秘学领域。” “哦,对,布朗·斯科特,我印象中是个挺瘦的人,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妻子恍然,“他和你还保持着联系?我记得他多年前就搬去了寒霜,但在搬家之前他和你关系确实……” “他已经死了,”莫里斯突然说道,“六年前就死在一场海难事故中。” 话音落下,房间中瞬间安静下来。 第272章来自寒霜 第272章 来自寒霜 莫里斯用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封从远方寄来的信函。 信封上,一个接一个的印戳与代表着“已净化”的印戳向他无言地向他述说着一段极其漫长的漂泊之旅。 伴随着纸张展开时的轻微声响,一行行漂亮又整齐的字迹出现在莫里斯面前,而那确实是他曾熟悉的、来自好友的笔迹: “致我的好友、学术上的伙伴: “自上次联系,似乎已经过去数年,这疏离之举实为不该,我感觉这些年过的浑浑噩噩又忙忙碌碌,似乎总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到近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荒废了时光…… “……最近发生了许多奇妙的事情,恕我难以用笔墨向你描述我生活中的一些变化……寒霜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这里并不只有寒冷而漫长的冬天,更有许多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会面时曾讨论过的、关于极北冰冻海域某些古老传说的话题吗?这些话题最近再一次进入了我的脑海,我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关键,能帮助我们捋顺许多当初讨论未决的疑难之处,比如冰冻海域上是否曾有过城邦,还有寒霜本地许多神秘习俗的起源问题…… “寒霜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我的朋友,我的头脑愈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这片寒冷的海域中有许多值得我们探究的神秘过往,我打算去见一些在历史和民俗领域内德高望重的人,近期还有探访冷港的计划,不过最重要的,我想邀请你来这里做客…… “我们已经许多年不曾见面了,莫里斯,伱说你不喜欢北方的冷空气,但我想你会喜欢我家中温暖的壁炉以及我珍藏的美酒的,认真考虑一下吧,我们可以在暖烘烘的炉火旁再度探讨那些令人着迷的隐秘,相信我,寒霜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你不要来看看吗?来这不可思议的寒霜城邦…… “你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与学术伙伴,布朗·斯科特,1900-12-2,写于壁炉大街42号。” 莫里斯的目光默默扫过了信函的最后一行字母,随后很长时间不发一言。 直到几分钟后,他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咕哝道:“是他的笔迹,他所提到的那些讨论也确实曾发生过。” “今天是12月17日,这封信发出于半个月前,”妻子在旁边说道,声音中带着隐隐不安,“考虑到寒霜和普兰德之间的距离,这倒是很正常的时间。” “是啊,时间正常,邮戳正常,不正常的是写信的人在数年前就已死去,”莫里斯慢慢说道,“我还记得收到讣告的那天——也是一封来自寒霜的信,他最爱的一名学生写来的,那名学生在信上说她的老师在乘船前往冷港的时候不幸落海,尸体都未能打捞上来。” “……我不记得这件事,它发生在我浑浑噩噩的那些年,”妻子走了过来,握住莫里斯的手,“我们该把这件事报告给教会,这封信里的内容和措辞看似正常,但深究起来也很令人不安。” 莫里斯反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呼了口气:“当然,是应该报告给教会……但不只是报告给教会。” …… 失乡号,船长室内,邓肯双手撑在航海桌上,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张薄雾弥漫的海图,以及海图上渐渐延伸出去的航线。 代表着失乡号的虚影正在海图中心缓缓移动,失乡号周围的浓雾则随着船只的前进而渐渐消散,在这条航线的一端,可以看到已经被暂时甩在身后的普兰德城邦,而在航线之外的薄雾中,又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另一个微微发光的亮点。 邓肯的目光落在那个亮点上。 那是海雾号。 自从上次那一场“瘟衅核暮”的相互火力覆盖之后,海雾号的标记便出现在了这张海图上。 而在邓肯自己的感知中,也能大致感觉到海雾号目前的方向,甚至是那艘船大致的状态。 这种感知很模糊,但似乎并不会随着失乡号与海雾号之间的距离延长而衰减。 显然,就像那些曾被灵体烈焰沾染过的“被标记者”一样,被失乡号糊了一脸炮弹的海雾号也与自己建立了联系。 不过这毕竟只是“联系”,而不是像失乡号一样的彻底掌控,所以海雾号在海图上能呈现出来的也只有一个亮点,而无法驱散那些覆盖在航路上的雾气。 “您在决定接下来的航向吗?”山羊头的声音突然从航海桌边缘传来,“那我有大约一百四十个非常有用的建议,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邓肯不等对方开始逼逼就非常娴熟地打断,“用不着什么建议,我自有打算。” 山羊头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就在它开口之前,一阵脚步声却突然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船长室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爱丽丝走了进来。 然后人偶小姐呆了一下,不等邓肯开口便赶紧转身把门关上,在门上敲了敲。 “……都已经进来了就不用敲门了,敲门应该在开门之前,”邓肯面无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那边’都收拾完了?” “嗯嗯,”爱丽丝立刻点点头,“一楼的货架收拾好了,柜台和楼梯也都擦过了,厨房也收拾了!” “嗯,”邓肯随口应了一声,“艾伊呢?” “把我送过来之后就去厨房啦,”爱丽丝说道,“飞走的时候还不断嚷嚷着疯狂星期四什么的……” “它倒是洒脱,”邓肯笑着摇了摇头,紧接着突然注意到爱丽丝点头的时候脖子似乎还是一卡一卡的,下意识皱了皱眉,“怎么感觉你脖子转动的时候怪怪的……关节里的胶还没清除干净?” 爱丽丝一听,左右晃了晃脑袋,脖子带出了明显的卡顿和迟滞感。 “好像……是有点,”人偶小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卡卡的。” 邓肯眼角抖了一下,无奈地看着这个人偶,后者则用手扶着头,半晌才发出那招牌式的笑声:“嘿嘿……” “别嘿嘿了,”邓肯叹了口气,“过来,我帮你清理清理。残胶不清反而会进一步损坏关节,而且我看你点个头都一卡一卡的实在难受。” “哦。” 爱丽丝立刻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来到邓肯身边之后伸手抓住自己的脑袋左右晃两下,便“啵儿”一下拔了下来。 无头的人偶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船……船……船长,给您。” 一种隐隐约约的怪异感不免浮上心头,但邓肯还是伸手接过了爱丽丝的脑袋,又从航海桌下面的小抽屉里取出了刮刀、毛刷和软布,叹了口气,开始研究这个笨蛋关节里的情况。 他不免有些感慨。 自己竟然已经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这些诡异的场景,甚至可以自然而然地参与其中了。 人类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奇妙至极。 拿起刮刀,轻轻铲了铲关节中残留的、已经没那么稳固的胶痕,邓肯抬起眼皮,目光扫过爱丽丝的脸。 银色的发丝在航海桌上铺散开来,人偶眨巴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真的很漂亮,精致而完美的容颜,哪怕是在再诡异的情况下,也仿佛能让人忽略了这份诡异,并不由得在心中赞叹这份美丽。 但可惜这家伙平常实在是谐门的过了一定极限,以至于邓肯在赞叹对方这漂亮模样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在心中遗憾她怎么就长了张嘴……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没、没有,就有一点点、点点痒,但很……很轻。”爱丽丝结结巴巴地说着。 随后她安静了下来,连旁边的山羊头也神奇地安静下来,房间中只剩下刮刀摩擦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传来的柔和海浪声。 过了不知多久,爱丽丝又突然张了张嘴巴。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些许迟疑和罕见的失落感:“船、船、船长,我是、是不是很、很笨?” 邓肯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惊讶于这人偶竟然还能有这个自觉和心眼。 但随后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为什么突然感慨这个?” “我、我我总是学、学不会您教、教的、的东西,而且总、总、总是搞砸事情,还、还、还耽误您、您的时间。” 邓肯沉默片刻,重新抬起了手中刮刀。 “我并不觉得你在耽误我的时间,”他淡淡说道,“另外,你确实有点笨。” “是、是这、这、这样啊。” “不过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大家都只是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笨’一点罢了,而你或许只是不擅长的领域多了一点,”邓肯看了一眼爱丽丝的眼睛,“你很在意这个吗?” “我、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想、想过这个,但我担、担、担心这会拖、拖、拖累您的事情……” “那就收起这些无用的担心吧,你继续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好,”邓肯摇了摇头,“如果是遇上了学不会的东西,那就多学几遍。” “那、那、那您会多、多、多教我几、几、几遍吗?” “……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爱丽丝眨了眨眼,好像是思索了一下,慢慢笑了起来。 “嘿嘿……” 听着这招牌般的笑声,邓肯也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拿起毛刷与软布,清理着那些被刮下来的干燥胶水碎屑。 而就在这时,一道遥远而又清晰的呼唤声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那是来自莫里斯的声音。 (不再发烧了,全身疼痛减退,嗓子还是疼,没办法久坐,乏力,因为没法好好休息,整天昏昏沉沉的……好消息是确实在好转了。) 第273章转向北方 第273章 转向北方 邓肯暂时停下了帮助爱丽丝处理残胶的动作,仿佛正在认真地侧耳倾听着远方的声音,过了片刻,他才重新低下头,用软布擦掉了落在桌上的些许碎屑。 爱丽丝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船长:“船、船长,刚才发、发生什、什么了?” “莫里斯收到一封远方友人寄来的信,他对那封信透露的情况不太放心,”邓肯笑了笑,站起身,一边帮爱丽丝处理着脖子关节上的一层残胶一边随口说道,“想让我帮忙看看情况。” “远方友、友人?”爱丽丝的脑袋在航海桌上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是、是、是遇上危险了吗?我们要、要、要去救人?” 脖子关节上残留的胶不多,而且远比脑袋关节凹陷里的残胶要好清理,邓肯很快便处理掉了那点干燥的胶水,他仔仔细细地完成最后的擦拭,随后弯下腰将爱丽丝的脑袋捧了起来,像对待一件艺术品那般将她仔仔细细地放回原位。 “我们可能是要去救人,”他轻声说道,左右转动了一下人偶的脑袋,“但也有可能是要助他安息。不过不管哪一样,都要去个很远的地方。” 人偶的头颅安置到位,爱丽丝略显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灵活起来,她轻轻晃了晃头,如一个木偶被注入灵魂,说话再度变得流畅:“啊,那我们要去哪?” 邓肯收好清理用的工具,目光望向那雾气弥漫的海图。 海图上,代表海雾号的小亮点正在缓缓移动,已经离开普兰德有一段距离。 “北边,”他低声说道,视线落在山羊头身上,“升起角帆和副帆,转向北方——跟上海雾号。” “Aye, Captain!” …… 海蒂将棕色的小药瓶放在茶几上,药瓶中可见到有大约五分之三的清澈药水,那药水在渐渐下沉的夕阳光辉中反射着淡淡金光,而在一圈圈荡漾开的金光中,又似乎有细小的气泡不断从中析出,在液面附近跳跃不休。 “这就是最后一剂药了,比您曾经用过的药剂效力更强一点,您可以在出海的时候饮下,每次只需三滴——当然,我也建议您现在就开始服用,”精神医师小姐抬起头,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船长,“作为一个在无垠海上过了半辈子的船长,您应该对自己的健康更负责点。” “感谢你的建议,海蒂小姐,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劳伦斯没有不耐烦,却也没有过多的热情,他只是好奇地拿起了那瓶药剂,在阳光下隔着玻璃瓶看着里面不断析出气泡的液体,“……很漂亮的药水,苦吗?” “会有一点点,但更多的是草药香气,我还加了些遮挡苦味的蜜糖,”海蒂说道,“不会很难入口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太阳正在渐渐下沉,略显橙红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照在客厅里面。 这里是白橡木号船长劳伦斯的家,而作为一个资深的老船长,劳伦斯在客厅中布置了许许多多能证明他航海经历的陈设——从近海浅水区采集到的珊瑚标本,船舵与船只的模型,来自某些偏远城邦的图腾装饰,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很大的置物架,上面放满了探险家协会、城邦当局以及四大教会颁发的嘉奖和纪念品。 现在,这些象征着荣耀与记忆的东西都浸没在倾斜的阳光里面,镀上了一层金子般的光辉,又在光辉中渐渐暗淡。 离开的时候到了,太阳落山之后不是继续提供心理辅助的好时间。 “我该告辞了,”海蒂轻轻呼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她的目光则落在劳伦斯手中的药瓶上,“请别忘了服药——这能有效帮助您抵抗无垠海带来的精神影响。” “谢谢,你已经帮我不少忙了,”头发花白的劳伦斯也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诚恳的笑容,“我送你。” 海蒂被老船长送到了门口,但在离开之前,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劳伦斯两眼,开口道:“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个建议——虽然您现在的状况放在所有同龄的船长中还算得上良好,但您真的到了退休的年纪,该考虑将白橡木号交给可靠的继任者了。”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她也没期待老船长的回答,只是礼貌地微微弯腰致意,便道别离开了。 精神医师小姐的身影走向了路口停着的车子,劳伦斯则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 妻子正抱着肩膀靠在不远处的门框上,有些不满地看着这边。 她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现在虽然上了年纪,却还能看出一些年轻时的风采,她站在那里,就好像当年站在船上一样……还是那个在无垠海上声名赫赫的女探险家。 但现在这位女探险家的心情显然不太好。 “一天天的,不是教会审查就是精神医师登门,伱到底是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回来!”她瞪着眼睛,嗓门很大地说道,“而且那瓶药怎么回事——你可没说过你的精神状况已经差到需要吃药维持的地步。” “又不是我想遇上那艘幽灵船的,”劳伦斯看了看手中的药瓶,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好了,整个城邦都遭遇了失乡号,也就没人在意白橡木号的事了。至于这瓶药……也没什么,毕竟出海时间长了,偶尔有些幻听幻视而已。” 妻子没有搭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看了许久,过了好几分钟才叹口气:“还不退休么?” “我想再找找……”劳伦斯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毕竟……当年也没有明确的死讯……” “你迟早会死在这上面!”妻子再度提高了声音,指着劳伦斯的鼻子,“那是什么?那是无垠海上的大风暴!一场风暴过去,一艘船偏离了航路,一船人没了联系,那就是死了!明白了吗? “你看看你这样子,找多少年了?你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跟你同期的那些船长,人家有脑子的早就退了,现在好歹能安安稳稳地享受半辈子攒下来的积蓄,那些没脑子的跟你一样硬撑,现在一个个是什么下场?流着口水躺在床上?躺在坟地里?被关在疯人院中? “我劝你现在就把这药吃了,然后明天就直接去办交接,把白橡木号给一个你从小培养起来的心腹,老老实实回家拿着退休津贴过剩下的日子,别TM非要等着某一天也死在某场风暴里,老娘跟你担不起这个心……” 劳伦斯听着妻子声调越来越高的斥责,只是温吞地笑着,也不反驳什么,最后他把那棕色小药瓶放在了茶几上:“再找最后一次吧。” 妻子终于停了下来,盯着茶几上的药瓶,过了不知多久,她才余怒未消地叹了口气,仿佛认命般咕哝了一句:“这次去哪找?” “北边,”劳伦斯平静地说道,“最初的地方,‘黑橡木号’遭遇风暴的那片海域,我正好接了个前往寒霜的护送任务……” 妻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无言地摆了摆手。 …… 清晨的阳光洒遍了街道,普兰德正渐渐从一夜沉眠中苏醒。 凡娜弯腰钻出了车门,在阳光中微微眯起眼睛,在她的视线尽头,是那间曾造访过一次的古董店熟悉的招牌。 店铺已经开门,一个看上去瘦瘦小小的黑发黑裙女孩正在门口洒水,另一个看上去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孩则正在将营业中的牌子挂在大门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两个女孩一个叫雪莉,一个叫妮娜——后者是店主的侄女。 凡娜揉了揉额头,回忆着前一次造访古董店时的情形,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其中有些细节如今回忆起来颇为模糊。 而这更加坚定了她今天应该来看一看的念头。 部下的声音从车中传来:“您要离开多久?” “一小时内,”凡娜答道,“你在这里等着就行。” “好,”负责开车的年轻守卫者在车里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地提醒道,“您注意着时间,今天是风暴大教堂抵达普兰德的日子,您需要亲自出席迎接仪式,瓦伦丁主教专门提醒的。另外,我们这次来这边并没有在行程计划……” “好了好了,你已经念叨好几遍了,”凡娜摆了摆手,表情有些无奈,“我知道风暴大教堂这次靠岸大家都很紧张,我会注意时间的。” “……好,那我在这里等您。” 第274章护符? 第274章 护符? 一个很高大的身影突然挡住了阳光。 刚刚在店门前的空地上洒完水,正拎着个空盆准备回去的雪莉愣了一下,抬起头,在逆光中看到了正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审判官。 “……卧艹!!”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但紧接着便猛然反应过来,赶紧咳嗽了两下,一脸紧张地组织着语言,“额,那个,你……您……” 凡娜微微皱了下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女孩在看到自己的时候显得过于紧张,上次自己和海蒂来这间古董店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不过她并没有多想,毕竟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她对这种别人见到自己之后的“紧张反应”其实已经很习惯了。 “我记得你是叫雪莉,”凡娜笑着开口,试图用笑容让这个矮个子女孩放松下来,“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来逛逛。” 雪莉赶紧站直,僵硬地点着头:“额……哎!好的,那欢迎光临……” 凡娜无奈地摇了摇头,越过了仍然紧绷着的雪莉,又对正好奇地看着这边的妮娜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向眼前的古董店走去。 推开大门,清脆的铃铛碰撞声打破了古董店一楼的寂静,凡娜迈步踏入店内,目光则投向柜台后的身影。 下一秒,她有些惊讶地皱了皱眉。 在清晨的阳光中,一位从未见过的金发女子正坐在柜台后面,那是一位很……美丽的女士,带着仿佛不属于这个地方,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优雅与神秘气质,侧颜在阳光中仿佛泛着一层温暖的光彩。 在听到店门口传来的动静之后,柜台后的金发女子便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了正走进来的凡娜一眼,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嗓音轻柔而略带磁性:“欢迎,随便看看?” 凡娜有些愣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出现在古董店中的新面孔似乎不该出现在此地,但下一秒,她又觉得对方那神秘典雅的气质似乎正符合古董店所呈现出来的……氛围。 这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看上去颇为古朴神秘的事物,便应当有一位具备神秘优雅气质的女士坐在柜台后面。 可这古董店里皆是赝品。 凡娜定定地注视着柜台后的金发女子。 啊,没错,赝品。 “请问……”爱丽丝有些困惑地看着走进来之后突然就站在那里开始发呆的凡娜,眼前的情况似乎超出了平常船长交待自己的“招待客人标准流程”,这让她一下子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凡娜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一种混沌的麻木感和眩晕充斥着她的头脑,让她的思维都断断续续,她隐约记得自己刚才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但突然而来的混乱完全覆盖了那一瞬间自己所见所知的一切。 下一秒,又有轻柔的海浪声在脑海中响起,在这海浪声中,她连刚才的混沌麻木和眩晕感都彻底遗忘了。 她觉得自己刚刚走进店铺,而柜台后的年轻女性正在与自己交谈。 “啊,邓肯先生不在吗?”凡娜好奇地看了看一楼里的景象,没有找到那位古董店长的身影,“我和他认识。” “邓肯先生?他上楼放东西去了,很快就下来,”爱丽丝也没在意刚才对方的愣神是怎么回事,反正只要对话能继续下去她就觉得没问题,“要买东西吗?有预定的商品?我可以帮您找找——虽然不一定能找到……” 好直白的发言。 凡娜感觉怪怪的,她本能地感觉眼前这位漂亮的年轻女子好像有些违和感,但每当她想要集中注意力关注这个问题,便立刻会忘记自己的念头,这让她说话的时候都显得比平时迟缓:“我……只是看看。我等一下就好。请问……你是新来的吗?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见过伱。” “啊,我是新来的,我叫爱丽丝,”爱丽丝立刻笑着说道,她很喜欢向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邓肯先生让我帮忙看店。” 隐隐约约的,凡娜好像察觉了些许异样,这异样隐藏在爱丽丝那矜持却又略显僵硬的动作上,隐藏在那完美却又过于完美的笑容里,甚至隐藏在她说话间毫无气息流动的话语声中。 审判官皱了皱眉,并未真的察觉出什么异样。 只是一位新来的店员,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而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旁边的楼梯上传来,正好打断了凡娜与爱丽丝间的交谈。 邓肯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在刚才,他便感知到了凡娜的出现,只是为了确认这位审判官的来意,他故意在二楼多等了几分钟,这时候发现对方好像并没什么特殊的目的,他才走了下来。 “看样子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邓肯对柜台后面的人偶小姐说道,“我来接待吧,是认识的人——爱丽丝,你去泡茶。” “好的,邓肯先生!” 爱丽丝高兴地站了起来,答应一声之后便走向了楼梯另一侧的小火炉,邓肯则来到凡娜面前,笑着与这位其实见过不少面的审判官打着招呼:“好久不见了,审判官小姐。” “叫我的名字就行,”凡娜揉了揉额头,“抱歉,突然来访,其实我是有些问题想要来确认一下。” “问题?”邓肯扬了扬眉毛,“什么问题?” 凡娜定了定神,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 一些隐隐约约的线索指向这间平平无奇的店铺,一些直觉上的指引让她来到此处,审判官的经验和嗅觉似乎在隐隐跳动,然而之前教会通过官方途径进行过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能够支撑她此次前来探查的理由,似乎就只有好友的那枚“护身符”。 “据我所知,海蒂曾有一枚护身符来自这里,”凡娜慢慢说道,“在那场现实污染灾害之前,她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哦,那我有印象,”邓肯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并带着一点恍然的表情,“那护身符是我送给莫里斯先生的——而且这两天我又送出去一个。”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过身,从身后的货架上又拿了个护身符下来,展示在凡娜眼前。 “就是这种。” 凡娜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眼前这古董店长光明正大将店里的“藏品”当做量产货拿出来的举动:“你这边有很多这种护符?” “我进了一大箱,到现在连送带卖总共出去二十一个,”邓肯一本正经地点着头,“你也感兴趣?” 一边说着,他一边下意识地又打量了这位年轻的审判官两眼。 今天的凡娜给他的感觉很奇怪,看上去精神有些恍惚,言语也略显迟钝,但比起这些表面能看出来的异样,更不对劲的是她此刻不稳定的“气场”。 邓肯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位年轻审判官此刻给他的感觉……就仿佛她的思维中又藏了一个人,眼神中又藏了另一双眼睛,她在这里与自己交谈,但她的意识深处却仿佛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凡娜则似乎没有察觉到邓肯的打量,她只是有点不习惯对方如此坦诚的经商态度——虽然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店里压根就没什么真东西:“额……不,我只是来调查些情况的。我想问一下这些护符具体的进货渠道,另外就是它们是否曾表现出什么特殊之处,或者购买它们的人,是否曾反馈过不寻常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 “海蒂认为她当初佩戴过的那枚护符产生了切实的庇护作用,甚至帮助她在当初那场‘灾害’中维持了意识清醒,”凡娜简单说着,没有涉及太细节的内容,“我认为你当初交给莫里斯先生的护符极有可能曾受过……超凡力量的影响,故此前来调查。当然,你也不用紧张,从目前的的情报来看,这并非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这么说着,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调查归调查,她来之前可没想到邓肯这边有整整一箱子的类似护符!而且已经卖出去了那么多! 邓肯则在听到凡娜的话之后心中微微一动。 那玩意儿……真的产生效果了?自己随手送出去的“礼物”,竟真的保护了那位精神医师的自我意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关键在于什么? 是自己“送出礼物”这个行为本身,还是因为那位精神医师本身的“灵感”过高? 第275章愉快的会面 第275章 愉快的会面 这一瞬间,邓肯脑海中就把自己过去一段时间里出手的同类护符都寻思了一遍,寻思了好久之后才微微松一口气。 记忆中当做特殊礼物送出去的护符就只有给莫里斯的两枚,其他的都只不过是寻常商品,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并没有任何一个购买护符的人过来反馈过什么不寻常的现象。 在松一口气之后,邓肯则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尽管护符发生变化的原因尚不明确,但凡娜带来的消息无疑给他提了个醒,让他对自己身边可能会发生的“诡异现象”有了进一步的认知和心理准备。 今后……似乎不能随随便便送人东西,也不能随随便便应承事情了。 邓肯这边的短暂沉默也引起了凡娜的注意,后者好奇地投来视线:“你是回忆起什么了吗?” “……仔细想了想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并没什么不对劲的,”邓肯摇了摇头,一脸淡然又语气诚恳地说着,“会不会是海蒂搞错了?” “不太可能,她是一位资深的精神医师,对超凡领域有一定了解,而且很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凡娜摇了摇头,“不过护符的问题也确实可能出在其他环节……或许,只是一件超凡物品混入了普通的商品里,也可能是生产过程中……” 凡娜慢慢说着,但却不像是在对邓肯解释,而是在催眠、说服自己。 作为一名审判官,她本不应对潜在的超凡事件疏于警觉,但她的注意力最终还是从护符的事情上转移开了。 轻柔的海浪声在脑海中回荡开来,带来一波一波的舒缓,也让她渐渐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 凡娜抬起头,默默地环视着这间古董店铺。 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已经回到店里,这时候正在一边往货架上摆放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 妮娜也在店里帮忙。 名叫爱丽丝的金发女子在小火炉旁忙忙碌碌着。 邓肯先生在柜台后面坐着,他脸上带着友好的微笑。 店铺外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店铺内的烧水壶正一点点发出尖锐的声音,旁边的货架角落似乎有些蠕动跳跃的阴影,通往二楼的楼梯仿佛延伸到了无限高远的黑暗中。 整个建筑物中都好像充斥着若有若无的低语声音。 “茶泡好了,”爱丽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柜台上,并朝凡娜面前推了推,“请慢用。” 凡娜默默端起茶杯,凑在嘴边喝了一口,随后又嚼了嚼——滚烫的茶水和茶叶被她面无表情地咽进肚里。 邓肯顿时一看这情况顿时惊若天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能这么淡定把爱丽丝泡的茶吞进肚里的人物,这位凡娜小姐果然不愧是普兰德第一美少女壮士,非常人所能及也。 又过了一会,发现凡娜只是在东张西望而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邓肯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除了护符之外还有什么事吗?” “啊,抱歉,突然有点走神,”凡娜好像一下子惊醒过来,又突然剧烈咳嗽了几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她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空着的茶杯,紧接着摇摇头,“没有了,我来这里只是询问一下这件事情。” “你要是对护符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一个,”邓肯笑了起来,将刚才拿下来的护符往前一推,“伱回去慢慢研究。” 凡娜有点意外地看着面前的“水晶”护符,愣了一下才问道:“多少钱?” “送给你吧,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都是当赠品搭着卖的,”邓肯似笑非笑地说道,“或者我给你临时编一套听上去挺厉害的商品介绍?你要历史文物版本的还是养生保健版本的?” 凡娜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你……这边的东西都是这么卖的?” “诚信经营,”邓肯一摊手,“如果要卖的话,这东西原价八索拉,搭一套养生保健理论十六,再搭上历史故事二十二,你要掏二十五可以给配个黑胡桃木的盒子——盒子承诺半年内不掉色,另外还能给你开个二百的票。” 凡娜自小在上城区生活,未成年便进了教会培养,成年就直接拎着剑投入了与异端的战斗,二十几年人生哪里见过这个,顿时有点发蒙:“二……二百的票?” “可以给同事送礼用,”邓肯一本正经,“还有年轻人送给恋人的……” 凡娜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那我可能不需要——但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说着,她便在身上掏了掏,从口袋中摸出两张面值十索拉的钞票放在柜台上。 “原价八索拉——其余的是感谢您的配合,以及感谢刚才那杯茶水的招待。” 邓肯见状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到凡娜已经站了起来,并拿起了那枚水晶吊坠。 “这是一次愉快的会面,”她慢慢露出笑容,突然以一种格外郑重的表情和语气说着,同时抬起手,将水晶吊坠戴在了脖子上,“期待下次见面。” 邓肯觉得对方一下子有点怪怪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点点头:“那好吧,欢迎下次光临。” 凡娜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她径直穿过店铺,走出大门,来到了古董店前的空地上,随后在这里停了下来。 一阵“滴滴”的喇叭声突然从附近路旁传来。 凡娜眨眨眼,这才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车子,并想起了今天风暴大教堂抵达普兰德的事情,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开门上车。 “您终于出来了,”留在车上的年轻部下一边飞快地发动车子一边说着,“都快一个半小时了,我还想着您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 “一个半小时?”凡娜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刚过去四十分钟。”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敲了敲额头,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忍不住小声咕哝:“刚才走的太匆忙了,好像都没有道别。” “下次再来也一样,反正店就在这里,”年轻部下随口说着,紧接着,他便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凡娜脖子上多出来的水晶护符,不由得有些惊讶,“您新买的吊坠么?真意外,您平常都不买这些的。” “吊坠?”凡娜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口,过了两秒钟才略带迟疑地开口,“啊,是我买的……” 她摇了摇头,似乎彻底清醒过来。 “不说这些了,开快点,直接去港口。” …… 古董店内,雪莉第一个跑到了柜台前面,她带着不安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凡娜离开的方向,又转过头看着邓肯:“那个审判官过来干什么啊?是来抓我的吗?” “你想多了,”邓肯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女孩,表情中带着无奈,“她来调查别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哦,不是来抓我的就行,”雪莉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忍不住念叨起来,“感觉她今天怪怪的啊,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邓肯随口说着,一边说一边从柜台后起身,“毕竟顶头上司就要来了。” 妮娜这时候也凑了过来,她听到邓肯的话,立刻反应过来:“顶头上司……您说的是报纸之前登的那个新闻?风暴大教堂?” 邓肯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妮娜、雪莉与爱丽丝,突然问道:“有兴趣吗?” “兴趣?”雪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瞬间面露惊愕,“等等,您难道要去……” “反正今天不可能有多少生意——大部分要么去教堂参加弥撒,要么去港口参观,在店里闲着也是闲着,”邓肯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去看看吧,风暴大教堂靠岸的盛况可不是每年都能遇上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妮娜已经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哎!” 另一边的爱丽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妮娜如此兴奋,也跟着开始拍巴掌,只有雪莉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可……可可……可那是风暴大教堂啊!咱们过去了不会……” 邓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会什么?” 雪莉抬头看看邓肯,低头略做思考,使劲晃着脑袋:“什么都没有!” 邓肯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门外的街道,越过了城区,望向普兰德的港口。 而在他那遍及整座城邦的超然感知中,已经能感受到有一个散发着磅礴气势的……“存在”,正在渐渐靠近普兰德。 风暴大教堂来了。 (症状大多数消退了,现在就剩咳嗽和呼吸道疼痛,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很难久坐以及持续性的疲惫嗜睡。今天试了试,集中精力写一章似乎还行,应该不会断更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到双更,努力吧……) 第276章风暴大教堂 第276章 风暴大教堂 在邓肯的感知中,一个散发着庞大存在感的事物正在渐渐靠近普兰德城邦。 他的感知其实并无法脱离普兰德的实体并向外延伸,但当那散发着庞大存在感的东西不断靠近的时候,他仍能间接第感知到某种……“照耀”,就如一个热源,一个散发出强光的事物,在无垠海上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单纯一艘体积庞大的舰船不会带来这样的感觉,一群力量强大的神官也不会带来这样的感觉。 邓肯微微眯着眼睛,在普兰德城邦之外的“黑暗”中,那团散发着强光和热量的东西已经渐渐呈现出了些许轮廓。 它所散发出来的……就是所谓“神明的威能”? 片刻之后,古董店二楼的一扇窗户中突兀地升腾起了一道绿色烈焰,紧接着,一只胖乎乎的白鸽便从窗口里飞出来,迅速飞过天空。 …… 普兰德东南部的港口内外,如今已经聚集起了规模庞大的人群。 在海上常年巡航,几乎从不靠岸的风暴大教堂即将在城邦停靠,这对于任何一个追随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信徒而言都是一次毕生难遇的盛事,不管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还是单纯为了瞻仰风暴大教堂的巍峨面容,普兰德的市民们都不愿错过今日的盛况——在今日太阳刚刚升起,宵禁刚刚结束的时候,便开始陆陆续续有住在港口附近的居民聚集起来,而当时间临近正午的时候,基本上港口附近能够用于“观礼”的空位就全都被占满了。 在这之后,港口附近便进入了交通管制状态,市政厅不再允许更多的观礼者靠近海港,并与教会配合着将人群疏散至各处圣所——在风暴大教堂靠岸的时候,各处教堂中也会同步举行弥撒仪式,这仪式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迎接女神的荣光”,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减轻港口区的压力,对信徒进行分流。 越过那层层迭迭的人群,在港口区的内部,则是由教会守卫者和城邦治安官们临时封锁起来的“仪典区域”,普兰德本地的教会高层以及城邦的高级官员们便齐聚于此,已经为迎接风暴大教堂做好准备。 紧赶慢赶,凡娜总算是及时抵达了港口。 “你差点就迟到了,”在港口上等待迎接的执政官丹特看了一眼风风火火赶过来的侄女,独眼中带着无奈,“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作为审判官竟然是最晚到的。” “出了一点意外,”在叔父面前,哪怕是审判官也会有气势不足的时候,凡娜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本来我时间规划很好的,会提前至少半小时赶到……” “女神会宽恕的,”瓦伦丁大主教的声音从旁传来,这位老人此刻全身华服,手中紧握着象征城邦主教的长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距预定的时刻还有一会。” 凡娜点了点头,轻轻舒了口气,便抬头看向四周。 栈桥周围视野开阔,守卫者和治安官们围出了一片颇为宽敞的“仪典区域”,但在目光越过这片开阔地之后,便可以在远处看到无数的观礼者,人头攒动。 整个普兰德有将近四分之三的居民都是深海教会的受洗信徒,剩下的四分之一哪怕没有受洗,也会在整座城市的氛围影响下保持着对风暴女神葛莫娜的浅层信仰——这座城邦乃是无垠海上最大的深海信徒聚集地,此时此刻的盛景,便无比强烈地展示着这一点。 “风暴大教堂的到来其实可以帮我们解决很多问题,”丹特的声音传入了凡娜耳中,“借着这次盛事,城邦中的不安定氛围可以迅速平复,关于‘异象’的消息也能较为平稳地释放出去,老实说……我是真的松了口气。” “对信徒而言,‘在神明的注视下’是比什么都管用的安慰理由,”瓦伦丁主教回应道,“有女神的庇护和见证,我们可以展现出最大限度的团结与坚韧,也可以坦然接受包括‘城邦化作异象’在内的各种极端情况。” “风暴大教堂的到来或许就是为了帮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丹特说道,“只不过教皇冕下并未明示这一点。” “教皇有教皇的矜持——更何况她向外传达的信息都要受神明的指引……” 叔父和老主教在旁边交谈着,凡娜的注意力却渐渐离开了他们身上,她眺望着远方的无尽海面,等待着那座巍峨教堂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平静的大海上却一点都看不到那座惊人巨舰的踪影。 然而就在下一秒,凡娜眼角的余光便突然捕捉到了海面上的瞬间扭曲异景。 海水在卷曲,天空在抖动,阳光洒在海面上泛起的辉光突然间荡漾开了,化作了一片层层迭迭的、云霞般的帷幕——一座几乎和整个港口区一样庞大的工程学造物就这么突兀地在海面上浮现了出来,仿佛直接穿越了维度,出现在凡娜的视野中! 它还没有完全现身,此刻还呈现出隐隐约约的虚幻质感,然而那庞然浩荡的气势已经扑面而来,震慑心灵。 尽管身为城邦的审判官,这却是凡娜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座方舟巨舰。 刹那间,兴奋、激动与赞叹的心情便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又看向身旁。 市政厅的高阶官员们在翘首以盼,瓦伦丁主教和叔父正睁大眼睛注视着远方。 似乎是巨大的惊愕和震撼感让他们一时间忘记了发出声音? 又过了两三秒,瓦伦丁主教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高高举起手中权杖,又用力将其落下,权杖尾部与地面撞击所发出的声音竟如一道惊雷般响彻整个码头广场。 “颂风暴之名!” 聚集在栈桥附近的高阶神官们齐声应和:“颂风暴之名!” 礼炮鸣响了,紧接着是恢弘盛大的乐曲声,港口内外欢呼声雷动,入耳之处,一片沸腾! 凡娜看向港口之外的大海,看到之前那海水卷曲、光影抖动的奇妙景象已经平复,威严的风暴大教堂解除了所有的遮蔽伪装,正缓缓地向着普兰德海岸靠拢。 聚集起来的人群陷入了沸腾。 到处都是高声的祝祷,到处都是欢呼雀跃,连不懂事的孩子也在人群中跟着兴奋起来,再加上礼炮声、乐曲声,喧闹的声音震耳欲聋。 码头区附近的一座塔楼屋顶上,从烈焰门扉中迈步走出的邓肯静静地观望着这片喧闹欢庆的现场,以及不远处那座已经超出了“舰船”概念的,让人难以理解到底是怎么能运行起来的庞大教堂方舟。 妮娜与雪莉在一旁兴奋得不行,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教堂方舟的结构——前者从在学校里学到的机械知识出发,后者充分发挥着胡编乱造的想象力和胡搅蛮缠的自信心。 爱丽丝则好像有点紧张,她从未见过这种在海上移动的庞然大物,当教堂方舟侧面的蒸汽管道突然泄压、响亮的汽笛声响彻云霄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抱住了脑袋。 邓肯的目光则在码头聚集的人群和教堂方舟巍峨的三重尖顶之间缓缓移动。 他闭上眼睛,又再睁开。 他看到风暴大教堂中蔓延出数不清的灰白色虚影,仿佛是一道道无形的触腕,又好像是飘带般浮动的烟雾,这些飘动的影子从教堂方舟的每一扇门、每一扇窗甚至每一道机械缝隙中延伸而出,浩浩荡荡,乌云席卷般覆盖在小半个普兰德上空。 他看到这些飘动的影子向下低垂,扫过那些聚集的人群,以及那些鸣钟的塔楼。 虚影在人群的头顶上轻轻拂过,而那些正在欢呼雀跃的普兰德居民显然对此毫无察觉。 似乎没有人能看到那些影子,哪怕是拥有极高“灵视”的教会神官们也不行。 或者说……正因为他们是教会的神官,才不可能看到那些影子?! 这些影子是什么?这些从风暴大教堂中弥漫出来的无形触腕是什么? 巨大的疑问在心中凝聚,邓肯的眼神渐渐变得格外严肃,他下意识地朝着平台外的半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捉住其中一道幻影。 而与此同时,也恰好有一道灰白色的、烟雾一般的幻影飘荡过来,慢慢靠近了他的手掌。 这条烟雾稍稍凝聚了一些,缠上了邓肯的手指——下一秒,他竟真的感觉到一股微凉的触感,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某种实体! 随后,这条灰白色的“触腕”便飞快地收了回去,只余一种冰凉、空洞的触感残留。 第277章迅速判决 第277章 迅速判决 那短暂触碰自己的“烟雾”消散了。 然而更多的烟雾仍然在不断从风暴大教堂中逸散出来,飘飘荡荡,时聚时散,仿佛一道乌云般,无形地聚拢在普兰德上空,且覆盖范围越来越大,渐渐遍及了半座城邦。 邓肯指尖仍然残留着一点冰凉的触感,他微微皱着眉,目光望向城区上方的天空,心中疑云密布。 那些灰白色的雾给他一种感觉……就仿佛是某个庞大的生物失去了形体,其灵魂便在现实维度中升腾开来,不受约束地化成了这副模样,又仿佛是一个位于现实维度背后的东西在渐渐释放出自己的感知,以雾为触须,“感触”着现实世界的轮廓。 第二种感觉在他触碰到那一道烟雾的时候尤其明显。 “邓肯叔叔?”妮娜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邓肯的胡思乱想,“您伸着手干什么呢?” “……没什么。”邓肯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 显然,妮娜看不到那些烟雾——旁边的雪莉和爱丽丝也看不到,聚集在码头内外的普通人们也看不到。 但风暴大教堂上的人能看到么?那位坐镇大教堂,被视作“风暴女神葛莫娜”在尘世间代言人的女教皇,她能看到么? 邓肯静静地注视着那座几乎和整个港口区一样巨大的恢弘“方舟”,看着它在普兰德边缘减速,看着它的侧面机构缓缓变形,仿佛生长出某种肢体一般延伸出了长长的机械桥,并与港口上的栈桥接驳在一处。 而那不定型又不可见的烟雾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了明显的扩大。 邓肯没有从雾中感受到任何敌意,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危害性,因此他暂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 依循仪典要求,在普兰德港口鸣放礼炮、奏响声乐以示欢迎之后,风暴大教堂释放了长长的机械桥,完成了巡礼方舟和城邦之间的连接,随后,从方舟上传来了第二阵悠扬庄严的汽笛声。 巨大的蒸汽阀门旋转开启,巡礼方舟各处的泄压管道和汽笛装置在同一时刻启动,一股股白色气流从教堂的壁垒和尖顶上喷薄而出,在汽笛声中直入云霄。 城邦与教堂方舟上的钟楼同时鸣响起来。 凡娜深深吸了口气——站在如此庄严肃穆的现场,哪怕身为审判官,她此刻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又过了片刻,她看到那座教堂方舟的边缘出现了一些彩色的旗帜,紧接着,便有一队身穿特制甲胄的护教骑士出现在长长的机械桥上,他们乘坐着蒸汽步行机,沿机械桥来到码头,其中一人径直出列,来到一众高级神官面前。 “主教瓦伦丁,审判官凡娜,风暴主宰的荣耀与你们同在。” 护教骑士指挥官低下头——他全身都覆盖着黑色合金制成的铠甲,其胸甲与护臂各处还可看到增压管道和蒸汽阀门的结构,一层厚厚的钢铁面具遮挡了这位骑士真实的面容,凡娜只能看到他的护目镜中微微泛着红光,听到他的声音中夹杂着气流的嘶嘶声。 蒸汽是神的呼吸,钢铁是人与神之间的桥梁,面甲之下,话语中的气流嘶鸣带着传道的圣性。 “风暴主宰的荣耀与你同在。”凡娜低下头,与旁边的主教瓦伦丁一同说道。 “教皇冕下邀请你们二位乘上方舟,”在气流的嘶嘶声中,护教骑士指挥官开口道,“其他人请稍作等待。” 凡娜惊讶地抬起头,紧接着下意识地看向瓦伦丁主教,却看到后者同样面露困惑之色。 仪典中有这个环节吗? “这是教皇的临时安排,”看出了眼前两位高阶神官的困惑,护教骑士指挥官开口解释道,“她有些事情想向伱们了解一下。” “听从冕下安排。”瓦伦丁主教立刻收敛起了神色中的困惑,低头恭敬说道。 旁边的凡娜也顿时反应过来,低下头表示服从命令。 “请诸位神官和城邦官员稍作等待——也可以去一旁稍事休息,”护教骑士指挥官又看向丹特等人,微微点头说道,“请放心,不会等太久的。” 凡娜与瓦伦丁主教踏上了通往风暴大教堂的机械桥——那座气势恢宏的大教堂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近,同时也散发出了越来越动人心魄的,甚至让人略感窒息的威严气场。 仅仅只是向其靠近,凡娜都觉得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一旁的瓦伦丁主教察觉了凡娜脚步中的迟疑,这位老人轻轻摇了摇头:“放松点,这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教皇冕下。” “……嗯,我明白。” 在一队护教骑士的引领下,凡娜与瓦伦丁穿过了长桥,走过了几乎如码头广场般宽阔的连接甲板,最后被带入了一座巨大的升降机中。 凡娜以为这升降机会将她带到教堂方舟上层的某个地方,却在里面感觉到整个轿厢在一路下沉。 轿厢下沉的过程持续了许久,久到凡娜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这升降机要直通大海,耳边钢缆运行的吱吱嘎嘎声才突然停了下来。 升降机的大门打开了。 护教骑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请自行向前——教皇冕下在前面等着你们。” 凡娜有点稀里糊涂地跟着瓦伦丁一同走出了升降机,听到后面的栅栏门在一阵摩擦声中怦然合拢,随后两人望向前方,所看到的,却是一个几乎完全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地方。 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个身穿华服的身影正站在极为昏暗的房间中央。 凡娜迟疑了一下,向前迈出脚步。 而就随着她迈出脚步的动作,火焰点亮时的轻微爆鸣骤然打破了这片昏暗空间中的寂静。 砰砰砰,连续的几声轻微爆鸣中,数个火盆被先后点亮,这火光骤然驱散了升降机附近的黑暗,让凡娜看清了正站在不远处的教皇海琳娜,同时也让她惊愕地发现这处空间的规模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广阔—— 纵使有数个火盆的照亮,远处的空间仍然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凡娜根本看不到这个“房间”的尽头在什么地方,她只能看到灰黑色的、略显粗糙的地面在眼前不断延伸出去,一路延伸到黑暗尽头,而火盆的光芒边缘,则依稀能看到一些巨大的“支柱”,又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阴影在那些支柱之间连接着,看上去……像是教堂方舟底部的管道系统,也可能是支撑结构。 这里是巡礼方舟的底仓? 为什么教皇要在这里接待自己和瓦伦丁主教? 凡娜心中一时间泛起疑问,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听到一个温和又威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来了——圣徒瓦伦丁,还有圣徒凡娜。欢迎来到方舟。” “教皇冕下,”凡娜迅速收敛起心中疑惑,整顿表情之后和瓦伦丁主教一同行礼致敬,礼毕之后她才微微抬起视线,谨慎地开口,“您召唤我们前来,是……” 海琳娜却没有等凡娜说完,而是突然冒出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不是风暴大教堂吗?”瓦伦丁抬起头,有点疑惑地眨眨眼,“风暴大教堂的底部?” “这里确实是风暴大教堂正下方,但从严格的结构来讲,这里已经脱离了大教堂的主体,”海琳娜露出一丝微笑,在数座火盆的映照下,她的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些许深意,“你们正站在巡礼方舟的最下层,这座巨兽的‘腹中’。” 她抬起头,目光在凡娜与瓦伦丁之间缓缓游走。 “这里在风暴主宰的注视下,同时也在距离深海最近的地方,主的祝福与主的裁决共存于此处。” 海琳娜的目光停了下来,却既没有看着凡娜,也没有看着瓦伦丁。 她仿佛是在对着黑暗中的虚无开口: “信仰动摇之后,继续履行职责是否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凡娜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下来。 旁边的瓦伦丁同样如此。 令人难以忍受的压抑气氛充斥在这处广阔而又昏暗的空间中。 过了不知多久,凡娜终于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的信仰……” “我没有问你的信仰,”海琳娜摇了摇头,“我问的是,在信仰动摇之后,继续履行职责对你们而言是否变得比以前困难了?” 凡娜怔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教皇话语中的深意,旁边的瓦伦丁主教却在短暂错愕之后面露恍然,老主教立刻开口:“我履行职责一如既往,庇护城邦与指引信徒皆出自本心……” “很好,圣徒瓦伦丁,你的坚定令我动容——你应继续履行你的职责,作为普兰德城邦的庇护者直至最终。 “圣徒凡娜,你的迷茫我也看在眼中,鉴于你的实际情况,我不得不宣布暂时中止你作为普兰德审判官的职务。 “此决定即刻生效。” 海琳娜语速飞快,在凡娜和瓦伦丁反应过来之前,她便说完了。 现场两位圣徒面面相觑。 瓦伦丁:“……?” 凡娜:“……?” 第278章新的风暴 第278章 新的风暴 凡娜与瓦伦丁都因这突然发生的变故陷入了愣神,海琳娜教皇的“判决”与其说是一次庄严的宗教裁定,倒更像是刻意地为了一个结果——结果早已决定,刚才的交谈不过是个程序罢了。 如此匆忙的“裁定”当然让凡娜这个审判官难以接受,连旁边的瓦伦丁也难以接受,他们异口同声:“教皇冕下……” “可以了,可以了,这没什么不好的,人生总是会有些变化起落,就如风暴从来都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海琳娜摆摆手,打断了凡娜与瓦伦丁的话,“而且不要轻易陷入失落,圣徒凡娜——卸下审判官的职责不一定是种惩戒,只不过是你现在暂时不适合这份工作罢了,或许……风暴对你另有眷顾呢?” 凡娜闻言一怔,似乎隐隐约约从海琳娜的语气中听出了某些深意,然而她刚想追问什么,便看到眼前的教皇对自己摇了摇头。 “暂且到此吧,还有些事情,我需要亲眼看过才能决定,”海琳娜淡淡说道,“普兰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踏上这片土地了。” 她说到这里,略作停顿。 “你们先行返回上层,升降机已经做好准备,我将在这里完成一次祝祷——不会等太久的,我们在上层甲板会面。” 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凡娜便和瓦伦丁一同被“赶”回了升降机里,而直到升降机抵达顶部,直到两人离开轿厢,走在前往上层甲板的走廊里,瓦伦丁才小声打破沉默:“凡娜,伱现在……感觉如何?” 他实在是没想到更好的说法来打破这份尴尬。 凡娜停下了脚步。 瓦伦丁往旁边退开了一些。 “您退开这两步是认真的?” “我怕你认真。” “还能讲冷笑话,那看来您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寻常,”凡娜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坦白说,我一开始的反应是不可置信和难以接受,这匆忙草率的‘裁定’更像是个恶劣的玩笑,而不应该出自教皇冕下之口,但刚才我回忆了教皇冕下话语中的细节,我总觉得……她似乎另有深意。” 说着,她轻轻呼了口气:“我觉得我应该耐心等待,等待教皇冕下所说的‘风暴另有眷顾’。” “你的冷静与理智确实远超常人——这种事情突然落在头上,大部分人恐怕是不会这么快就像你这样平静思考的,”瓦伦丁再次向前迈出脚步,一边走一边说着,“不过比起这个,我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凡娜皱了皱眉:“另一件事?” “解除一名审判官的职务,必须有新的审判官接任才行,而城邦审判官这样的重要职位,是必须由教皇亲自‘考验’并任命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个过程,”瓦伦丁慢慢说道,“但教皇冕下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情……这本应是在解除任命的同时甚至提前就公布的‘必要事项’。” 凡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一时没有开口,瓦伦丁则继续说着:“另外,她选择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密室’中宣布对你的解任,若按教法,教皇在密室中所授之秘,不得传于他人之口,无论这个秘密的内容是什么,这是一种‘安全暗号’。” 凡娜必须承认,年轻的自己终究不如瓦伦丁主教这样资深的神官对风暴原典的了解透彻,她竟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些关键之处! “您的意思是……” “你的解任,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瓦伦丁平静地看着凡娜的眼睛,“也不会有新的审判官来接任你的职务。” 凡娜怔了怔,眉头微皱:“那我该如何继续在普兰德履行自己的职责?” “我不知道,”瓦伦丁轻声说道,他抬起头,望向前方的走廊出口,在片刻思索之后才继续开口,“但我怀疑,你可能很快就不需要继续在普兰德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 极为广阔的空间内,教皇海琳娜静静地伫立在昏暗的火光之间,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抬起头来,目光看向远处的黑暗。 这里是巡礼方舟的最底部,是寻常人很少有机会接触,甚至压根就无从了解的区域,她将这里称作“巨兽的腹部”,从某种意义上,这种说法其实一点都不错。 海琳娜迈开脚步,越过那些燃烧的火盆,来到了一处此前不曾被火光照亮的位置。 一簇簇火焰随着她的脚步而蔓延着,将整片昏暗的空间逐渐照亮,映照出了那些此前未被照亮的东西。 地面上盘根错节的脉络结构,高高的穹顶上悬挂下来的巨大瘤体或神经结节,从穹顶上垂坠下来的神经索以及维管支柱,还有仿佛骨架一般的巨大苍白支撑。 这些原本隐没于黑暗中的事物,随着火光的蔓延而尽数呈现在海琳娜眼前。 她最终在一根巨大的“支柱”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根由大量复杂结构盘曲、堆迭而成的支柱,其表面凹凸斑驳,又有大量神经脉络和维管系统如浮雕般缠绕着,而在那些神经系统的深处,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复杂的金属丝线以及闪烁着银光的刺针,仿佛是从上层蔓延下来一般。 在这支柱的顶端,昏暗的穹顶上,则还可以看到数量更加密集的垂坠器官,那些器官表面沟壑遍布,看上去就仿佛……大脑。 海琳娜定定地看了那支柱许久,随后伸出手去,慢慢抚摸着那些由神经纤维形成的凹凸沟壑。 “真理学院……真是难以置信的技术,”她轻声赞叹着,“谁又能想到,死去的利维坦竟能以这种方式‘复活’……” 她话音刚落,那支柱中便突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蠕动声,随后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便从不知哪个结构中响起:“首先,我从一开始就不算死去,其次,我也觉得现在的自己不算‘活着’——用生死来描述利维坦是一种很不严谨的说法,小姑娘。” “……我以为您在睡觉。” “我大部分时间确实是在睡觉,但今天你格外郑重地向女王葛莫娜祷告,又带着外人来到了这个地方,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应该醒着。” 海琳娜嘴角似乎抖了一下:“……那您感觉看到满意的场面了吗?” “我就觉得你挺不近人情的,”嘶哑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人家干的不是很好么,各大城邦的审判官综合评定里就没有能超过她的,你这就直接给解职了,别说什么信仰动摇的理由……我们都很清楚,只要能继续履行职责,这个理由是最无足轻重的。” “这是风暴主宰的安排。”海琳娜淡淡说道。 那嘶哑苍老的声音这次明显呆了一下才开口:“……哦,那我没问题了。” 海琳娜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您起码会追问一下。” 然而这一次,那个嘶哑苍老的声音没有做出丝毫回应。 他睡着了。 …… 广袤无边的无垠海上,钢铁战舰海雾号正劈波斩浪地航行着,而随着战舰的逐渐“痊愈”以及它此刻的动力全开,那层稀薄的冰雾也再次出现在舰船周围,并在附近的海面上不断生成着小块的浮冰。 提瑞安来到了船头,眺望着前方一片开阔的海面。 不知为何,他总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安。 起初,他以为这是“爹打损伤”的后遗症,是在普兰德近海以及在普兰德城内数次见到父亲所带来的压力积累,然而随着海雾号越来越远离普兰德,这份不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变得更加强烈。 这甚至让他逐渐产生了些许烦躁。 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而这件事极有可能跟自己有关。 他相信自己作为超凡者在这方面的直觉。 提瑞安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按在前方的栏杆上,皱眉思索着。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愈加强烈的不安似的,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提瑞安猛然回头,看到正向自己走来的是大副艾登。 这位一贯沉稳的大副此刻脸上竟满是紧张。 提瑞安立刻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小教堂接到来自母港的灵能传讯,寒霜附近海域……出事了。” “寒霜附近?”提瑞安感觉心脏猛然一跳,追问着,“什么情况?” “……有一个古老的潜水装置突然出现在寒霜近海,”艾登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吸了口气,“是‘三号潜水器’——第八个。” 第279章合理安排 第279章 合理安排 夜幕正在渐渐深沉,清冷的世界之创已经高悬夜空,苍白辉光照耀下,整座城邦陷入一片沉寂。 下城区古董店的二楼,邓肯站在走廊尽头的小窗户前,静静眺望着窗外一片寂静的街道,那些在清冷辉光下高低起伏的屋顶,还有在屋顶上横跨城区的管道与阀门。 在另一个遥远的视野中,他能看到失乡号正越过波涛起伏的无垠海,在夜航中一路向北,追逐着海雾号前进的方向。 而在这里,他则注视着整座城邦,利用那无处不在的“感知”,扫描着普兰德的每一处角落。 他微微抬高视线,看到那些无形的“薄雾”仍然漂浮在城市上空。 那些由风暴大教堂释放出来的、仿佛“灵魂”般的“烟”在入夜之后便停止了继续扩张,如今其规模堪堪能够覆盖四分之三座普兰德城,现在它们就像一层薄纱般在夜空中缓缓起伏飘荡着,就如同…… 在夜空中闲庭信步。 邓肯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城邦边缘的那一片庞大阴影上。 那是风暴大教堂停泊之处。 巨大的巡礼方舟如一朵乌云般紧贴着普兰德的东南港口,在邓肯的感知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庞大个体的轮廓,却无法将窥探的目光深入到那座大教堂内部。 那座大教堂的内部对他而言就仿佛一个空旷黑暗的黑洞。 那些停靠在港口的普通船舶是挡不住他的感知的——在距离普兰德足够近的范围内,没有东西能逃过他的这种“触碰”,但如今这座大教堂显然是个例外。 这是由于女神葛莫娜的“庇护”?还是深海教会的特殊防护技术? 邓肯对此有些好奇,但并没有采取比较过分的行动,虽然他确实思考过直接用绿火烧一下能不能破开风暴大教堂的防护,但也只是这么想了一下罢了——毕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做这种点火烧人房子的事情。 就在这时,邓肯突然心中一动,迅速收回了对风暴大教堂的感知,并抬头看向了上城区的方向。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片地势高出四周的山丘,看着那座伫立在夜色中的普兰德教堂。 …… 普兰德大教堂高处,一间休息室内灯火通明,教皇海琳娜点燃了混有香料的仪式蜡烛,并将烛台放在墙角的一面全身镜前,随后才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侍立许久的凡娜。 “我听说你第一次在梦境中见到‘他’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一个舍身跳劈——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凡娜脸上略有一丝尴尬:“当时……没多想。” “当你说‘没多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什么都没想’,”海琳娜笑了起来,“其实这很好,优秀的战士通常都会让行动快过思考,这在对抗异端邪祟的时候非常有用——毕竟‘思考’本身很容易变成我们的漏洞。” “……但我只庆幸自己当时的鲁莽之举没有酿成什么后果,”凡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后看来,他似乎压根没在意我的‘冒犯’。” “他不在乎,祂们都不在乎,”海琳娜轻声感叹道,“上位存在们,在乎的是更广大、更长远的东西……好消息是祂们所在乎的东西里面多多少少也包括了我们的生存。” 凡娜一时间没有回应,海琳娜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已经不再是审判官的“审判官”:“凡娜,伱应该有许多问题想问吧。” “我想知道……您对我的安排,”凡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您隐秘解除了我的审判官职务,又没有安排新的城邦守护,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履行自己的职责。” 海琳娜平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在凡娜说完之后,这位看上去似乎还很年轻的教皇只是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透过镶嵌着铁艺花纹的窗扇,可以看到被大量瓦斯灯照亮的城邦街头,祥和安宁。 “很平静的夜晚,凡娜,”教皇说道,“你认为今天巡夜的守卫者们会汇报几起有关超凡污染或邪异入侵的事件?” 凡娜愣了一下,有点犹豫地开口:“……我不确定,这些日子城邦确实比较安全,没什么事件报告,但……” “零,”教皇打断了她,“今夜的事件是零起,就像昨天,前天,而在明天也会如此。” 凡娜张了张嘴。 “你们显然也注意到这点了,但还没敢作出结论吧?”海琳娜笑了起来,“一座夜晚不再危险的城市,哪怕是瓦斯灯熄灭之后的临时黑暗里,也不再有阴影滋生,无垠海上最璀璨的明珠,如今名副其实了。” 凡娜终于渐渐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异象-普兰德,”海琳娜轻轻点了点头,“在这个大型异象内部,似乎不会产生除‘异象-普兰德’自身之外的超凡‘污染’现象。” “这是您的观察结论?” “你以为我来到这里就只是为了在街道上接受市民的‘瞻仰’以及在大教堂里接受神官和官员们的问候么?”海琳娜似笑非笑地看着凡娜,“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来观察并判断这座城邦发生的变化。” 凡娜张着嘴巴,她仿佛有数不清的话想说,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开口,乱七八糟的纷繁想法塞满了她的脑袋,她只觉得眼下发生的事情再一次超出了自己的世界观,以至于用以往的逻辑竟找不出让话题继续下去的办法,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冒出一句:“所以……普兰德现在不需要审判官了?” “我不确定,”海琳娜的回答却让凡娜有点意外,这位教皇摇了摇头,显然也有些拿不准,“因为这种事情确实从未发生过,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异象-普兰德的性质不变,那你确实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样工作了,城邦守卫者们的职责也将发生很大变化。” 说到这里,海琳娜停顿了一下,又一边思索一边补充道:“但即便如此,城邦仍然需要守卫者的庇护——我现在只能确定异象-普兰德内部不会发生‘自然状态下的超凡污染现象’,但我们要对抗的威胁可不止有自然现象,异端分子,远古子嗣,邪恶造物,那些主动想要破坏文明秩序的狂徒可不会因为普兰德化作异象而安分守己。 “但总体上有一点不会错:普兰德变得更加安全了。” 海琳娜停了下来,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凡娜的眼睛,过了几秒钟,才嗓音柔和地继续说道:“凡娜,我们在走一条很新的路,没有任何一座城邦、没有任何一个教会曾面对过这样的情况。 “从另一方面,我们这个世界……似乎也在发生一些令人不安的变化,不管是异象001的‘故障’还是失乡号的活动,都在打破过去千百年诸城邦维系的脆弱平衡,在这种情况下,女神又只降下了十分有限的启示……我只能在这有限的启示下采取行动。 “凡娜,你有巨大的才能,而这份才能应该被派在……更有价值的地方。普兰德现在正处于最安全的状态,但我想你应该不是一个沉溺于安乐的人吧?” 听到教皇的话,凡娜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我随时做好了为信仰和公义而牺牲一切的准备!” “牺牲一切么?” “当然,牺牲一切!” “做什么都义无反顾?” “只要是女神的旨意!” “包括去失乡号上?” “包括去……” 凡娜下意识地大声说着,但刚蹦出几个字就卡在当场,一口气差点憋不上来,过了两秒钟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教皇冕下:“您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了,我们的世界在发生许多令人不安的变化,而在这诸多变化中,至少失乡号是唯一一个表露出了交流可能以及善意倾向的,”海琳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需要和失乡号的主人建立一个稳定的沟通渠道,而且最好是带有一定官方性质,你可以认为自己是一名特使,也可以认为自己在充当‘人质’——当然我个人建议你采用第一条说法,不过具体怎么想还是随你。” 凡娜目瞪口呆地听着,直到教皇说完才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可……可……可这合理吗?去失乡号上……是我理解的那个概念吗?这可能吗?!” 海琳娜静静地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审判官”,对这份反应早有预料,良久,她才面带微笑地开口:“合理。” 第280章协议达成 第280章 协议达成 相较于凡娜此刻的手足无措,教皇海琳娜的态度倒是始终淡然,她脸上带着微笑,那笑容中甚至好像有点愉快。 然而凡娜却一点都愉快不起来——更“合理”不起来! “我认为……这件事过于突然,”年轻的审判官小姐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猛然间就转到了这个邪门方向,此刻正在想尽办法让自己的逻辑跟上过快的车速,“我明白和失乡号建立交流的必要性,但我认为这应该循序渐进,而且如果只是为了交流的话,我们现在本就是有交流渠道的,那位邓肯船长……” “他会在梦境中造访,或通过镜子与你交谈,对吗?”海琳娜嗓音温和地打断了凡娜的话,“我知道的,你在报告中提到过。” “那……” “那不够,”海琳娜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是‘交谈’,是邓肯船长与你之间的私人交谈,这样的沟通途径既没有特殊性,也没有约束力,远远称不上是深海教会和失乡号之间的官方渠道,凡娜,伱应该明白这之间的区别。” 凡娜嘴唇蠕动了几下,有千言万语在喉头涌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已经确认,这不是玩笑,更不是眼前这位“神之代言人”一时兴起的安排,从海琳娜的态度以及眼神中,凡娜察觉了某种深思熟虑的东西,以及……一些她现在暂时还无法理解的感情。 又过了一会,她才突然问道:“女神的旨意?” “你可以这么理解——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 “……我明白了,”凡娜轻轻吸了口气,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她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一板一眼的模样,一脸严肃地低头,“那么我服从这份安排。” “先去休息一下吧,”海琳娜轻轻点了点头,“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凡娜再次低头领命,这才转身离开了房间。 看着年轻审判官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海琳娜过了很久才收回视线,随后她突然笑了一下,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都没问我到底打算怎么把她送到那艘船上,还强装镇定……” 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就在此时从旁响起,中间夹杂着火焰跳跃的噼啪爆鸣:“我也很好奇,你打算怎么把她送到失乡号上。” 房间角落的全身镜前,几盏烛台上的火焰陡然转为深绿,幽幽的火光映亮了镜面,镜中一片黑暗深邃,而在迅速蔓延开的虚幻火焰中间,邓肯的身影从那黑暗深处走了出来,静静注视着站在房间中的海琳娜。 海琳娜没有回头,即便听到了邓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也仍然静静地注视着窗外:“啊,您果然在看着。” “没办法,你这算盘打得太响,珠子都蹦我脸上了。” “……算盘是什么?” “这是个亚空间冷笑话。”邓肯一本正经地说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跟人说话的时候偶尔胡诌一句的节奏,观察别人困惑的反应是他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快乐,而至于对面在之后是如何脑补的…… 反正平常他跟这个世界的人说什么对面都会胡乱脑补。 海琳娜相当明智地没有追问下去,她仍然没有回头,并将自己的情绪变化都收敛起来,语气中只带着始终不变的平淡温和:“虽然您应该不需要,但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海琳娜,风暴女神葛莫娜的一介仆从,很高兴与您交谈。” “邓肯·艾布诺马尔,失乡号的船长,”邓肯随口说道,“我喜欢坦诚的交流方式,所以让我们开诚布公吧——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深海教会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只是专注于维系文明世界的秩序,并对世界上一切令人不安的变化做出应对,”海琳娜淡淡答道,“您刚才应该已经听到了我对凡娜所说的,这个世界在发生一些变化——实际上,情况远比我对她所讲的严重。 “诸多阴影正在靠近我们的现实维度,异象001的反常可能只是个开始,终焉传道士在普兰德的破坏行动也可能只是另一场大阴谋的一部分,在北方,一些城邦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在边境,那道‘帷幕’正变得愈发不稳定,文明疆域内部,边境坍塌现象越来越频繁地发生,而在所有这些变化中,失乡号可能是唯一一个有希望通过理智手段进行交流沟通的。 “我们希望与您建立起稳定有效的交流,就像您想知道深海教会的目的,我们……也想知道失乡号的事情。既然如此,何不搭起一座桥呢?” 邓肯皱了皱眉:“所以,你们便自信满满地安排凡娜成为这座桥梁——想法很好,但你怎么知道我就会答应?” “您很关注她,也曾帮助她,而从您表露出来的意图看,您也对如今的文明世界很感兴趣,”海琳娜说道,“您取回了理智与人性,这便有了和文明世界重建联系的需要,在我看来,凡娜很适合这个角色——还是说,您会信任深海教会随便选出来的‘陌生信使’?” “……确实,凡娜至少算是我的‘熟人’,从你们的角度分析,把她送过来能最大限度确保信使的安全,”邓肯慢慢说道,“不过即便如此,你就真不担心把凡娜送到失乡号上的行为会变成羊入虎口吗?鉴于我和我的船在文明世界拥有的良好名声,你的行为如果公开出去,被视作一次血腥献祭似乎会更加合理。” 海琳娜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慢慢转过身,注视着那面正浮动起绿色火焰的镜子。 “所以,这件事不会公开出去,毕竟除了普兰德人之外,现在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还做不到面不改色地谈论失乡号,凡娜会成为一位秘密特使,知道这件事的人将仅限于深海教会的高层以及少部分城邦执政——或者在情势所需时的知情者。” 海琳娜抬起视线,注视着镜中邓肯的身影。 抖动扭曲的璀璨星辉充盈着她的视野。 “至于您说的‘羊入虎口’……我并不担心。” 难以名状的流动星光在镜子表面不断鼓动着,仿佛要挣脱那层脆弱的玻璃般呈现出涨缩蠕动之感,细密的黑色裂纹从镜子边缘蔓延开来,充斥弥漫着整个房间,低沉混乱的嘶吼声充斥着头脑,每一声嘶吼中都仿佛混杂着来自亚空间的无穷知识。 “我能听到您的声音,您的声音中充满平静的理性,我相信您确实已经重获人性,这份人性就是您站在文明秩序阵营的明证。” 镜子在视野中仿佛化作了一个旋涡,镜子内的星光巨人已经完全失去形体,海琳娜所见的只剩下无尽星光,支离破碎的光影在她的头脑中轰然炸裂,但下一秒,又有轻柔的海浪在脑海中响起,重塑着她濒临解体的思维。 “您是友好的,也是可靠的,我的神明降下了指引,而我无条件地相信我的神明,祂命我与您合作,那我便如此行动。” 镜子中的蠕变星光满溢了出来,一道流淌的光影在空气中延伸着,鼓动着,在海琳娜面前缓缓摆动,仿佛观察猎物,又仿佛是在嗅探房间中的气息,那蠕变星光形成的光影凑到了海琳娜面前不足半米处,其细碎的光点中仿佛充斥着数不清的眼睛。 邓肯隔着镜子认真观察着海琳娜脸上的表情,想要从这位深海教皇的言行细节中分析出对方的真实意图,最后,他发现对方的眼神中只有一片平静与坦诚。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 “协议达成,我会在失乡号上为凡娜留一个位置,但相对应的,到了失乡号上便意味着成为我的船员,她将遵守严格的守则行事,其优先级甚至会高于她在教会中的身份,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他尽量用古板威严的态度说着,让这件事显得公事公办。 但实际上心里都乐的不行了。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寻思着凡娜与失乡号有缘,那时候便计划着该怎么把这个高阶圣职者给忽悠到船上当个打手,却苦无合适的契机与理由,万没想到这个机会就这么从天而降了。 深海教会需要一个正式的沟通渠道来了解失乡号的意图,这能减轻他们的不安,失乡号也需要一个能与文明世界的教会势力沟通的桥梁,这有助于邓肯今后的活动,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我明白,”海琳娜慢慢点了点头,“那么,协议达成。” 第281章新人入职之前 第281章 新人入职之前 海琳娜所讲的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吗?深海教会的目标真的就只是想要和失乡号建立交流吗?这位“神之代言人”真的如她所讲的那样相信“邓肯船长”的人性和理智吗? 邓肯其实不敢全信,尽管这位女教皇的态度看起来确实很坦诚,但他自己是相当有B数的,他知道失乡号声名在外且“战绩”显赫,这份赫赫威名便注定了像海琳娜这样的势力领袖不可能毫无戒心地与自己打交道——她总得有所保留才对。 但有戒心未尝不是好事,有戒心仍然选择合作,就意味着她有必须合作的理由,或许是因为神的旨意,或许是因为教会的利益,不管是什么理由,反正她现在抛出的橄榄枝是真的。 “既然协议已经达成,那我们就该讨论一下具体的人员交接和注册流程了,”邓肯想了想,从合理的角度出发对眼前的教皇说道,“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些正式的文件。” 海琳娜顿时怔了一下,尽管事情是她最初提起,但她显然没想过这一环,此刻表情有些意外:“注册……流程,您的意思是?” “船员入职,工作交接,这是很严肃的事情,”邓肯一本正经地说道,“失乡号可是一艘人员管理严格的探险船,你们深海教会也是个正规单位,你们派使者过来难道都不准备介绍信的么?另外还有凡娜在船上生活的开销或者她个人装备的置办损耗,这应该归哪边报销也得说清楚,我个人认为你们得管,起码得管一部分……” 海琳娜突然有点明白凡娜在报告中多次提起“邓肯船长是个常有意外之举的人”是什么意思了,她之前构思了那么多跟失乡号交涉的预案,里面愣是没考虑过这一条! “……深海教会当然会承担这部分……‘预算’,”憋了几秒钟,海琳娜终于点了点头,“如果您需要正式的文书,我们也可以提供,或者由您提供也行——您那边有对应的模板吗?” “当然有,过会我就可以派信使给伱送去,”邓肯一本正经地点头,语气特严肃,“失乡号可不是那种点两个火盆神神叨叨几句然后把人往里一推就算献祭成功的三流邪神巢穴,我们是非常正规的用人单位,人员录用、规章守则以及团队建设皆是亚空间一流水准……” 海琳娜从刚才开始就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时候也只能下意识地点着头,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眼前那面镜子中不断涨缩蠕动的扭曲星光好像也没那么令人头晕脑胀了。 她甚至觉得那些旋转的光影有些亲切。 而在这样略有些恍惚的状态下,她总算是成功结束了与那位幽灵船长的交谈。 伴随着一阵火焰灼烧的轻微噼啪声响,镜子前跳跃的绿色火苗终于渐渐褪去,明亮的黄白色火焰再次出现在烛台上,镜子边缘浮动的光影以及房间中无处不在的漆黑裂隙也渐渐从视野中消散。 稳固的现实世界再次出现在海琳娜面前。 但她仍然死死地盯着那面已经恢复如常的镜子,盯着镜子中渐渐浮现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倒影。 过了不知多久,那影像边缘抖动的线条才逐渐稳定下来,海琳娜随之深深吸了口气,紧绷着的肌肉一点点放松。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出汗水已经湿透衣衫,心脏在砰砰直跳,头脑中传来空洞且麻木的钝痛。 “……我最好提醒凡娜,在‘新岗位’上控制一下自己的窥探冲动,”海琳娜揉了揉额头,一边对抗着头脑中的钝痛一边轻声说道,“直面亚空间……这感觉糟透了。” 一阵噼啪声突然传入耳中,一抹绿色光辉映入了眼帘。 海琳娜猛然惊醒,却只来得及看到有一点绿焰在窗台附近一闪而过,她快步走向火光消散的方向,看到有一张古旧的羊皮纸正静静地躺在窗台上。 那是凡娜在失乡号上的登记文件。 “……还真送来了。” 女教皇有些错愕地咕哝道。 …… 第二日清晨。 “我们会增加一位新成员。” 失乡号的餐厅中,邓肯召集了船上的所有成员,包括本来正在古董店里帮忙的雪莉等人,以及正在城邦图书馆里查资料的莫里斯老先生,随后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妮娜本来正在抓着一把薯条专心致志地喂鸽子,这时候听到邓肯叔叔的话立刻一愣,抬起头满脸惊讶:“新成员?!谁啊?” “某种意义上,算是熟人,”邓肯面带微笑,目光扫过餐桌两旁,“你们都见过她,雪莉,你和妮娜甚至不久前还见过她一面。” 雪莉看上去有点发呆,反应了好几秒钟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表情肉眼可见地精彩起来:“难……难道是那个审判……” “是她,”邓肯轻轻点了点头,“审判官凡娜将成为失乡号的新成员,就这一两天内。” “哐当!” 一声巨响突然从餐桌旁边传来,邓肯淡定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阿狗正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它前一秒还坐在雪莉身旁的椅子上。 雪莉其实刚才也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这时候却瞪起眼睛教训着阿狗:“阿狗你吓我一跳!” “我……我……我整个狗傻了,真的,邓肯先生,您刚才说什么——那个审判官?!”阿狗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无视了雪莉在旁边的大呼小叫,两只血色空洞的眼眶看着邓肯,“您打算把那个审判官绑过来么?啊当然我不是质疑您有这个能力,您当然能把她绑过来,但想要让那个审判官屈服恐怕不太容易啊,她显然接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而且满脑子都是对风暴女神的信仰,只怕用寻常的手段很难让她成为……” “……你为什么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把人绑到船上?”邓肯眼角抖了一下,“我是说凡娜会成为我们的新成员,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她绑上船了?” “那不绑怎么把她弄过来?”阿狗错愕不已,在它的“正常逻辑”中似乎压根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一个城邦审判官会突然成为失乡号的新成员,“哦,您是打算先把她关在岸上……” “就不能是正常的船员入职和工作调动么?”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的丑陋狗头,“比如深海教会写了个推荐信,我写了个人员入职通知书,然后凡娜就通过这样十分正常的流程成为了船上的陆战队员和随船牧师——你不觉得这更加合理一点么?” 阿狗想了想,觉得这种“合理”的事儿一旦放在失乡号上那简直邪门到无以复加,他宁可相信有朝一日自己在船上一睁眼就看到幽邃圣主,也不相信船长刚才的一串流程,但憋了半天,它也没敢把脑海里的念头说出口。 因为这里是失乡号。 船长说的就是对的。 “您说得对,”阿狗瓮声瓮气地耷拉着脑袋,“这非常合理。” 邓肯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又看了看餐桌两旁的几人,略做思考之后还是补充解释道:“这是我与深海教会之间的一个协议,凡娜将以秘密特使的身份登上这艘船,并在使命结束之前以船员的身份为我效命,她和你们的身份略有不同,但在船上的时候,所有人都遵守同样的守则,我希望你们之间能和睦相处。” “只要她别找我麻烦就行,”雪莉咕咕哝哝,“我哪敢找她麻烦啊。” “我还是想象不出来一个城邦审判官要怎么老老实实待在这艘船上,”阿狗也跟着念叨,“总感觉今后的日子要刺激起来了。” “我做好了准备,”桌子对面的莫里斯则轻轻点了点头,这位老学者显得最为镇定(旁边从头至尾没反应过来的爱丽丝除外),脸上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不过她看到我的时候可能会格外惊讶……但是她会适应的,凡娜从小就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孩子。” 妮娜则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在思考些什么,这时候才突然抬起头:“叔叔,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有事做了?” 邓肯低下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您特意把我们都召集到了船上,”妮娜想了想,“凡娜小姐还没上船呢,您就提前召集,应该还有别的安排吧?” 邓肯看着妮娜闪亮亮的眼睛(眼神深处6000℃),良久之后笑着按了按她的头发。 “没错,要有些事情忙了——我们正在前往寒霜。” 第282章关于海上阅读的禁忌 第282章 关于海上阅读的禁忌 自上次和提瑞安的长谈之后,邓肯便将潜渊计划的有关情报告诉了妮娜和雪莉等人,但当时他并未提及失乡号接下来有什么航行计划——直到现在,莫里斯收到的一封故友来信最终促成了这场北方之旅。 “我们目前正在沿着海雾号的航线一路向北,预计几天后就会进入冷冽海边缘,那里想必会有与中部海域截然不同的风景,”邓肯说道,“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在船上度过,爱丽丝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房间,当然,如果难以适应海上生活也可以返回城邦——我可以在有必要的时候临时召集你们。” “我……我留在船上,”雪莉立刻举了举手,“我可以帮爱丽丝小姐干点活什么的……” “在船上也需要写作业,”邓肯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在这里亲自监督。” 雪莉顿时一缩脖子:“啊,那我……” “在城邦也需要写作业,还是我亲自监督。” 雪莉哭丧着脸:“那……那我还是留在船上吧,就当换换环境。” “我也要在船上,”妮娜看看雪莉,又看看邓肯,眼睛亮晶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我还没好好适应过在船上的生活呢,上次都没坚持到过夜……” 邓肯点点头:“嗯,那伱过会可以先回去一趟,把用惯了的被褥拿到这里,防止陌生环境下睡不着。” “嗯嗯,”妮娜连连点头,紧接着好像又想起什么,略显犹豫地问道,“那我可以顺便把学校留的假期作业和课本拿到船上吗?我怕开学之前写不完……” 妮娜话音落下,一旁的阿狗就忍不住用爪子抱着脑袋:“我们是乘着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幽灵船去解决一次超凡事件,但怎么听上去越来越像一场假期旅行……” 邓肯则没在意阿狗的嘟嘟囔囔,他思考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对妮娜说道:“雪莉和爱丽丝用的拼写本倒是能带上船,但你的课本和作业或许有一定危险性——在无垠海上阅读书籍和入夜之后在城邦里读书一样,很容易招来某些阴影中的恶意。” 妮娜呆了呆,冷静分析,略做思考,突然提出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连邓肯都没考虑过的问题:“那如果有东西从阴影里跑出来了,您打它一顿不就行了吗?” 邓肯:“……?” 阿狗和雪莉:“……对哦!” “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邓肯愣了得有好几秒钟,才终于带着古怪的表情说道,他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听山羊头说什么“海上阅读禁忌”的时候就陷入了思维盲区,只习惯性地跟其他人一样把这当成了规矩,却没考虑过别的可能,而现在看来……反倒是才接触超凡领域没多久的妮娜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思维开阔性。 妮娜当然没有受到传统思路的束缚——因为在这姑娘接触超凡领域的第一天,她看到的就是自己的邓肯叔叔脚踏城邦手撕太阳的一幕,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超凡污染是以被摁在地上胖揍的姿态呈现在她眼中的…… 反正邓肯叔叔天下无敌,有什么东西捣乱的话,让邓肯叔叔打它一顿就行了——妮娜的思路十分清晰且简单粗暴。 “我需要做些确认。”邓肯突然说道,随后起身离开了餐厅。 他直接拎着一本大书来到了船长室里,把书“砰”一声放在山羊头面前。 山羊头被突然而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船……船长?” “在无垠海上阅读书籍通常会有什么后果?”邓肯直截了当地问道。 山羊头一怔,下意识开口:“啊,这显而易见,在无垠海上读书通常会招来世界深层某些意志的关注,比如灵界的入侵者,幽邃领域的恶魔投影,甚至亚空间的低语也会在这个过程趁虚而入,他们会趁着阅读者心灵放松警惕的时候将自己的投影延伸至现实世界,并……您在干什么?” 邓肯直接摊开了那本从普兰德城邦带过来的、有关各城邦民俗文化的大书,一边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那你说的那些‘入侵者’什么时候来?” 山羊头感觉自己的思路正在打结,但还是一边打结一边下意识开口:“通……通常来讲,当阅读开始之后它们就该来了,非常迅速。” 邓肯又翻了两页,抬起头:“那它们怎么还不来?” 山羊头:“……” “妮娜想在船上写寒假作业,”邓肯一脸认真地对山羊头说道,“如果你有办法能‘吸引’到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入侵者’,就把它们吸引过来,我找它们有事商量。” “您……您打算怎么跟‘它们’商量?” “殴打它们,不断殴打,直到它们承诺不要来打扰妮娜学习,”邓肯说道,紧接着思考了一下,又谨慎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并不确定是否可行,这方面你或许比我专业?” 山羊头的思路又有点打结,这次它迟疑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才终于开口:“我认为,您可能需要多‘测试’一会。” 邓肯:“……?” “通常来讲,因阅读而吸引来的阴影都有追逐知识的特性,这决定了它们会比一般的‘入侵者’要‘聪明’那么一点点,”山羊头的话语终于顺畅起来,只是语气仍然很古怪,“聪明就意味着有一定的判断力,哪怕是混沌错乱的幽邃和灵界阴影,在追逐知识的过程中也懂得趋利避害,不会贸贸然出现在您面前……” “我明白了,”邓肯点点头,目光一边扫过书上的字句一边随口说道,“也就是说,敢跑到失乡号上的不会是无名小卒或蠢货,而一定是对自己有充足自信且进行过仔细权衡的强大入侵者——那这其实是好事,这意味着我只需要殴打一到两次,就可以让‘它们’中的强大者迅速认清局势,而不必担心蠢货们无休无止的骚扰。” “我认为您的判断非常有道理。” 邓肯没有回应山羊头的吹捧,只是继续沉浸在手头的书本中,他慢慢翻过那略有些粗糙的纸页,目光在南方城邦那些或惊悚、或神秘的民俗记述中缓缓逡巡,让自己的心神也一点点放松、沉浸下来。 静待着追逐知识的入侵者们嗅到这甘美的饵料,入侵这不设防的现实维度。 然而并没有出现任何入侵者。 “似乎不管用,”邓肯抬起头,对桌子边缘安安静静的山羊头说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其实……我觉得您可以不必执着于这件事,无垠海上的禁忌那么多,无法阅读只算是……” “妮娜要写寒假作业,”邓肯语气温和地说道,“她很重视这件事。” “您或许可以让其他人读书试试,比如莫里斯先生——智慧之神的追随者们更擅长控制自己的心智,不管是保护自己的时候还是设下陷阱的时候都很有用,”山羊头立刻说道,“那些入侵者多半是嗅到了您的气息才不敢出现,但如果设个陷阱,应该就行了。” 邓肯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直接拎着书返回了餐厅——所有人都还在这里等着,妮娜与雪莉正嘀嘀咕咕地猜测邓肯在干什么,爱丽丝则在和阿狗互相检查默写单词,莫里斯在一旁闭目养神,听到邓肯走进来的动静才睁开眼睛。 “我需要一个陷阱,来吸引那些追逐知识的入侵之徒,”邓肯径直来到莫里斯面前,将那本民俗著作放在老学者手中,“你来读这本书,让自己的心智看上去像是一个不设防的求学者,将一个追逐知识的强大邪灵引诱到船上,我要和那入侵者‘交流交流’,顺便搞清楚这种入侵者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里斯被吓了一跳,他在学术道路上求索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疯狂又异想天开的事情,然而下一秒,他便从邓肯的眼神中意识到这位“幽灵船长”是认真的。 这也确实是只有像祂这样强大的亚空间阴影才敢认真考虑的行动。 而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一股异样的兴奋和期待感也从这位老学者的内心深处浮了上来。 必须承认,他自己也突然产生了一丝好奇。 如果是在邓肯船长的见证下,在这环境极为特殊的失乡号上,主动去阅读并引诱邪灵……会发生什么事情? 莫里斯捧起了那本书。 第283章“知识的追猎者” 第283章 “知识的追猎者” 微微起伏的海浪轻柔地拍打着船舱的外墙,甲板深处时不时传来轻微的吱嘎声响,以鲸鱼油脂为燃料的船灯在不远处静静燃烧着,明亮的火光中,映照着一双双或好奇或期待的眼睛。 莫里斯将那本有关城邦民俗的著作在眼前摊开,一点点放松了自己的心神,减弱了对自我意志的防护,让自己的思维对知识敞开大门,任凭书本中的力量一点点浸没自己的心灵。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不设防的心智正在这广袤的无垠海上散发出越来越诱人的“味道”。 一个求学者,一个莽撞的、不设防的求学者,在大海上敞开了自己的心灵,而那些在世界深层逡巡的饥饿阴影们想必已经察觉了这份饵料——那些蠢动盲目的阴影无法抗拒这份引诱,但它们仍在迟疑,它们那勉强算得上理智的、因追逐知识而略微开化的心智对失乡号上的环境有本能的抵触,这让它们一直在犹豫。 但它们不会始终犹豫下去——那些潜伏在灵界、幽邃甚至亚空间里的东西,并没有真正的智慧。 莫里斯慢慢翻开一页,目光在文字间流淌。 民俗知识,这是最能吸引那些阴影关注的东西,民俗中凝聚着人类在漫长时间跨度中所积累的恐惧、敬畏以及对自然的朴素认知,是粗略加工的人性,是甘美的情绪与凝固的知识,最适合那些饥饿的知识追逐者们大快朵颐。 又一页书页翻开,书页间有细微的尘埃在翻动中起伏飘散,灯光倾斜着穿透了弯曲的纸张,在纸张与文字的夹缝间勾勒着跳跃的光影。 船舱中很安静。 船长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摊开的书本,太阳碎片站在另一旁,关注着空气中的动静。 莫里斯看向下一行文字,看到那文字的边缘在略微抖动。 入侵者在靠近了。 无形的知识追猎者终于按捺不住,来到了现实世界的边缘,它的触须在隔着书页嗅探莫里斯的心智,并开始将自身伪装成文字的模样,在原本正常的书页上,陌生的符号在一点点浮现出来。 那是本不存在的文字,描绘着本不存在的知识。 高明的猎手往往会将自己伪装成猎物,知识的追逐者们在引诱求学者时也往往会把自己伪装成“知识”,对它们的阅读,就是落入陷阱的第一步。 莫里斯看着纸张上浮现出来的一行行难以辨认的字符,感受着那些字符中逸散出来的、引诱自己阅读的力量,轻声说道:“它来了。” 下一秒,隐藏在书页和文字中的“猎手”仿佛突然感知到了什么,一阵尖锐又混乱的尖叫声突然传入了每一个人耳中,紧接着,那本大书的书页便开始疯狂翻动,书页上的黑色文字竟一个个仿佛有了独立的生命一般跳跃起来,挣扎着化作墨迹,想要从泛黄的纸张中挣脱出去! 邓肯见状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的“钓鱼”成功了,在面对知识追猎者的时候,用历史学家来打窝果然是奏效的。 一团烟雾从书页中涌了出来,那些脱离纸页的文字迅速融入到烟雾中,并嘶吼着冲出了书本,化作一道烟尘旋涡卷上半空,紧接着,烟尘中又有漆黑的东西开始凝聚、成型,并眨眼间化作了某种仿佛骸骨般的结构——一大堆极尽混乱、扭曲的漆黑骨片噼里啪啦地落在餐桌旁的地板上,并在眨眼间拼凑、组合成了一个在场众人很熟悉的东西: 一只丑陋的、由黑色骨头堆砌而成的猎犬状生物。 旁边正全神戒备的阿狗看到这一幕顿时就傻了,抬头看着周围的人:“我不认识它啊。” “你不认识那就好办了。”邓肯随口说道,便迈步走向了那只刚刚凝聚出身形、似乎还处于混乱中的幽邃猎犬,而后者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它猛地抬头,空洞的血色眼眶里红光炸裂,浑身上下的骸骨裂缝中紧接着便腾空而起无尽的漆黑烈焰,作势反抗! 然而它的反抗尚未开始便已经结束——在幽邃猎犬体内黑色火焰升腾的一瞬间,它的目光便迎上了邓肯的视线,下一秒,从其体内燃烧出来的每一缕火焰便尽皆染上了一层幽绿。 这个来自幽邃深度的入侵者在一秒钟内便失去了对自身火焰的主宰,变成了船长注视下的祭品,它那混沌错乱的头脑或许都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已经被裹挟在熊熊燃烧的灵体烈焰中——凄厉混沌的嘶吼瞬间打破了失乡号上的平静,火焰烧尽骸骨的爆鸣声与诡异的撕裂声响彻餐厅! 优秀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形象示人——但很菜的猎手真的会变成猎物。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阿狗而言实在不忍目睹,它整个狗都哆嗦成了一团,在雪莉身后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一边看着眼前跳动的火光,一边听着耳边传来的动静,眼眶中的红光忽明忽暗:“哎……唉我去这……哎妈这烧的……哎这骨头碎的……哎这嚎的……哎妈的看不下去了……” 餐厅中安静下来了。 一团已经完全分辨不出细节的破碎骨片散落在地板上,骨片上空青烟袅袅,些许残存的绿色火星在那堆残骸之间跳跃着,吞噬着这“知识猎手”残存在现实维度的最后一点力量。 邓肯皱了皱眉,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人意料,结束的速度也有点出人意料。 他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那堆仍然残存着些许热量的碎骨,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阿狗。 “为什么会是一只幽邃猎犬?” “我……我不知道啊……”阿狗瞬间哆嗦了一下,声音听上去都在发抖,“我以前也没看过书,也不认识字,跟雪莉认识之前甚至都没有多少理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一个……老乡啊。” 这时候一旁的莫里斯站了起来,这位老学者沉稳的声音总算帮阿狗解了围:“理论上,在阅读书籍时吸引来的‘邪灵’会是随机的,通常都是来自灵界的无形阴影,但也有少数情况会是从幽邃深度跑出来的‘恶魔’,幽邃猎犬从名字中就带有‘捕猎’、‘追逐’的含义,事实上它们确实是知识猎手的一种……而且还算相当强大的一种。” “相当强大的一种?”邓肯闻言扬了扬眉毛,下意识地看了正在雪莉脚边哆嗦的阿狗一眼,“真的?” “……正常情况下,一个在海上阅读书籍的人被一只突然从书里跑出来的幽邃恶魔偷袭,那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莫里斯表情有些古怪,“更糟糕的情况下,通过这种途径入侵现实世界的幽邃恶魔会迅速成长并失控,在短时间内将整艘船的人都屠戮殆尽……并不是每一艘船都是失乡号。” “好吧,”邓肯点了点头,迅速在脑海里划拉了一下实力公式,语气有些微妙,“如果看书时候召出来的入侵者最强也就是阿狗这种‘猎手’的话,那好像也不怎么危险……” 说着,他看了一眼妮娜:“妮娜,你以后可以在船上写寒假作业,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你自己打它一顿就行了——注意别烧坏东西。” 妮娜顿时笑了起来:“哦!” 接着邓肯又看了一眼阿狗:“话说伱竟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追逐知识的猎犬’么?” “我不知道啊,”阿狗晃着丑陋的大脑袋,声音闷闷的,“我都说了,我以前浑浑噩噩的……” 雪莉则皱着眉思考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那要这么说的话,幽邃猎犬都跟阿狗一样不认识字,那它们追逐知识干什么?” “爱丽丝还研究厨艺呢,”邓肯随口说道,“可能就只是个爱好。” 雪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搭档,后者却默默地钻到了旁边的桌子底下,硕大的爪子抱着脑袋,闷声闷气地开口:“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太TM可怕了这地方……” 邓肯忍不住带着笑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船上多了这么些人之后气氛真的在一天天变好——如今已经有了这令人愉快的日常,真不知道等凡娜上船之后这里又会热闹成什么模样。 带着愉快的心情和对将来的些许期待,他上前踢了踢地板上那堆已经渐渐冷却下来的黑色骸骨。 这只是个没有心的幽邃恶魔罢了,跟阿狗完全不一样。 “爱丽丝,清理掉这堆东西。” …… 明亮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正走在教堂中庭的凡娜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她抬起头,看着阳光下的中庭小径,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284章“正规文件” 第284章 “正规文件” 每天,凡娜都会在正午之前穿过普兰德大教堂的中庭,沿着花坛之间的小径来到圣堂,小径的长度是一百零三步,圣堂入口到女神像前则需要二十七步——自从她成为这座城市的审判官以来,这些步数便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熟悉这座教堂中的一切,熟悉从中庭到圣堂的每一块地砖,就如熟悉自己的双手。 在过去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她从未想过这短短的一条路会如此的……艰难而漫长。 圣堂的大门打开,过于明亮的阳光被抛在身后,待适应了室内略显昏暗的环境之后,凡娜看到有两个身影正站在房间中央的女神像前。 天光透过高高的彩绘玻璃窗照射下来,在女神像上弥漫开一层辉光,大主教瓦伦丁和教皇海琳娜同时转过了视线,在阳光中注视着正步入房间的审判官。 “你来了,”海琳娜轻轻点头,“比约定的晚了一分钟。” “抱歉,”凡娜走上前,在女神像下微微低头致意,随后才看向教皇,“与下属交接工作稍微耽误了几分钟。” “无妨,”海琳娜轻轻点了点头,接着看了旁边的瓦伦丁一眼,“你的事情,我已经和瓦伦丁主教说了,之后他会帮你做好工作上的交接和安排,伱不必担心城邦这边。你叔父那边也已经收到消息,他理解教会的安排——但我还是希望你之后和他好好谈谈,能让他打消一些对未来的担忧。” 尽管自认为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在听到教皇这些话之后,凡娜心中仍然忍不住一跳。 一种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试图准确把握住这份心情,最后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情绪其实只是这一声感慨——啊,它真的发生了。 但她突然又有些困惑,甚至有些觉得荒诞,她看着眼前的教皇,忍不住说道:“您真的要把我送到失乡号上——当然,我不是怀疑您的决定,我只是突然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儿戏之事,我们最起码要搞明白那位‘邓肯船长’的态度,他真的会随随便便让一个高阶神官乘上那艘船吗?” 凡娜感觉自己的措辞有些乱,但还是努力捋顺了思路,接着说道:“昨天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我回去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失乡号不是什么可以随随便便进入的‘开放区域’,您打算如何……” “啊,你终于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了,”海琳娜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要到出发的时候才会想起来‘问路’。” 凡娜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她便看到海琳娜从身旁摸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笑吟吟地递了过来。 凡娜疑惑地接过纸卷,小心翼翼地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文字,表情渐渐变得精彩—— “深海教会,葛莫娜众仆知悉……现接收你方因工作需要调动之人员一名,暂安排至本船战斗岗位……在岗待遇与一等船员持平,该人员薪资及各项损耗用度仍由贵单位支付,支付方式为…… 失乡号船长,邓肯·艾布诺马尔,签署于异象-普兰德,1900年12月19日。” 文件末尾除了手写的签名,还有一枚醒目的红色印章。 凡娜:“……” 年轻的审判官看上去有点发懵,她低头看看手里的人员调动接收函,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教皇,来回看了好几遍之后目光又落在了主教瓦伦丁身上。 “你别看我,”瓦伦丁面无表情,“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个。” 凡娜感觉自己的嘴唇有点抖:“这上面的签名……” “是真的,”海琳娜淡淡说道,“印鉴也是真的,如果你去城邦档案馆里找找,甚至可以找到一个世纪前失乡号在普兰德港口补给时的老档案,那上面有同样的印鉴和签名。” 凡娜一愣一愣地听着,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说,海琳娜却先一步打断了她:“你不得不承认,这非常合理。” “我……”凡娜抬手指了指自己,接着又举起了手中的羊皮纸,半晌终于冒出一句,“但这是不是合理的有点过头了?!而且您是什么时候……” “就昨天,”海琳娜一本正经地说道,眼底隐藏着愉快的笑容,“我与邓肯船长详细讨论了你的入职流程,我们一直认为这应当是一次正规且有契约约束的人员调动,为此需要有正式文件留档。” 这位女教皇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着凡娜脸上仍然颇为纠结的表情,她不由得笑着摊开双手:“不然呢?凡娜?你以为我们要怎样把你送到失乡号上?点起几堆篝火,在地上画满亵渎的符号,然后把你绑在木桩上献祭过去吗?就像某些黑暗异端在潮湿的洞窟里把绑来的少女献祭给亚空间那样? “凡娜,我们可是正教,我们是走正规流程的。” 凡娜嘴角抖了抖,心说她一开始还真没想过这个人员“交接”的细节问题,这时候被对方一提醒,她倒是意识到了眼前这份文件的合理性,却因为这流程过于合理而感觉整件事都邪门起来。 她关于自己未来的所有忐忑想象都在这一瞬间被敲了个粉粹——她甚至怀疑自己在失乡号上会见到一顿丰盛的员工餐,正式聚餐结束之后甚至还会有甲板烧烤…… 那可是失乡号!失·乡·号! 凡娜眼神里那点怪异全都被海琳娜看在眼里。 “好了,现在你已经看到文件,想必打消了最后一点顾虑,”女教皇微笑着说道,“先去休息吧,做一些出发前的准备工作——这份文件背面还有些更详细的内容,包括具体的交接时间以及交接方式,你可以回去看一看。” 凡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送出了圣堂。 等年轻的审判官离开之后,圣堂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又过了两分钟,瓦伦丁的声音才打破这份寂静:“其实我很好奇。” 海琳娜微微回头:“好奇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您突然决定将凡娜送上失乡号,”瓦伦丁表情略有严肃,“我知道您的理由,那理由确实站得住脚,但整件事在我看来……有些过于仓促,您似乎迫切地想要与那位‘邓肯船长’建立起联系,甚至没有做出足够的准备,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是个敏锐的人,瓦伦丁,一直都是,”海琳娜静静地看了这位对教会效忠多年的老主教片刻,随后叹了口气,“其实这件事很快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影响。” 她顿了顿,慢慢开口:“你还记得前不久那位邓肯船长通过凡娜传达的那份‘警告’吗?” “警告?”瓦伦丁略一皱眉,很快想到了什么,“您是说,关于异象001的……” “位于边境附近的精灵城邦‘轻风港’最近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海琳娜点头说道,“‘海中女巫’露克蕾西娅为他们送去一件礼物,你猜是什么?” 瓦伦丁一怔,联想到刚才教皇言语间透露的细节,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真相,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吧?” “一块从天而降的发光体碎块,呈淡金色,比风暴大教堂还巨大的几何体,”海琳娜说道,“虽然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那就是异象001上脱落的碎片,但……” 海琳娜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瓦伦丁目瞪口呆地听着,过了不知多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女神啊。” “我们这个世界在出问题,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而失乡号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向文明世界发出警告的声音——且这份警告已经得到确认,”海琳娜慢慢说道,“这是那位邓肯船长在主动传达善意,无论那艘船曾经有多么可怕,我们现在都必须给出回应,毕竟……这次摇摇欲坠的不是某一座城邦,而是我们头顶的太阳。” “……凡娜真的能完成这份任务么?”瓦伦丁打消了此前的疑虑,却担心起了另一件事情,“她其实是个略有莽撞的人,并不太擅长……精细谨慎的人际交往,如果我们要派一名特使‘上船’,其实她并非最佳人选。” “最佳人选不是由我们定的,瓦伦丁。”海琳娜摇了摇头。 她转过身,默默地注视着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 “执棋者们早在最初便决定了棋子的位置。” (全家感染,最后连两边四个老人也都阳了,幸好最后一切平安。 我自己转阴之后又恢复了几天,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只是还在咳嗽,以及疲惫嗜睡,听说这要持续挺久,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现在每天能保证写一章,偶尔状态好能写两章,所以今天就双更了。 不过这种双更还不稳定,我也只能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多写一章,所以大家不必每天都等着,我尽量,尽量……) 第285章登船之日 第285章 登船之日 上城区的大教堂附近有一座高台,它曾是城市公园的一部分,但随着蒸汽核心的改造工程,原有的公园设施被转移到了别处,这里便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高台——仿佛一位被遗忘的骑士,站在高处守望着下方的厂区与广场。 在高台上,可以俯瞰到整个教堂区与中央工厂区。 在偶尔闲暇的时候,凡娜会来到这里散散心,在心绪难以平静的时候,她也会来到这里静静思考,以整理自己的心情。 午后的阳光很好,即便有些许微风,高台上也不是很冷,轻柔的海风吹过平台时,会卷起耳旁的头发,略有些痒。 凡娜把白色长发甩在脑后,静静注视着视野中那片蜿蜒且雾里缭绕的蒸汽管道,良久才打破沉默:“我要出门一段时间。” “出门?”海蒂有些惊奇地转过头,“你要去哪?” “不确定,可能是很远的地方,可能会离开很久,”凡娜看着海蒂的眼睛,“具体行程不能透露,但离开之前应该和你说一声。” 海蒂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困惑:“但你是城邦审判官——审判官可以随便出远门的吗?” “我……”凡娜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是一个微笑,“是教会的安排,风暴大教堂直接下达的调令。” “啊……原来是这样,”海蒂恍然地点了点头,她其实并不太懂深海教会内部的运行规矩,只是当“风暴大教堂”这个名头被抬出来的时候,许多事情也就不需要解释了,“那看来这是一次神圣的使命?伱是被派往教区之外和异端作战么?” 凡娜表情似乎僵硬了一下:“……从某种意义上,确实跟异端有点关系,但并不是战斗任务。” 海蒂却没有察觉到好友语气中的微妙变化,只是突然叹了口气:“哎,最近我父亲也出了远门,提前都没什么预兆,就突然告诉我他要出门办事,母亲也不让我多打听——现在你也要离开了,感觉你们都神神秘秘的。” “莫里斯先生也出门了么,”凡娜随口嘀咕道,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许自嘲的表情,“他应该是去见自己在学术界的朋友了吧,或者参加什么活动,像他那样的学者,是时常会受到各种城邦大学的邀请的……反正跟我要去的地方不一样。” 海蒂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好友:“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看上去心事重重,是因为要出远门有些不安么?你好像确实没怎么离开过城邦。” “这倒不是,大概只是因为突然被指派了从未接触过的任务而有些紧张吧,”凡娜摇了摇头,“不用为我担心。” “那好吧,”海蒂呼了口气,随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略带兴奋地提议道,“对了,那要不咱们一起去影院吧?最近有一部新剧,就当换换心情——你应该多接触接触时下流行的东西,这说不定还能拓展一下你的社交圈子……” 凡娜完全没在意好友最后两句话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挑了挑眉头:“新剧?讲什么的?” “大导演桑多科的作品,名字叫《边陲惊魂》,讲的是一个边境小村陷入异端崇拜,把村中女性献祭给‘洞窟恶灵’,最后勇敢的守卫者们剿灭邪恶的故事,据说这部剧还使用了一种叫做‘音轨’的新技术,在播放画面的时候还有同步的声音从荧幕两旁的机器里放出来……” 海蒂兴致勃勃地向好友介绍着“时下流行的新元素”,却发现凡娜的脸色越来越怪异,说到一半便迟疑着停了下来,随后她想了想,摆摆手:“好吧,你可能不喜欢这个,那还有另一部剧,叫《守夜》,讲勇敢的守卫者踏入秘境,却不小心被困在异端巢穴,不得不依靠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在巢穴中生存下来,并想办法坚守本心……你也不喜欢啊?” 海蒂挠了挠头发,努力搜刮着脑海:“那我给你推荐本书吧,最近的流行小说,叫《与阴影同行》,说的是……” 凡娜终于听不下去了,近乎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好友的絮絮叨叨:“我谢谢你啊,但真的不用了。” 随后她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生硬,不由得微微叹息,一边用手指揉着额头一边小声解释:“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接下来要执行的任务需要坚定的意志和纯粹的思维,出发前最好不要接触太多容易扰乱心灵的东西。” “啊,好吧,那是我考虑不周了,”海蒂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忘记了你是个‘专业人士’。” 凡娜摆了摆手。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海蒂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休息时间快结束了,下午还有两位预约的病人。” 凡娜轻轻呼了口气:“你去忙吧,我也该做做出发的准备了。” 海蒂嗯了一声,但在离开高台之前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在午后的阳光与微风中,她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迟疑:“你出发的时候,我能去送你吗?” “……不能,这是特殊任务。” “那你会写信回来吗?” 凡娜迟疑了一下。 她看向海蒂,微风吹动了白色的长发,在发丝飞舞的纷扰中,自己与好友之间仿佛已经隔了一层飘动的帷幕。 “……我不知道,”凡娜很小声地说道,“但我会……努力的,或许,那里也没有那么严格。” “好,那我等着你的信,”海蒂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接着她突然走上前来,从衣领中拉出了那枚水晶吊坠在空气中晃了晃,又指着凡娜胸口,“同款护身符——你会有好运气的。” 好友离去了。 风中的高台上,只剩下了凡娜自己。 年轻的审判官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枚小巧的吊坠。 “……好运气啊,”她轻声咕哝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希望那位古董店长的东西真的能带来什么好运吧。” 一阵响亮的钟鸣突然从教堂方向传来,打断了凡娜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向钟声响起的方向,看到大钟楼上硕大的表盘正指示出时间,而太阳的光辉也已渐渐越过天空中的最高点,向着大教堂的西侧缓缓移动。 她摸出了那张羊皮纸,看向羊皮纸背面的文字——那是她的“入职说明”。 按照入职说明上的提示,一小时后,会有信使来接她,她应在那之前前往大教堂的中庭等候,整个交接过程不会有无关人士打扰。 那会是怎样的信使?自己又将如何被送到远在无垠海的失乡号上? 凡娜心中有巨大的疑问,但她还是迈开脚步,走向了大教堂的方向。 她原本还有许多计划,在离开这座出生长大的城邦之前,她还想去自己最熟悉的店铺逛逛,去一趟剧院,再去一趟港口,还要再见几位朋友,去圣堂做一次祷告…… 但时间不够,她并没有那么多余裕。 大教堂的中庭,教皇海琳娜和大主教瓦伦丁已经等候自己多时。 “信使还没有到,”瓦伦丁对走入中庭的凡娜点了点头,“你做好准备了吗?” 凡娜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东西。 除了那把不离身的大剑之外,便只有一个打包好的行李箱——她的私人物品不多,行李箱中除了必要的换洗衣物之外,最占分量的便是她的祈祷书,以及一些受过赐福的教会读物。 那是可以在无垠海上安全阅读的东西,或许能排解在船上生活的无聊。 “都在这里了,”凡娜点点头,接着抬头看向了旁边不发一言的教皇,“我在船上仍然可以祈祷,对吗?” “当然可以,”海琳娜微笑着,“邓肯船长甚至承诺了,你可以把一间额外的舱室布置成小圣堂。” “……那我姑且就对接下来的‘船员生活’多一份期待吧,”凡娜叹了口气,“完全想象不到那会是怎样的生活。” 海琳娜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阵火焰爆鸣的噼啪声以及拍打翅膀的声音却突然从天空传来,打断了中庭内的交流。 信使来了。 凡娜惊讶地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绿色的火焰如流星般从天空坠落,火焰中有巨大的骨翼猛然张开,下一秒,那火焰便已经“坠落”在中庭的小径上,化作了一道旋转升腾的门扉。 “该出发了。”教皇海琳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提醒与催促。 “嗯。”凡娜轻轻点了点头,在这一刻屏弃掉心中最后一点迟疑,向前迈出脚步。 她深吸了一口气,跨过那道旋转的烈焰之门,在这一刻,她的头脑中思绪沸腾。 门背后会是怎样的景象?什么样的生活在那艘船上等待着自己?自己会首先看到那个可怕的幽灵船长吗?还是失乡号上的某个……水手? 那艘船上的船员,会是怎样一幅诡异的模样? 火焰轰然而起,又轰然褪去,跨过大门只需一瞬。 凡娜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下,便已经有湿润寒凉的海风迎面吹来,耳畔则传来了哗哗的海浪声。 她眨眨眼睛,用力拍拍自己的额头。 她觉得传送可能出了点问题。 或者自己的眼睛出了点问题。 因为她看到……莫里斯站在自己面前,正对着这边露出微笑。 第286章迎新 第286章 迎新 对凡娜而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始终带着一种不够真实的滤镜,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变化大的仿佛一场荒诞的梦,以至于她时常会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深陷幻觉而不自知——而这一刻,她对自我的怀疑终于抵达了顶峰。 她竟看到莫里斯先生正站在自己面前,脸上还带着微笑。 年轻的审判官猛然闭上了眼睛,使劲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莫里斯还在——老先生身旁还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是那位神情阴郁威严的幽灵船长。 “欢迎登船,凡娜,”莫里斯开口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 凡娜张了张嘴,但在她刚要说些什么之前,却突然听到身旁传来“砰”的一声,她从这一声响中没有感觉到丝毫威胁,却还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看去,便看到有一大团花花绿绿的纸片和彩带迎面扑来——一位银白色长发及腰的美丽女士正呆呆地看着这边,手中的纸筒里还在冒出少许火药燃烧之后的烟雾。 凡娜:“……?”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位银发女士又兴冲冲地从旁边拿过了第二个纸筒,当着自己的面摆弄了一下,抬起来拉动了纸筒上的细绳。 凡娜见状赶忙提醒:“啊!你拿反……” 她的提醒晚了一步。 纸筒中预装的微量火药砰然炸响,银发女子直接被筒子里喷出来的彩带和纸屑糊了一脸,她下意识地猛然往后一仰,然后就听到有诡异的“啵儿”一声响起,一颗头颅便在凡娜的注视下滚落到了甲板上。 凡娜瞬间双目圆睁,饶是以她的定力这一刻都差点直接跳起来,而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惊呼声从身后传来:“啊!邓肯叔叔!爱丽丝的脑袋又掉了!” 下一秒,一个看上去高中生左右的女孩便从旁边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追逐着那颗正在甲板上滚动的头颅,紧接着又有个手中牵着黑色巨犬的女孩从另一个方向跑出来,一边帮忙追赶一边嚷嚷:“我就早说让她拿着不靠谱!” “让你拿着伱又不敢!” “那也不能让爱丽丝一个人弄……啊脑袋掉到楼梯下面了!” “钩子,哪里有钩子……找个棍子也行……” “我找到绳子了,扔下去扔下去……爱丽丝小姐你自己咬住啊,我把你拉上来!” 甲板上瞬间热闹无比,两个女孩子追着个到处乱滚的脑袋上蹿下跳,而失去脑袋的银发女子则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到处乱走,刚才话说到一半的莫里斯先生这时候正捂着脑袋止不住地叹气,空气中则还残留着彩带筒发射之后残余的特殊味道。 凡娜整个人都处于生平罕有的懵圈状态,她瞪着眼睛看着甲板上鸡飞狗跳的场景,几根彩色纸带耷拉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她好像隐约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明白的好。 那是一个欢迎仪式——但凡不是发生在失乡号上,都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一幕。 “你看,我就跟你说过,我有一群非常令人头疼的船员,”那位阴郁威严的邓肯船长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总算将凡娜从愣神中唤醒,“这艘船上总是这样乱糟糟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你在这里的生活应该不会很无聊。” 凡娜面无表情——尽管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万个纷繁的思绪在轰鸣炸裂,她脸上却实在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反应。 她抬起头,看着甲板上的景象,看到妮娜和雪莉已经把那个脑袋从楼梯的缝隙里“钓”了出来,这时候正在手忙脚乱地“物归原处”,一只肥硕的鸽子则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在旁边大声嚷嚷着“小锤四十,小锤四十”这样莫名其妙的句子,她也终于分辨出了那位银发女子的容貌,并记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一张脸。 是在下城区的古董店中。 当时对方是一头金发——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伪装。 她看着雪莉,看着妮娜,又看了看一旁正冲自己露出无奈模样摊开双手的莫里斯老先生,终于理解了一切。 整个世界早已悄然改变,她只是直到现在才知晓。 “还有多少‘秘密’?”凡娜嘴角终于抖了一下,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她看向莫里斯,这位德高望重的学者是她从小便认识的长辈,对方出现在这艘幽灵船上,是她今日最难以置信的一幕,然而此时此刻,这位长辈也是她唯一能想的的询问对象,“您是从什么时候……” “其实并没多久——只比你早了那么一点点,”莫里斯温和地笑了起来,轻轻点头,“海蒂并不知道这件事。” “啊,她看起来确实不知道——她今天还在跟我抱怨,说您突然就出门办事,都没跟她说明情况,”凡娜语气复杂地说道,“谁又能想到……您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了,在这艘‘失乡号’上。” “看样子我离开的是有点匆忙,”莫里斯点了点头,“回头应该给她带点北方的土特产当礼物。” 凡娜抿了抿嘴唇,又转头看向这艘船的主人。 “接下来还有什么‘惊喜’?”她满心无奈地开口,穿过那道火焰大门之后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打乱了她从今天早上开始做的心理建设,她这辈子都没感觉到如此无措又慌乱过,“提前告诉我吧,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邓肯还没有开口,妮娜已经兴冲冲地跑了过来,高兴地对凡娜说道:“晚上有聚餐!欢迎新船员的聚餐!” “有非常好喝的鱼汤!”雪莉也在旁边嚷嚷起来,“船长亲自钓的鱼。” “然后还有甲板烧烤!”妮娜紧接着补充道,“有鱼,有牛肉,还有小麦果汁!” “不可以喝酒,”邓肯的声音立刻从妮娜身后传来,“哪怕你叫它‘小麦果汁’也不行。” 妮娜的表情顿时耷拉下来:“……一点也不行么?” “上次的甜果酒已经是极限了,”邓肯板着脸,“啤酒对你而言还太早。” “哦。” 凡娜看了看妮娜,又看了看邓肯,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所以,那间古董店真的有问题——我却什么都没发现。” “我们一直合法经营,虽然货不真但价实,”邓肯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你什么都没发现……其实是件好事,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教皇冕下提醒我,在您身边的时候要收敛起窥探的冲动,”凡娜又叹了口气,看向雪莉身边那只丑陋的骸骨巨犬,“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是一只幽邃猎犬?这个小女孩是与幽邃恶魔共生的召唤师?” 阿狗顿时摇晃着脑袋:“啊对对对。” 凡娜吃了一惊:“……这恶魔会说话?!” “不但会说话,它现在甚至会拼写自己的名字以及笔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邓肯随口说道,“在失乡号的船员中,算是文化水平比较高的。” 凡娜呆了呆,又看向不远处正在活动脖颈的爱丽丝,她刚才便发现了对方关节上的细节,此刻若有所思:“一个人偶,难道说……” “异常099,曾经的名字是人偶灵柩,现在你们好像直接改叫她‘人偶’了,不过她有自己真正的名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在这里叫她爱丽丝就行,”邓肯淡淡说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她现在很安全。” “你好!”爱丽丝笑着招了招手,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刚才没吓到你吧?” 凡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后才略显僵硬地笑了笑,算是回应这个诅咒人偶的招呼。 雪莉这时又跑到一旁,从一个木桶中找到了一个带着花花绿绿包装的纸筒,兴高采烈地举着跑了过来:“爱丽丝爱丽丝!这里还有一个!你要不要……” “别摆弄那玩意儿了!”邓肯瞪了雪莉一眼,“所以这东西到底是谁买的?为什么没有出现在采购清单上?” “我……”妮娜顿时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用自己零花钱买的。” 邓肯沉默了一下,转头看着爱丽丝:“以后她们再给你奇奇怪怪的东西让你摆弄,你先跟我说一声。” 爱丽丝一边从自己头发里摘彩色小纸片一边点点头:“哦。” 凡娜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来到莫里斯面前,压低了声音:“这里……一向如此?” “从我知道的,一向如此,”莫里斯同样低声说道,“有时候甚至会更热闹——尤其是当爱丽丝小姐有一些新想法的时候。” 凡娜:“……” 第287章转化 第287章 转化 “这里就是你今后的房间了,基本生活用品齐备,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爱丽丝,她会在没有忘记的情况下帮你安排。 “隔壁是一间小杂物室,也给你自由使用,用于祷告或者冥想都行,伱是虔诚的信徒,对这方面应该有需求。 “不要前往下层,不要好奇那些上锁的船舱,这艘船深处偶尔会传来奇怪的吱嘎声或绳索摩擦地板的声音,不必大惊小怪,放着不管就好,如果真的有不对劲,我会亲自处理。 “在船上生活的时候要牢记船员守则。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凡娜站在分配给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着舱室中朴素又正常的家具陈设,感觉还是有点恍惚。 普普通通的床铺,普普通通的桌椅,普普通通的柜子,所有东西都很干净,看不到可疑的阴影,也没有隐藏在房间角落的血污,更没有写在天花板或地板上的亵渎符号——如果不考虑这里位于失乡号内部,那这完全就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船舱罢了。 但非要说的话,这里也确实有不寻常的地方。 船上有一套特殊的“船员守则”,船舱深处存在禁止踏入的“秘境”,整艘船都是活的,连那些甲板上的绳索和水桶也会时常传来令人不安的动静——这些不寻常的细节,多多少少符合了她对失乡号的想象。 但比起她全部的想象,这些许诡异之处实在已经温和到了人畜无害的地步。 “……我都记住了,”凡娜慢慢点了点头,对亲自送自己来到房间的邓肯说道,“暂时也没有更多问题。” “很好,”邓肯淡淡说道,“现在放好你的行李,晚餐就要开始了——晚餐之后的甲板烧烤你如果没兴趣可以不参加,那只是雪莉和妮娜的瞎胡闹,但晚餐你要参加,这是新成员加入的必要流程。” “是。” 凡娜默默放好了自己的行李,在略作犹豫之后,又将那把沉重的巨大双手剑也暂时留在了房间里。 无论如何,带着一把双手巨剑去餐厅也过于奇怪了。 在跟着邓肯前往餐厅的时候,她沉默了一路。 但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瞒不过邓肯的眼睛。 “有什么想问的随时可以问,”邓肯放缓了脚步,微微侧头看着跟在自己旁边的凡娜,“这艘船上其实没多大规矩,而远洋航行时最忌讳的就是船员藏着心事——你心中的不安和困惑会被无垠海放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不速之客。” 凡娜心中一凛,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事情的发展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此刻有些……无措。” “哦,可以理解,我甚至可以大致猜到你此前想象的失乡号是个什么模样,”邓肯随口说着,“第一天是热热闹闹的欢迎会而非黑暗血腥的献祭仪式,很不可思议吧?” “倒也没有……献祭仪式那么夸张,但我一开始想象的场景确实不像现在这样和平。”凡娜似乎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放松了一点。 “这正是你的教皇让你来到这艘船上的意义之一,”邓肯慢慢说道,“她需要知道真正的失乡号是什么模样,而我……也需要你这个桥梁来重建和文明世界之间的联系。” 餐厅到了。 摇晃的鲸油灯照耀下,长桌上已摆满菜肴,热气腾腾的鱼汤被摆放在整张桌子最醒目的地方,船员们在长桌两侧等待着他们的船长,而低沉轻缓的吱嘎声从船舱深处传了出来,仿佛这艘古老探险船在夜幕降临时哼唱的歌谣。 凡娜来到了自己的空位上,看着眼前这一桌在温暖灯光照耀下散发出阵阵香气的美食。 爱丽丝起身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放在新船员的面前。 “请喝吧。”人偶小姐很有礼貌地说道。 凡娜看着面前的汤碗,在之前与莫里斯的交谈中,她已经知道了这份特殊食物的“真相”,也知道了这场晚餐独特的象征意义,此刻看着浓汤中微微摇晃的鱼肉,她感觉眼前微微恍惚了一下,但转瞬间这份恍惚便消散不见了。 “这是我的命运?”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不是,”爱丽丝摇了摇头,一脸单纯的认真表情,“这是你的鱼汤。” 凡娜哑然,随后笑意浮上嘴角。 还挺香的。 …… 普兰德城邦大教堂中,海琳娜正静静地站在风暴女神的圣像前,注视着圣像脚下燃烧的烛火。 那些有着繁复精美装饰花纹的烛台在静静燃烧,而它们顶端的火焰却在海琳娜视野中渐渐升腾起来,随后摇晃着分裂、蔓延、扩散。 眨眼间,圣堂消失了,圣像消失了,烛台也消失了,海琳娜的视野中只剩下数不清的火苗——或大或小,或远或近,或高或低的烛火充斥了她的四周,在一片黑暗混沌的无边空间中跳跃燃烧着,宛若繁星。 每一簇火苗,都代表着一位圣徒,代表着深海教会鼎盛至今的倚仗。 海琳娜抬起头,视野中的无数火苗也随之飞快移动,大量火苗飘动到了远处,唯有一簇明亮的烛火来到了她的面前,在黑暗中静静燃烧。 教皇注视着这簇火焰,耐心等待着。 在她的视线中,那火焰终于渐渐开始抖动,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随后在某一个瞬间,它猛然剧烈燃烧起来,火焰拔高了数倍不止,而一片幽绿的光辉则在火光中暴涨。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两三秒。 火焰恢复了平静,散发着幽幽绿色,在黑暗中明亮且沉默地燃烧着。 “……真的彻底转化了。”海琳娜忍不住轻声咕哝,随后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要用指尖触碰那簇静静燃烧的火苗。 但她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黑暗中无数的烛火瞬间褪去,圣堂中的景物也随之恢复原样。 海琳娜抬起头,看向那座覆盖着面纱、静静俯瞰圣堂的女神圣像。 圣像表面微微有光影浮动,岩石雕琢的坚硬外壳仿佛生物般获得了弹性,那厚厚的面纱下,有苍白虚幻的气息一点点逸散出来。 圣像低下了头,一道道半透明的、灵体般的触须从那苍白虚幻的烟雾中凝聚,并从面纱边缘蜿蜒出来,缓缓垂落在海琳娜面前。 触腕卷曲涨缩着,在等待海琳娜开口。 “您的信使已经上船,并在两分钟前被彻底转化,现在她是失乡号的一部分了,”海琳娜注视着那些触腕,平静而恭敬地说道,“但和之前一样,她仍然保持着人性与理智,且维持着和信徒群体的灵能联系。” 触腕微微摆动起来,传出低沉怪异的沙沙声,中间夹杂着轻柔海浪的声音。 “是的,我会时常关注她的状况,”海琳娜说道,“但如果她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比如,呈现出被亚空间侵蚀的迹象,那……” 有两根虚幻的触腕更大幅度地摆动着,怪异的沙沙声中又混杂了一连串人类不可能发出和识别的咕哝声。 “我明白了,”海琳娜轻轻呼了口气,低头说道,“我会尽可能将她‘拉’回来的,而如果事情实在无法挽回,我也会尽量让她以保留人性的姿态重返您的国度。” 触腕们轻柔地摇晃起来,发出舒缓的低语,随后这些虚幻的肢体再度化作苍白稀薄的雾气,一点点升上半空。 雾气重新回到了女神的面纱下,圣像也一点点活动着,再度回到之前平静俯瞰尘世的模样。 …… 夜幕低垂,世界之创清冷的光辉已经高悬夜空。 浮冰占据着海面,粼粼波光中潜伏着险恶的锐利冰锋,舰首高耸的钢铁战舰在夜航中劈开海浪,在无边无际的浮冰之海中昂首前进。 大大小小的碎冰就仿佛摄于这艘钢铁战舰的威严,在海雾号靠近之前便主动向两旁退散,在世界之创的冷辉照耀下,海面仿佛破开了一条小径,钢铁的巨兽则在小径中穿行。 提瑞安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漆黑冰冷的海面,眉头紧紧皱起。 “我们已经进入冷冽海了,船长,”大副艾登的声音在夜风中传来,“大概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回到母港。” 提瑞安没有回头:“寒霜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么?” “探子回报,寒霜当局把那个潜水器转移到了城邦附近的匕首岛,那里有一座老旧的海洋观测站,现在被临时当成了‘第八个三号潜水器’的研究设施,”艾登回答道,“他们似乎还没有打开潜水器的舱门——可能是出于谨慎,也可能是在等待更高一级的命令。” “好吧,那帮废物起码还有最基础的谨慎,”提瑞安轻轻呼了口气,眉头却一点都没有舒展,“除此之外呢,还有新消息么?” “寒霜城内暂时还很平静,当局似乎封锁了关于潜水器的消息——其实封不封锁都没什么意义,半个世纪前的潜渊计划,如今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艾登说着,摇了摇头,“比起这个,另一件事看上去和潜水器没关系,却似乎值得关注。” “另一件事?” “是的,关于……死者回归的传言。” 第288章寒霜,死亡,以及夜航 第288章 寒霜,死亡,以及夜航 寒霜是个很冷的地方,在一年中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这座城邦都沐浴在冷冽海动荡无休的寒风中——冷空气从更北方的冻海不断吹来,呼啸着刮过寒霜高耸的城墙和陡峭的海岸峭壁,这股冷意,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然而寒霜也是整个冷冽海最大的城邦,尽管寒冷,这座巨大岛屿的中心却拥有北方地区储量最丰富的沸金矿山,那是蒸汽核心中最至关重要的零件原料,甚至可被视作如今时代的工业基础,围绕沸金矿山建造起来的工业体系支撑着这座北方城邦的运转,为它带来了无尽的财富与繁荣。 以及死亡。 寒霜,矿山区边缘,城邦墓园入口处,一辆通体黑色的蒸汽车尚未熄火,明亮的瓦斯路灯照耀下,几名身穿厚厚黑袍的送尸人正在合力将一具棺木从车中抬出,又有一名穿着黑袍的高瘦身影站在车旁,这身影的整副面孔都被隐藏在宽边礼帽的阴影中,而在阴影交错的地方,则可看到一道又一道的绷带。 在几步开外,一名微微佝偻着身体,浑身都仿佛笼罩在低沉阴影中的干瘪老人则站在墓园入口旁,冷漠地看着送尸人们忙忙碌碌。 那些来自死亡教会的送尸人格外沉默,在搬运棺材的过程中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有轻微的磕碰声偶尔响起,让本就阴森的墓园显得更加诡谲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那看守墓园的阴鸷老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死因?” “失足坠落,掉入机井,”浑身缠绕着绷带的高瘦身影开口了,竟是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听起来还很年轻,“当场死亡,已经过洗礼。具体情况在交接文件上有,您可以自己看。” “待多久?”阴鸷老人的表情和语气毫无变化,仿佛在讨论一块即将被搬进自己房间的石头。 浑身缠满绷带的高瘦身影静静地看了这阴鸷的老人一眼。 “三天,”她简短答道,“三天净灵,随后送入大熔炉。” “真够短的。”看守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墓园大门,那漆黑的雕花铁栅栏门就仿佛冰冷尖锐的荆棘般伫立在灯光与夜幕之下,而在这道象征着生与死之隔的大门对面,则依稀可以看到许多整整齐齐的停尸台,停尸台间狭窄的小径,以及更深处影影绰绰的墓碑和小屋。 这里是墓园,但对大部分被送入墓园的尸体而言,这里并非是他们长久的安息之所——除了少数有着特殊意义的长久坟墓之外,死者在这里都只是暂时停留,上至城邦官员,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能绕开这里的规矩。 他们死去,被暂时送入墓园,在死神巴托克的注视下渐渐归于平静,短则数天,长则十天半个月,便被送入墓园相邻的大熔炉中,生平罪孽化作天空的烟尘,生平善举被融入蒸汽管道的嘶鸣,一点残渣撒入城邦的土地,世间再无残留。 墓园中只会为他们保留一个小小的墓碑——非常小,而且很快就会被堆积在更多的墓碑深处。 “死人不能抢占活人的地方,”浑身缠着绷带的女子摇了摇头,“对于死亡过程‘干净清白’的死者而言,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灵魂恢复平静了。” “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阴鸷的看守人抬起眼睛,枯黄浑浊的眼球静静注视着眼前那身穿黑色厚外套的“绷带女”,“你们是在担心尸体爬起来——就像最近的传言那样。” “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城邦中的死者真的在‘复活’,目前的几起报告也存在互相矛盾之处,但即便只是短暂复苏的‘躁动者’现象,也是值得警惕的,”绷带女子摇了摇头,“所以看好您的墓园,至于城邦中的事情,教会和市政厅会处理好。” “但愿事情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阿加莎,”看守人咕哝着,“我可以保证没有尸体能从这园子里走出去,但你和伱的同僚们要看守的‘墓园’可比我这小园子要大多了。” 送尸人抬着棺材进入了墓园,这些沉默的黑衣身影就仿佛一具具尸体般在墓园的小径中走动,他们找到了提前准备出来的空置停尸台,将棺木放在平台上,随后站在棺木四角,准备执行死神巴托克的安抚仪式。 看守人与被称作“阿加莎”的黑衣女神官也跟着走入了墓园,来到那停尸台旁。 四名送尸人取出了巴托克的符咒——那是三角形的金属徽记,中心有着象征生与死之门的门状浮雕,他们将这符咒放置于棺木的四个角上,齐声念诵了简短的祷词,随后向后退开半步。 阿加莎则随后上前,她摘下了那顶宽边礼帽,在寒风中注视着停尸台上的棺木。 瓦斯路灯的光芒照亮了她的模样。 层层迭迭的绷带缠满全身,甚至覆盖了她的小半副面孔,只有在绷带不曾覆盖的地方,还能看出些许清秀与女性独有的柔和线条,一头深棕色微卷的长发披散在她脑后,同样深棕色的眸子中则只有平静与悲悯。 “愿死亡之神巴托克的恩眷照拂你的灵魂,令你在尘世间的最后三日恢复平静……你与尘世的因缘债务皆在今日一笔勾销,迷途者,你可轻装上路……” 阿加莎低沉沙哑的祝祷声在寂静的墓园中回响,渐渐融入这片深沉的夜色中。 气质阴鸷的看守人则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这场仪式,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看上去沉甸甸的双管猎枪,猎枪的护木上则依稀可以看到象征着死亡之神巴托克的三角形徽记。 片刻之后,仪式结束,阿加莎转过头看向墓园看守:“完成了。” “希望你的祷告有效,”看守人提了提手中的双管猎枪,“虽然我更信任自己这个‘老搭档’。” “我这个‘守门人’亲自执行的安抚仪式,总该有点效用,”阿加莎淡淡说道,随后重新戴上了那顶黑沉沉的宽边礼帽,她向墓园看守点了点头,便带领着送尸人们向墓园的出口走去,“我们该离开了。” 巴托克的追随者们离去了,那辆漆黑的蒸汽车在夜幕中渐行渐远,直到尾灯渐渐融入城区的夜色中。 寒冷的夜风吹过墓园,吹过一排排停尸台以及墓园边缘的雕花铁栅栏,阴沉的看守老人站在门口,看着那辆灵车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视线,在寒风中紧了紧衣服。 “活人总算走了,墓园里这么热闹我还真不习惯。” 他嘟嘟囔囔着,抓着自己那把威力可靠的双管猎枪,慢悠悠地走向自己那位于停尸场边缘的看守人小屋。 片刻之后,老人又从小屋走了出来,这一次,他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一朵不知从何处摘来的、粉白色的小花。 他来到那最新的棺木前,从旁边捡了块石头,把小花压在停尸台的一角。 夜风吹过小径,吹动着那柔弱的花瓣在风中瑟瑟发抖,而在附近的一排排停尸台上,都可以看到不起眼的角落压着一朵同样的小花。 大部分花朵已经在风中凋零。 “睡吧,好好睡一觉,活着的时候可很难睡这么踏实,”看守老人嘟囔着,“你的家人明天早上会来与你打招呼的,按规矩是这样,跟他们道个别,然后安心离开吧,活人的世界其实也没那么好……” 老人摇了摇头,弯腰抓起双管猎枪,转身慢慢离去了。 …… “我们正在向北方航行,目的地是寒霜,”失乡号的甲板上,邓肯找到了正在看着远方海面发呆的凡娜,便上前招呼道,“我看你一直在看着远方发呆,猜你应该是在好奇这艘船的航向。” “寒霜?”凡娜有些吃惊,她确实是在猜测失乡号接下来的行程,却没想到邓肯船长会主动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寒霜?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起因是莫里斯收到一封信,一封来自已故好友的信,”邓肯来到甲板边缘,双手撑着船舷上的栏杆,看着远方夜色下的无垠海,“但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我对那里产生了兴趣。” “您产生了兴趣?” “从某种意义上,寒霜算是爱丽丝的‘家乡’,”邓肯笑着说道,“虽然她自己完全没这个概念。” “……我对寒霜了解不多,只知道那里的主要信仰是死亡之神巴托克,但也有一部分信仰风暴女神的信徒,寒霜本地的工业似乎很发达,整座城邦最大的经济支柱则是沸金矿……” 凡娜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目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船舱的方向。 “当然,寒霜最出名的,还是半个世纪前的那场叛乱——爱丽丝不介意有人讨论这个吧?” “她不介意——因为她压根听不懂。” “……好吧。” 第289章触碰寒霜 第289章 触碰寒霜 海上微微起了些风浪。 寒冷的夜风吹过海面,起伏的波浪层层迭迭地拍击着失乡号坚固的船壳,然而这艘体型庞大的舰船仍旧维持着稳定的姿态,仿佛无视了风浪般继续以全速向着北方航行。 半透明的灵体之帆在夜幕下高扬,缆绳与桅杆之间偶尔响起吱吱嘎嘎的紧绷声响,这艘活着的幽灵船在风浪中发出了愉快的叹息,船上的新成员此刻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凡娜从邓肯口中得知了有关半个世纪前那场寒霜叛乱的真相,得知了那极尽诡异的潜渊计划,以及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那可怕计划仍然绵延不绝的丝丝阴影。 与普兰德曾遭遇过的、毁天灭地的大火比起来,发生在寒霜的潜渊计划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恐怖灾害——黑暗,冰冷,无形的可怖之物在海渊中涌动,灾难或许就要发生,或许已经发生,甚至已经结束,而寒冷的夜幕中,没有任何声音能描述那无形恐怖的轮廓。 普兰德的黑太阳事件是一场炽烈耀眼的战争,寒霜的海渊之下发生的却是一场寂静的扭曲噩梦。 “按照提瑞安的说法,潜渊计划已经结束,当年的所有后续影响也尽数随着寒霜女王的死去而终结,但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寒霜之下的某个超凡异象真的已经停止运行——我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整件事从开始到结束,完全笼罩着一层迷雾。而现在莫里斯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寒霜的信,那封信是一个信号,提醒我们那座北方城邦中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 邓肯低沉的嗓音在夜风中响起,随后他停顿了片刻,突然扭头看向凡娜:“海琳娜跟你说过北方海域的‘异动’么?” “教皇冕下?”凡娜怔了一下,轻轻摇头,“她没有说过,她只说让我乘上失乡号,但实际上根本没告诉我具体应该做什么。” “她没说么……”邓肯轻声咕哝了一句,但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那就不想这么多了,你好好适应船上的生活就行,放心,我不会给你让伱为难的任务的。”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深沉的夜色,以及远方无边海面上的薄雾。 “夜很深了,最好不要在甲板上吹太多的冷风——夜晚的海风对身心都不怎么友好。” 凡娜有些惊讶地看了邓肯一眼——她这一整天都时常露出如此惊讶的眼神——随后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啊,好的,谢谢。” 一边说着,她一边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从衬衣口袋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木片——那是用海息木雕刻成的海浪护符,她将护符放在嘴边,轻声祝祷了几句,随后便将其用力掷入了船舷外的大海。 邓肯好奇地看着凡娜的举动:“这是在做什么?” “那是我亲手用海息木雕刻成的海浪护符,风暴女神的信徒在出海时用这种方式祈祷,”凡娜随口解释道,“海息木被认为是风暴女神偏爱之物,将其护符投入海中,象征着古老的献祭行为,在投掷护符的时候祝祷,也更容易建立起和女神的联系。” 说到这她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有些犹豫:“您介意这些行为么?” “啊,当然不介意,我说过的,失乡号上的氛围比你想象的要宽松,”邓肯立刻笑着摇了摇头,“莫里斯平常也是会向智慧之神祷告的。” 说着,他便对凡娜摆了摆手,转身慢慢走向了船长室的方向:“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海浪起伏的声音哗哗响起,凡娜注视着那个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突然,她似乎想起什么,在邓肯身后喊道:“船长!” 邓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 凡娜张了张嘴,犹豫了两三秒之后才终于开口:“我向您致歉——因为我曾经的莽撞……” “我不在意。”邓肯随口说道,接着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凡娜仍然站在甲板上,似乎有些走神。 而在她身后,波涛翻涌的大海中,那片用海息木雕刻而成的海浪护符已经被浪花搅动着上下起伏了许久,直到此刻才突然被一簇浪花捕获,转瞬间被卷入大海深处。 …… 船长室内,山羊头吱吱嘎嘎地抬起了脑袋,看向正走进房间的邓肯:“啊,船长,您完成了对新船员的安抚工作?今天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一个追随风暴女神的高阶神官变成了您的船员,这也可以视作某种战利品,我认为……” 邓肯抬起眼皮看了山羊头一眼:“你下次当着凡娜的面这么说。” “……打不过。” “那就别废话,”邓肯随口说道,在走过海图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我们现在到什么位置了?海雾号现在是什么情况?” “海雾号仍然在全速航行,但前不久微调了两次航向,从位置判断,它可能已经靠近海雾舰队那座秘密母港了,”山羊头立刻回答道,“我们在凌晨之前应该就能进入冷冽海,随后再向北航行四至五天就能到寒霜附近……我们是直接开过去,还是在附近海域隐蔽行动?” “暂时不要暴露,”邓肯说道,“我还不打算跟寒霜的城邦卫队‘热情接触’。” “是,船长。” 邓肯又想了想,说道:“另外在海雾号停下之后靠过去看看——在不暴露的情况下,侦查一下提瑞安那座秘密港口的位置和周围环境,这对于能够长时间在灵界潜伏的失乡号而言应该不是难事。” “啊,当然,这很容易,”山羊头立刻答应着,“不过……您侦查那座秘密港口是想干什么?” “如果寒霜真的出了情况,而且跟海渊之下的秘密有关,我想提瑞安应该会有所行动,盯着他,也就相当于盯着寒霜了。如果那边条件合适,我们就在海雾号附近潜伏下来。” 山羊头立刻领命:“明白。” 邓肯点了点头,迈步走向自己的寝室。 “我要试着‘探查’一下寒霜方向的情况,如无必要,不要打扰。” “是,船长!” 寝室的门在身后关闭了。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来到桌前坐下,活动着略显僵硬的肩颈。 正在窗户旁边闭目养神的艾伊惊醒过来,扑棱着翅膀跳到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主人:“打尖,还是住店?” 邓肯撇了这鸽子一眼:“灵界行走。” 话音落下,艾伊胸口挂着的黄铜罗盘“啪”一声打开,幽绿的火焰自罗盘内升腾而起,转瞬间,邓肯视野中的景象便已然变化! 他再度来到了那个充盈着无数星光与线条,无边无际混沌黑暗的空间。 艾伊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现,被灵体之火包裹的骸骨鸟在他身边盘旋飞舞。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移动位置或者触碰附近的某一簇星光,而是首先定下神来,仔细观察着那些在视野中闪烁的光芒,感知着那些光芒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气息。 果然……随着失乡号不断远离普兰德并靠近寒霜,他在这处空间中所见到的星光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邓肯抬起头,感知着自己在普兰德的那具躯体,他顺着感知望向黑暗深处,看到的是一片位于极远处的、朦朦胧胧的光点。 他又从远方收回视线,看着自己前方那些闪烁的明亮“星辰”。 略作思考之后,他才靠近了其中一些光点,并谨慎地触碰了其中几个。 他没有直接占据这些光点所代表的躯壳,而是通过这种方式读取着光点背后的浅层信息——情绪,感知,甚至支离破碎的浅表意识。 寒冷,紧张,燃料价格,蒸汽供应,市政厅,寒霜…… 在触碰了几个光点之后,邓肯便收回了自己的意志。 继续触碰这些代表“活人”的光点可能会引发较大范围的恐慌,随后便有可能引起城邦守卫者的关注,他现在还不想和陌生教会打交道。 目前所接触的情报已经足够了——仅仅从那几个光点所读取到的信息,已经可以确认这片星辉便是寒霜的居民们。 至少是其中一部分。 邓肯的目光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星光中扫过,寻找着其中光芒暗淡虚弱、生机消逝的个体。 他需要一具有缘的躯壳,来充当打探情报的前哨。 片刻后,一簇异常闪烁的微光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就是你了!” 第290章棺材与看守人 第290章 棺材与看守人 一簇暗淡而且呈现出异常闪烁的星光引起了邓肯的注意。 那簇微光和周围的星光隐隐有着区别,其虚幻微弱的光芒就仿佛一道透明的幻影,而那明灭不定的闪烁模样则给人一种随时会消散之感——邓肯在这片混沌空间中并不是没见过微弱的闪光,但那些闪光即便微弱,也不会呈现出这种虚幻消散的模样。 他微微皱起眉头。 微弱的闪光往往意味着刚死亡不久的躯壳,但在微弱的同时又近乎透明的虚幻感……意味着什么?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那点光辉。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骤然跨过了漫长无尽的界限,从失乡号上投射到了一具全新的躯壳中,冰冷而麻木的感知从四肢百骸蔓延而至,随后麻木感渐渐褪去,他开始感觉到皮肤的触感,以及心脏的缓慢跳动。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新身体格外沉重,操控起来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幕——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动了动手指,又费了同样的功夫,才让眼皮睁开一条缝。 眼前一片黑暗。 是个盲人?还是眼睛被蒙住了? 邓肯下意识地摸索着抬起手,想要确认一下眼睛的状况,结果刚抬手便感觉到胳膊碰上了什么硬邦邦冰凉的障碍,随后他又抬了抬另外一边的胳膊,结果同样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在四周摸索了一圈,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容器里。 是口棺材。 邓肯静静地躺在黑暗中,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好吧,很合理……” 附身尸体的时候被困在棺材里确实是很合理的展开——之前连续两次不受限制的附身那才属于罕见情况。 但怎么就偏偏这时候合理起来了呢! 一股哭笑不得的烦躁感不由得涌上心头,邓肯好像稍微理解了之前阿狗和凡娜他们在面对“失乡号上的合理展开”时那种惊愕无言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显然不是继续感慨的时候——他得想办法从这口棺材里出来才行。 否则他就得放弃这个好不容易选中的有缘躯壳,再在那片黑暗的混沌空间里挑选别的附身对象了,而还很有可能再被困在另一口棺材里面。 邓肯开始活动自己的手脚,一边熟悉着这具不太好用的陌生躯壳的感知一边尝试推开头上的盖板,刚才通过敲打周围棺木,他已经从那咚咚的回馈声中确认了这具棺材并没有被埋在地里,它可能只是暂时被停放在什么地方,这就意味着只要推开头上的盖子,他就能从这个地方出来。 然而那棺材盖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盖子被钉死了,甚至可能有额外的锁扣,而他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躯壳则过于“劣质”,从四肢传来的感觉甚至比他第一次在下水道的献祭场上占据的那具尸体还要虚弱无力,别说推开一个钉死的棺材盖,就连四处活动一下都显得格外困难。 这到底是个多么虚弱的死者? “喂!外面有人吗?我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来个大夫——实在不行来个法医也行……” 邓肯一边推着上方的棺材盖子一边无奈地嚷嚷起来,他并不介意这会吓到什么人或引来什么麻烦——在短暂的适应和感受之后,他已经确认了这具身体的状态异常糟糕,根本不堪长久使用,想来跟自己第一次占据的那“祭品”一样,这也就是个一次性的躯壳,既然是一次性了……那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不管引来的是谁,只要能让自己起来看看周围情况就行,运气好还能收集点情报,反正最糟也就是直接困死在这口棺材里,总不会更糟了。 这时候他甚至有闲暇胡思乱想,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跟爱丽丝打听打听经验——那人偶是怎么在棺材板被钉死又上了好几圈铁链的情况下从里面跑出来的?就靠天生神力不成? 死寂的墓园停尸场中,咚咚咚的敲击声和嘶哑低沉的呼叫显得格外突兀。 看守人当然不会忽略这突然出现的诡异动静。 看守小屋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盏提灯的光辉照亮了木屋外面那条通往停尸场的小径,眼神阴鸷、腰背佝偻的阴沉老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提着提灯,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大威力的双管猎枪,泛黄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今晚的墓园过于热闹了。” 老人语气不善地咕哝着,随手将提灯挂在了腰间的铁扣上,接着在胸口划过三角形的徽记,端起双管猎枪慢慢朝着那些棺木走去。 那口棺材仍然在咚咚作响,棺木中的死者相当执着地敲打着他与活人世界之间的阻隔,而且一边敲打一边要求外面的人助其脱困。 “有人吗?来帮个忙,我认为这是一场误诊!” “安静下来!”看守人端着双管猎枪,保险解除的咔擦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脆,这身形佝偻的老人死死盯着那口棺材,口中发出怒喝,“你该睡了——你现在属于另一个世界,活人的世界已无你容身之地。” 棺材中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 邓肯判断着外面的声音,那应该是个老人,离自己很近,而且刚才还有一声金属机构磕碰的轻响,或许是武器的声音。 有人就好办了——这样不管自己出不出的去,都多了一条接触外界信息的路子。 “伱好,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邓肯清了清喉咙,思索着如何尽量发挥这具躯壳的价值,好从棺材外的人口中多打听一些情报,“我被困在这个……棺材里,但这里面肯定有某种误会,我还活着,你听啊,我的声音其实还挺中气十足的。” “呼吸是亡者常有的错觉,对活人世界的眷恋是潜意识留在大脑皮层上的偏执,这确实不太好接受,但巴托克已经为你的灵魂准备好了一个更好的归宿,”老看守人紧盯着棺材,一只手仍然端着猎枪,另一只手则已经不动声色地在空气中勾勒了代表死亡之神的徽记,随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小包干燥的药粉,将粉末的一部分涂抹在猎枪的枪管上,剩下的尽数撒在地面,“安静躺下吧,你应当已经感觉到困倦,那是死亡主宰的呼唤,顺从它,这对我们都好。” 死亡主宰巴托克的教义内容——邓肯默默记下了这部分,随后清了清嗓子,继续周旋着:“……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可以抢救一下,万一是误诊呢?” 手执猎枪的老看守人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晚这个“躁动者”跟自己职业生涯中所遇到的都不太一样,棺材里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理智的过头了,甚至还懂得讨价还价,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把这点杂乱想法抛到脑后: “恕我直言,你从机井护栏旁失足坠落,直坠入百米深的矿道内,后脑迸裂,入殓师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你的头盖骨拼合起来——先生,在我看来,你的误诊难度……极高。” 邓肯听着棺材外传来的声音,默默抬手摸了下后脑勺。 “……好吧,我承认自己伤的好像有点重,这种身体状态确实不太适合离开这口棺材,”他叹了口气,“打扰了。” 老看守人沉默了几秒钟,默默点燃了腰间的另外一盏备用提灯,并将其挂在距离停尸台最近的一根木桩上,同时不动声色地说着:“不必客气——和大多数躁动者比起来,你还算是懂礼貌的。” “哦?你经常遇上这种事?” “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尸体不太愿意在棺材里待着,它们中的大部分都会尝试用比较暴力的方式脱困,只有很少的特例会尝试谈判解决问题,”老看守人咕哝着,“不过即便是懂得谈判的那些,也只是在发出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罢了。死者总以为自己能死而复生,但实际上……伟大巴托克的那道门哪有那么容易跨越。” 老看守摇了摇头,一边关注着旁边木桩上提灯的火苗一边不断地说着话——他知道,死者并无真正的理智,那只是亡魂执念的余晖罢了,在交谈中,这种“余晖”消耗尤为迅速,而等到棺材里那位的理智耗尽,他今天的“额外加班”也就结束了。 “躁动者,活死人,死而复生,这可是三重截然不同的概念,”老人絮絮叨叨着,“跨越这些界限需要惊人的力量、承受莫大的痛苦,还要有极其罕见的契机,先生,别为难自己了,您可跨不过去。” 第291章墓园中的来访者 第291章 墓园中的来访者 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一座用于临时停放尸体的公共设施,棺材外面的声音,应该来自这处设施的看守者。 那名看守似乎经验丰富,他将棺材中传来的异动称为“躁动者”现象,并且理智清晰地与自己对话,在这个过程中并未表现出惊慌失措。 自己目前所附身的这具身体似乎是矿山中的工人,死因是从高处坠落,身体有严重的器质性缺损。 邓肯一边与棺材外的那个声音交谈,一边默默总结着这些有用的情报,与此同时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目前这具身体不堪大用的想法。 毕竟即便不考虑这具身体异常虚弱的情况,他也很难顶着一个瘪下去的脑壳出去到处乱跑——当然,这个世界上存在“活死人”这种现象,提瑞安船上的水手似乎就不乏脑袋缺了一角心脏缺了一块的骨骼精奇之士,但即便是活死人,那也不是可以在城邦里光明正大四处活动的身份,这并不符合自己的要求。 而在邓肯心中默默合计的同时,棺材外面的老看守人紧绷着的神经也始终不曾放松过。 老人手中的双管猎枪仍然指着那口棺材,提前撒在地面上的草药粉末此刻则散发着苍白的微光,他的声音始终平静,但他握着猎枪的手指已经微微发白。 他在等着棺材中的躁动者耗尽灵魂中的最后执念与理智,等着那个喋喋不休的死者逐渐疲惫并接受自己的死亡事实——按照他的经验,这通常不需要太久,在提灯与药粉的强效安抚效果下,往往只需要半小时,一个不安分的灵魂就会平静下来。 正常来讲,死者会在交谈的过程中慢慢变得浑浑噩噩,很快就会连话语都不再记得,正常来讲,棺材里的声音会变成含混的咕哝,最后化作嘶哑的呓语,正常来讲…… 可为什么棺材里这位好像越聊越精神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啊,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停尸的地方,我是说这里的位置……你知道的,我被送来的路上也看不到周围情况。 “今天天气怎么样?应该挺冷的吧?我好像还听到外面有风声,寒霜的夜晚可不好过…… “现在几点了?你吃饭了么?伱身边有别的同事么? “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闻么?我不太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布朗·斯科特的人?他好像是个民俗学者或者历史学者,住在壁炉大街,我一个朋友跟他很熟……” 老看守人感觉细密的汗珠一点点从额头冒了出来,他敢对着巴托克发誓,自己这大半辈子的职业生涯中都不曾见过如此邪门的情况,一个躁动不安的尸体,在经过死亡教会“守门人”亲自执行安魂仪式的前提下,在提灯与草药的强效安抚效果下,竟然丝毫没有安眠的迹象,反而越发像个活人一样清醒过来! 这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了最近城邦中那些令人不安的传言,联想到了那些与“死者回归”有关的故事。 死亡之神巴托克为生死厘定的那道界限,真的出现了漏洞? “先生,”老看守人紧了紧手中猎枪,嗓音略略严肃起来,“你已经说的够多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尽快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回到沉睡中——否则等到太阳升起来,你可就该不好受了。” 棺材里的邓肯想了想,有些无奈地说道:“其实我挺想配合你的,但我这时候真有点睡不着啊……要不你帮我把这盖子打开,再给我一剂安神助眠的良药?” “这你可就想多了……” 老看守人沉声说着,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突兀又刺耳的拍打栅栏门的声音却突然从墓园入口处传来,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在这深夜,何来访客? 老看守惊愕地看向拍打声传来的方向,只看到那高耸的雕花栅栏门外有几个身穿黑色外套的身影正站在路灯下,瓦斯灯的光辉洒在那些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他们的身后泛起了辉光。 其中一个身影抬起手,借着路灯的光亮展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三角形的金属徽记,象征着死亡之神巴托克的使者。 老看守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口崭新的棺材。 棺材中的声音暂时安静下来了。 略作犹豫之后,老人转身快步走向了墓园入口。 伴随着喀拉拉的锁链松脱声和吱吱嘎嘎的门轴转动声,高耸的墓园大门打开了。 老看守抬着头,用谨慎的眼神注视着那几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 三男一女,都穿着厚厚的、漆黑的外套,头上戴着同样厚实的宽边帽,他们沉默地站在夜风中,那身衣服和这沉默的姿态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午夜时分站在墓碑旁的乌鸦。 在老人抬头打量这些不速之客的时候,不速之客们也在打量着这个气质阴郁的老守墓人,很快,其中一个身材较矮的男人便上前半步,扬了扬手中的三角形徽记,一脸肃穆地开口: “死亡的安宁终将庇护你我——奉城邦教堂的命令,我们来带走一名死者,他应该刚刚被送到这座墓园。” “死神的神官?”老看守下意识有些生疑,微微皱眉看着对方手中的三角形徽记,“守门人阿加莎数小时前刚离开,她不曾提起会有别的神官来这里接引死者,而且……现在是午夜,并不是接引死者的好时候。” “特殊情况,那名死者需要运往更安全的地方,”不速之客中的另一人开口说道,是那名女子,她的个子中等,脸上线条显得冷漠生硬,嘴唇很薄,“请配合一下,事关生死,耽误不得。” 老看守在听到对方提起“特殊情况”一词的时候便心中一动,再联想到那口棺材里喋喋不休的声音,他顿时打消了心中疑虑。 看来那口棺材里的躁动者确实有些特殊,而且教会方面也已经反应过来,尽管不知道教堂的神官们是怎么做出判断的,反正现在专业人士是到了。 老人并不喜欢外人来打扰自己的墓园,但既然对方是拿着死神徽记的正式神官,他也没必要再阻拦什么。 他更希望今天晚上这场麻烦能尽快结束。 “跟我来吧,”老人咕哝了一句,转身让开通往墓园内的道路,“你们来的正好。” “来的正好?”其中一名身材高壮的黑衣男人正迈步跟上,闻言微微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那具尸体已经开始躁动了,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越聊越精神,我甚至怀疑他会跨过第一道界限,变成不死人——那麻烦可就大了,附近的居民不会喜欢这个消息的,”老看守摇着头,“大家都不喜欢不死人,寒霜人尤其不喜欢,这会让人联想起那艘被诅咒的战舰,那上面全是不死人……” 听着老人一路上嘟嘟囔囔的抱怨,四名黑衣人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像有些意外。 但很快,那名嘴唇很薄的女子便摇了摇头,示意此事稍安勿躁。 另外三人便微微颔首,继续沉默着跟上了老看守的脚步,之前那名展示教会徽记的矮个子男人则随手把手中的徽记扔在了地上。 徽记悄无声息地落地,在触地瞬间便化作飘扬的黑色烟尘,随风而散。 一行人很快便穿过了墓园中的小径,来到了用于临时停放死者的停尸场。 排列整齐的平台上,一排排朴素的棺木在夜风中静默着,老看守之前挂在木桩上的提灯仍然在平静燃烧,地面上的草药粉末还在散发着微微的苍白辉光。 看到这些封印措施还在正常运作,老看守明显微微松了口气,随后他上前两步,指着那口最新放上去的棺材:“这个,你们要找的,今天晚上刚刚送来。” 四名黑衣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那个嘴唇很薄的女人来到平台旁,微微皱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棺材:“……就是它么……” “可能是吧,”邓肯在棺材里随口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女人瞬间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被棺材里的声音吓了一跳,另外三个男人也明显吃了一惊,他们紧张地互相看了看,其中那高个子的不由得小声嘀咕:“不太对啊……” “什么不太对?”老看守的听力似乎很好,闻言有些好奇,“你们搞不定?” “不,我们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黑衣女人立刻说道,接着她看了看自己的三名同伴,似乎迅速斟酌了一下,便对老看守点点头,“接下来……您需要暂时回避一下。” 第292章看破 第292章 看破 听到眼前这个死神神官的话,老看守人却没有像普通的守墓人那样第一时间配合,而是不满地皱起眉来:“我是墓园的看守,没听说过在墓园里的行动还需要看守人回避的说法。” “情况特殊,老先生,”那名身材矮小的黑衣男人上前半步,语气严肃而诚恳地说道,而在看到老看守脸上固执的表情之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本来不该告诉你的——这具尸体,要送往静谧大教堂。” “静谧大教堂?”老看守下意识开口,“这到底是……” “严重的未知污染,可能跟矿井深处的什么东西有关,我们要执行一次特殊的净化仪式,现场的活人越少越好,”矮个子男人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只是你要回避,我和我的一名同事也要与你一同回避。” 说话间,黑衣人中那名身材高壮的男子也站了出来,默默地来到了矮个子男人身旁。 老看守看了看眼前的两名黑衣神官,又看向正站在停尸台旁的黑衣女人——后者此刻已经从随身处取出了用于执行仪式的草药与圣油,开始在停尸台前的空地上布置一个临时的祭坛了。 “好吧,既然涉及到矿井与污染,那这就不是我该负责的部分了,”老人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固执,他耸耸肩,收起猎枪转身走向墓园小径,又回头招呼着那一高一矮的两名黑衣男子,“来吧,我的小屋里还有些热茶,伱们也可以在里面烤烤火,夜里的墓园可比外面还冷。” 两名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一边迈步跟上老人一边随口说道:“那就多谢招待了,老先生。” 老看守和两名黑衣男子离开了,停尸台旁只剩下了那个嘴唇很薄的黑衣女人,以及另一名始终沉默寡言的消瘦男子。 以及一具此刻已经安静下来的棺材。 邓肯在棺材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边思考着刚才与那名看守人之间的交谈,一边猜测着后来出现的几个不速之客的来头。 在寒霜的登陆之旅……还真是与普兰德那次不同,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顺利,却也别有一番乐趣。 唯一令他不满的,便是这具躯壳低劣的执行效率。 邓肯在棺材中抬了抬手,看着一簇小小的绿色火苗在指尖跳跃,照亮了这处狭小的空间。 好在灵体之火的生效并不受影响。 在摇晃的绿色火光中,他看到了廉价的劣质木板,粗糙的亚麻衬布,还有棺材盖上密密麻麻的符文以及符文中央的三角形徽记——那应该是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印记。 那些符文和徽记显然也不是什么“高贵的手工产物”,而应该是用机器直接印上去的,反正效果都差不多。 邓肯又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棺材外面的动静。 棺材很薄,密封又不够严密,他能清楚地听到外面人的交谈声,他刚才便听到了那名看守人和两个不速之客离去的声音,此刻则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留下来的人正在棺材旁边走动。 他们要干什么? 黑衣女人停下了在停尸台前布置祭坛的举动。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看守人离去的方向,确认那个顽固的老看守已经走远之后,便朝旁边的地面上吐了口口水,随后迈步走向面前的棺木。 刚刚布置好的“祭坛”被她毫不在意地踏过,草药粉末和盛放油脂的陶制容器被一脚踢开。 那名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则已经来到棺材旁边,他将随身的手杖一抖,手杖末端随即弹出了金属制的弯头,化作一根撬棍。 “先等等,”黑衣女人抬手拦住了自己的伙伴,接着来到棺材前,曲起手指敲了敲,“还在吗?” “啊,在,”邓肯立刻答道,“有事?” 黑衣女人皱了皱眉,好像有些困惑,但随即面无表情地开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清楚,”邓肯随口胡诌,“事实上我到现在还糊涂着呢,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而且刚出还有个看守墓园的人说我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过三天就会烧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啊,我们是来帮你的,”黑衣女人淡淡说道,“你应该不想被烧掉吧?” “那当然——虽然寒霜的冬天确实很冷,但在焚尸炉里取暖还是过于有挑战性了,你们要放我出来吗?” “你的冷笑话和这个夜晚一样冷,先生,”黑衣女人笑了起来,“当然,我们会放你出来的,然后你只需要跟我们走,便不必担心有人继续找你的麻烦了。” “那就多谢了。”棺材中的声音很有礼貌地说道。 黑衣女人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微微退开半步,对手持撬棍的沉默男人点了点头:“撬开。” 沉默男子立刻上前,在吱吱嘎嘎的撬动声中,本就不甚坚固的棺材很快便被打开,随后他又用手杖向前一推,将那黑沉沉的棺材盖彻底推到一旁。 木板从平台上滑落,沉重地掉在碎石地上。 黑衣女人竖起一根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她的喉咙里却传来了某种嘶哑低沉的咕哝,那听上去竟不像人声。 而伴随着她这“噤声”的手势,棺盖掉在地面竟真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甚至眨眼间,那块沉重的木板便化作了随风飘散的黑色尘埃,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幕中。 随后,身穿黑衣的一男一女便抬起头,看向那大敞四开的棺木。 一个面色苍白、手脚粗大、身穿深棕色外套的男人从里面坐了起来,好奇地与他们面面相觑。 良久,邓肯脸上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笑容,轻声感叹道:“啊,似乎有趣起来了。” “你说什么?”黑衣女人皱了皱眉,紧接着立刻板起脸,用一种仿佛带着奇特力量的低沉嗓音吩咐道,“先从里面出来,随我们离开这里。” “不着急,”邓肯坐在棺材里,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身上的链子还真别致——你们的幽邃恶魔也挺别致,我还以为那玩意儿只有狗呢。” 黑衣男女闻言同时一怔,下一秒便面露震惊,那嘴唇很薄的女人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在惊愕与戒备中死死地盯着坐在棺材里的邓肯:“你能看出我们的伪装?!” “伪装?” 邓肯扬了扬眉毛,目光扫过面前的两人—— 一个女人,穿着颜色暗沉的长裙,脸型看上去消瘦而刻薄,脖子与锁骨之间则探出了一根漆黑的锁链,那锁链显然与她的身躯是一体的,就像直接从锁骨延伸出来的一样,锁链末端则连接着一只浑身由漆黑骨片扭曲拼合而成的丑陋怪鸟。 那怪鸟身上黑烟升腾,正稳稳地停在女人肩膀上,头颅上的两个血色窟窿正死死地盯着邓肯,全身的每一块骨片都在微微发抖。 另一个则是身材消瘦的男人,身上穿着灰蓝色的厚外套,一根锁链直接从他的喉咙里延伸出来,锁链另一端连接着的却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水母,那水母仿佛没有实体,全身都是由飘动的烟雾组成,其深处还有一个血红色的核心,那核心不断涨缩蠕动,仿佛心脏一样。 漆黑的锁链,与黑烟缭绕的诡异生物共生。 显然,两个湮灭教徒。 而这两个邪教徒此刻全都面露震惊。 “啊对,伪装,”邓肯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随后一点点从棺材里起身,慢慢走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从平台上爬下来——他的动作很慢,因为这具躯体实在不怎么好用,“阿狗好像是有干扰认知、帮助共生者伪装身份的天赋,原来这是你们的通用技巧么?不过恕我直言,你们这伪装能力还真不怎么靠谱,我就没见过不出岔子的情况……” “停下!”那女教徒终于反应过来,她猛然后退了好几步,紧接着抬手指向邓肯,喉咙里发出的话语中仿佛混杂了另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就好像另有一个施术者在通过她的喉咙念动魔咒一般,“我剥夺你移动的能力,命你在此停下!” 邓肯终于走下了平台,又不紧不慢地朝前走了两步,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女人:“所以,这就是所谓湮灭教徒从恶魔口中借来的‘魔咒’? “好吧,有一说一,确实比雪莉优雅一点。 “但现在看来,效果好像还不如流星狗——那起码可以让我吓一跳。” 第293章无知是福 第293章 无知是福 藉由共生契约,通过共享幽邃恶魔的禁忌知识而念出的魔咒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比起一具提前从棺材里醒过来的尸体,这魔咒失效的诡异事实更令现场的两名湮灭教徒惊愕不已。 更何况“告死鸟”本就是魔咒力量强大的幽邃恶魔之一! 那脸庞消瘦刻薄的黑裙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正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复生者”,从她锁骨中蔓延出来的黑色链条表面浮动着不安的烟尘,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与自己共生的“告死鸟”状态的不对劲——这幽邃恶魔正在不断传来危险至极的信号,甚至想要斩断与主人的联系,返回幽邃领域! 她终于反应过来,迅速用一只手抓住了告死鸟脚下的锁链,另一只手则凌空虚握,同时紧盯着邓肯的眼睛:“情况不对……你不是这个死者……你是谁?” “先告诉我,你们是谁?”邓肯看着眼前的女人,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正与自己保持距离、手中仍然紧握着“撬棍手杖”的沉默男子,“让我猜猜……首先,伱们显然不是什么死神的使者,你们骗了那个看守,用……嗯,所谓的‘伪装技巧’,你们是冲我来的——或者说,冲着我目前所用的这具躯壳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那黑裙女人微微张了张嘴,嘴唇翕动着似乎说了些什么,邓肯却没有听清,而下一秒,那女人便突然抬起了之前一直虚握着的右手,口中低沉含糊的呢喃变成一声怪异的尖叫! 停在她肩膀上的“告死鸟”恶魔也在同一时间猛然张开了双翼,在共生契约的控制下,这幽邃恶魔不得不抵抗着本能上的畏惧,向邓肯发出了攻击。 一股沉重的压力陡然出现,紧接着是脚下大地的反常震动与扭曲,邓肯身边的地面突然如液体般波动起来,随之便有数道仿佛骨刺般的巨大黑色荆棘从大地中猛然射出,纠缠而至! 然而邓肯却丝毫没有闪避之意——主要是这糟糕的临时躯壳也实在做不到太过敏捷的应对——他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那些荆棘来到自己面前,看着它们缠绕在自己身体上。 随后,一道盛大的灵体烈焰便从那荆棘丛中升腾而起,转瞬间,由魔咒召唤出的荆棘丛便化作了一片漆黑的灰烬,伴随着星星点点的残火随风而逝。 “我说过了,你不如把你肩膀上那只鸟抡圆了砸过来——那兴许还能吓我一跳。” 邓肯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身体上似乎有哪不对。 他下意识抬起手,下一秒便惊愕地看到自己的双手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 那并非刚才被荆棘所伤的伤口,而是自发出现的裂口,就在邓肯眼睁睁的注视下,那裂口还在不断增多,就仿佛这具身体的皮肤和肌肉突然失去了生机和弹性,而在这干燥寒冷的天气里迅速龟裂一般。 裂口中只有很少的血液出现,断裂干瘪的碎屑却不断从伤口中掉落在地上,就在短短几秒钟内,邓肯便明显地感觉到这具本就虚弱的躯体变得更加脆弱了几分。 他惊讶地看着身体上的诡异变化,随后抬头看向对面的黑裙女子:“这也是魔咒的力量?这次倒是管用了?” 那黑裙女子却仿佛还没有从“荆棘”失效全灭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肩膀上的告死鸟也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然而在听到邓肯的话之后,她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啊,看样子这具躯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这样就好对付多了。” “到极限了?”邓肯下意识地问道,他似乎从对方的态度和话语中猜到了什么,但就在他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那黑裙女人却突然声音冰冷地开口:“动手。” 她话音落下,旁边那沉默寡言的消瘦男子便已经有了动作,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邓肯,而那漂浮在半空的、仿佛烟尘水母般的幽邃恶魔则猛然涨缩了一下,一团冒着嗤嗤浓烟的黑暗物质从水母体内喷吐而出,仿佛炮弹般迅猛地砸向邓肯! 然而那“酸液炮弹”飞到一半便已经泛起幽幽绿意,在接触到目标之前便已经崩解消散,消弭的无声无息。 邓肯无奈地看着那团黑暗物质砰然炸裂:“我说过了,这东西没……” 他话没说完,半空中的烟尘与火星便已然消散殆尽,而在烟尘散去之后,他看到不远处的沉默男子已经朝自己举起了那根手杖——手杖从中折开,断口中探出的是黑洞洞的大口径枪管。 “砰!!” 枪管中火光炸裂,声音却没有传出停尸台周边范围——那黑裙女子已经提前竖起手指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大口径子弹撕破空气,在噤声范围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噪音,邓肯的目光捕捉到了子弹最后一段的飞行轨迹,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那个与水母状恶魔共生的沉默男子。 下一秒,他的视野便短暂陷入了黑暗。 他的头颅被特制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撕得粉碎,脖子以上的部分荡然无存。 邓肯的身体晃了晃,站在原地稍作思考,又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上面,发现什么都没摸到,便伸手冲着那黑裙女子和沉默男子的方向比了个中指,随后仰面倒下。 黑裙女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诡异又可怕的无头躯体。 她看着自己的同伴将那躯体一枪爆头,又看着那躯体抬起手摸了摸已经消失的头颅部分,看着那躯体的诡异举动——那根本不是一个失去了脑袋的身体可以做出的反应! 不管那是什么——那个占据了这具躯体的东西绝对没死!它只是离开了,暂时的放逐而已。 心知继续停留会有危险,黑裙女子已经决定放弃今天的行动,她立刻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我们走,离开墓园再跟那两人发信号,今天情况很不对劲……” 那手执奇特手杖的沉默男子却一时间没有动静,仿佛是没有听到同伴的声音。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在他喉咙里延伸出来的漆黑锁链上,一点幽绿的火光一闪而逝。 这点火星曾沿着锁链与血肉浸入了他的躯体。 他的心脏已经被付之一炬。 “喂,听到没有?”黑裙女子严肃又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来,“赶快离开,否则等那个看守反应过来今天的动静就太大了!” 手执手杖的消瘦男子点点头,慢慢转过身。 “你刚才怎么回事?”黑裙女子盯着自己的同伴,但很快便移开视线,“好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了,邓肯。” “当然,”邓肯微笑着,“此地不宜久留。” 黑裙女子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走上小径,但就在她要转头的一瞬间,那只一直停在她肩膀上的“告死鸟”却突然发出了一阵尖锐又诡异的尖叫,这幽邃恶魔浑身的骨片咔咔作响,漆黑的烟尘四溢升腾,紧接着它便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邓肯的方向,一边发出怪异的喀拉声一边不断地抖动着翅膀。 而在邓肯身后,那个漂浮在空中的水母状幽邃恶魔更是突然间熊熊燃烧起来,一片漆黑的浓烟烈焰中,没有实体的水母恶魔竟在几秒钟内被凭空烧尽,而那根连接着共生者的锁链则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哗啦声,散落成一地破碎的环扣。 黑裙女子猛然间停了下来。 通过锁链之间的联系,她感受到了“告死鸟”巨大的恐惧,以及直抵死亡的示警。 她甚至隐隐约约感知到了告死鸟的视觉信号——当肩膀上的恶魔转向邓肯的时候,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如锥子般穿刺了她的大脑,她感觉视网膜一阵灼烧,而难以名状的扭曲光影则弥漫在她泛红、泛暗的视野中! 寻常的幽邃恶魔没有心,它们只因本能而动,当巨大的危险出现时,它们可不会像阿狗一样顾虑自己主人的心智健康。 “唔——”黑裙女子瞬间发出一阵低呼,在痛苦和恍惚中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她扶着旁边的路灯,惊恐地看着正站在路灯光影交错下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消瘦身影,“你……你到底是什么?!” 邓肯看了看对方肩膀上那只丑陋的骸骨怪鸟(比艾伊丑多了),又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地面上那一点黑色灰烬,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无知是福,”他摇着头,“你福薄。” 第294章狩猎与逃窜 第294章 狩猎与逃窜 在邓肯说出“无知是福”几个单词的瞬间,那黑裙女子便已经有了反应!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尝试任何徒劳无功的战斗行为,而是一只手抓紧了告死鸟脚下的锁链,另一只手在身后一挥,在空气中召唤出一片朦胧的黑雾,接着转身便朝墓园入口的方向跑去! 她已经顾不得自己那被占据了躯壳的伙伴,也顾不得正跟看守人周旋的另外两名同伙,今夜发生的诡异之事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哪怕是作为一个和幽邃恶魔签订契约共生的湮灭教徒,她也濒临了理智和勇气的边界。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越快越好!不要继续停留在那无形而不可名状的入侵者视野中,不要继续与那可怖的阴影共处! 邓肯皱了皱眉,他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刚刚占据的躯壳,尽管可以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健康状态比刚才棺材里的那副身体要好,他仍然很难跟上对方逃跑的脚步。 不过他还是迈步追了上去,一边随手划开对方逃跑时召唤的诡异黑雾,一边适应着这具新的身体,一边将目光落在对方狼狈的背影上。 而随着他的注视,那狼狈逃窜的女子身边所经过的一座座瓦斯路灯突然开始火光闪烁,原本明亮稳定的光焰中陡然沾染了一抹深绿。 被篡火污染的路灯就仿佛无形的脚步,一路追随者那逃跑的邪教徒的身影,飞快地向着墓园入口的方向蔓延,并沿途洒下星星点点的绿色火星,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但就在两旁路灯中散落的绿色光焰快要追上那邪教徒的瞬间,那只由漆黑骨片拼迭而成的诡异怪鸟突然尖叫着飞了起来,怪鸟骸骨嶙峋的翅膀在夜空中泼洒下大片的烟雾,其尖锐的叫声则仿佛撕裂了小范围的时空,邓肯只看到那邪教徒身旁的阴暗中仿佛突然出现了大片的裂隙,紧接着那些模糊扭曲的裂隙便融合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骸骨怪鸟疯狂而惊恐地尖叫着,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凭空出现的黑暗洞口,它脚旁延伸出的锁链则在瞬间绷得笔直,在喀拉拉的刺耳声响中,那黑裙女子也被猛然拖向了洞口。 “该死!停下!你这杂种!你这畜生!”邪教徒不顾一切地挣扎,发出已经变了调的喊叫,声音中满溢着难以控制的惊恐绝望,“不不不!别!别带我去幽邃……救命,救命!不!不——” 伴随着最后一声尖叫,那邪教徒终于被锁链拖拽着掉入了漆黑的空洞中,那洞口随之呼啸着合拢起来,最终消弭在一片抖动的阴影中。 两旁路灯洒下的点点幽绿光辉照耀着空荡荡的墓园小径。 “这倒是很别致的逃跑路线,”邓肯有些错愕地看着这突然的一幕,半晌才嘴角抖了抖,接着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当初雪莉和阿狗是不是也这么跑路来着……可我记得她那时候一点都不怕啊?” 他皱起眉头,看着那邪教徒消失的方向,思索片刻之后却毫无所获,只能收回了目光。 两旁染上幽绿的路灯也随着他收回目光的举动而迅速恢复正常,交错的幽幽光影就仿佛在黑暗中收回的触须般渐渐回到了他脚下。 一点细微的噼啪声就在此刻传入了邓肯耳中。 他疑惑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发现那竟来自自己这副躯体——细细的噼啪声不断从身体各处传来,而在衣服的缝隙中,更是可以看到有细密的黑烟在渗透、升腾。 邓肯瞬间有点懵,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意外情况,接着他猛然拉开了自己胸口附近的衣服,终于看到了自己这副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他的血肉正在一点点变成某种黑色的焦炭状物质,皱缩的皮肤表面已经有了许多缺口,黑色的烟气和灰烬就仿佛从柴堆中升腾一样从那些缺口中跑了出来。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接受了“敞开心扉”的洗礼,眼前这诡异可怕的一幕绝对会给邓肯带来巨大的冲击,但他如今早已经习惯了这些诡异邪门的事情,此刻便格外镇定,甚至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附近。 变化似乎是从咽喉开始的——是那曾经与幽邃恶魔共生、连接着锁链的地方。 邓肯立刻联想到了之前那个凭空自焚的水母状幽邃恶魔。 在自己占据这副躯体之后,那个“水母”就好像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硬核罢工了,而现在这具邪教徒的躯体从锁链共生之处开始出现崩坏现象……难道只要共生的恶魔死去,这具躯体就会跟着崩溃? 这是湮灭教徒的特性? 邓肯一瞬间联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同时甚至联想到了雪莉和阿狗——那两“人”之间也会是类似的关系么? 回去之后可以好好跟雪莉打听打听。 但首先要想想自己现在该做点什么。 邓肯有些无奈地看着正在迅速崩解的躯体,同时也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刚才从棺材里出来时所占据的那副躯壳。 虽然崩解的原因不同,但那副躯壳似乎也在最后出现了血肉崩溃的情况。 “……找个能用的躯壳怎么就这么困难,”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感叹着自己的坏运气,“在普兰德的时候可比这儿顺利多了。” 他抬起头,看向视野尽头的铁栅栏——前方就是墓园入口,穿过入口似乎是一大片冷冷清清的空旷路段,要再穿过那片空旷的地方,才是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 寒霜的文明世界近在眼前,但这副正在不断崩溃的躯体恐怕很难支撑着走完这段路,而且即便现在跑到城区里,自己这浑身冒烟走路掉渣的尊荣恐怕也不可能顺利打听到什么情报,第一时间把巡夜的守卫者吸引过来倒是肯定的。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墓园。 停尸场那边倒是躺着不少——但首先难以保证会不会再遇上个质量差的,其次开箱也颇费功夫。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开盲盒,而他今天晚上已经折腾的够久了。 短暂权衡之后,邓肯抬起头,看向了小径另一个方向传来的灯火。 那应该是看守人小屋的方向。 邓肯还记得,另有两个邪教徒伪装成死神神官,与看守人一同去了小屋——那看守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固执又不近人情,但他至少是个忠于职守的人。 邪教徒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迈步朝那小径尽头的灯火走去。 …… 外面似乎传来了些许动静。 温暖的看守人小屋中,火炉上的水壶正发出嘶嘶的声响,一旁的瓦斯灯为房间带来了明亮的光芒,老看守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木质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置物架旁的铁钩上则挂着他那把值得信赖的双管猎枪。 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在小屋里看着老人的动作,其中一人站在门口,一人站在窗户旁。 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全在看守人身上。 他们在关注着墓园入口方向的动静,等待着某个信号。 可他们并没有等到那个“事毕,撤离”的暗号,倒是只听到一些隐隐约约从小径方向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怪异声音。 最后响起的那声隐约尖叫格外令人不安。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老看守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那扇因为历经岁月而显得肮脏暗淡的窗户,他侧耳倾听着窗外的动静——此刻的夜色下似乎只剩呼呼的空洞风声。 “没什么声音,”那个身材高又壮的男人站在门口,听到看守人的话之后立刻说道,尽管他也有些许不安,此刻让看守人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却是更优先的事情,“可能只是乌鸦吧。” “哦,乌鸦,”老看守人嘟哝着,“乌鸦是很烦人的东西,它们会偷伱的食物,然后洋洋得意地站在树杈上大声嘲笑……我最讨厌小偷,还有不请自来的糟糕客人,乌鸦把这两样全占了。” 两个黑衣男人有些困惑地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倔老头突然说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老看守却仿佛没有在意两个人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又说道:“对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听从那位女士的建议,又带着你们两个来我的小屋吗?” 那身材较矮的黑衣人似乎隐隐戒备起来,盯着老看守的眼睛:“为什么?” 老看守终于在那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他一边拧开盖子,将一些碾碎的草药倒进火炉中,一边随口说道:“因为通常来讲,两个人比四个人好对付。” (首先感谢“左拥祖国右抱孔代舰仙古月”的白银萌!话说这个名字好长…… 然后月末双倍期间起点这边给大家准备了一个小活动,在书友圈置顶的活动贴晒出自己的投月票记录(3张起步),然后移步任一官方书友群公告获取链接填写收货地址等信息,注意活动帖里一定要回复。 参与即有机会获得200点币及窗花奖励,月票记录位置在起点-我的-月票-拉至底部投票记录,为防盗图可在截图打码个人ID) 第295章临终幻觉 第295章 临终幻觉 一股浓烈的草药香气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不,不是弥漫,而是瞬间出现在感知中——就仿佛那股浓烈的气息其实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经充斥了整个空间,只是这一事实始终被屏蔽在现实维度之外,而直到此刻,随着老看守人的话音落下,这无处不在的气息才猛然在不速之客面前揭示了自己的存在! 两名黑衣男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那身材矮小的男人猛然抬手指向了正站在火炉旁的老看守人,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嘶哑、仿佛两个声音迭加在一起的怪异喊叫,另一人则迅速从怀中摸出了几枚带着污浊质感的纸片,将其猛然掷向半空。 低沉嘶哑的怪异喊叫化作了一道肉眼隐约可见的模糊波纹,仿佛爆炸的冲击波般覆盖了老看守人四面八方的空间,掷向半空的纸片则哗啦啦地分裂出无数剪影碎屑,落地瞬间便变成了数不清的黑色毒虫蛇蝎,一边发出令人作呕的沙沙声,一边涌向火炉方向。 老看守人佝偻着腰,默默看着这些险恶的攻击直冲自己而来,却没有丝毫躲避之意。 冲击波撕碎了火炉旁边的置物架,在一阵巨大的噪声中将所有的瓶瓶罐罐击打粉碎,也砸碎了那燃烧的火炉,将炉膛中正在冒出浓烈药草气息的火焰瞬间熄灭,黑压压的毒虫蛇蝎则爬上了老人的躯体,疯狂啃咬着后者的四肢血肉。 老看守人几乎瞬间便被这些攻击吞噬,佝偻着的苍老躯体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狼藉的污血和衣物碎片。 这一切只发生在数秒钟内。 直到看守人倒在地上,炉膛中余热未消的灰烬散落一地,两个黑衣男子才带着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困惑。 “这就解决了?”那个身材高壮的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残骸,疑惑地对同伴说道,“这些在传说中诡异又危险的墓园看守……原来这么容易对付?还是说这个老头是看守里最弱的?” 身材矮小的男人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仍然死死盯着老看守之前站立的位置,同时又用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视着这个空间不大的小屋,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奇怪……你有没有闻到……那草药的味道反而越来越浓烈了?好像有人在旁边点燃熏香……不对!快离开!” 矮小男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瞬间便冲向了不远处的小屋木门,然而当他伸手猛推那扇门的时候,却发现它竟然如墙壁一般岿然不动,看似脆弱的木板竟传来钢铁浇筑搬的触感。 一个苍老又阴鸷的声音在小屋中响了起来:“临终幻觉之一,认为自己被困在某个房间中,而离开房间的通道就在眼前,尝试穿过那条通道,却找不到正确的开门方式。”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两个黑衣男子吓了一跳,同时也更加剧了他们本就隐隐升起的恐惧感,而这种恐惧又往往会转化为无能的怒火——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放弃了推开大门的尝试,转身对着空气大吼了一声:“我不管你藏在哪!” 话音落下,他身边便浮现出了层层迭迭的虚幻波纹,波纹中又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有一只丑陋的鸟状怪物正站在他的肩膀上,伸着脖子发出尖叫——那是一只“告死鸟”恶魔。 幽邃恶魔的尖叫声和矮个子男人的吼叫声重迭在了一起,半透明的冲击波瞬间横扫整个房间! 家具撕裂的巨响和陈设倒地摔碎的巨大噪声瞬间此起彼伏,本就不大的看守人小屋眨眼间狼藉一片,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无形的冲击波中被砸了个粉碎,只有另一名黑衣男子身边还保持着完好——那名身材又高又壮的黑衣人撑起了屏障,一边挡住冲击波的余波一边飞快地扫视四周,尝试着从空气的扭曲中找到那个藏匿起来的看守人。 他已经猜到了那看守人的伎俩——是幻觉。 某种强效致幻剂焚烧之后导致的幻觉。 那个看守人用超凡力量和草药的双重作用隐匿了自身,在这小屋中装神弄鬼,但既然他的声音还在这里,那就说明他也不过是藏在旁边,只要把整个屋子横扫一遍,那老东西就总会漏出马脚的。 然而他什么都没发现,冲击波撕碎了房间中的一切,搅动了这里的空气,却没有逼出那看守人的身影。 “另一个临终幻觉,恐惧与愤怒都会被放大,产生强烈的无力感,偶尔又会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能,甚至就要成功地逆转生死——但这种错觉往往会在极为短暂的瞬间之后消散,之后便陷入空虚与更大的恐惧中……” 苍老的声音在小屋中回荡着,不知为何,两个黑衣男子突然觉得这声音好像变得飘忽起来,忽远忽近,如同隔着帷幔的光影。 “恶魔的气息——我现在知道你们是谁了,原来是两个湮灭教徒。伱们的伪装很好,瞒过了我的眼睛,但没有瞒过我的直觉,”老看守人继续说道,“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你们想干什么?” “圣主赐予我们勇气和纯净的本质!”那身材矮小的男人大声说道,他强行依靠着对幽邃圣主的信仰压制住了心中的恐惧,并渐渐陷入某种牺牲的狂热中,“你们这些蠢笨的尘世赝品就洋洋得意吧!你们也只能得意这么一下了!” 说完,这邪教徒便突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漆黑的匕首,随后竟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圣主赐我超越生死的力量!” 在情知无望,凭自身实力难以对抗墓园看守的情况下,这邪教徒选择了向幽邃圣主献祭自己的心脏,以完全释放自己在“共生契约”中获取的力量,做最后一搏。 然而预期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他没有感受到匕首刺入身体时应有的剧痛。 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脏。 这湮灭教徒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自己不远处的同伴,却只看到那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后背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鲜血早已流失殆尽。 在视野迅速变暗、头脑渐渐混沌错乱的最后几秒钟里,他辨认出那是双管猎枪近距离轰击导致的可怖伤口——自己的同伴早已死去了,是在踏进这间看守人小屋的瞬间,便被那个老看守从背后一枪毙命。 自己呢? 身材矮小的湮灭教徒低下头,看到自己其实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一柄烧红的火钳凶狠地插在他的胸腹之间,火钳与血肉接触的地方还在冒着袅袅青烟。 他回忆起来,自己是在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斗中落败,被一柄火钳杀死的——就在十秒钟前。 “原来如此……人不能……死两次……” 邪教徒咕哝了一句,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临终幻觉结束了,愿你们的灵魂就此消散,既无福祉,也无苦难。” 房间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气质阴沉的老看守静静地看着已经彻底咽气的邪教徒,面无表情地嘀咕着。 他的手边放着那把可靠的老双管猎枪,周围则随处可见短暂搏斗中留下的狼藉痕迹。 老人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稍微回复了一些气力,便伸手拿过一旁的猎枪,扶着膝盖撑起身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真是不中用了……两个异端就搞得如此狼狈,最后还什么都没问出来,”老看守念叨着,迈步越过了倒在地板上的高大尸体以及椅子上的另一具尸体,提着猎枪走向小屋的木门,“外面还有两个麻烦,但愿还来得及。” 他来到门口,伸手正准备开门,动作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有怪异的气息靠近。 警惕之色瞬间浮现在老人眼底,他猛然间握紧了手中猎枪,而下一秒,一阵敲门声便从门板另一侧传了过来。 “咚咚咚——” 在这寒冷又寂静的冬夜,突兀响起的敲门声竟带着一丝刺耳。 老人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黑沉沉的老旧木门。 敲门声在很有耐心地传来。 门外不是活人。 老人眯起了眼睛,在他的视野中,门外有一个苍白而黯淡的轮廓正站立着,那轮廓周围又可以看到些许扭曲混乱的光影,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活人——但也绝不是死人。 是个什么东西?! “开一下门,谢谢。”一个礼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看守慢慢端起猎枪,隔着门瞄准了门外那个朦胧的轮廓。 然而在他扣下扳机之前,一阵轻微的咔哒声突然传入了他耳中。 门……自行打开了。 一片绚烂又扭曲的星光扑面而来。 第296章离去白银盟加更 第296章 离去(白银盟加更) 糟了! 在看到那扭曲光辉的一瞬间,老看守就意识到自己粗心大意之下陷入了极端危险的境地——在这凄冷深夜,竟有一个他难以想象而又不可名状的存在敲响了他的房门,而更致命的是,他在几分钟前为了从两个邪教徒的灵魂中挖掘秘密,还点燃过强效的熏香! 那熏香足以在死者的头脑中构筑出施术者想要的临终幻象,也可以极大增强施术者自身的感知范围与精神敏锐度,这让他成功从两个邪教徒最细微的意识波动中分辨出了幽邃恶魔的气息——副作用却是让他的灵视短暂提升,以至于此刻让自己近乎毫无防备地直面了那造访者的真相。 绚烂扭曲的星光在门外狂乱涌动着,隐隐约约勾勒着一个庞大的、巨人般的存在,仿佛一万个轰鸣声迭加在一起的刺耳啸叫在脑海中横冲直撞,每一声啸叫都好像要撕裂自己的灵魂,老看守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看到有一道星光朝自己延伸过来,星光前端骤然绽放,好像有数不清的眼睛在里面四处转动着。 邓肯看着眼前手持猎枪的老人,又探头朝老人身后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两具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 邪教徒已经被解决了——眼前这个看似不堪一击的老人似乎有着超出自己预料的实力。 “看样子麻烦已经解决了,那真好,”邓肯笑了起来,轻轻点头说道,“我本来是想帮忙,担心你遇上危险……” 一边说着,他一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状态,又赶紧补充道:“啊,我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点吓人,而且十分可疑,这里面原因很复杂——情况紧急,我不得不临时用了个质量不怎么样的躯壳,现在这具身体正在渐渐崩溃,但你放心,老先生,我不是什么坏人……” 嗡嗡隆隆的轰鸣声中间似乎夹杂着人类的语言,少数能够理解的话语混杂着庞大的知识冲刷着所有的感官,老看守在一场无形的风暴中面对着那星光巨人,他意识到,对方正在与自己交谈。 这冬夜造访的不可名状者,似乎想和自己交流些什么。 但他什么都听不清楚。 只是有一点他很清楚——自己是墓园的守卫。 他不能让可疑的存在继续留在这块本应供死者安息的土地上。 老人浑身肌肉僵硬,但还是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双管猎枪,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错乱思维干扰下,用枪口瞄准了那个仿佛神明般强大的……“个体”。 “离开,”他含混不清地说着,紧接着声音又提高了一点,“离开!不要打扰他们!” 邓肯皱了皱眉。 但他很快便理解了这个老看守此刻激烈的反应——毕竟,自己此刻这副尊容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浑身冒着黑烟,皮肤寸寸断裂,乐一下掉半斤煤灰,老人只是举枪指着自己而没有立即开火,这只能证明他那枪里可能没有子弹…… “我是该离开了,”邓肯点了点头,向后退开半步,对老人的激烈反应丝毫没有介意,“我只是来确认一下情况。” 他能感觉到,这幅躯体的崩溃已经达到极限,自己从失乡号投射过来的精神正在一点点脱离这副行将解体的媒介。 “今日初次造访,场面比较混乱,还发生了许多意外,”他露出一丝微笑,对那老看守说道,“但之前与你的交谈还是比较愉快的,希望下次我们能在一个比较平和稳定的环境下见面,再见。” 精神抽离躯壳,这具因共生恶魔死去而迅速崩解的躯体也终于彻底损毁,在失去了邓肯的强行维持之后,它仰面倒了下来,并在倒地的瞬间摔成了一片干枯碎裂的焦炭。 那不可名状的存在突然离开了,竟然真的离开了。 老看守感觉精神世界中庞大的压力和令人疯狂的噪声瞬间消失一空,眼前的错乱星光也眨眼间消散不见,一种带着空虚感的耳鸣则涌现出来,他在持续性的耳鸣中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墓园小径在瓦斯路灯的照耀下蜿蜒延伸,小径两旁的阴影模糊重迭,仿佛藏着无数正在抖动跳跃的轮廓,远远近近的停尸台上则铺满了跳动的肢体和蠕变阴影,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动着,每一双眼睛都似人非人。 他用力闭上眼睛,默念着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名字,几秒种后再睁开。 视野中的诡异景象仍然存在,但比之前好了一点,至少他能看到更多的现实世界应有的模样,能看清道路和停尸台之间的界限了。 是疯狂的残响——好消息是并非永久疯狂,也不是彻底疯狂。 老看守看向小径,看到有一堆诡异的焦炭散落在路边,又看向远处那座停尸台的方向,却很难看清那里的真实模样。 世界之创苍白的微光照耀这个世界。 丰富的经验化作此刻的准确判断:自己的疯狂症状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在丧失判断能力且随时可能精神恶化的情况下,继续在外活动只能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下一次举枪时瞄准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离去了,从上位个体的角度看,祂可以说是对这里秋毫无犯,这意味着祂可能是某种友善的存在——所以至少短时间内,墓园应该不会再被别的东西入侵。 接下来不管要调查什么,都只能等到太阳升起之后。 老看守略作沉吟,转身回到小屋,飞快地反锁了房门,又一边对抗着持续性的眩晕和耳鸣一边锁上了窗户,依靠记忆从一堆错乱的阴影和蠕动之物中找到草药与圣油,将其倾洒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来到房间中央,将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从椅子上推到地上,自己坐到椅子上,并将一枚死神徽记挂在胸口,抱着那把双管猎枪,静静地等待着白昼降临。 …… 失乡号的船长寝室内,邓肯轻轻舒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 艾伊正歪着脑袋打量这边,这时候突然冒出一句:“我们的战士正在与敌人交战……战况对我们太不利了!” “爱丽丝又跟什么东西打起来了?”邓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能听到甲板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以及人偶小姐偶尔的惊呼,但这声音早已成为失乡号上的日常,所以他也没在意,只是摇了摇头,“随她去吧,打一会就消停了。” 说着,他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脖颈,抬起头看向窗外。 现在还没到日出的时候,无垠海上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而在那片黑暗尽头,便是寒霜的方向。 他这趟略显仓促的寒霜之旅并不顺利,不但连一具可以长久使用的躯壳都未能找到,甚至到最后都没能离开那座墓园。 但不顺利归不顺利,自己这番折腾也并非一无所获。 邓肯回忆着自己在那座墓园中的经历,梳理着掌握的情报。 追随幽邃圣主的湮灭教徒……这是最值得关注的部分。 四个邪教徒,在宵禁最严格的时间段冒充死亡之神的神官,跑到墓园里尝试盗窃一具尸体,甚至为此搭上了性命……这可不是小事。 可以预见,明天日出之后发生在那座墓园里的事情就会进入寒霜当局以及当地教会的视线,并在教会守卫者之间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震荡。 自己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者”当然也会引起当地教会的关注。 那具临时占据的躯壳…… 邓肯一点点皱起了眉头。 这是另一个关键的地方。 那具尸体显然是有问题的——不只是因为有四个湮灭教徒大半夜冒着风险跑过来想要窃尸,更因为那具躯壳在后来诡异的“自我崩解”现象。 邓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具躯壳迅速崩解时的景象他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占据躯壳的事情,但却是第一次看到那诡异的崩解现象——当初在普兰德的下水道里,那个失去心脏的祭品哪怕状态再糟糕,也没有过如此诡异的情况! 与此同时,邓肯也还记得那个邪教徒无意间透露的一句话: “这具躯体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那些湮灭教徒显然知道什么,他们对那具躯体的崩解现象早有预料…… 邓肯抬起手,慢慢摩挲着下巴。 在猜测那些邪教徒的意图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这些不寻常的事背后……与莫里斯那个“死而复生的友人”是否又有某种联系? (感谢左拥祖国右抱孔代舰仙古月的白银萌,今天是双更~ 另外,本月月底直到下月7号,双倍期间,求月票~~ ps:话说自从阳康之后,思维速度明显慢了很多,记忆力也不对劲,写一章思路会中断好几次,要反复捋好几次才能保证写出来是正常水平,据说好多作者也是这个情况……谁知道这要持续多久啊?这个是轻度脑雾么?) 第297章白橡木号再度起航 第297章 白橡木号再度起航 普兰德,东南码头区,一艘漂亮的白色蒸汽轮机船正在进行最后的整备检查。 在经历了漫长的停靠之后,白橡木号终于做好了再次出发的准备,这一次它将携带着来自普兰德城邦的诸多委托物品,穿过中心航路和北方航线,一路向北,途经冷港,直至寒霜。 这是一段不短的航程,但对于经过特殊改造、专为远洋快速往返而设计的探索舰船而言,这条大部分都位于安全海域范围的路线并无太大挑战——强有力的蒸汽核心将确保舰船澎湃的动力,整修一新的舰载教堂也足以庇护所有船员的安全。 在岸上和船上忙忙碌碌的水手们都显得颇为轻松。 白橡木号尾部的机械舱内,轮机长与助理机械师正在监督水手们完成对蒸汽核心的最后整备。 这台威力无穷的机械如一座房屋般庞大,并由一个坚固的钢铁框架固定在船身的主支撑结构上,它由三个纵向排列的球型容器和一系列围绕着容器的复杂管道、阀门和联动装置组成,又有一道铁质吊桥悬挂在三个容器的半腰,用于供水手们检查蒸汽核心的运行情况以及进行必要的维护工作。 此刻,几名水手正在那铁质吊桥上忙忙碌碌,他们打开了球型容器厚重的舱门,并将里面几根已经损耗殆尽的暗淡金属棒取出,又将几根小臂粗细、近一米长的淡金色金属棒固定在舱门内的卡槽上,启动机关,令那些金属棒被送入容器中心。 那是由沸金制成的催化媒介,它们是蒸汽核心强悍动力的来源,也是机器安稳运行的重要保障之一,和牧师在蒸汽管道附近的祷告和熏香仪式一样,蒸汽核心内的沸金媒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某些恶意力量的入侵,避免机器在长时间的运行后突然“中邪”。 滑轮组和铰链运行的吱嘎声不断传来,有两个水手的操作显得粗暴了一点,身材壮硕的光头轮机长顿时高喊起来:“小心点!别把那些沸金触媒碰坏了,那玩意儿简直跟面包棍一样软,碰坏一根船长就要吃人了!” “如果你指的是大厨芬利烤出来的面包棍——那你倒是该担心蒸汽核心里的滑槽和卡榫别被碰坏了!”吊桥上的水手大笑着,但贫嘴的同时还是让动作小心了起来。 “等到了寒霜,我得建议船长从当地买一批高品质的沸金触媒——那地方的沸金跟地上的石头一样便宜,”助理机械师在一旁念叨着,她是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女人,双臂和男人一样健壮有力,身上的工作服沾着油污,“冒险家协会的采购渠道太黑了。” “那得看委托人和教会同不同意,”轮机长耸了耸肩,“白橡木号上一半的货仓都是特殊的‘封印间’,咱们这次运的东西也有不少是教会订购的圣物原料和半成品,这些玩意儿可敏感的很,送到船上的物资补给都要有严格的清单——之前灰鸦号就是因为有个混球私自带上船一桶蜂蜜酒,导致了船上的封印间松动,两个阴影跑出来杀了半船的人……” “我知道,所以到时候我就是给船长建议一下,”助理机械师摆了摆手,紧接着微微皱眉,“不过说起来,船长好像还没来——他往常可不会迟到的。” “船长会来的,”轮机长说道,接着顿了顿,仿佛为了强调般又重复了一遍,“船长会来的——他可还没退休。” …… “你真的该退休了,”妻子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门框上,面色不善地看着这边,眼神和当年一样锐利,“别等到我到船上揪伱的耳朵,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 劳伦斯没有回应,他只是对着镜子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船长制服,又检查了一下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郑重其事地拿起了放在旁边的帽子,戴在头上之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谢谢,玛莎,但我该出发了,”老船长低声说道,“白橡木号正在港口等着。” 妻子静静地注视着他,没了暴躁的言语,没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只有长久的注视,以及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别再撞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但愿。”劳伦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镜子。 “东西都带上了吗?” “都带上了。” “家里的钥匙和出门的护符呢?” “都带着呢,没忘。” “带上一本小祈祷书,有好处。” “也带着呢,”劳伦斯弯腰拿起放在门口的小行李箱拍了拍,“还有几页手抄的祷文和从大教堂里拿到的神圣蜡烛。” 妻子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劳伦斯却转过身,脸上带着笑:“我都带上了,还没老到丢三落四的程度。” 妻子沉默了一下,轻轻呼了口气:“你的药。” 劳伦斯的动作僵硬静止下来。 “你的药,别忘了。”妻子又重复了一遍。 劳伦斯嘴唇微微抖动了两下,视线一点点移向旁边。 门口的小矮桌上,一个棕色的小玻璃瓶正静静地放在那里,阳光洒在瓶身上,依稀可见瓶中液体澄澈的质感。 沉默良久,劳伦斯拿起了那瓶药剂,又过了好几秒钟,他才打开那个小小的瓶塞。 他抬头看向玛莎,看到自己的妻子仍然靠在门框旁,双手抱着胳膊看着自己,就如记忆中的一样。 “一路平安。”她用口型说道。 “我出门了。”劳伦斯轻声回应,随后依照那位精神医师的嘱托,将几滴药水滴入口中。 浓烈的味道在口腔中逸散开来,妻子的身影亦在阳光下悄然消散。 劳伦斯默默将药瓶的盖子塞好,又打开小手提箱,将剩下的药水放在不怕磕碰的角落,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那个精神医师净糊弄人……这玩意儿简直苦的要死,哪有什么草药香气。” 这位在无垠海上漂泊半生的老船长整理好自己的出门物品,轻轻叹了口气,提起提箱,离开家门。 ……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海蒂在傍晚前终于回到家中,她推开房门,脱掉外套,走进客厅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很没形象地往椅子上一瘫,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正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边整理着几封信件,听到女儿回家的动静便微微侧过头来:“大姑娘了,多少注意一下形象——淑女可不会这样。” “让淑女休息一下吧,淑女今天净在跟诡异离奇的噩梦和胡言乱语的海员打交道,”海蒂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有一艘船在无垠海上发生机械故障,在外海滞留了超出计划将近一倍的时间,几个水手是被五花大绑抬下船的——简直是场灾难。” 说到这她呼了口气,摇着头感叹起来:“在无垠海上讨生活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母亲从信件中抬起头:“听上去可真糟,那你更不能这样瘫着了,赶快上楼泡个澡,先让自己舒缓下来,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好吧,说的也是,”海蒂撇了撇嘴,终于一鼓劲从椅子上起身,她迈步朝楼梯方向走去,但突然又有些好奇地停了下来,“这些信是……” “水费,电费,瓦斯,各种账单——乱七八糟的东西,”母亲随口说道,语气淡然,“以前都是你父亲处理的,现在他正好出门,我就处理了。” “好吧,我可不想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海蒂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迈步上了楼。 母亲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上楼,随后才收回视线,目光扫过眼前的几封信。 其中大部分确实是账单。 但还有两封是真正的信件——其中一封,来自世人难以想象的地方。 那是莫里斯写来的信,在今天下午由一位浑身燃烧着绿色火焰的信使送来。 信上带有智慧之神的特殊咒文,以防被外人窥见其真实的内容。 老妇人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字迹: “……正在前往寒霜,一路上倒是没什么风景可看,唯有海面上偶尔可见的小块浮冰和远方的寒雾颇有意思…… “……妮娜今天在餐厅里补寒假作业,有一个奇怪的阴影从她的课本里跑出来,大家争相殴打它,十分热闹…… “……午餐前船长又去钓鱼,你知道的,是那种‘鱼’——它这次挣扎的非常激烈,那是惊心动魄的一幕,船长说有活力的鱼吃起来口感更好,但其实我没尝出区别……” 老妇人笑了笑,将这封信暂且放在一边,又拿起了另一封刚刚拆开的信函。 这封信却来自寒霜。 寄信人是布朗·斯科特。 第298章墓园调查 第298章 墓园调查 莫里斯的妻子玛丽盯着那封信的封皮看了许久,才从一旁拿过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 一张折起来的单薄纸张从信封里掉了出来,在打开那张纸之前,玛丽太太首先注意到的却是纸张背面凹凸不平的痕迹。 那是字迹——是用很大的力气书写,以至于笔画印痕在纸张背面都清晰可见的凹凸痕迹。 写这封信的人在当时情绪恐怕极其激动。 坐在壁炉前的老妇人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已经阅读完的信件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同时看了一眼手中这封来自寒霜的信函封皮上的日期印章。 这封信的发出日期是12月5日。 在第一封信发出之后的第三天——短短三天时间,那位已故的“布朗·斯科特”便写了这第二封信。 玛丽太太打开了那张折起来的信笺,寥寥几行潦草凌乱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帘——它们全然不像那位民俗学者几天前发来的第一封信那般字迹优雅整洁,短短几行文字中,充斥着的是书写者巨大的不安和惶恐: “我的朋友,情况……不对,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我现在非常混乱,甚至难以思考,我的头脑在被什么东西扰乱,记忆……别来寒霜!总之,千万不要来寒霜!哪怕你今后看到我写给你的其他东西,看到其他形式的邀请,都千万不要来寒霜!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别来寒霜!” 信笺的末尾连落款都没有,连信封上的邮票也贴的歪歪扭扭。 玛丽太太看着那字迹潦草的几句话,仿佛能想象到一个在巨大的认知撕裂下精神已经出了问题的民俗学者用尽最后的理智写下这些字句,然后挣扎着走入寒霜的冷冽风中,艰难地将这封信交付给邮局时的那一幕情景。 她慢慢将那张纸重新折了起来,并将其塞回信封。 这是令人不安的一封信,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充斥着可怕的氛围,在正常情况下,这已经足以让当事人跑到教堂里寻求庇护。 玛丽太太的目光却扫过身旁的小圆桌,扫过那封来自失乡号的家书—— “……深海子嗣着实有独特的味道,比寻常鱼类都要鲜美,船长掌握着特殊的烹饪技巧,而异常099——也就是爱丽丝小姐,学到了其中的精髓,我或许也该尝试一下……” 老妇人默默地将那封来自寒霜的信扔进了旁边的壁炉,看着它在明亮的火焰中迅速燃烧,化作灰烬。 “他们已经去了……” 她轻声咕哝着,随后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过了墨水、钢笔与信纸,开始写一封信——这封信将被送到下城区的古董店中。 …… 身穿黑色外套的教会人员在墓园中四处走动着,检查着这里残存的所有痕迹——每一条小径,每一口棺材,每一个路灯,都被做了记号并采样,以期能够还原出昨夜这里发生的事情。 “守门人”阿加莎则留在看守人小屋中,在她对面坐着那位气质阴沉、腰背佝偻的老看守。 过了不知多久,这个身上大部分地方都缠满绷带的年轻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看到太阳已经渐渐下沉,整座城邦上空都开始浮动起一层微微泛红的霞光。 傍晚临近了,她带来的守卫者们已经在墓园中忙活了数个小时,而她面前的老看守也沉默了数个小时。 严格来说,老看守不只是沉默着——他保持着一种近乎心智封闭的状态,不动,不说,不对外界刺激做出任何回应,从教会守卫者们接到报告来到此处开始,他就一直静静地坐在那把椅子上,仿佛一座会呼吸的血肉雕塑。 一名黑衣守卫推开看守小屋的木门,来到阿加莎身旁弯下腰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先把样本送到大教堂去,现场保持原样,今夜可能很关键,需要留人监守。” 黑衣守卫点头领命,但在离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老人,在看到老人那宛若凝固的浑浊眼睛时,这年轻守卫脸上明显有些不安:“他……还要维持这种状态多久?真的没问题吗?” “保护性的心智封闭,他在用这种方式对抗并清除自身遭受的污染,也可能是在顺便保护我们,”阿加莎低声说道,“守墓人一定在昨夜接触了什么远超想象的事物,他像是从疯狂边缘挣扎回来的……不过不用担心,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已经成功稳住了自己的情况,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阿加莎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那就说不好了,可能下一秒就会恢复,也可能要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具体得看他到底和那可怕的污染接触了多久。” 黑衣守卫思索了一下,抬头看着窗外,透过略显肮脏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小径上忙忙碌碌的教会人员。 他又收回视线,看着小屋中那两具尸体——两个入侵者,已经被验证是湮灭教徒,显然是死在老看守手中,因为目前还不清楚情况,出于保护现场的考虑,这两具尸体还留在原地。 他们不可能是老看守心智封闭的原因,哪怕他们背后的恶魔失控也没有这个水平。 那会是什么东西?是更强大的幽邃恶魔?湮灭教徒的上位神官?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黑衣守卫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阿加莎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应该是更诡异危险的情况。”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黑衣守卫下意识问道。 “因为现场真的只有几个异端教徒留下的痕迹,以及一堆没有残留任何超凡反应的、疑似‘躁动者’的尸体残骸,”阿加莎淡淡说道,“没有任何可观测的痕迹残留,意味着……” “意味着昨夜的造访者什么都没做,祂仅仅是在这墓园中存在了片刻,便足以让我这个老家伙心智临界。” 老人的声音突然在小屋中响起,打断了黑衣守卫与守门人之间的交流,阿加莎立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缺乏表情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浅淡笑容:“您恢复了,很好。” “不敢说完全恢复,”老看守慢慢说道,一点点稳定着重新开放心智之后略显偏移的各种感知,他看着阿加莎的眼睛,有意识地屏蔽着对方身后那些跳跃的重影,“但至少可以分辨出哪部分属于现实,哪部分属于疯狂了。” “足够了,”阿加莎点点头,“昨天发生了什么?” “伱们送来的那具尸体突然躁动,说了许多话,清醒的像个活人一样,随后四个湮灭教徒进入墓园,想要带走那个躁动者——他们用了幽邃恶魔的力量伪装自身,技艺娴熟,是资深的召唤师,瞒过了我的眼睛,但没有瞒过我的直觉。 “我把两人引到这里,干掉了他们,就是地板上这两个,然后正准备去墓园干掉另外两个,意外发生了。” 老看守抬起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一个不可名状的……访客前来造访,我与祂对视了一段时间,也可能只有几秒钟,我的时间判断出了问题,做不得准。” “不可名状的访客?”阿加莎忍不住皱起眉头,“能说的具体一点吗?” 老看守努力回忆了一下。 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一堆混乱不堪的光影,以及铺天盖地的噪声。 仓促之间的心智封闭消除了自身遭受的临时污染,却也清除了一些有用的记忆。 “不能,只记得有混乱的光影和噪声,”老看守摇了摇头,“而且即便我能准确描述自己所见的景象,对你而言也没有意义——我所见的不一定是真实,即便是真实,也不一定是其他人眼中的真实,作为人类,我们的感知方式局限性太大了。” “好吧,那这就是全部答案,”阿加莎点了点头,“一个不可名状的访客在最后阶段造访了墓园,但并没有主动进行任何破坏……你确认要在报告中用‘造访’这个词吗?这个词偏中性,甚至偏友善。” “确定,”老看守平静答道,“我和祂有交谈,虽然几乎没成功交流任何东西——造访者曾尝试沟通,这是个中立偏友善的信号。” “明白,记录下来了,”阿加莎又点了点头,“然后呢?还有什么?” “那个造访者离开之后,我隐隐约约看到他残留了一些……东西,在门口的小径上,”老看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但我没能看清,那时候我的视觉已经严重受创,认知也出了很大问题,我不确定……” “如果你说的是一堆被幽邃恶魔反噬焚烧之后的残骸,那我们找到了,”阿加莎一脸平静地打断了老看守的话,“如果没错的话,那看来就是造访者的……‘载体’。” 第299章PTSD 第299章 PTSD 看守小屋门外,通往停尸场的小径上,那堆勉强保持着人形轮廓的焦炭仍然留在原地,几名教会守卫者正在准备将这堆残骸转移到木箱中,在看到“守门人”和墓园看守出现之后,他们便暂时停下了动作。 守门人阿加莎指着那堆烧焦的残骸:“你昨天看到的,应该就是他——当然,此刻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躯壳,曾经占据这具躯壳的‘访客’确实已经离开了。” 老看守来到残骸旁,低着头观察片刻,眉头微微皱起:“他是……” “如果没错的话,昨晚那四名伪装成神官的邪教徒之一,”阿加莎淡淡说道,“这副躯壳是因幽邃恶魔共生反噬而死的。” 老看守面色严肃地沉默不语,他不知思索了些什么,过了两分钟后才突然抬头说道:“你们昨晚送来的那具尸体……” 阿加莎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在这边,不过它的状态……更加诡异一点。” 在守门人的带领下,老看守来到了停尸场边缘的一处空地,这里存放着已经处理过的“样本”和其他准备送回大教堂的关键证物。 老看守错愕地看着阿加莎指给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堆大大小小的……玻璃罐。 “你的意思是……这就是伱们昨天送来的那具尸体?昨天晚上那个在棺材里跟我聊了半天的‘躁动者’?”老人盯着那一堆瓶瓶罐罐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转头狐疑地看着阿加莎,“在仅仅一夜之前,他甚至还能很有精神地在棺材里敲木板!” “没错,但当守卫者发现那堆东西的时候,我们就只能用铲子把它收集起来,然后尽可能地装在罐子里了——唯有它当时仅剩的轮廓和所处的位置可以证明,这确实是我们昨夜送到墓园的死者,”阿加莎摇了摇头,“如你所见,一堆半固体的……泥浆,勉强残留着一些生物组织的痕迹,而且那点仅剩的生物痕迹也在随着时间推移迅速转化成类似泥浆的东西。” 她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最大的罐子。 “这里原本还有几根骨头的,但现在已经只剩下这种古怪的粘稠物质了。” 老看守皱着眉,死死盯着那些玻璃罐里的诡异物质。 那些已经毫无生物组织轮廓的,暗红色中混杂着黑灰色的,仿佛水底淤泥一样的东西。 如果不是知道“守门人”不会欺骗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些东西和昨天那个在棺材里絮絮叨叨的“躁动者”联系在一起。 “好吧,死者变成了淤泥,邪门的事情总是会堆在一起发生,”老看守终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该怎么跟这名死者的家人解释这一切?他们会来到墓园与亲人告别,然后我告诉他们,昨天有几个湮灭教徒混进来捣乱,还来了个像是亚空间阴影的玩意儿,所以他们的家人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几罐液体?” “哦,这个你已经不用操心,他们的家人不会来找你麻烦了,”阿加莎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在隔壁的四号墓园完成了告别仪式,那位坠井而死的矿工会如期被送入火炉。” 老看守眨了眨眼,突然表情严肃起来:“你们伪造了遗体来蒙骗死者的家人?” “我们还没这么下作。”阿加莎淡淡说道。 “那……” “我们找到了另一具尸体——今天正午时分,在那座机井内发现了坠亡的工人,与我们昨夜送到这里的尸体……一模一样。” 老看守瞪着眼睛,表情略显僵硬。 过了半天,他才突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平台——那平台上还放着昨夜送入墓园的那口简陋棺材。 接着他又收回视线,看着样品堆放区那一堆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的玻璃罐子。 “……以死亡之神的名义,你们昨天到底送来了什么东西?” “我们会调查的,”阿加莎说道,她的面孔上罕有什么表情变化,此刻却多多少少有些严肃,“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被送往四号墓园的那具遗体应该是‘真’的,它没有发生躁动现象,也没有崩溃溶解,而我们昨天送到这里的那具遗体……被超凡力量动过手脚。” 老看守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而就在此时,一名身穿黑衣的教会守卫突然从另一条小径走来,并径直来到了阿加莎面前。 这名教会守卫向阿加莎低声快速汇报了些什么,接着将一张厚纸片递了过去。 阿加莎看了一眼纸片的内容,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头:“知道了。” “发生什么事?”老看守人随口问道。 “还记得昨天是有四个异端进入你的墓园么?”阿加莎抬起头,将那张纸片直接递给了老人,“你干掉了两个,有一个在你小屋外面化作焦炭,现在,我们找到最后一名湮灭教徒的下落了。” 老看守接过那纸片,发现它原来是一张照片。 不知何处的水泥地面上,躺着一堆只能依稀辨认出人类轮廓的残骸,残骸带着很明显的烧焦痕迹——就像看守小屋门口的那堆焦炭。 显然,是幽邃恶魔共生关系切断之后的反噬。 “是那个女人……”老看守皱了皱眉,抬头看向阿加莎,“她死了?怎么死的?在哪儿?” “两个街区之外,众目睽睽之下,这堆残骸突然掉落在十字路口,”阿加莎说道,“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只明显已经处于失控状态的告死鸟恶魔——那恶魔在现实世界维持了不到几秒钟就崩溃消失了,在现场的路人则向治安官报了警。” 老看守略做思考,轻轻摇头:“我不是这方面专家,你直接说你的看法吧。” “我的看法是,这个异端恐怕也看到了你昨夜所见的那位‘访客’——幽邃恶魔的眼睛更容易看到‘真实’,所以她的告死鸟疯了,并在疯狂中带着自己的主人逃入了幽邃深度,”阿加莎平静地分析着,“从残骸判断,这个异端在被共生契约反噬之前就被其他幽邃恶魔撕碎了,这是无保护落入幽邃深度的典型特征。” 这位“守门人”平静地说完,轻轻呼了口气。 她注视着老看守的眼睛。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们这座城市,接下来的日子,或许不会太平静。” …… 邓肯在傍晚之前来到了餐厅。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这餐厅不知不觉间好像已经变成了船员们闲暇时聚会活动的地方。 邓肯一进门,就看到莫里斯正在批改妮娜的作业,妮娜则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前监督雪莉、阿狗和爱丽丝拼写单词。 凡娜则坐在餐厅的窗户附近,正捧着本教会书籍认认真真地看着。 看起来气氛还挺不错。 邓肯径直来到了莫里斯面前,随手将一封信递了过去:“你妻子寄来的信。” “玛丽寄来的?”莫里斯停下了批改作业的笔,有些意外地看着船长递过来的信件,随后摸出随身携带的拆信刀,一边拆开信封一边念叨着,“我在信里说过,没有必要急着回信的。” “反正‘邮票’也只需要几根薯条而已,”邓肯笑着随口说道,“看看里面写的什么吧,或许是有急事。” 莫里斯点点头,取出信纸飞快地看了两眼,果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信上说什么了?”邓肯见状好奇地问道,但紧接着又补充一句,“私事就不用说了。” “……布朗·斯科特的第二封信到了,距第一封信的寄出时间只差三天,”莫里斯没有隐瞒,只是语气有些古怪,“他在信中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对,玛丽担心那封信携带不洁之物,把原件烧掉了,但是转述了信中的内容——布朗十分紧张不安地劝阻我,让我不要靠近寒霜。” “……看样子你那位朋友察觉了些许真相,”邓肯听完,表情若有所思,“可惜,我去探查寒霜情况的时候不太顺利,并未能打听到你那位朋友的情况。” “啊?您去了寒霜探查情况?”莫里斯顿时吃了一惊,忍不住惊呼出声,“您什么时候去的?” “就昨天晚上,”邓肯倒是没有隐瞒,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借用了一具躯体——只可惜没能打听到多少消息。上次在普兰德可没这么麻烦。”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啪嗒一声。 邓肯和莫里斯同时循声望去,看到凡娜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 审判官小姐脸上的表情则多少有些怪异。 莫里斯有些担心:“……凡娜你没事吧?” “她没事,”邓肯摆了摆手,替凡娜作出回答,“她就是有点PTSD。” 第300章不死人的消遣白银盟加更 第300章 不死人的消遣(白银盟加更) 船长时常会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汇,其含义晦涩难懂,构词方式亦天马行空,但失乡号上的船员们对此往往很看得开。 毕竟船上还有一个用词更加诡异难懂的鸽子——而船长和鸽子之间的交流一向很顺畅,这就说明那些怪话不是船长的问题。 是见识短浅的凡人们理解能力不行的问题。 反正听不懂的一概当成亚空间方言。 莫里斯没有追问“PTSD”是什么意思,只是默默消化着船长刚刚透露的信息,而邓肯则没有隐瞒,又将自己昨夜在那座墓园中的经历说了出来。 他主要是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邓肯的讲述很快便吸引了餐厅中几人的注意,妮娜第一个凑了过来,紧接着是雪莉、爱丽丝和阿狗,到最后就连一直默默自己待着的凡娜都没忍住好奇心,不动声色地来到长桌附近偷听起来。 “湮灭教徒……”听完邓肯的讲述之后,第一个皱起眉的果然是知识最为渊博的莫里斯,“他们怎么会对尸体感兴趣……” “湮灭教徒不应该对尸体感兴趣么?”邓肯好奇问道。 “他们又不是亡灵法师,”莫里斯摇着头,“湮灭教徒追随幽邃圣主,钻研的是恶魔领域、召唤领域的知识,他们对尘世间的血肉之躯没有兴趣——不止是没有兴趣,甚至可以说是鄙夷和厌恶的,因为他们坚信,尘世间的血肉之躯羸弱污浊,而幽邃深度的恶魔和幽邃圣主才是具备‘纯洁圣性’的‘原初形态’。这样一群异端,怎么会干出跑到墓园里窃取尸体的事情?” 听着老学者的解释,邓肯的眉头也下意识皱了起来。 湮灭教徒鄙夷尘世间的血肉之躯,追随的是“幽邃领域具备纯洁圣性的存在”?他们甚至认为幽邃恶魔和幽邃圣主就具备这种“纯洁圣性”?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的邪教徒们一个比一个信的邪门,但湮灭教徒们这股子挑战审美极限的劲头也过于邪门了点! 邓肯忍不住就看向了桌子旁边的阿狗——这家伙是被雪莉直接拽过来的,这时候正趴在地板上,俩爪子抓着个生词本看的颇为认真,丑陋的骸骨脑袋晃来晃去。 注意到船长的视线,阿狗激灵一下子就抬起头来,浑身的狰狞骨骼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纯洁?圣性?”邓肯眼神古怪地看着这幽邃猎犬,“甚至还生命的原初形态?” 阿狗愣了愣:“……啊?啥啊?” “无法想象,”邓肯摇了摇头,“那帮湮灭教徒眼里的世界怕是跟普通人完全不同。” 他这就是随口一说,旁边的雪莉倒是立刻有了反应:“谁知道他们脑子怎么长的,我又不是湮灭教徒。” “没人说你是。”邓肯淡淡说道。 “啧啧,反正别的我不敢说,那个跑掉的女邪教徒这时候肯定是死透了,”雪莉砸了砸嘴,又说道,“绝对是死无全尸的那种。” 邓肯本来还没考虑过那个跑掉的邪教徒会怎样,这时候听到雪莉的话却不由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她被自己的共生恶魔拖到幽邃深海了,”雪莉随口解释,“湮灭教徒,啧,这帮傻X平常再怎么崇拜幽邃圣主,再怎么把幽邃恶魔跟自己绑在一块,他们跑到真正的幽邃深度之后还是会被当成人类——那帮不受控制的恶魔只认气息,它们会活撕了她的。” “她会被其他幽邃恶魔撕碎?”邓肯嘀咕着,随后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的事情,“等等,可我记得你和阿狗当初也曾用类似的方法跑路——就当着我的面,你们跳进了通往幽邃领域的裂隙里。” 提起这件想当初的丰功伟绩,雪莉脸色也不免有点古怪,但很快她便摆了摆手:“那不一样,阿狗带我跑路的时候总会拼命保护我的,它会想办法混淆我的气息,实在混不过去了,它就和其他幽邃恶魔大打出手——所以每次用这招跑路,它都会受一身伤。 “别的幽邃恶魔就是另一种情况了——就像您刚才提到的那个,它可不会保护自己的主人。对吧阿狗?” “那是‘告死鸟’,”阿狗抬起头,一边回应雪莉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了邓肯一眼,“寻常的幽邃恶魔确实不会主动保护自己的主人,它们根本没有‘心’,和湮灭教徒一起行动也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共生契约的限制,而一旦跑到幽邃深海,它们就会立即失控,那个邪教徒死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邓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嘀咕着,“怪不得那家伙被拖进去的时候看上去挺不情愿的……” 就在此时,始终待在旁边没有开口的凡娜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她又稍稍往长桌的方向靠近了一点:“那些异端……他们除了尝试将您带出墓园之外,还有别的举动么?” 邓肯抬头看向凡娜,后者又赶紧补充道:“大概是职业习惯吧,我对那些异端的目的非常在意,就像刚才莫里斯先生说的,正常的湮灭教徒都不会对尘世的血肉之躯感兴趣,因此那几个出现在墓园的教徒才更可疑。” “伱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邓肯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当时我占据的那具躯壳在离开棺材之后不久就出现了非常诡异的‘崩解’现象,皮肤和肌肉就像干裂的泥土一样解体掉落下来,而那些邪教徒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凡娜微微颦眉,她思索了很长时间,才突然想到什么:“所以,关键就是您当时占据的那具躯壳。” “你的意思是……” “湮灭教徒对尘世的血肉之躯没兴趣——但如果那并不是一具‘来自尘世的血肉之躯’呢?”凡娜抬起头,认真看着邓肯的眼睛,“甚至,那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血肉之躯’。” 听着凡娜的分析,邓肯若有所思:“哦……那这就有点乐子了。” …… 在阔别许久之后,海雾号终于返回了它的母港。 被浮冰、乱流和迷雾笼罩起来的秘密岛屿边缘,舰首高昂的钢铁战舰正平稳地停靠在栈桥尽头,不死人水手们在寒风与薄雾中忙碌着,一部分检查着船只的状态,另一部分则在清点货物,或指挥着岸上的起重机将沉重的货箱从船舱吊到岸边。 海雾号从温暖的中部海域返航,尽管这一次它没有带回胜利的捷报,却带回了远方的礼物和特产——普兰德当局赠送给“海雾风险投资公司”的美酒与纪念品,还有船长出资采购的烟草、布匹与工艺品,这些玩意儿对于寒冷封闭的隐秘海岛而言都是好东西。 不死人虽然已经离开活人的世界,却也还有着独立的人格与情感,他们也需要有一定品质的生活,也需要娱乐和嗜好,甚至从某方面讲,他们比活人还需要这些东西。 因为他们的灵魂总是感到冰冷而空虚,便更需要文明世界的温暖造物来填补那些空洞。 大副艾登站在甲板边缘,认真地将来自普兰德的上好烟草塞进一个样式古老的短柄烟斗中,用打火机点燃,叼着烟嘴惬意地深吸了一口。 随后屏住呼吸,使了使劲儿。 一片氤氲的烟雾从他的船员制服领子、袖口和胸前的口袋缝隙里四溢出来,让他的整个上半身笼罩在一片白烟内。 艾登转动脖子,看了看身边笼罩的烟雾,又拉开自己的衣领看了一眼。 胸前的弹孔还在冒着袅袅青烟。 “温暖的烟草能填补灵魂中的空洞——但肉体上的空洞是另一回事儿,对吧。” 一个嘶哑暗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艾登转过头,看到一个皮肤苍白、身形干瘪的老头正站在甲板边缘,老头身上穿着牧师的袍服,一侧头骨凹陷,对应的半个身子则呈现出仿佛被浸泡在海水中的潮湿质感。 那是海雾号的随船牧师,威尔。 老牧师念叨完,拿起小酒瓶凑到嘴边,仰头灌了一口。 淅淅沥沥的酒液从他那因头骨凹陷而开裂的脸颊侧面流了出来。 艾登看了老牧师片刻,突然冒出一句:“我教你个技巧?你这瓶酒能喝好几天……” “技巧不好使,”老牧师摇了摇头,“主要是恶心,而且第三次开始就泛酸了。” 艾登耸耸肩,拿起烟斗又深深吸了一口,接着再次憋气,整个人烟雾缭绕。 “其实当不死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活着的时候就没法这么玩。” “……心宽真好。”老牧师不由得如此感叹。 (感谢伤怒的白银萌,今天是双更~) 第301章在失乡号上的日子 第301章 在失乡号上的日子 艾登返回了舰桥,提瑞安正在这里等着他。 “卸货流程很顺利,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把货舱里的东西都转移到港口仓库,”光头大副精神奕奕地汇报着,身上的每一道衣服褶子里还散发着烟草的浓烈味道,“留在岛上的水手们还挺喜欢您带回来的那些‘土特产’的。” “今天晚上会有一次聚会,你要有兴趣也参加吧,”提瑞安随口说道,接着又忍不住多看了艾登两眼,皱着眉耸了耸鼻子,“你抽烟把自己都点了?” “……可能稍微多了点,”艾登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尖,“来自普兰德的烟草总是让人……难以释手。” “稍微注意些,你现在闻起来简直像一块培根,”提瑞安摇了摇头,随口提醒了一句,便没再关注这件事情,而是话题一转,“最近我时常听到水手们讨论寒霜的事情。” “消息确实已经传开,”听到船长的话,艾登表情立刻严肃了一点,“死者复生,不管这传言的源头如何,传言的内容都足以引起水手们的讨论了——毕竟,大家都是不死人。” “不死人啊……”提瑞安轻声重复着这个字眼,“怎么,大家在期待真正地活过来?” “老实说,稍有理智的人便知道这不可能,”艾登耸了耸肩,“普通人或许还会对这种话题心存想象,但越是不死人,越知道真正的死而复生只能是个传言——死神巴托克是存在的,祂那扇大门有去无回,而我们这些人,是因为灵魂已经被扭曲改变,无法再通过那扇大门,才滞留尘世变成了所谓的‘不死人’,对于生死之间的界限,大家其实都清楚得很,毕竟当年濒死之际谁都在那扇门前徘徊过。” 提瑞安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才又开口:“那为什么这个话题会引起这么多讨论?” “真正的死而复生不会出现,所以大家在猜测,那些所谓的复苏者会不会其实都是……‘活死人’,”艾登咧开嘴,笑了起来,“您知道的,大部分城邦都不喜欢活死人,而寒霜尤为不喜欢,他们甚至把这视为‘外海上的诅咒’。虽然说不该把半个世纪前的债按在如今的寒霜人头上,但大家还是乐于看到那座城邦的当局焦头烂额的。” 提瑞安挑了挑眉:“看乐子?如果这件事真跟当初的潜渊计划有关,那这可就不只是个乐子了。” “您说的没错,我也很明白这点,不过目前大部分普通水手的看法还是先乐就行了,反正第一波倒霉的是寒霜人,等乐子太大了再说别的,”艾登说着,两手一摊,“没办法,不死人的心态就是这样,更何况这件事还跟寒霜有关。” 提瑞安无言地看着艾登,半晌才无奈地摆了摆手。 “……真正的死而复生需要通过巴托克的大门并返回,而寒霜目前的主流信仰就是死亡之神,理论来讲,在寒霜,生与死的规则只会更严密、更稳固,现在那边传出死者回归的传言,这很不对劲,”他没有继续跟自己的大副纠结“看热闹需不需要嫌事大”的问题,而是板起脸,让这个话题重新严肃起来,“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别的什么超凡力量在作祟。” “那就要看看当地那座静谧大教堂有什么反应了,”艾登说道,“我听说目前大教堂的守门人是个叫阿加莎的新人,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这种麻烦事。” 提瑞安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他此刻却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同样很年轻,却表现出强悍实力,甚至能泰然自若地与自己那位可怕的父亲多次交涉的高阶神官。 普兰德的审判官凡娜。 如果是那位强悍到有些可怕的审判官的话……处理几个死而复生的小麻烦想必是没什么问题吧。 …… 略带腥咸的海风迎面吹来,裹挟着中部海域所没有的寒意。 凡娜坐在船舷附近的木桶上,抬头望了一眼远方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看到视野尽头隐约有薄雾弥漫,似乎还有遥远朦胧的冰山隐藏在薄雾深处。 失乡号已经进入冷冽海,这里离普兰德已经很远很远了。 年轻的审判官低下头,用一把小刀继续雕琢着木片。 她在用海息木雕刻新的海浪护符。 在失乡号上的生活其实比她一开始想象的要好了无数倍,所有那些可怕或诡谲邪异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里有正常的作息,还算不错的伙食,整洁独立的居住空间,以及吵吵嚷嚷但还算有趣的同行船员,甚至从某些角度看,失乡号上的生活条件比一般的远洋船只还要好点—— 因为有艾伊这个“信使”,船上始终能补充新鲜的食材,因为有大量“活着”的船上设施,失乡号几乎不会出现设施故障导致的不便,而且这艘船最大的优点还不在于此,它最大的优点……竟然是安全。 是的,安全,这很不可思议,但在这里生活了几天之后,凡娜最终确认了这个难以置信的现实:没有什么船,能比这艘令人闻风丧胆的幽灵船更加安全。 因为有邓肯船长的存在,连亚空间的入侵者都不敢来这艘船上捣乱…… 在失乡号上可以随便讨论亚空间的事情,可以随便阅读任何书籍,莫里斯让艾伊帮忙从普兰德带来了一大堆的民俗学、历史学书籍,一看就是大半天,而船长为了赶路,有时候甚至会直接让失乡号下沉到灵界,在那漆黑恐怖的异常海域扬帆狂奔。 根本不会有什么深层阴影出来——哪怕真的冒出什么东西来了,也只会变成船员们的日常消遣。 或者加餐。 总而言之,在失乡号上的生活,其实并不糟。 但她仍然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小刀划过木片,刻下深深的凹痕,木屑一点点掉落下来,也让略有躁动的心绪渐渐平静。 脚步声从身后靠近,一个很有活力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凡娜小姐,伱在干什么啊?” 凡娜抬起头,看到妮娜正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手里刻到一半的护符,以及旁边另一个木桶上已经刻好的几个护符。 “这是献给风暴女神葛莫娜的护符,”凡娜笑了起来,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孩有着怎样惊人的身份,但在相处了几天之后,她已不会对船上任何一个船员的身份大惊小怪,“将海息木护符投入海中,就相当于完成了一次对女神的敬献。” “哦!”妮娜恍然地点了点头,面带惊奇地看着木桶上那些已经雕刻好的护符,“我以前好像在学校里听过这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哎,你做了好多!” “其实……”凡娜有些迟疑地开口,接着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妮娜亮晶晶的眼睛,才慢慢将那个木桶的盖子打开,“不止这几个。” 妮娜呆了呆,探头看了一眼木桶里面,继续发呆。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审判官。 “凡娜小姐……你在船上是不是特别无聊啊?” “倒也不是,”凡娜表情有点尴尬,她也觉得自己几天时间刻了一桶护符好像有点夸张,“只是……可能还需要一点点适应。” “哦。” 妮娜点了点头,又来到那木桶旁边,蹲下来开始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也不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 凡娜将一枚新的海浪护符放下,默默收起了小刀。 “凡娜小姐,你不刻了啊?” “……材料用完了。” “那请艾伊再帮忙带点过来?” “还是不必了吧……”凡娜表情尴尬地摆了摆手,但就在她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突然从海面方向传来的怪异低沉轰鸣声却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那听上去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面下移动,并裹挟着大量的气泡迅猛上升。 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几乎在同时从失乡号的桅杆方向传来,下一秒,凡娜便看到这艘幽灵船上空的灵体之帆在同时微调角度,庞大的船身随之调整着姿态与航向。 妮娜则跑到了船舷附近,瞪大眼睛看着远方的海面,突然抬手指着那里喊叫起来:“快看快看!凡娜小姐!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凡娜顺着妮娜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看到一大片升腾的海浪泡沫,不规则的混乱水流就如小山般在远处隆起,而一个庞大的阴影则在水流与泡沫中渐渐浮上了海面。 高扬的旗杆,锈迹斑斑的船首与烟囱,破烂损毁的甲板…… 那是一艘船。 (惊了,竟然又有白银萌……但脑子实在运转不过来了,现在都晕头转向的,这次双更先容我缓几天吧……) 第302章踏上幽灵船 第302章 踏上幽灵船 一艘船就这样以令人震撼的方式从大海中“升”了上来,出现在凡娜与妮娜面前。 海面上的波浪尚未止息,层层迭迭的乱流以那艘锈迹斑斑的船为中心四处扩散,海水不断从它锈蚀的烟囱和甲板建筑上落下,发出巨大而吵杂的声响,它在波浪之间微微摇晃着,倾斜的阳光洒在它的甲板上,仿佛弥漫开一种不真切的色彩。 妮娜目瞪口呆,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顿时大呼小叫:“啊!船!一艘船!一艘船突然冒出来了!” 紧接着她便突然转向凡娜,语速飞快:“我要去告诉邓肯叔叔!” 话音未落,这女孩便已经转身一阵风般地穿过了甲板,跑向船尾去了。 凡娜却仍旧死死地盯着那艘突然从海水中冒出来的诡异船只,观察着那些腐朽陈旧的痕迹,以及船身上的每一丝细节。 她注意到了那船首一侧一行硕大的字母——那字母被严重的锈蚀痕迹和污物覆盖,辨认起来十分困难,但她还是勉强将其读了出来: “黑曜石号。” 神秘船只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的动静很大,注意到它的人当然不只有妮娜和凡娜两人,不过片刻功夫,正在船舱里休息的其他人便也都聚集到了甲板上,包括莫里斯、雪莉、阿狗和爱丽丝在内,他们惊诧莫名地来到船头附近,眺望着不远处那艘怪船,猜测着它的来历,而很快,邓肯也跟着妮娜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上。 “邓肯先生,”凡娜看到邓肯之后立刻开口,“那艘船上没有活人的迹象,可能是艘……幽灵船。” 在说出“幽灵船”这个字眼的时候,这位年轻审判官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古怪。 “同行啊,”邓肯随口回了一句,便抬头观察着那艘看上去只有失乡号一半大小的“幽灵船”,他首先注意到了那艘船上层的烟囱结构,“看上去是一艘蒸汽船……能推测出大概年份和来历么?” “无需推测,”莫里斯的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这位老学者的目光眺望着远方的海面,眼神有着一丝复杂,“我看到了它的名字——黑曜石号,蒸汽快船,六年前沉没于寒霜外海。” “啊?”旁边正伸长脖子的雪莉顿时惊讶地看了老先生一眼,“老爷子你知道那艘船啊?” “布朗·斯科特就是坐那艘船出事的,”莫里斯嗓音略显低沉,“但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 一旁的爱丽丝听着其他人的交谈,抬头看了远方的“黑曜石号”,又回头看着莫里斯和邓肯,想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船长,这是正常情况么?沉掉的船会从海里再飘上来?” “这当然不是正常情况,”邓肯看了这憨憨一眼,“这叫幽灵船……而且我怀疑这不只是幽灵船。” 他这边说着,就听到山羊头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船长,要开两炮看看么?火炮表示它们看着这个合适的角度和距离有点饥渴难耐,忍不住就想砸几个炮弹过去……” “让它们忍着!”邓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山羊头的话,接着略作沉吟,转头看向身边的几人,“我们得过去看看情况。” “我们要……到那个幽灵船上去?”雪莉一听顿时缩了缩脖子,“会不会冒失了点啊,我倒是不怕别的,就怕那艘船突然再沉回去怎么办,毕竟它是突然冒出来的……” “艾伊会把我们带回来的,”邓肯淡淡地看了这姑娘一眼,“当然,你不想去就留在这边,这个不强求。” 雪莉张了张嘴,但在她开口之前,一旁的阿狗就抢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去我们去!为船长效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使命!我俩可乐意了!” 雪莉一呆,紧接着便在心中对自己的搭档念叨起来:“阿狗你能不能有点原则……” “看清局势积极表现踊跃参与集体活动怎么就不是原则了?”阿狗在精神连接中振振有词,“大佬带队又不用担心安全,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 “我的意思是下次抱大腿的机会能不能让给我?每次都被伱抢……” 阿狗想了想:“……雪莉你能不能有点原则?” 邓肯并没有在意雪莉跟阿狗同时发呆是在交流些什么东西(他知道这俩‘人’默不作声肯定又是在精神连接里嘀嘀咕咕),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要一起么?” “我要去!”妮娜第一个举起手,她甚至显得有点兴奋,“幽灵船哎,我以前只从传说故事里听说过,都没亲眼见过。” “失乡号也是一艘幽灵船,”邓肯不得不提醒了这姑娘一句,接着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那艘船上或许能找到布朗出事之前留下的线索,”莫里斯点了点头,“我与您一起。” “我也去吧,”凡娜跟着开口,“幽灵船现象很可能跟异端或邪恶侵蚀有关,我在这方面多少有些经验。” “我不知道,”爱丽丝想了想,看着邓肯,“不过我想跟船长在一起。” “那就都去吧,就当见见世面,”邓肯随口说着,便朝不远处的桅杆招了招手,将那只正在高处晒着太阳闭目养神的鸽子招呼下来,“艾伊,带我们去那艘幽灵船上看看。” 一团幽绿的火焰在失乡号上骤然升腾,片刻之后,巨大的骸骨鸟便腾空而起,扑向了不远处正在随着海浪微微摇晃的“黑曜石号”。 失乡号的甲板上随之安静下来。 这安静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挂在失乡号侧舷附近的一艘小艇突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颇为沮丧地摇晃起来。 那是一艘穿梭艇,正常情况下是在海面上近距离靠近的两艘船之间快速转移人员用的。 两根盘在甲板边缘的缆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蛇一般蠕动着来到了穿梭艇旁,扬起绳子头在小艇的外壳上拍了拍。 留在船长室内的山羊头当然感知到了甲板附近的情况,它微微叹了口气,跟船上那些相处了一个世纪的老伙计们搭着话:“要不……你们几艘小船还是练习一下在海里倒腾着划水的本事吧……” 小艇摇晃的吱嘎声更大了…… 而在另外一边,飞至黑曜石号上空的艾伊并没有立即降落,而是在邓肯的指挥下首先在那艘幽灵船上空盘旋了好几圈,大致确认了整艘船上没有活动目标之后,才在一处看起来较为干净稳固的甲板上降落下来。 幽绿火焰腾空燃烧,邓肯几人的身影从火焰中迈步走出。 一股明显的污浊气味几乎立即钻进了所有人的鼻孔——那是海水浸泡带来的腥臭,还混杂着一些说不上来的腐败异味。 妮娜来到甲板上之后第一个皱起了眉头:“呕……这上面味道好难闻……” “并不是所有的幽灵船都像失乡号一样干净整洁还有不限量的薯条供应,”邓肯笑着对妮娜说道,“这艘船如果真是当年那艘黑曜石号,那它可已经在深海中浸泡六年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环视着这艘处处透露着诡异的蒸汽船。 锈蚀,残破,污迹斑驳——它曾经或许是一艘漂亮而先进的机械快船,但现在这里已经只剩下一堆死气沉沉的钢铁与木头,而更诡异之处则在于,作为一艘刚刚才从海里浮上来的船,这上面的海水却不见了。 甲板是干燥的。 甚至甲板上许多凹陷的地方,那些本应很容易蓄起积水的地方,现在也都是干燥的。 凡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她蹲下来,用手指蹭了蹭地面,眉头微皱。 她还记得这艘船从海中浮上来时的一幕,当时有大量海水从黑曜石号上倾泻而下,望之就如同连绵不绝的瀑布,那海水冲刷着整艘船的所有角落——从常识判断,这艘船上就不可能有干燥的地方。 “凡娜,”莫里斯在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之后便转过头,“你有感觉到异端或者邪恶腐化的气息么?” “……没有,”凡娜皱着眉慢慢摇了摇头,她从刚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便在关注这一点,并时刻感知着周围是否有超凡力量的波动,“没有丝毫超凡气息,但这更不对劲——甲板上是干燥的,这显然不正常,而反常现象背后必然应该有超凡力量参与才对。” “那就有可能是超出你感知的超凡力量,”邓肯随口说了一句,便迈步朝前走去,“反正如果这船上真藏着什么东西,那咱们只要多找找,它肯定会冒出来的。” 妮娜赶紧跑了两步跟上她的邓肯叔叔:“如果真有东西跳出来呢?” 邓肯停了下来,面带微笑地转过头:“总之,先尝试着讲道理……” 第303章结构混乱 第303章 结构混乱 黑曜石号的甲板部分面积有限且一目了然,一行人很快便完成了对整个甲板区域的搜索,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除了本应潮湿积水的地方现在都反常地干燥之外,黑曜石号的甲板看上去就和一艘普通的废船没什么区别——锈蚀严重,凹凸不平,多处缺损,但整体上还没到彻底垮塌的程度。 而在检查完甲板区域之后,邓肯决定进入这艘船的舱内看看。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一扇通往船舱的大门。 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镶嵌在一面白色的墙壁上,铁门的把手已经腐朽严重,门锁也早已在海水的浸泡中报废,整扇门牢固地紧闭着,显然已经无法用常规手段打开。 莫里斯上前检查了一下大门的状态,便放弃了正常开门的想法,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可能得用点暴力手段。” “我来吧,”凡娜不等其他人开口便自告奋勇地上前,“其他人退开一点,防止碎屑伤人。” 雪莉和爱丽丝等人立刻听话地退出去好远,邓肯倒是没怎么动地方,只是稍微往旁边挪了两步防止被弄脏衣服,便好奇地看着凡娜的动静——他看到这位女壮士来到那已经完全锈死的大铁门前,然后……随手在门板上敲了一下。 只听到嗡的一声短促鸣响,大铁门中间便直接粉碎崩塌了一个大洞,坚固厚重的钢铁化作数不清的碎屑四散飞溅,洞口中烟尘弥漫。 随后凡娜又伸手在大洞旁边撕扯了几下,跟撕纸一样把那些残余的钢板从门框上撕了个干干净净,随手扔到一边。 雪莉跟阿狗看着这一幕目瞪狗呆,憋了半天才异口同声地打破沉默:“……卧槽,这TM是人?” 凡娜当然听到了雪莉和阿狗的声音,转头笑了笑:“我平常一直坚持锻炼身体。” 雪莉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小声嘟嘟囔囔:“这TM跟锻炼身体已经没啥关系了吧……” 邓肯也对凡娜这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颇为赞叹,不过他是见识过这位美少女壮士杀穿城邦的壮举的,倒是没什么额外的反应,只是抬头看了看那烟尘弥漫的大门:“里面什么情况?” 凡娜挥了挥手,待尘埃稍定之后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脸上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几秒种后,她退了回来,转向邓肯:“里面……还是一扇门。” “还是一扇门?”邓肯顿时愣了一下,三两步走过去亲自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另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就伫立在眼前——距离外面的一道门只有几米远。 然而两扇门中间的空间既不是走廊,也不像门厅,更不像是专门设计出来的某种安全隔断——那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看不到任何装置或陈设,也没有额外的窗户,只有光秃秃的墙壁,以及不知为何看起来歪歪扭扭的天花板。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黑曜石号的正常结构,”莫里斯也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我此前只是知道这艘船,并未亲自看过。” 邓肯微微皱眉,很快对凡娜点点头:“打开那扇门。” 凡娜立刻上前,依法炮制地粉碎掉了里面的第二道门,接着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一脸错愕地回头:“里面……还是一扇门。” “还有?!”这次连雪莉都惊讶了,她也顾不上什么安全距离,牵着阿狗便凑了过来,“我去……真的有啊?!” 第二道门里面是第三道门,而且是一模一样的结构,一模一样的古怪“隔间”。 如果仅仅出现第二道门的话,还能用“黑曜石号的特殊设计”来解释,但现在又出现了一道完全看不出作用的,徒有诡异之感的“第三道门”……这便很难用“这艘船的设计理念比较超前”来敷衍了。 “这艘船的结构不太对劲,”邓肯回头看了看之前的两扇门,表情略微严肃起来,“正不正常都不该有这种设计……凡娜,把这扇门也打开。” “好。”凡娜毫不迟疑,上前便是一拳砸在那第三道门上,不过这次她只是砸了个大洞便停了下来,并未继续清理门框上残余的钢板——因为隔着那大洞,她已经看到了门内的情况。 “船……长,”她有些不太适应地说着这个称呼,表情变得比刚才还古怪,“里面是墙。” “墙?!”邓肯眼角抖了一下,他朝那大洞里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凡娜所说的“墙”。 门对面真的只有一堵墙,而且那墙距离第三道门只有不到半米远——几乎是紧挨着,门和墙之间的空间毫无意义,也放不下任何东西。 “这船怎么设计成这样?”妮娜一脸困惑地嘟囔着,“三道门后面只有一堵墙……那船舱呢?从哪进船舱?” 邓肯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结构古怪的“重迭区域”,眼神中若有所思,仿佛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对凡娜点了点头:“继续开洞。” 凡娜立刻上前,先是踢掉了第三道门下半部分那些碍事的残余门板,随后一拳轰在那堵古怪的墙壁上——一个比之前都要巨大的空洞随即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走廊。”凡娜朝里面看了一眼,转头对其他人说道。 “太好了,”雪莉立刻松了口气,“总算有了点正常的……” “是倒着的,”凡娜不等雪莉话音落下便接着说道,“天花板在脚下,地板在头顶。” 雪莉:“……卧槽。” 就如凡娜所说,那道墙背后只有一条上下颠倒的走廊——与之前的三道重复大门一样,这幽灵船的船舱内根本没有任何正常的结构! “这艘船被扭曲了……”连莫里斯这样知识渊博的学者这时候也有点茫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墙壁对面的走廊结构,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是什么东西把黑曜石号扭曲成了这样……” “换个思路,”邓肯却打断了老学者的话,“这真的是黑曜石号么?” 莫里斯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邓肯:“您的意思是……” “这里是寒霜附近,而寒霜的深海之下曾发生过一些可怕之事,”邓肯随口说着,看了旁边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爱丽丝一眼,“还记得提瑞安当初说过的‘潜渊计划’吧?” “记得记得,”爱丽丝立刻呼呼点头,“还有一大堆潜水器什么的……” “能记得这些就够了,”邓肯一边说着一边按了按爱丽丝的脑袋,“别点了,已经开始晃了。” 接着他抬起手,敲了敲旁边的墙面。 金属制的舱壁在敲击下发出空洞的砰砰声音。 “外表正常,实际上一团混乱,拙劣的仿造与复制,错误堆迭的内部空间——这应该不是真正的黑曜石号,但还说不好它是‘第几个’黑曜石号。” 爱丽丝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只是“哦——”地拉长音,装模作样地慢慢点了点头,倒是旁边的凡娜很快反应过来:“但我记得您之前说过,当初潜渊计划那些上浮的潜水器只有里面的乘员在复制过程中发生了扭曲错误,潜水器本身是正确复制的,您当时推测这种错误应该局限于人或有机体……” “是的,局限于人或有机体——至少半个世纪前寒霜女王还活着的时候是这样,”邓肯慢慢说道,“所以现在的情况显然更糟了,复制已经不限于三号潜水器,扭曲则扩展到了无机物范畴……不管寒霜深海里有什么,它在沉寂了五十年之后显然已经再度开始活动,而且其影响范围和烈度都远超半世纪前。” 雪莉眨巴着眼睛听着,失乡号上的每一个人都从船长口中听说过潜渊计划的事情,因此谁都知道这件事有多诡异邪门,这让她下意识嘀咕起来:“我……我开始紧张了……” “换个思路,船长在调查这事儿——我觉得应该紧张的不是咱们,”阿狗也小声嘀咕着,“你别自己吓自己了——我心率都跟着上来了。” 雪莉一愣:“阿狗你有心脏?” “我是个有心的恶魔!” “心脏跟‘心’不是一码事——你腔子里不是空的么?” “……万一呢,说不定就有啥东西在里面跳。” “抠开看看?” “那不行。” 邓肯倒是没有在意身边内容越来越猎奇的嘀咕声,他只是简单地推测了一下这艘幽灵船的情况,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那条不知道会通往何处的走廊上。 短暂的思索之后,他迈步向凡娜轰出来的那个大洞走去:“进去看看情况。” 第304章黑曜石号的“船长” 第304章 黑曜石号的“船长” 邓肯肩膀上扛着艾伊,第一个穿过那大洞,踏入了上下颠倒的走廊,其他人依次跟在他的身后,凡娜这次则走在了队伍最后面,以防偷袭者突然出现。 队伍谨慎地在走廊中穿行着,每个人都在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同时仔细观察着走廊中的每一处结构。 而在踏入走廊之后,他们也确实发现了一些此前在入口处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这走廊不只是上下颠倒那么简单——扭曲与怪异无处不在。 尺寸规格明显不统一的门胡乱镶嵌在两侧的墙壁上,有的正着,有着倒着,墙壁上偶尔可见圆圆的舷窗,然而窗口对面要么是墙壁,要么是另一扇门或窗户,一些怪异的几何凸起突兀地出现在墙壁或地板上,那看上去就仿佛是别的地方的房间结构,却错误地融合到了走廊里面。 “黑曜石号”内部的状态就仿佛被某个恐怖医生操刀改造过的巨兽脏腑,其所有的内脏都胡乱扭曲地堆迭、连接着,房间交错,大门歪斜,出口与入口随机地连接在这条疑似主干道的走廊中,而在这条走廊的尽头……还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昏暗中潜伏着。 幽灵船内部十分安静,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叩击着原本应是屋顶的“地面”,这声音在船身内部回荡,其中仿佛还混杂着别的什么东西。 妮娜和雪莉多多少少显得有点紧张,爱丽丝的状态倒是还不错——这人偶倒不是勇敢,而是严重缺乏常识,她所有的乘船航海经验都来自于同样邪门诡异的失乡号,因此她并不觉得这艘幽灵船里面的情况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就这样向前走了不知多久,这条悠长的走廊仿佛在黑暗中延伸得没有尽头,前方的区域也显得愈发昏暗下来,邓肯便戳了戳肩膀上的鸽子:“照明。” 艾伊顿时尖锐地大叫起来:“拿上这把太阳能战斧!拥抱战斗的荣耀!” 随着这鸽子的一阵咋呼,一阵明亮的绿色火焰便在它身上升腾起来,熊熊燃烧的烈焰一下子驱散了走廊中的昏暗。 凡娜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小声跟前面的莫里斯嘀咕着:“这只鸽子……竟然还能这么用的?” 莫里斯的语气倒是特别淡然:“船长经常这么用——有时候鸽子不在身边,他也会用自己照明。” 凡娜:“……?” 但这一次,不等她再次感叹“传说中的邓肯船长”和现实中的邓肯船长之间的巨大落差,一阵突然传来的响声便打断了所有人的行动。 “咚咚咚……” 那听上去是沉闷的敲击声——就来自附近的一扇门后! 所有人瞬间停了下来,一道道目光同时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扇蓝色的房门,房门上写着“船长室”的字样。 从正常的舰船结构来讲,船长室当然不可能在这个位置,然而在这已经完全混乱,各种舱室入口胡乱堆迭的幽灵船上,任何一扇门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有可能的。 “咚咚咚……” 敲击声再一次响了起来,比刚才还要明显,而且显得有些急促。 就好像那扇门后躲着一个海难之后的幸存者,在听到走廊里传来的动静之后,焦急地拍打着房门想要引来救助。 凡娜默默地伸手摸向了身后那柄巨剑,雪莉微微抬起了手中的黑色锁链,妮娜往爱丽丝身后躲了躲,爱丽丝则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邓肯面无表情地来到了那扇门前。 咚咚咚的敲击声仍然在持续不断地响起。 但邓肯并没开门的意思,他只是曲起手指,同样在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发出声音的人有些错愕,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从那扇蓝色门后响起:“外面……有人吗?” “有。”邓肯淡淡说道。 “啊,太好了!我是黑曜石号的船长,我不知道船上出了什么事,但我被困住了,”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立刻说着,“门外好心的先生,你叫什么名字?能帮我打开门吗?” “叫我邓肯就行,”邓肯说道,同时向身后压了压手,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在开门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是黑曜石号的船长?” “当然!我的名字是克里斯托·巴贝利,您可以从港口事务局查到我的名字和证件号码,我的证件就在房间里,”那个声音立刻说道,“不过……现在这扇该死的门不知为何纹丝不动,我也实在没有办法走出来向您证明我的身份……” “下一个问题,”邓肯没有理会门中人的絮絮叨叨,而是继续问道,“今年是几几年?” “今年?”门里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古怪,但还是回答道,“当然是1894年,这有什么问题么?” 邓肯回头看了莫里斯一眼,后者轻轻点头。 1894年,那是黑曜石号发生海难的日子。 想到那场海难,莫里斯突然上前一步问道:“请问这位船长,你知道伱的船上有一个叫做‘布朗·斯科特’的乘客么?” “乘客?”蓝色门后的声音有些迟疑,“我可没办法记下船上每一个乘客的名字,但……你说的是布朗·斯科特?啊,我想起来了,这我可记得,是那位民俗学家?他是个有名望的人物,我和他聊过几次,我印象中他是一位很瘦的先生,头发与胡须总是一丝不苟的,他对各个城邦的丧葬风俗很有研究,而且对寒霜更北方那片封冻海域也很感兴趣……” 听着蓝色门后传来的声音,莫里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对邓肯说到:“没有偏差。” “神志清晰,记忆完整,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一旁始终没开口的凡娜突然打破了沉默,“但不排除是汲取了人类记忆和情感之后设下陷阱的邪恶生物,这种东西在幽灵船上并不少见。” “哦,那倒是没什么影响,只要确实拥有那位船长的记忆就行,”邓肯无所谓地说道,“怪物也可以先讲道理试试——道理讲不通就讲物理,总是能说通的。” 凡娜呆了呆:“……这倒也是。” 邓肯将手放在了那扇蓝色木门的把手上。 “我要开门了,巴贝利先生。”他对门内说道。 随后,他转动了那把手——与之前所见的那些完全锈死的舱门不同,这扇门看上去毫无损坏的痕迹,当他转动门把的时候,立刻便传来了锁芯转动的轻微声响。 门打开了。 在所有人略显紧张的注视下,邓肯推开了这扇门。 一个颠倒错乱的房间呈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的墙壁都歪歪扭扭,天花板仿佛要完全塌下来一般歪斜,房间中原本的陈设被胡乱融合在附近的墙壁和地面上,就仿佛被木头和金属掩埋,露在外面的都是半张桌子、半张椅子这样残缺不全的部分,正对着房门的墙壁更是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那洞口对面黑沉沉一片,不知通往何处。 而这颠倒错乱的房间中空无一人。 邓肯朝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扫了一眼,但下一秒,他便听到那位“克里斯托·巴贝利”船长的声音又从蓝色门后传了过来:“啊,您把门打开了吗?我好像感觉到了晃动,可这扇门还是在我手中纹丝不动……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感知或认知方面的问题?可以帮帮忙吗?我可能在这海上困了太长时间,已经有些不太好的症状,如果有一位牧师愿意伸出援手那就更好了……” 邓肯皱了皱眉。 他走进错乱的房间,慢慢将那扇门转过来,看向门板后面。 他看到了那位“克里斯托·巴贝利”。 一团……仿佛残缺的融化蜡像般的“东西”黏附在门上,那变形塌陷的结构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只贴着门板的手臂和几根连接着手的纤维束,以及一大团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本体”。 这团可怖而扭曲的事物就这样和门融接在一起,当邓肯注视到它的时候,它还在微微涨缩蠕动着,并从其结构的某个部分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 “啊,我看不到你们,你们进来了吗?房间里可能有些乱,之前发生了一次很大的震动,随后我便没有收拾过房间……我的视觉好像有些问题,但问题并不是很大,现在最麻烦的是我没办法移动身体,我好像已经忘记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手脚了——对了,你们带着医生吗?” 第三百零四章舱底的淤泥 那就是黑曜石号的“船长”,克里斯托·巴贝利——一团几乎已经无法让人联想到“人体”的错乱物质,一堆从深海中浮上来的……赝品。 他对自己的状况似乎一无所知,而且……思维也好像出了点问题。 他不...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第三百零五章6000°C与心跳声感谢白银盟 活着的。 在意识到爱丽丝踩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淤泥,而是某种活着的生物组织之后,现场的大部分人都顿时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邓肯则觉得那些在地板上蠕动的物质颇为……恶心。 而紧接着,他便听到妮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里「还有这边!」雪莉也紧接着发出惊呼声,「这里一大片,还在动! 在这片神秘而空旷的空间里,到处都是那种黑乎乎的、仿佛淤泥一样,却能够缓慢蠕动的诡异「物质」 「这里到处都是……」凡娜已经默默将背后的巨剑拿在手中,一边眉头微皱地环视这片极为开阔的「船舱」一边用格外严肃的语气说道,「女神庇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莫里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来到一片微微蠕动的「淤泥」旁边蹲了下来,并用随身携带的折刀翻动了一下那滩粘稠「泥浆」的边缘,眉头紧紧皱起。 「我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也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见过类似的记载,」这位博学多识的老学者此刻语气中却满是困惑不安,「这东西看上去像是生物,但质感又与泥浆无异,而且……似乎没有任何灵智痕迹。」 「倒是与提瑞安描述的某一个‘三号潜水器,里的东西有些接近。」邓肯随口说道,同时抬起头,看向了这片开阔船舱的更深处。 妮娜则来到了众人的边缘在艾伊散发出来的幽幽火光照耀下,有一团看上去格外「有活力」的泥浆正在地板的凹陷中缓缓起伏,她在这处凹坑旁边站着,弯下腰好奇地看着那令人作呕的物质。 她有一点点紧张,但比起这点紧张,她有着更强烈的好奇心。 而就在下一秒,那团淤泥突然有了动静! 仿佛是对妮娜的注视有了回应,又仿佛是某种盲目蠢动的生物终于被船舱中这一大群 不速之客惊扰,那泥浆的涌动速度竟突然加快,紧接着,其内部便有大量气体涌出,泥浆表面则泡沫翻滚——妮娜顿时吓了一跳,而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那团泥浆竟猛然间·……立了起来! 就如同低等的软体生物突然有了骨头,那团漆黑的粘稠物质从凹坑中直立而起,其表面迅速硬化、凝结、变色,仅仅是眨眼之间,它便出现了近乎人类的轮廓,而在下一个瞬间,它的顶部便分化出仿佛头颅般的东西,甚至浮现出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和妮娜有六七分接近的面孔! 「哇啊!」妮娜顿时被吓的发出一声大叫——即便胆子不小,即便开朗坚强,她本身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在这样恐怖诡异的一幕面前当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以至于脑袋当场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地就本能地抬手一挥,想要把那可怕的东西从眼前推开。 这是一个温度高达6000°C的大比兜。 距离最近的是雪莉,她只听到妮娜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 道蕴含高热的刺目闪光随即便充斥了她和阿狗的整个视野一一伴随着这道闪光的,是仿佛站在正在喷发的火山口般的高热冲击波横扫而至。 妮娜其实只扇了一巴掌,非常短暂的一巴掌。 然而这一巴掌扇出去的火球几乎熔融并蒸发掉了她面前半径达十二米的整个球型空间。 邓肯转过头,正看到那团炽热的火球在妮娜面前的半空中迅速消散,而她面前则遍布着金属熔融之后流淌下来的明亮熔浆,女孩似乎还在发愣,这时候还愣愣地站在那个可怕的熔融大坑前一动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邓肯立刻来到妮娜身旁,一只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残余的热浪则在他身边升腾鼓动。 「刚······刚才那 团泥浆突然站起来了,还变成我的样子,我……我吓了一跳···。」妮娜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缩着脖子,脸上惊魂未定,指着刚才那诡异之物所处的方向,「然后就打了它一下……」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妮娜哭丧着脸,似乎还有点害怕,「我没收住劲儿,这整片地方都变成铁汁了。」 邓肯表情木然地看了一眼地面上的熔融大坑以及旁边墙壁上流淌下来的金属熔浆,又看了一眼仍然满脸紧张的「太阳碎片」。 不管刚才那个冒出来吓了妮娜一跳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毫无疑问它才是伤的最重的那个——一个6000°的巴掌扇下去,这怕是亚空间的邪神来了都得留下铭记一生的心理阴影…… 但他还是按了按妮娜的头发,安慰着这个受了巨大惊吓的姑娘:「别怕,没事了,那东西已经被你打没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回过头, 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其他人。 雪莉正抱着阿狗抖成一团,莫里斯在默默地捶着胸口,爱丽丝刚刚捡起自己的脑袋,只有凡娜最为镇定——她看着邓肯,耸了耸肩。 「以后我绝对不会在妮娜身后突然跟她讲话。」这位曾杀穿了整座城邦的审判官一脸郑重地说道。 「只是小小的意外情况,」邓肯无奈地揉了揉妮娜的头发,接着目光便重新落在了附近那些并未被妮娜的「太阳拳」波及到的泥浆上,而下一秒,他的表情便略微变化,「等等,这些东西好像不太对劲。」 随着邓肯这一声提醒,其他人也终于察觉了那些遍布整个船舱的「泥浆」发生的变化所有泥浆都停止了蠕动。 这些前不久还如同软体生物般不断蠕动变形的东西不知何时竟全都静止下来,仿佛泥巴脱水般变成了干燥的团块,而所有团块的边缘又都延伸出了细小的、仿佛枝丫般的凸起结构,这些凸起结构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曾尝试从泥浆中逃离,并在逃离的过程中留下了一个指示其逃亡方向的痕迹。 凡娜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在短短几秒钟内,她便发现所有泥浆边缘延伸出来的痕迹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在这片黑暗广阔的「船舱」的最深处。 「那个方向上有什么东西。」凡娜立刻说道,同时握紧了手中巨剑。 与此同时,邓肯也将目光投向了那片黑暗的最深处。 一道细细的幽绿火线悄然在他脚下延伸出去,这火线触及到了地板上那些干燥凝固的「泥浆」,便瞬间明亮地燃烧起来,化作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这样的篝火则在整个船舱中迅速蔓延着,将许多原本黑暗的区域瞬间点亮! 邓肯看着那「篝火」蔓延的景象,心中确认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想——这些泥浆一样的东西,是超凡力量的凝聚。 而在逐渐蔓延开的灵体烈焰中,这处因过于宽广而无法被艾伊身上的火光照亮的船舱也终于将更多隐秘展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看到了远处那坑坑洼洼,仿佛被某种酸性物质或侵蚀性生物啃噬过一般的可怖舱壁,看到了头顶上垂坠下来的绳索、管道与可疑的暗红色纤维束,看到了数量更多的、已经失去生机的「泥浆团」,也看到了船舱最深处—— 一堆巨大的、轮廓模糊的东西以令人不安的姿态盘踞在那里,其边缘仿佛还在缓缓蠕动。 邓肯略作沉吟,便迈步朝那堆巨大而怪异的「堆积物」走去。 他没有让自己的灵体烈焰侵蚀、焚烧那堆东西——尽管知道那应该也是可以烧的「超凡柴薪」,但在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之前,他不打算贸然破坏任何线索。 其他人则明显迟疑了一下,但看到邓肯 已经迈开大步朝前走去,他们很快便在其后跟上。 「噗通——」 就在邓肯刚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大家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莫里斯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意识到那个仿佛心跳般的噗通声正是从那堆数米高的黑暗堆积物深处传来的动静。 邓肯也停了下来,他凝神观察着那堆诡异的东西,感知着那东西四周的气息浮动。 它并没有带给自己任何危险的感觉。 于是他便又向前走了几步。 「噗通……噗通……」 比刚才更加明显,更加有力的心跳搏动声从那堆东西深处传了出来,它的边缘似乎比刚才蠕动的更加明显,甚至连整个表面都开始缓缓起伏。 邓肯皱了皱眉,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雪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阿狗,阿狗你怎么了?!」 第三百零六章深处遗骸 阿狗脚步虚浮地晃了两步,终于停了下来,一股又一股漆黑的烟尘从它的骸骨缝隙中升腾着,它全身的骨片则仿佛痉挛般不断震颤,而在它那血色的眼眶中,光芒正在忽明忽暗。 如此明显而异常的反应当然把雪莉吓了一跳,后者立马就停了下来,一边摇晃着阿狗硕大的脑袋一边焦急地叫着对方的名字——足足叫了七八遍之后,阿狗才终于回过神,并迟钝地抬头看了一眼,喉咙里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我怎么突然有点····走不动道呢··· 「你没事吧?」邓肯这时候也靠了过来,他皱着眉看着明显状态不对的幽邃猎犬,语气中多少有点关心,「身上有哪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 阿狗的脑袋晃动着,仿佛随时要睡过去,「就是感觉没什么力气,而且……非常不想靠近那堆东西。」 「非常不想靠近?」邓肯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堆在火光映照中仍然在缓缓蠕动的、仿佛淤泥之山般的诡异事物。 这堆怪异的「泥浆」在对阿狗产生影响?某种本能的压制作用? 阿狗异常的反应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且立刻让邓肯陷入了思考,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阿狗那远远超出人类的奇特「感知」是否又观察到了某种不可见的东西。 但从阿狗的反应来看,它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事物。 「幽邃猎犬多少也算是幽邃恶魔中比较有实力的族群, 很少会因为面对强大个体的威压就变成这样,」凡娜蹲下来,毫不介意地摸了摸阿狗身上的骨片,接着又回头看了一眼,「更何况那东西也根本没有散发出任何威压气息··· 「‘多少,两个字可以去掉,」雪莉在旁边嘀咕了一句,「阿狗本来就很厉害的」 「不厉害,我一点都不厉害,」阿狗赶紧晃着脑袋,「这地方是不是有点过于邪门了,咱们要不下次再来吧?」 「下次再来是不可能的,这艘幽灵船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让咱们一次次探索,」邓肯摇了摇头,「不过你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继续前进了。」 阿狗正在受到某种莫名力量的影响,继续让它靠近那堆东西,极有可能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它和雪莉暂时返回失乡号。 邓肯向旁边招了招手,艾伊立刻飞了过来,在空中一边盘旋一边嚷嚷:「谁在呼叫舰·……这是个陷阱!弃船逃生!」 「你带雪莉和阿狗先返回失乡号,」邓肯没有在意这鸟的咋呼,抬手指了指正在地上瘫着的阿狗和旁边一脸担心的雪莉,接着又略一思考,指了指妮娜,「带妮娜也回去吧。」 「啊?」妮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也要回去?我现在状态很好啊!」 「刚才那东西尝试复制你,虽然被你‘打,断了,但不知道尽头那堆大家伙在你靠近之后会不会有别的反应,」邓肯简单地解释道,「这种情况下思虑周全没坏处。」 妮娜认真听完,立刻乖巧地点了点头:「啊,好的,那我回去。」 邓肯原本还准备了好些劝服的话,毕竟妮娜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姑娘,又一直很期待这种探险,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答应的如此痛快,这让他略有愕然,但很快便笑着摇了摇头。 她还是这么懂事。 亡灵鸟的烈焰在船舱中呼啸而过,将雪莉、阿狗和妮娜带出了黑曜石号。 但这空间并没有因艾伊的离去而陷入黑暗——邓肯用那些干燥凝滞的泥浆为柴薪点燃的一堆堆篝火仍然照耀着这个阴森诡异的地方。 那堆在舱室尽头盘踞的诡异物质仍然在静静地蠕动着,仿佛半梦半醒,仿 佛在睡梦中蛰伏。 但当邓肯再次将视线投在那堆物质上时,那东西内部立刻又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噗通」声。 「孩子们离开了,」邓肯轻轻舒了口气,迈步朝那堆黑暗物质走去,「现在该成年人解决这个麻烦了。」 他的脚步毫不迟疑,而随着他一步步靠近,那堆之前还仿佛处于沉睡状态的蠕动物质立刻就有了反应——它边缘的蠕动越来越明显,表面的涨缩越来越频繁,从其内部传来的搏动声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 到最后十米的时候,那已经完全变成了节奏清晰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清晰有力的心跳声不断传来,在这开阔昏暗的船舱中清晰地回响着! 但除了这持续不断的心跳与表面越来越强烈的蠕动之外,这堆东西并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直到邓肯来到它面前,它也只是维持着这副「生机勃勃」的状态而已。 「女神啊······这亵渎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凡娜紧紧皱着眉头,难掩厌恶之情地说道。 在离得够近之后,她才更清楚地看到了这堆物质的形态——它完全就不具备任何生物体的轮廓,其表面仿佛淤泥流淌,但偏偏又时不时地在泥浆中浮现出些许可疑的凹凸,看上去就仿佛半融化的脏腑或突然膨胀的血管、神经束,而在不断发出心跳声的同时,它又呈现出仿佛对外界刺激有反应般的特性——这些特性最终却又归于不断的盲目蠢动。 从当上审判官之日起,凡娜见过的异端邪恶便不计其数,然而眼前这团东西的亵渎邪异程度仍然令她大感震惊。 连旁边的爱丽丝都有点发蒙,人偶小姐盯着这堆东西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看上去没法做菜吧······」 凡娜瞬间瞪大眼睛看向爱丽丝——她再次大感震惊。 莫里斯则充分发挥出了作为一个学者应有的仔细和好奇,他仿佛无视了心理上的不适和抵触,靠近那堆物质之后仔细研究了半天,随后突然在那堆东西涨缩蠕动的过程中看出了什么端倪:「这里面好像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在里面?」邓肯微微一怔,紧接着便注意到了莫里斯所发现的线索:在那堆泥浆的边缘,似乎有一小段像是衣物碎片的东西。 这堆不断蠕动的泥浆其实只是一层覆盖物? 在意识到这点后,邓肯立刻伸出手,指向了那堆蠕动之物。 船舱四周燃烧的无数篝火立刻蔓延出无数道火线,一道道灵体烈焰几乎眨眼间便汇聚到了那堆「活泥浆」上。 灵体烈焰瞬间熊熊燃烧! 火焰盛大,却又被精确地控制,邓肯命令这火焰仅仅焚去黑色的淤泥,而不要伤害到内部的其他物质——在他的有意识催化和操控下,仅仅几秒钟的功夫,那堆恶心的蠕动之物便被焚烧的一干二净。 原本被覆盖在这堆物质深处的东西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眼中。 「这是……」 莫里斯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个人类,一个中年男性,正倚靠着一堆残骸倒在灵体烈焰焚烧过后的余烬中,他怒目圆睁,仿佛临终前正在与什么凶悍之敌以命相搏,却又用一只手死死地捂着嘴巴,仿佛是在克制巨大的恐怖,他的身体则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状态—— 那身体有一大半已经被某种东西溶解,变成了令人战栗的分解结构。 唯有一颗心脏,暴露在敞开的胸腔之外,正在缓慢且有力地搏动。 噗通……噗通……噗通··· 仿佛蕴含着某种强烈意志的心跳声在整个船舱中回荡。 原来邓肯一路 靠近所听到的心跳声竟是从这颗心脏发出的。 但这名人类显然早已死去,他的心跳并不意味着任何生机。 「一个人类?」凡娜立刻紧紧皱起眉头,谨慎地打量着这个死在黑曜石号最深处的中年人,「这也是黑曜石号制造出的复制品么?」 「身体结构扭曲变异,符合复制品的特征,但又好像有哪不对···…」莫里斯低声咕哝着,用随身的手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具遗体残存的肢体结构,他观察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衣物碎片,判断着它们完整时应有的模样,「这衣服····…看上去像是一身制服。」 「这确实是一身制服。」 邓肯突然说道,他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此刻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无视了那狰狞可怖的残骸,并在那颗跳动的心脏附近摸索了一下,从一块碎布上取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小小的胸牌,上面写着身份与姓名。 「他是黑曜石号的船长,克里斯托·巴贝利。」邓肯看了一眼胸牌,淡淡说道。 第三百零七章肉块 这个胸牌让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且诡异起来——静静的开阔船舱中,甚至只剩下了那颗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动声。 「他叫克里斯托?」良久,终于是爱丽丝首先打破了沉默,她挠了挠头发,似乎颇为费解,「可我们在那扇蓝色门后看到的那个,也说他叫克里斯托啊? 「如果这艘船来自寒霜深海,那么船上的一切都可能只是扭曲的复制品,这里的每一堆扭曲之物都有可能是克里斯托,或者当时黑曜石号上的任何人,」邓肯淡淡说道,同时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怒目圆睁、手掩嘴巴的中年人身上,「关键是这个··……这具遗骸,明显很特殊。」 「您怀疑他是本体?」凡娜很快反应过来,惊愕地看着邓肯,「但·……这整艘船都明显是扭曲复制出来的,本体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我们对寒霜深海的一切认知都基于提瑞安有限的回忆,而即便是提瑞安所知道的,也只是整个潜渊计划前期的部分情报罢了——整个潜渊计划又始终不曾真正揭开过一千米以下海底的秘密,」邓肯摇了摇头,「我们对寒霜海底的情况知之甚少,对这些‘复制品,的规律总结很有可能是错的,或许赝品的外壳中可能隐藏着本体,也或许每一个赝品都是本体拆分之后的表现,甚至可能在深海之下,根本没有什么赝品和本体的区别。」 凡娜听着邓肯的话,却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爱丽丝。 爱丽丝却丝毫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克里斯托·巴贝利」,寻思了半天之后突然冒出一句:「他为什么捂着嘴巴啊?」 「人在恐惧中常有这样的反应,」莫里斯随口说道,「没什么奇怪的。」 但他话音刚落,邓肯的声音便突然响起:「不,很奇怪……他不是因为恐惧。」 莫里斯有些惊讶地看向邓肯,却看到后者在那具状态诡异可怖的遗体旁蹲了下来,甚至凑近了脸,认真观察着什么。 噗通,噗通,噗通。 克里斯托·巴贝利的心脏不断地跳动着,仿佛随着邓肯的靠近,跳动的比刚才还要急促,还要有力了一些。 邓肯注意到了这心脏的变化,但他更多的注意力仍然放在这位克里斯托船长的脸上,在仔细观察之后,他突然发现了什么。 「他嘴里有东西。」 「嘴里有东西?」莫里斯吃了一惊,紧接着他便看到邓肯伸出手去,想要将那具遗体的手从嘴边掰开。 手中传来的阻力让邓肯吃了一惊。 这具遗体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仿佛在死去多年之后的今日仍然在有意识地抗拒着什么! 邓肯第一下没有太用力,结果竟然没能成功掰开对方的手——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加大力气,应当可以轻易碾过这亡者的执念,但在继续用力之前,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便停了下来。 「巴贝利先生,如果你是在保守什么秘密,现在你可以放手了,」邓肯看着那双愤怒圆睁的双眼,嗓音沉稳地说着,「后续的事情,放心交给我。」 那只手松开了。 下面是牙关紧咬的嘴巴一一但下一秒,那张嘴也放松下来。 一旁的凡娜和莫里斯表情错愕地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他们便看到邓肯伸出手去,在克里斯托微微张开的口腔中摸索着什么。 一种柔软而略显恶心的触感传来,邓肯皱了皱眉,忍着心中的别扭将自己摸到的某种团块从死者口腔中取出。 那是一块只有拇指大小的,颜色暗沉中带着微微蓝色细丝纹路的块状物,手感十分柔软,摸起来·· ···…就像是某种肉。 是从某个更大的个体上咬下来的肉。 「这是什么东西?」爱丽丝第一个好奇地凑了过来,扒着邓肯的胳膊看着那块一动不动的、黑中带蓝的肉块,紧接着又露出有些抵触的色,「恶……我不喜欢这东西·… 邓肯诧异地看了爱丽丝一眼,这位成天乐呵呵的人偶小姐很少会如此迅速且明确地表达出对某样事物的厌恶。 而在爱丽丝话音落下之后,凡娜很快也皱了皱眉:「我从这东西上感觉到了非常令人不安的气息——它让我联想到某些从世界深层上浮到现实世界的污染。」 「我的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总盯着这东西看,」莫里斯也紧跟着说道,「这很可能是智慧之神的警示。您拿着这东西没感觉么?」 「感觉?没有,」邓肯捏了捏手里的肉块,「手感倒是有点恶心,但我没感觉到你们说的那种夸张反应。」 「哦,这很正常,毕竟您的位格与我们不同,」莫里斯脸上毫无意外,接着又说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您手中这东西绝对不是现实世界应有的,它应该就是这艘幽灵船中最重要的线……」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所有人都听到,那颗在空气中不断跳动的心脏所传出的搏动声正在迅速减弱。 邓肯低下头,盯着克里斯托那因腐蚀扭曲而敞开的胸膛,看到那颗之前还在有力跳动的心脏如今已经被染上了一层灰白,噗通噗通的搏动声在几秒钟内便减弱到近乎消失,紧接着,那颗心脏便在他的注视下突然燃烧起来,眨眼间化作了灰烬。 同一时间,一个低沉嘶哑的、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这声音听不出来源,甚至就好像是这整艘船发出了一声叹息:「啊,原来如此……」 凡娜第一个反应过来: 「是那扇蓝色门后的声音!」 邓肯看向地板上的遗体,看到「克里斯托船长」的残骸正在如蜡般融化,这具本应在六年前就被海水销蚀殆尽的遗骸就好像在补上过去六年的岁 月打磨一般,几乎眨眼间就变成了嶙峋骨片。 他立刻有了决定,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返回时的速度远比探索时的速度快。 一行人迅速穿过了这片开阔死寂的诡异船舱,穿过了混乱扭曲的倾斜坡道,没过多久便回到了那个有着蓝色房门的「船长室」内。 那扇门虚掩着,在门背后,自称「克里斯托·巴贝利」的生物组织仍然安安静静地黏附在木板上。 凡娜向前走了一步,而几乎立刻,那团生物组织便仿佛感知到了周围的动静,其表面蠕动起来,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啊,你们回来了。」 「……克里斯托船长,」 凡娜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我们有些事情……」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克里斯托」便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知道了,女士——我回忆起来了。」 尽管心中隐约有着猜测,凡娜此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回忆起来了?」 「如果你指的是自身的死亡,那我回忆起来了,虽然只有一部分,」克里斯托嗓音低沉地说着,「我是死了吧?肯定是死了····…黑曜石号已经沉没,我们遇上了风暴和冰山,我们沉了下去,一直沉入无边黑暗——我没有生还的可能。」 邓肯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上前两步:「你知道这艘船的深处发生了什么吗?」 「深处?」克里斯托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 「你记得自己死亡时的细节吗?」邓肯又问道,「你 是否曾和什么东西搏斗过?在沉入深海之后,船上是否还发生过什么?」 克里斯托安静下来,似乎是在思索,随后那团生物组织中传来了略显遗憾的声音:「抱歉,我不记得这些细节,我只记得……船在下沉,一直下沉,非常非常漫长的过程,所有人都死了,我也应该死去,可我却一直在黑暗中飘荡,周围很冷,视野很暗,我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这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我再次有记忆的时候,便是在敲打这扇门了。」 邓肯与其他人交换了个眼神。 「克里斯托船长」没有理由撒谎。 这位船长只是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但他并不记得黑曜石号深处曾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自己」死在舱底诡异空间的事情,更不知道那块神秘血肉的来历。 线索似乎是断了。 但邓肯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那块颜色暗沉的肉块仍然静静地在他掌心躺着。 他已经有了很重要的收获。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三百零八章阿狗的激烈反应 邓肯一行人沉默着,那团黏附在门板上的扭曲生物组织也长久地沉默着。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邓肯才突然打破沉默:「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我似乎没什么可遗憾的,」克里斯托的声音传来,「也想不到什么可请求的——好心人,你们又能帮一个死去多年的亡魂做些什么呢?」 「你的家人呢?」一旁的凡娜忍不住问道。 「家人····」克里斯托显然迟疑了一下,就仿佛有些记忆刚刚才出现在他这副扭曲的「躯壳」内,「哦,对,家人·…·…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住在寒霜,住在壁炉大街的尽头、」 克里斯托轻声咕哝着,声音越来越低,就好像快要睡着一样,但突然间他又惊醒过来,声音清晰了一些:「啊,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代我去看看她们吧,捎个口信回去也好,虽然她们应该早就知道了黑曜石号发生的事。」 「有什么特别的口信要捎么?」凡娜问道。 这一次,克里斯托思考了很长时间,就在凡娜以为他又要睡着的时候,那团蠕动的生物组织中才突然又发出声音:「我想不到,我甚至已经记不清她们的样子了···…就跟她们道一声早安吧,告诉她们,我离开的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痛苦。就这样吧。」 「我们会传达的,如果她们还住在那个地址的话。」邓肯轻轻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克里斯托」那微微蠕动涨缩的躯壳上。 并非错觉,这团生物组织的活性正在逐渐减弱,克里斯托的神志似乎也在一点点离开这副躯壳,而一层淡淡的灰白正沿着这团组织的边缘蔓延着。 这一切变化,或许与黑曜石号深处那颗心脏停止跳动有关。 离开的时候到了。 「我们该走了。」邓肯平静地说道。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克里斯托的嗓音变得更加低缓含糊了一些,但还是能听得清楚,「那就祝你们接下来航程顺利吧——把我留在这里就行,船长应该跟他的船在一起。」 「·……事实上,在离开之前我们会击沉这艘船,」邓肯犹豫了两三秒,但还是决定如实说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克里斯托船长,你应该能猜到,黑曜石号已经被污染了,我们不能放任这艘船继续在无垠海上漂流——它对普通的航海者而言是个威胁。」 克里斯托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谢谢你,好心人。」 邓肯看了这位船长几秒钟,默默地点了点头,准备迈步离去。 但就在他要越过那扇门的时候,克里斯托的声音突然又传入了他耳中:「你们中,有死神巴托克的信徒么?」 「·····很抱歉,没有,」 凡娜摇了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啊,我只是希望有一位死神信徒能帮我做个送灵祷告——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的灵魂已经不洁,想必是无法通过巴托克那扇生死之门了,如果有送灵祷告的话,或许我的灵魂可以消散的更快一些…不过没有也就罢了,世事总是难如人意,不是吗?」 凡娜与莫里斯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后者短暂迟疑后不由得开口:「我们是风暴女神和智慧之神的圣职者,我们会在离去之后为你祷告的——虽然这对于死神的信徒而言可能没太大作用。」 「我不清楚死神巴托克的事情,但如果你所说的就是一个死神信徒临终时的最大心愿……」邓肯说着,上前握住了那只黏附在门板上的手掌,「我希望你如愿以偿。」 「……谢谢你们,好心人。」 那团蠕动肉块中终于不 再发出声音了,它的蠕动渐渐变慢,代表死亡的灰白色已经蔓延到各处——他还未完全死去,但最后的生机已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交谈下去。 邓肯默默对这位黑曜石号的船长点了点头,迈步穿过了房门。 一行人离开黑曜石号的船长室,穿过那条颠倒错乱的走廊,穿过三重嵌套的大门,重新回到了这艘幽灵船的甲板上。 夕阳西斜。 伴随着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浑身包裹着烈焰的亡灵鸟自失乡号的方向飞来,在邓肯等人上空盘旋着。 幽幽绿焰自黑曜石号上升腾而起,又化作一道流星返回了不远处的失乡号上。 片刻之后,失乡号缓缓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其船身一侧的炮门挡板纷纷升起,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从射击孔中探了出来。 炮火轰鸣,烈火流星如雨般坠落,在愈发倾斜而呈现出淡漠血色的夕阳映照下,黑曜石号几乎眨眼间便被熊熊燃烧的幽绿烈焰包裹,并在一连串壮观的燃烧与爆炸中迅速进水、解体、下沉。 这艘已经完全被超凡力量侵蚀过的幽灵船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便沉入深海,只剩下了海面上几个大大小小的漩涡。 失乡号的甲板边缘,邓肯迎着夕阳,注视着黑曜石号下沉的方向,目送那艘幽灵船直至最后时刻。 直到后者完全沉没,他才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正站在自己身后的凡娜与莫里斯。 「在无垠海上远航是这个世界上危险系数最高的工作之一,而那些远洋船长又是其中最危险的位置,」莫里斯有些感叹地说道,「几乎半数以上的远洋船长难以善终——即便是活着退休在陆地上安顿下来,他们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轻松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大部分人会饱受诅咒及精神异常之苦,幻听幻视甚至错乱记忆会纠缠他们一生,我的女儿海蒂····…经常跟这种事打交道。」 邓肯没有回应老学者的感叹。 毕竟从世人的角度看,这艘失乡号以及他这个「邓肯船长」……其实也算是诸多「不得善终」的例子里的一个。 只不过他这个「不得善终」过于生猛罢了。 「雪莉跟阿狗怎么样了?」邓肯突然问道。 「我刚才去看他们了,」 一旁的爱丽丝立刻举起手,「阿狗说它已经没事了,现在正在研究妮娜小学时候的课本,雪莉说阿狗需要人照顾,所以她在阿狗旁边打盹呢。」 「……追逐知识的幽邃猎犬和它的文盲主人么,」邓肯嘴角抖了一下,迈步朝船舱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他径直来到了雪莉和阿狗共住的船舱,敲了敲门,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推门进屋,便看到了正两条后腿坐在书桌前,两只前爪捧着本小学生词教材看得津津有味的狗子。 以及在狗子身后的床上睡的昏天黑地的文盲雪莉。 邓肯嘴角抖了一下,虽然刚才就听到爱丽丝这么说,这时候实际看到这违和的一幕他还是不由深感诡异,而阿狗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便抬头看了一眼:「哦,船长您······啊 嗷艹!!!」 招呼都没打完,这幽邃猎犬就突然发出了一声破锣炸裂般的大叫,紧接着整只狗竟然砰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几乎跳到房顶上! 又是哗啦一声响,那根连接着阿狗与雪莉的黑色锁链瞬间绷紧,正在床上酣睡的雪莉直接就被阿狗带着飞到了半空,「咚」一声巨响之后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阿狗你神经病啊!」雪莉被撞的七荤八素,刚一落地就窜了起来扑向阿狗,「好生生的你干嘛突然……」 她终于注意到了正站在门口的邓肯 ,也注意到了阿狗那惊魂未定的样子。 「阿狗你没事吧?」 雪莉跟邓肯几乎同一时间开口了。 「我没事我没事······不对不对,有点事儿······」阿狗好像还没缓过劲来,仍然浑身哆嗦着,目光不住地游移,似乎想看向邓肯的方向,却又忍不住本能地回避,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船长您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在您左边口袋里……」 「东西?」邓肯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在左边口袋里掏了一下,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曾用来放烟草的小金属盒子。 打开金属盒之后,一节拇指大小的、颜色暗沉的古怪「肉块」映入所有人的视线。 「我我我······我!」阿狗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便更加紧张起来,蹭一下子就窜到了墙角,「这这这这是哪……哪哪来的?!」 「黑曜石号最深处,」邓肯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这个反应?你从这东西上……」 「幽邃圣主!幽邃圣主的气息!」阿狗整个狗都哆嗦的仿佛开了振动模式,「这是幽邃圣主的血肉啊!」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三百零九章倒霉催的阿狗 邓肯这次是真的怔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阿狗这话是什么意思——并非他听不懂对方的话语,而是需要消化一下这富有冲击性的事实。 「你确认?」他从小铁盒 中拿起那一小块灰黑色中带着细微蓝色的肉块,又捏了捏,「这东西是幽邃圣主的一部分?」 「您……您还捏?!」阿 狗看着邓肯这过于「放心大胆」的举动,嗓音都变了调,「您就没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庞大威压和力量吗?」 「没有,」邓肯摇摇头,接着又补充道,「而且不光我没感觉到,凡娜和莫里斯他们也没太大反应——他们只觉得这东西有些危险或令人不安,但完全没有你这么大动静。」 听着邓肯的话,阿狗已经不自觉地伏低了身子,以一种全神戒备的姿态趴在桌子旁边,眼眶中的血色光芒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过了半天,它才嘟哝出声:「它好像确实失去了活力……或者是被您压制了活力,但我分辨不清楚,我是幽邃恶魔,与幽邃圣主有不可隔绝的联系,我眼中……只有无穷无尽的阴影与压力。」 「可能确实是跟你的体质有关,」邓肯说着,已经把烟草盒的盖子重新扣上,又随手把这东西塞进了兜里——他注意到随着自己这番动作,阿狗的状态明显放松了许多,「我先把它放起来,你可能会好受点。」 「谢……谢谢船长,」阿狗终于哆嗦的轻了一些,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仍然惊魂未定地看着邓肯的口袋,「您刚才说……这血肉是从黑曜石号最深处带出来的?」 「是的,而且是从一个凡人的嘴里,」邓肯轻轻叹了口气,将阿狗和雪莉被送回失乡号之后的发生事情说了出来,「·…···就在克里斯托·巴贝利的口腔中,我们找到了这块血肉样本。」 在听到了事情的完整经过之后,阿狗的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它抬起头,与雪莉对视了一眼,接着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都没有说话,随后又过了不知多久,雪莉才咂咂嘴打破沉默:「您意思是说……那个名叫克里斯托的船长……临终前从一个神明身上咬下一块肉··· ……话说幽邃圣主算神明吗 「对凡人而言,没有区别,‘宛若神明,是个极为广泛的概念,」阿狗语气肃然,慢慢摇着头,「我··…··还是不敢相信,完全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凡人在幽邃圣主面前根本连活动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搏斗和反击·····…更何况,他又是怎么见到幽邃圣主的?」 「黑曜石号曾经进入过幽邃深海?」邓肯顿时皱了皱眉,「它在寒霜外海沉没之后并没有在现实维度连续下沉,而是被传送走了?或者……寒霜的深海之下,其实通向幽邃恶魔的领域?」 「我觉得不太可能,」阿狗立刻晃了晃脑袋,「没听说过幽邃深海有哪个地方跟现实维度直接相连的,而且如果两个地方之间真的有了泄露点,六年的时间,寒霜城邦怕是早就该被涌出来的恶魔撕碎了一一黑曜石号沉没可是六年前的事情。」 邓肯略作沉吟。 可现在他所掌握的情报实在是太少,即便再怎么思索推测,也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从黑曜石号带出来的那块「血肉」,是个相当危险的东西,看样子别随便拿出来最好。 当然,他也考虑了是否要把那肉块直接付之一炬或者塞进失乡号的主炮里打出去 根据自己接触到肉块之后感觉到的反馈,邓肯认为这东西应该也是可以作为「超凡柴薪」被灵火烧掉的,但在短暂权衡之后,他还是决定先保留着这东西。 万一将来能派上用场呢? 思索之余,邓肯的注 意力又落在了阿狗身上。 这幽邃猎犬缓了一会,又有意识地不去关注那「圣主血肉」所在的位置,现在看上去状态好多了。 「其他幽邃恶魔也跟你一样么?」 「啊?」阿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您是说·····」 「幽邃恶魔都来自圣主你曾跟我说过,像你这样比较强大的幽邃恶魔的栖息地甚至就在‘圣主,旁边,」邓肯注视着阿狗血色的眼眶,「可你在靠近幽邃圣主的气息之后却是这个反应——那你们平常是怎么住在圣主旁边的? 每天就这么哆嗦?」 阿狗显然怔住了,大概是没想到船长的想象力竟可以如此跃进且具体,但在片刻沉默之后,它还是摇了摇头,坦然说道:「正常的幽邃恶魔·····不会有我这样的反应。」 「嗯?」 「理智是疯狂的前提,」 阿狗叹了口气,「有智慧才懂得恐惧,有人性才会分辨兽性——我背离了正常幽邃恶魔的‘轨迹,,也就失去了靠近幽邃圣主的资格。」 一旁的雪莉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阿狗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些很有哲理的话?!」 「理智是疯狂的前提···」邓肯无视了雪莉的咋咋呼呼,只是若有所思地低语着,「所以,你现在既无法返回‘故乡,,却又斩不断和幽邃圣主的联系,你无法再靠近圣主的气息,却又对这气息敏锐无比?」 阿狗抱着脑袋叹气「差不多是这样。」 「那你够惨的。」 阿狗的声音好像都快哭出来了:「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突然拿着一块圣主血肉在我面前捏来捏去啊······这里可是安全稳定的现实维度!」 「这倒是我的过失,」邓肯诚心实意地道歉,「我之前没想到。」 「别别别,您千万别跟我道歉!」阿狗顿时有点受惊,蹭蹭蹭几下钻到了桌子下面,「您这随口一个道歉,说不定我又被亚空间缠上了……」 「······好吧,」邓肯呆了呆,脸上不由露出古怪的笑意,随后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去,「那我先不打扰了,你接着看书吧。」 雪莉赶紧起身相送,但邓肯突然又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她。 「你也跟阿狗学学,现在他甚至可以看小学的启蒙故事了,你拼自己的名字五次还是能错三次,不觉得尴尬么?」 雪莉理直气壮:「阿狗是追逐知识的恶魔啊,它学习能力强很正常的!我哪能跟它比?」 「首先,‘追逐知识,几个字不是这么用的,其次,就算阿狗是追逐知识的恶魔——你也别成天绕着知识走,」邓肯语气有些无奈,「过两天得给你们安排一场考试了,我要看看你平常到底都学了多少东西。」 撂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随手关上房门。 在门口等了几秒种后,雪莉的悲鸣和骂街声如预料之中响起。 邓肯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他迈开脚步,向船长室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深。 被迷雾、浮冰和诡异乱流封锁隐蔽的海雾舰队母港内,提瑞安正缓步走在港区边缘的小路上。 寒冷的夜风从海面方向传来,碎浪拍击海岸的声音起伏不休,世界之创清冷又晦暗的光辉浸润着整座岛屿,而遥远的空气中,依稀还能传来港区广场上喧嚣沸腾的动静。 水手们正在聚会,用美酒、烟草和吵杂的乐器驱散亡者滞留尘世的空洞,用彻夜喧闹消耗着他们冰冷又无尽的精力——但对于提瑞安而言,这种聚会还是过于闹腾了。 这不利于他冷静思考。 另有一个脚步声跟在 他身后。 那是他忠心耿耿的大副艾登——现在他闻上去还是像一块培根,而且增加了些肉桂和丁香的味道。 这味道让提瑞安不禁感叹:普兰德人在烟草领域的花样还真不少。 「你可以去参加广场上的聚会,」提瑞安突然说道,「没必要陪我在这冷清地方散步。」 「我等着参加后半夜的,」艾登说道,「他们从冷港那边请来十二个巴迪卡舞娘——那个劲儿大。」 「船长?」 「这么冷的天,跑到活死人占据的海盗岛上跳舞,而且还是后半夜——你老实说,你们到底开出了怎样该死的价钱?」 「其实也没多少,」艾登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呵呵笑着说道,「海乌鸦号上周出门跑业务的时候正好救下了‘弯刀马丁,的船,您知道的,马丁名下掌控着冷港四分之一的剧场和舞团……」 提瑞安:「……」 这位海雾舰队总指挥官在夜风中沉默了几秒钟,伸手捏了捏眉心,在几秒种后表情恢复平静。 「我们还是聊聊匕首岛的情况吧。」 「好的船长。」 第三百一十章夜幕下的海盗岛 自第八个「三号潜水器」在寒霜近海被打捞上来并送上城邦附近的匕首岛之后,那座岛屿便被城邦当局设为了军事禁区,连带着周边两条临近航线也不再对民间开放。 这当然引起了许多人的猜测,不只是寒霜本地人在猜测,那些被迫远离匕首岛的船主和附近的海盗、探险家们也在猜测,他们好奇那座岛上发生了什么,好奇寒霜当局在隐藏什么秘密,而且其中不少猜测还说的有模有样,从「研究新式武器」到「举行危险仪式」不一而足——可是没一个靠谱的。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几个人还知道「潜渊计划」了。 「我们的人现在想收集匕首岛的情报也越来越难了,」港区边缘的小路上,艾登表情严肃地对提瑞安说道,「那座岛的封锁等级在近期有过调整,他们甚至监控着每一寸海岸,潜水靠近不再可行,而我们收买以及控制的暗探、内应们最近也被调离了关键位置一倒是没有暴露,只是匕首岛如今的物资输送和人员调动已经完全在当局的一个特殊名单内部完成,我们插不进手。」 「……完全变成军事禁区了吗,」提瑞安停下了脚步,「难道他们从那个‘三号潜水器,上发现了什么?或者已经打开了舱门?」 「不好说,」艾登摇了摇头,「不过我们最后一次打探到岛上的情报时还曾看到过寒霜当局下发的一条命令,命令上专门提到过不可打开潜水器的舱门,且从潜水器外壳上刮取的任何样本在研究结束后都必须投入焚烧炉——至少从这条命令上,能看出城邦执政官还是很谨慎的。但这已经是数天前的情况,谁也不知道现在是否会有什么变化。」 「……如果长期无法得到 调查结论,再出些危险诡异的实验事故,寒霜当局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直接将潜水器投入熔炉,不要再继续做什么研究,就像我们当年那样,」提瑞安皱着眉头,「但他们到现在还封锁着匕首岛·····这说明他们一定想从那潜水器中挖掘些秘密出来。」 「……理论上,寒霜高层应该知道当年的潜渊计划,至少也该知道深海中的危险恐怖。」 「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后代可以从书本和口述中听到先辈的故事,但除非亲身再经历一次,他们是很难想象那种恐惧和无力感的,」提瑞安摇了摇头,「面对超凡失控,人类最大的优点是可以‘遗忘,,最大的缺点也是如此。」 艾登看了看自己的船长,在沉默了十几秒钟之后才终于开口:「船长,我们要采取些比较·……主动的行动么?」 「比较主动的行动?」 「与寒霜当局接触,警告他们,或者更干脆点…·舰队突袭匕首岛,把那个‘三号潜水器,抢过来,」艾登直截了当地说道,「以匕首岛目前的守备力量,应该是扛不住海雾舰队一轮强攻的。」 说到这他顿了顿,补充道:「否则任凭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对着一个从深海飘上来的扭曲复制体敲敲打打,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搞出大乱子,太让人不放心了。」 提瑞安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即便我们成功突袭了匕首岛,你能确定我们可以在寒霜主力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三号潜水器的下落么?那座岛的规模可不小……一旦用了太长时间去搜索,我们就要面对数倍的城邦海军了。海雾号再强也不是无敌的,更何况·····」 他停了下来,脑海中却浮现出寒霜女王的面孔。 下一秒,提瑞安及时停止了胡思乱想——好险没浮现出另一张跟寒霜女王一模一样的脸。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我还需要好好想想这件事。」 「那您可需要早点下决定,」艾登点了点头,而就 在这时,一阵钟声突然从港区广场的方位传来,这位大副立刻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啊,后半夜了……船长,不如干脆您也去广场上热闹热闹?调整一下心情对您接下来做决断或许也有好处。」 「我就不去了,」提瑞安下意识摇着头,「我又不感兴趣。」 「偶尔露个面也好嘛,」 艾登颇为热情地撺掇着,「巴迪卡舞娘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她们的舞姿比穿越风暴的黑尾岩雀还要漂亮灵动「我说的不感兴趣就是这个,」提瑞安无奈地摊了摊手,「而且说实话,我这个船长真出现在聚会上,水手们真的还能尽情胡闹?」 「能啊,这怎么不能,」 艾登随口说道,「那帮家伙的脸皮您又不是不知道,又硬又厚还能再生……」 提瑞安:「……」 但到了最后,艾登终于还是没能说动固执的船长,而是独自去了港区广场,参加今夜的聚会活动。 午夜之后的海盗岛上,仍然沸腾喧闹。 无眠无休的不死人有着无限的精力,这座被超凡力量改造、笼罩的岛屿上也没什么宵禁的规定,他们的欢庆聚会可以持续一整天,从日升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日升。 广场一侧的高台已经被改造成了舞台。 临时加装的木板墙挡住了来自海岸方向的寒风,舞台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盆多少抵挡了冬夜的寒冷——不死人们早已无惧寒暑,但今夜造访海盗岛的「人类客人们」还需精心保护。 来自冷港的妙龄少女们在篝火与寒风之间热烈起舞。 裙袂翻飞,舞娘旋转,篝火在夜色下爆裂跳跃,远方的海浪声连绵不休,可怕的不死人在台下鼓噪,迷雾笼罩的海盗岛上,却有着这个世界罕有的喧闹夜幕。 提瑞安在广场旁一处不太醒目的角落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舞台附近。 他不是来参加聚会的,而是准备返回住处,只是途经广场。 每周一次的海员聚会,这是当初在寒霜海军中便有的一项「风俗」,如今哪怕是离开了寒霜,这习惯也一直保留在海雾舰队中。 半个世纪的时光,许多东西变了,也有许多东西没变。 提瑞安看着那帮老部下们在广场上的闹腾模样,脸上渐渐有些笑容,但突然间,他的笑容又有些收敛。 他看着不远处的舞台,看着台上的舞娘们,看到她们舞姿热烈,腾跃宛若惊鸿,眼神却略显迟钝、麻木。 她们应该是提前饮下了用多种草药和少许超凡催化物混合炼制的药剂——不算罕见的东西。 药剂的力量能在一定程度上让她们抵御寒冷,却也同时影响着她们的认知和思维。 这能避免她们恐惧,让她们的思维中暂时只剩下舞蹈的本能。 显然,这些舞娘的主人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工具们因为恐惧而破坏了自己和冷冽海海盗头目间的和平关系。 提瑞安砸了砸舌头。 这其实很常见,敢于在海盗间做生意,甚至往海盗岛上派人的「冷冽海大人物」们都有些类似的手段,毕竟教会和当局都不会掺和他们的灰色生意,那么普通人当然就只能想些「偏方」来对抗无垠海上的阴影和恐怖,海盗和「风险投机商」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像冒险故事里写的那样在惊悚中透露着浪漫的。 从某种意义上,灌下药剂也是对舞娘们的保护。 提瑞安只是觉得有些扫兴—他还以为「弯刀马丁」这么多年过去会有些长进,却没想到对方还在用十年前的老伎俩来运营他的「冷冽海娱乐产业」。 他摇摇头,准备转身离去。 但就在他刚要走的时候,一 阵轻微的火焰噼啪声却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异样而又有些熟悉的火焰声瞬间让提瑞安心中一紧,差点就没稳住脚步,紧接着,他便瞪着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旁边一处结冰的墙面上正在跳跃起幽幽的绿色火光,而伴随着光影蔓延,那冰面中央瞬间漆黑宛若夜幕,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则从中迈步走出。 「晚上好,提瑞安,」那身影开口了,「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休息。」 提瑞安死死盯着那冰面中浮现出的身影,憋了半天才努力维持正常表情回应对方的招呼:「晚·……晚上好,父亲。您为什么突然……」 「有些事情与你商议,顺便也来看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邓肯随口说道,「你在做什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目光越过提瑞安的肩膀,看到了远处的舞台。以及在寒风中仍然只穿着单薄衣裙的妙龄少女们。 「……」 「不是您想的这样!」 第三百一十一章情报交流 老父亲关心子女日常生活想看一眼儿子在家干什么。 儿子晚上十二点半在冰天雪地的海岛基地上撑了个台子看十几个姑娘跳肚皮舞。 老父亲心神巨震。 提瑞安这一瞬间整个人都是蒙的——坦白说,他此时此刻的惊悚感受和满脑子山呼海啸的念头甚至都超过了前些天听说寒霜附近又冒出来个「三号潜水器」的时候。 这位在冷冽海鼎鼎大名的海盗船长浑身僵硬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甚至想用这种笨办法挡住邓肯的目光,却只看到旁边紧接着又有一片覆盖冰晶的墙面亮了起来,父亲的身影直接走到了另一个镜面上,继续望着舞台的方向:「她们不冷啊?」 提瑞安下意识开口:「..…「 …冷,但能用特殊的炼金药水扛……」 「提瑞安啊,」邓肯回过目光,看着跟冰雕一样已经完全僵硬下来的提瑞安,「别这么紧张,你早就是个成年人了,有什么日常爱好是你的自由,只不过····这份爱好还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你妹妹知道吗?」 「不是您想的那样!」提瑞安忍不住又嚷了一声——这次跟之前的声音比起来更多了一份无奈甚至绝望,「您也千万别跟她提行吗?如果您将来有机会联络她的话····」 「哦,那看来她不知道,」邓肯点点头,「确实,这种事情还是别让露克蕾西娅知道的好。」 提瑞安:「您要我怎么说您才……」 邓肯笑了起来。他当然能看出提瑞安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听到了对方刚才的叫嚷,他只是感觉有趣一一要从冷冽海第一的海盗头子身上看到这种反应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精彩一幕错过可就太遗憾了。 而在看到邓肯脸上露出笑容的一瞬间,提瑞安便明白过来。 他首先是错愕。父亲在跟自己开玩笑,一个有些恶劣的,却又久违了的玩笑。 紧接着,他便收敛了错愕的表情,让自己的表情迅速严肃起来——就好像刚才的失态完全不曾发生过一样。 「您如果看够热闹了,就谈正事吧,」这位大海盗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道,「我不相信您深夜来访就只是为了跟我开这种玩笑的。」 「我遇到一艘船,」邓肯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说道,「黑曜石号,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黑曜石号?」提瑞安先是皱了皱眉,回忆了一下目前在各个航线上比较有名的船只,发现并无所获,但紧接着,他脸上的表情便微微变化了一下,「您是说黑曜石号?我知道的黑曜石号只有一个,但它应该已经沉没了······」 正如邓肯所料。没有谁会比一个在北方区域盘踞半个世纪的海盗头子更了解这片寒冷海域上的船只情况,而如果是一艘因海难沉没的舰船,就更会在提瑞安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为海难沉船被视作无垠海上最大的噩兆,船长们可以不关心别的舰船,却一定会去了解那些沉没的船只叫什么名字,装过什么货物,做过什么事情,以及去过什么地方。 「就是它,那艘已经沉没了六年的沉船,」邓肯点点头,「它再次出现在海面上,已经完全变成诡异之物——上面到处都是颠倒错乱的舱室结构,拥有生命的泥浆物质,以及······一个似人非人的‘船长,。」 邓肯的话音落下,提瑞安已经慢慢睁大了眼睛,短暂思索之后,这位大海盗脸上已经满是惊讶与严肃。 他没有质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事情上跟自己撒谎 他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难以置信,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听上去是不是很熟悉?」邓肯的声音继续从冰面中响起,仿佛裹挟着冷冽海上的寒意,「与‘三号潜水器,的情况有些类似,但更加严重,那是一个从深海中返回的复制品,而遭到扭曲的不只是里面的乘员,更有船只本身。你是参与过潜渊计划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判断。」 「我的判断·····」提瑞安张了张嘴,但紧接着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等等,您是在哪里遇到那艘船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黑曜石号沉没的位置是寒霜附近,理论上「复制品」上浮也应该在寒霜周围才对,父亲又是怎么会遇到那艘船的?! 冰面中的邓肯露出一丝微笑。 「你在一个足够高的地方吗?」 「足够高的地方?」提瑞安看看四周,有些不明所以,「这里地势倒是还可以,港区整体都在高地上……」 「西南方向有视线遮挡吗?」 「没有。」 「哦,你看着那个方向,稍等。」 提瑞安下意识地看向了海岛西南——那是一片平缓且地势向着大海略微倾斜的缓坡,港区主要的居住设施便分布在这道缓坡上,这道缓坡的尽头是海岸,海岸之外数公里,则是围绕这座秘密母港的浓雾与乱流。 浓雾中有什么东西一闪。 那是幽绿的火光,如幽灵般在雾中升腾闪耀。 提瑞安眨了眨眼睛。又过了一会,他才听到一声遥远、朦胧却又绝非幻觉的轰鸣。 那是古老的前装滑膛炮在开炮。 「您在冷冽海·····」提瑞安感觉身上的肌肉有些紧绷,一种微妙却又无孔不入的寒冷仿佛在渐渐将自己笼罩,他迟疑着回过头,看着冰面中的邓肯,「您······找到了这里?」 「不太好找,你的岛屿周围到处都是浓雾和浮冰,还有横冲直撞的海流,但幸好灵界风平浪静,有安全的航路,」邓肯笑了起来,「不过你放 心,我不会直接把失乡号开到你的岛屿旁的,这会让你的部下们感到紧张——失乡号会藏身在你身边的浓雾中。」 提瑞安想了想,突然觉得父亲这最后一句话好像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这还不如直接把失乡号开到港口呢! 但这句话他到最后也没敢说出来。 因为他担心自己第二天一睁眼就真的看到失乡号的旗杆杵在港区上空。 「你的表情紧张且沮丧,」邓肯的声音突然传来,「我为你带来了困扰?」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提瑞安慌忙开口,一边整顿着自己的表情一边说道,「只是事情有些突然,而且我还不太适应·····跟您的相处。」 说到这他顿了顿,赶在邓肯再次开口前又赶紧问道:「您为什么突然来冷冽海?应该不只是为了来给我个‘惊喜,吧?」 「发生了一些事情,」邓肯点点头,「本应死去多年的人突然从寒霜来信,引起了我的关注,而我来到这里之后很快便又见到了那艘‘黑曜石号,更印证了我的猜想,现在我怀疑当年潜渊计划遗留的阴影正在寒霜下方蠢蠢欲动。」 潜渊计划…… 提瑞安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诸多记忆在心中起伏——有半个世纪前的,也有最近才发生的。 父亲突然带来的消息仿佛一柄利刃,斩开了原本只是稍微掀开一角的帷幕,提瑞安突然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只是一个「三号潜水器」,不只是一个匕首岛,寒霜深海之下……不只有潜渊计划在复苏。 「您的怀疑恐怕是正确的,」他张了张嘴,表情复杂地开口,「寒霜下面真的在出问题 ,您遇到的黑曜石号并非个例……您知道吗?就在不久前,寒霜当局还在近海区域打捞到了一样东西。」 冰面中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看你的表情,我想我猜到那是什么了。」 「是的,三号潜水器,第八个复制体,现在它已经被送往寒霜附近一个叫做‘匕首岛的荒岛上,当局把那里划为了军事禁区,想要搞明白复制体的秘密,」提瑞安说着,摇了摇头,「而这还不是唯一的消息,最近寒霜城邦内更是传来了死者复生的流言,据说有死者突然挣脱坟墓,甚至有死亡和失踪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城市街头——但又有截然相反的消息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城邦居民,是神经过于紧绷的教会守卫者在宵禁时间之外随意抓捕路人。」 提瑞安耸了耸肩。 「匕首岛上的情报,因为消息封锁所以现在很难打探清楚,寒霜城邦的情况,我倒是有些眼线,根据眼线回报,城邦里最近确实常有怪事发生,也有陌生的面孔在城市内进进出出,但要说死者复生……我认为并无太大可信度。」 第三百一十二章来自老父亲的邀请 没有人比提瑞安和他的不死人水手们更明白生与死之间的那道界限是怎么回事。 死亡之神巴托克有一扇门,用于锚定生与死之间的边界,简而言之,只要生者的灵魂通过了那扇门,便抵达了死者的世界,而那扇门是单向的——换句话说,只要没有通过那扇门,那么不管是短暂的尸体苏醒还是持续性的不死人诅咒,其实都算不上是真正的「死而复活」。 「世界上有很多人会把‘不死人’和‘死者’混为一谈,甚至认为前者就是钻了死神之门的空子」提瑞安回过头,看着广场上鼓噪的水手们,平静地说着「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因灵魂污染而被那道大门拒绝,因此被卡在了生与死的边界,若是按照死亡教会严格的概念划分,‘不死人’其实是属于生者的世界的」 邓肯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回忆着自己在那座墓园中的经历。 在棺材里苏醒,被墓园的看守人称作「躁动者」一群湮灭教徒前来窃取尸体,他们似乎早料到那尸体会有异动,躯壳突然自我崩解,就像「抵达了某种极限」…… 「寒霜可能并没有出现真正的死者复活,但多半真的有人目击到了已死之人出现在城市里面,而这些事件背后,极有可能跟一群湮灭教徒有关」邓肯在沉吟之后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还说不好他们到底渗透进去多少,也说不好他们想干什么」 「湮灭教徒?」提瑞安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事情竟然又一下子跟邪教徒扯上了关系「您怎么确定跟他们有关?」 「他们曾尝试从城邦墓园中带走一具尸体,看上去准备充分,甚至提前预料到尸体会有异动——虽然最后的实际情况跟他们预料的有一点点差别」 提瑞安一愣一愣地听着,又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您……怎么会知道这些情报?而且还如此详细……」 「那个尸体是我」 提瑞安「……啊?」 「一次晚间散步而已,恰巧遇上了窃尸者」邓肯没有详细解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死者回归’事件背后是否又跟寒霜下方的那片‘深海’有关系」 「死者回归与‘深海’?」提瑞安皱了皱眉,他确实不曾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过,此时听到父亲突然提起,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这两件事之间……」 「很简单,我‘暂用’的那副躯壳在最后出现了诡异的崩解现象,崩解过程中呈现出的状态与你描述的潜渊计划出现的‘复制品’非常相似」 「崩解中的状态?」提瑞安语气惊讶,紧接着是疑惑「但……潜渊计划的复制品来自一千米以下的海底,城邦中的死者又怎么会跟那里扯上关系」 他停了下来,脸上表情变得复杂而凝重,片刻之后才抬起头「难道说,那种‘复制’的力量已经在城邦中蔓延,而您提到的那些邪教徒就是推动者?可湮灭教徒跟深海之间也不该有什么牵扯才对……」 听着提瑞安的自言自语,邓肯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在黑曜石号的最深处,在「克里斯托船长」的口腔内,那一小块蕴含着幽邃圣主气息的血肉! 如果那艘幽灵船真的是来自寒霜下方的深海,如果那位克里斯托船长(姑且不论他是复制体还是本体)真的曾与幽邃圣主接触过……那城邦内的湮灭教徒就跟深海有关系了! 提瑞安好奇地看着冰面中的身影「父亲,您在想什么?」 「你对幽邃圣主有多少了解?对湮灭教徒呢?」邓肯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跟他们打过多少交道?」 「没怎么打过交道——湮灭教徒虽不像终焉传道士那样神出鬼没,却也属于行事低调、行踪诡秘的群体,他们醉心于研究恶魔知识,并通过恶魔知识‘纯化’自己,一般不会跟外人有瓜葛」 提瑞安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至于说到幽邃圣主……我听说祂的位格等同神明,却没有神明的权柄,在少数资料描述中,祂是一个匍匐在幽邃领域最深处的巨大肉块,用无数的腕足把守着一道通往亚空间的大裂隙,但也有说法提到祂其实是被卡在了那道裂隙上,是某种伟大的力量将它封印在那里……」 「这方面的资料向来模糊离奇,毕竟尘世中的凡人几乎没有任何手段能观察到幽邃领域的情况,所有这方面的研究都建立在对灵界投影的间接观察以及对某些湮灭教徒的灵魂拷问上」 说到这,提瑞安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您为什么突然问起幽邃圣主的事情?」 「在黑曜石号最深处,我找到一小块血肉,它极有可能来自幽邃圣主」 提瑞安「……?」 他今天晚上的惊愕次数明显已经超过了刚才看到十二个巴迪卡舞娘在台上跳舞时的老父亲。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事情是真的」邓肯当然能看出提瑞安脸上的不敢置信「我这边有一只幽邃恶魔,它能帮忙鉴定」 提瑞安的语气仍然有点发懵「幽邃恶魔?帮忙鉴定?」 「一只幽邃猎犬——你是见过的」邓肯随口说道「虽然你当时只见了一瞬间」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提瑞安怔了怔,好像想起什么,顿时伸手摸了摸额头。 邓肯点点头「对,就是它」 提瑞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邓肯则抬起视线,目光越过提瑞安的肩膀,看了一眼广场的方向。 在几轮舞蹈之后,即便是提前服用了药剂的舞娘们也该休息了。 「交谈该结束了」邓肯突然说道「这次的事情看来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复杂,仅凭这样隔着一层镜面的讨论很难得出什么结论」 「您的意思是……」 「我会派一名信使过去,信使会把你带到失乡号上,在这里,我们可以更方便谈一些事情,也能让你亲眼看看我从黑曜石号深处带出来的东西」 去失乡号上?! 尽管这是一个语气平和的邀请,提瑞安却还是忍不住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和紧张。 他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变化,但眼神中的瞬间反应还是落在邓肯眼里。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直接过去」冰面中的声音淡淡说道「但这就需要你首先跟自己的部下们做好准备了」 提瑞安神色有些紧绷。 自己前往失乡号,还是让失乡号开进海雾舰队的基地? 不管哪一个选项,似乎都有点挑战人生成就的意思。 但短暂的权衡之后,他用理智做出了决定。 「您派信使来吧,我过去还更方便一点」 提瑞安坦然看着冰面中的父亲。 理智告诉自己,父亲真的已经取回了人性,那么即便是从亚空间返回的失乡号……理论上也不是什么凶险禁地。 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自己过去,也只需要自己做些心理准备而已,可如果让失乡号直接开进母港,那需要做心理准备的可就不止有自己了。 只需要对抗一点点的紧张本能而已。 「这很好」邓肯点了点头,似乎对提瑞安的回答很满意,接着他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其身影便迅速在冰面中暗淡、模糊下来「那我先离开了,还有些事情要忙,在信使出发前,我会通知你的」 提瑞安在那正逐渐恢复常态的冰面前微微弯腰,等到最后一丝绿焰消散,他才重新直起身。 随后他定了定神,转身朝广场的方向走去。 广场上,后半夜的喧闹还未止息,不死人水手们要么大吃大喝,要么肆意谈笑,还有一些距离舞台较近的粗鲁人在尝试对台上的舞女们吹口哨——却因为口腔或喉咙漏风而只能发出滑稽的声音。 舞台上,舞女们已经结束了表演,她们在领班的指挥下站成一排,似乎在等待着下一步的解散命令,寒风吹过篝火与挡风板间的缝隙,其中几位少女好像有点发抖,而在她们麻木迟钝的眼神中,渐渐开始有灵动的神情浮现。 炼金药剂的效果快结束了,正常的感情会回到她们的头脑中。 有两位少女脸上渐渐带上了一点点好奇,但更多的人眼神中渐渐浮现出的却是恐惧。 满广场奇形怪状的不死人——即便提前做过心理准备,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场景。 大副艾登跑了出来,他一直在关注舞台上的动静,这时候直接来到了广场中的最高处,扯着破锣嗓子冲那些仍然在喧闹的水手大声嚷嚷「散了散了!没跳舞了!模样最吓人的那帮都把脸挡上,缺胳膊少腿的自己钻桌子底下去,姑娘们要走了——让开舞台旁边的小路……威伦!你给我钻桌子下面去!你那张脸我看见都吓一跟头!」 于是广场上的水手们轰然响应,挡脸的挡脸,躲藏的躲藏,闹闹哄哄又嘻嘻哈哈,舞台上的舞娘领班则先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仓促而尴尬地对艾登行了个礼,赶紧带着女孩子们走下台去。 那些带着紧张与恐惧神色的女孩努力将自己躲藏在其他人身后,脚步匆匆地走向给她们安排的临时住处。 也有两个胆子极大的姑娘故意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广场上的不死人们。 一个女孩在路过艾登的时候仰起头,笑嘻嘻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大副整个人都尴尬起来,差点从高台上掉下去。 来自冷港的舞娘们离场了。 艾登也终于注意到了来到广场上的提瑞安。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匆匆忙忙,忙忙碌碌,一年时间竟然就这么过来了,每次临近年节回头再看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不真实感,今年也不例外。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黎明之剑》还没有完本,剧情却已走到尾声,那时候每天睁眼满脑子的念头就只有「今天填哪个坑」、「为啥这还有个坑」、「我当初为啥要挖这个坑」,在反复回溯剧情和填坑的过程中痛并快乐着,一天天计算着这个故事什么时候才可以恰到好处地结束——然后迎接自己久违的假期。 随后,假期来了,填坑人顺利完本的喜悦持续了二十四小时——第二天一睁眼,得知一个特大喜讯,小区封了。 于是假期在家猫了俩月,第三个月开始为新书调整状态、整理前期资料以及列大纲写存稿,寻思着反正也出不去,干点正事吧。 于是新书如期发布,填坑人快乐地暂时又变成了挖坑人,回到了熟悉的每日码字节奏,并且在开工之后得到了另一个特大喜讯——疫情暂时平息了,可以出去嗨皮了。 那时候便忍不住看着眼前的键盘感叹,人生啊,总是难以预料。 但很快,新书的成绩冲淡了那一点小小的、假期泡汤的遗憾,如大家所知的,《深海余烬》上架火爆,甚至打破了二十四小时的首订记录。 与我而言,这是写书十二年都不敢想的辉煌时刻。 有太多陪我走过这么多年的老读者,以及刚刚认识的新读者支持着我迎来了这个时刻,现在回忆起来,上架那天的数字仍然像做梦一样。 随后,每天快乐地挖坑又填坑,认认真真讲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看着读者们逐渐喜欢上这个新故事给他们带来的新朋友,看着邓肯在无垠海上的冒险,看着本章说里大家推测剧情的热闹,下半年的生活充实又有趣起来——直到全家皆阳,再一次打乱了生活的节奏。 到现在,自己和家人都已经痊愈,虽然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得不暂时忍受着脑雾带来的困扰,有时候写着东西会突然思维卡壳,有时候会突然无法集中注意力去理解屏幕上的字句,最严重的时候,写一半甚至会突然忘记自己正在写书,切个界面的功夫便起身随手关上了电脑……本已驾轻就熟的写作,突然又变成了一件稍显困难的事情。 在这里说一句,感谢ord的自动保存功能救我稿命.jpg。 于是不得不再感慨一句:人生啊,总是难以预料。 顺便感慨另一句:做人啊,还是健康最重要。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正在慢慢变好。 脑雾的影响似乎在渐渐减轻(但愿不是错觉),外面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之前冷清的商业街最近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热闹——或许一切回到正轨尚需时日,但只要我们都还在努力,未来总有盼头。 回头看了一眼,新年前夕的单章,似乎不该说太多让人感觉沉重的内容,那接下来,就说点对来年的祝福吧(这次可不是毒奶)。 新的一年了,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越来越好,希望国泰民安,希望诸君安康——也希望我这边能赶紧恢复状态,多多双更。 有一说一,我还真挺希望能尽快恢复双更的——这可是新书前期,挖坑这么快乐的事情,哪个作者能拒绝嘛。 所以,就让我们抱着对一切美好的期待,去迎接下一年吧! 第三百一十三章债务已清 艾登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来到自己的船长面前,在注意到船长的神色格外凝重之后,他的表情也立刻跟着严肃起来。 「船长,发生什么事了?」 「一份邀请,我无法拒绝,」提瑞安看了看四周,随后叹了口气,「明天或后天,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趟。」 艾登顿时瞪大了眼睛:「有消息送到岛上?刚才?而且··……这冷冽海上怎么还会有您都无法拒绝的邀请?」 提瑞安又叹了口气:「······是我父亲。」 艾登眨眨眼,憋了半天:「……您大概离开多久?」 「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一两天吧,」提瑞安没有在意大副语气中的微妙变化,他现在心中思绪繁杂,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说其他的,「会有信使来到港区,接我前往失乡号,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公布,在我‘消失,的时间里,你统筹好一切。」 艾登立刻低头领命:「是,船长。」 随后这位大副停顿了两秒钟,似乎略显迟疑,才忍不住看了看周围,靠近过来跟提瑞安嘀咕着:「他……难道就在这附近?」 提瑞安想了想,拍拍艾登的肩膀:「失乡号就隐藏在我们身边的迷雾中。」 更多的色彩又浮现在他身上,更多凝实的细节亦出现在他原本如雾般虚幻起伏的体表。 他知道自己的船长在担心什么。 而另外一大部分水手,则是「钢铁中将」提瑞安手上真正的「原始骨干」:他们是曾经失乡舰队的成员。 越来越多的记忆开始浮现在这个灵魂深处。 然而这威严的守门人只是低头静静地看了门口的灵魂片刻,便微微向旁边移开:「请进吧,你债务已清。」 突然间,这个身影在道路的尽头停了下来。 海雾舰队规模庞大,而除了有少数被收买或依靠契约雇佣的特殊人作为外围成员之外,这支舰队的大部分成员都像自己这样的「不死人」,而这些不死人水手们简单来说其实又分成两拨 「是,」守门人开口了,从绷带上面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我只是的使者。」 这似乎是一个个曾经从他身上撕裂、分离出去的个体,如今又逐一回到了它们正确的位置上。 在半个世纪间无休止的战斗中,在和叛军不断的交手中,死亡与海雾号本身的诅咒力量把他们一点点变成了如今的「不死人水手」,并成为了海雾舰队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继续向前走去。 邓肯·艾布诺马尔是他们的「老船长」,他们亲眼见证了失乡号的转化与坠落,亲身经历过这一个世纪的风雨颠簸,他们曾跟着提瑞安效忠艾登,又看着艾登在剧变中天翻地覆——这些效忠一个世纪的水手被称作「第一期」,而这些效忠半个世纪的,则被称作「第二期」。 艾登立刻低头:「是,船长。」 「……船长,停止呼吸这么多年,我今天终于又感觉到‘冷,是什么意思了,」大副卫雄的声音都明显小心翼翼起来,「您确认老船长他······只是找您见个面?」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包括自己的死亡细节。 是什么耽误了自己这趟旅程?让自己只能在这旷野中不断地跋涉? 一个世纪的阅历,让邓肯能看出很多隐藏在明面之下的东西。 他渐渐有了面孔,这是一个白发的中年女人。 他的语气有些悲哀:「我没有资格跨过那道门,对吗?」 这团人形白雾身上出现了一身衣服,这是航海者的制服。 克里斯托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几乎有三米高的「巨人」,作为生者时候的记忆涌了上来,让他恢复了与人交谈的能力:「您……是死亡的主宰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直觉告诉我,这趟旅程应该不危险的,」提瑞安低声说道,接着回头看了一眼广场方向,看着这些仍然不愿散去、准备聚会到日出的水手们,才又转头看着大副,「但其他水手不一定会这么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其中一大部分是后艾登海军的成员,这些曾经效忠于寒霜女王的军人原本也都是一般人,是在寒霜叛乱发生之后,这些仍坚持留在队伍里的忠诚派才被逐步转化成了现在的样子。 「……冷港的舞娘果然是热情奔放的——性格很热情,审美挺奔放。」 克里斯托·巴贝利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到自己不知何时走上了一条大道,大道两旁是沉默伫立的古老石柱,而在道路尽头,一座无比高大、恢弘而又有着古朴繁复花纹的大门正凭空伫立着。 空洞的黑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朦朦胧胧的躯体上好像浮现出了一些色彩。 「失乡号就在近处,最近还是别让一般人靠近这座岛了,」提瑞安摇了摇头,慎重找了个借口,毕竟「亲爹震惊」这种理由怎么想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紧接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前面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就那么直接送回去,这个刻薄的弯刀马丁,说不定会苛责这些男孩·····…回头我写封信,你把它交给舞娘的领班。」 就在这时,提瑞安的声音又传来,打断了卫雄的思索:「明天一大早,就把舞娘们送回冷港吧。」 提瑞安默默看了看大副这锃光瓦亮的脑壳。 这个朦胧而空洞的黑影思索着,但很快这点断断续续的思索便被更大的空洞吞噬,让他只能依照本能继续向前走去。 听着船长郑重的话语,艾登慢慢点了点头。 失乡号以及「邓肯船长」在两拨水手眼中的意义是不同的,同一个消息放到他们面前,所引发的反应也是不可控的。 他回忆起了更多东西。 黑暗,孤寂,静默。 是这里的守门人。 自己似乎绊倒了什么东西?或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上了? 一个空洞的黑影在旷野中跋涉着。 所以在事情不明、局面确保可控之前,船长前往失乡号的消息不能放出去——否则这岛上绝对会乱成一锅粥的。 只是一种强烈的冲动从这灵魂的内心中涌现出来——要穿过这扇门,要在这扇门对面安歇。 他不知道自己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出发时的名字,他只记得自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发了,而这时候残留的粗浅印象告诉他,自己其实早就应该到了终点,早就应该在某个安宁之地歇息了才对。 「明天就送回去?」艾登不知道船长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您是对她们不满意吗?」 这扇门敞开着,内部却始终朦朦胧胧,看不清门对面的丝毫细节。 他的脚步慢慢变得稳定、沉重,脚下的嶙峋碎石也不知何时变得崎岖了许多。 而现在连提瑞安船长自己都不敢确定失乡号和「老船长」真正的状态如何,更不敢确定这状态是否真的长久稳固。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这扇门的时候,克里斯托停了下来。 先是名字,接着是临终之刻,随后是黑暗的青年时期,稚嫩模糊的童年回忆,以及襁褓中这细碎的浮光掠影。 「嗯,」提瑞安点了点头,接着好像又想起件事,「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有一个舞娘停下来跟你说了些什么,看她那无措的样子··· ··· 她跟你说什么了?」 他向着旷野的尽头跋涉,而在黑暗中,时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阴影浮现出来,悄无声息地与他融合。 一望无尽的荒芜旷野在黑暗中延伸着,旷野中没有草木,也没有动物,只能见到嶙峋的怪石和风化腐朽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怪废墟坍塌倾颓,在凄凉的气氛中永恒缄默着,又有时不时闪过天空的拥古怪幻光在黑暗中飘动,常常照亮旷野,常常在大地上投下成长斑驳扭曲的影子。 肉眼可见的,他便看到艾登身上的肌肉一点点紧绷起来。 艾登自己,还有这个脑袋都瘪下去一块的半吊子老牧师「威尔」,都算是「第一期」的成员。 艾登一时间有点尴尬:「她说我头型很性感······」 这是一个浑身包裹着绷带,穿着明朗繁复长袍,头上戴着兜帽,手中提着一柄长杖的看守者。 身穿船长制服的中年男人下意识地向前走去,他的前后左右都空无一人,但他仿佛能感觉到,同一时间还有数不清的灵魂也走在这条路上,也在走向这扇大门——尘世间每分每秒都有死者上路,只是在这孤寂的生死之门前,灵魂们互相之间似乎并不能相见。可突然间,他脚步跟跄了一下。 第三百一十四章匕首岛上 从寒霜城邦向东,在海崖上目光所及的尽头,便可以看到一座岩石高耸的海岛——它狭长而弯曲,形似一柄单薄的弯刀或形状怪异的匕首,整座岛屿覆盖着嶙峋怪石与荒芜的沙土,因此寒霜人便直接根据这副形态为它起了个形象的名字,称其为「匕首岛」 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陆地是最宝贵的立足资源,哪怕是再荒芜、再狭窄的孤岛,人们也会想尽办法让它派上用场,匕首岛也不例外。 这岛上有淡水水源,却无可耕作的土地和足够宽阔平坦的地皮,它无法作为稳固的居住地或产粮区,也没有可用的植物和动物,但这座岛上曾有着少量的沸金矿藏,寒霜人便在岛上建立起了采掘场和提炼厂,而在那一点点沸金开采完毕之后,它又承担了一段时间中转港口的作用,在寒霜叛乱之后,城邦周围航路调整,岛上的港口又被改造成了特殊仓储设施,用于保存那些必须远离文明世界的危险事物。 岁月流逝,世事起伏,这座荒芜而遍布怪石的孤岛换了一套又一套的管理机构,现在它由寒霜军方控制,又变成了一座机密的「临时研究基地」,用于研究那个从深海中打捞上来的诡异事物。 那些用于保存危险事物的封印装置以及岛上严密的安保措施是进行这种研究的有力保障。 一艘机械快船在正午时分从寒霜驶来,靠近了匕首岛凹陷一侧的军用港口,机械快船上高高飘扬的旗帜标明着它隶属寒霜海军的身份。 在经过一系列复杂严格的验证、检测、登记手续之后,这艘名为「海燕号」的快船获准靠港,伴随着蒸汽核心渐渐低沉的轰鸣,它在栈桥旁停靠下来,并从船舷上放下跳板。 几名身穿蓝黑色海军制服的士兵先从跳板上走下来,随后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留着灰色短发的军官。 已经有几名驻留岛上的军方人员在岸上等候。 留着灰色短发的魁梧军官打量了一下栈桥附近的情况,便顺着跳板上了岸,几名在此等候的接应人员立刻上前并行军礼,其中一人开口:「将军,您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二十五分钟,这需要登记以及说明——您必须亲自去登记室。」 「嗯,」被称作将军的魁梧军官点了点头,他并不认为一名普通士官跟自己这个将军说这些话是什么冒犯——这里是特殊研究设施,一切严格的核准条例都是正常且合理的安全要求,「我们现在就去·····教授那边情况如何?」 「麦尔逊教授正在‘密室他在对新一批样本进行分析测试的时候有所发现,那东西表层刮取的物质在特殊试验条件下似乎呈现出了奇妙的性质,」接应人员说道,「不过具体情况要等到进入‘密室,之后再详谈。」 「好,带我去登记室吧。」 距离匕首岛军港不远的海湾内侧,一座由钢筋水泥和巨大岩石混合构筑的坚固建筑物内,研究工作仍然在紧张繁忙地进行着。 这座外观看起来灰扑扑的不起眼建筑就是所谓的「密室」,同时也是这座岛上保护措施最严密、结构强度最高的实验室之一。 建筑物内部的大厅中灯火通明。 这是一个偌大的六棱柱形房间,每一面墙都由最坚固的水泥浇筑而成,墙壁的顶端则刻满了具备神秘学意义的符号和宗教象征,又有巨大的经文布带从顶棚垂下,交错悬挂在瓦斯灯的光影间隙中,蒸汽管道从大厅屋顶交错穿过,某些阀门在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熏香装置则在大厅角落静静燃烧,神圣的烟雾缓缓融入空气中。 身穿短袍的研究者们在大厅各处忙碌,一个直径约五六米、形状圆鼓鼓如同大钟的金属装置则被粗大的锁链悬吊在房间中央,那金属装置表面斑驳陈旧,仿佛已经在海水浸泡中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其顶部的复杂阀门和连 接结构则足以表明它的作用。 这是一个「潜水钟」。 而在这个被悬吊起来的潜水钟正下方,大厅地面的中心则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圆形格栅板,那格栅板的直径比潜水钟的长轴还要大出许多,透过格栅板,则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地下深处的醒目红光。 一个身材又高又瘦、满头银发一丝不苟的老学者正站在被悬吊半空的潜水钟前,监督着几名助手小心翼翼地从那东西表面刮取样本。 一名身穿牧师袍服的神职人员则在那些助手身后缓步行走,这牧师手中提着黄铜制的熏香炉,淡淡的熏香烟雾伴随着轻声如同呢喃的祝祷声从炉中升腾,在空气中缓缓飘动。 「教授,贝拉佐夫将军已经抵达港口,」一名助手从旁走了过来,在身形高瘦的老学者身后说道,「在完成必要的登记交接之后,他要直接来这里见您。」 「哦······贝拉佐夫,我是接到消息,他要亲自来一趟,看样子市政厅那边终于有点紧张了,」银色短发一丝不苟的麦尔逊教授语气中有些无奈,「来就来吧……上午送到实验室的样本情况如何了?」 「进行了最后一轮测试,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东西虽然看上去像是铁锈,但绝非我们所知的任何一种物质,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它表现出来的性质还一直在发生变化,」助手回答着,「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那东西还处于某种演化过程中,以至于始终无法稳定地表现出自身的属性。」 「嗯。」 麦尔逊教授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仍然停留在那个悬吊起来的潜水钟上。 潜水钟的外表锈蚀严重,但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侧面的圆形舱门结构,那舱门现在紧闭着,从送入这间「密室」至今,它都没有被开启过。 潜水钟另一侧则可以看到圆形的窗口,那里镶嵌着一块非常非常厚的特种玻璃,但不知为何,那圆窗内部遍布脏污,黑乎乎的东西几乎覆盖了整面玻璃,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潜水钟里的情况。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里面有一个乱糟糟的空腔,还有些像是液体的东西。 潜水钟里面有什么? 麦尔逊教授自己其实也不止一次产生过这种好奇,然而不管再怎么好奇,他也没有一丝一毫要把那舱门打开的念头。 潜渊计划开始的那一年,他十六岁。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好奇,有什么东西必须谨慎。 在思索间,助手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教授,您觉得上面会下令让我们打开那道舱门吗?」 「……平心而论,我一点都不希望收到这样的命令,」麦尔逊教授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助手,「勇气和探索精神让人类在无垠海上活了下来,但这两样特质一旦过了界,就会变成莽撞和死亡。」 助手眨了眨眼,随后又眨了眨第三只和第四只眼睛。 「但我们现在的进度太慢了一—如果真跟您预测的一样,再有另一个潜水器浮上来怎么办?」 麦尔逊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真到了那时候,要做的恐怕就不只是打开舱门了——我们得做好直面深海的准备。」 助手看上去似懂非懂。 这名助手还是太年轻了一一但话又说回来,在半个世纪之后的今天,又有几个人还能理解潜渊计划的恐怖呢? 麦尔逊教授抬起头,看向那些正在潜水钟周围忙忙碌碌的身影。 其中有一些身影似乎跟刚上岛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而另一些身影,则偶尔会让这位老教授感觉有些陌生。 这处研究设施里似乎不知不觉多出了许多不认识的身影。 但这没什么 奇怪的,研究团队中出现人员调动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这种需要多种专家共同参与的复杂特殊项目 一切都非常合理。 那位手中提着黄铜熏香炉的神职者走了过来,在麦尔逊教授面前微微点头致意。 他手中的熏香炉微微睁开眼睛,偷偷打量着老学者的模样。 熏香奇妙的气息在空气中飘动。 「今日祈福已经完成,」 神职者轻声说道,「我会在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这里为机器们祝祷的。」 「辛苦你了,%¥&%@*牧师。」老教授笑着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称呼着对方,「如果不是下午肯定还有一堆麻烦事,我应该请你喝一杯。」 「还是先接待将军吧,」 牧师笑了起来,「那可是代表寒霜城邦来这里‘监工,的大人物。」 第三百一十五章大受震撼 贝拉佐夫将军抵达了密室。 在踏入这座由坚固钢筋水泥和巨石基座混合浇筑而成的大型建筑的那一刻,这位身材魁梧的灰发军人便感觉到了一种威严、肃穆而又凝重诡谲的气氛,而这气氛便来自于建筑物内随处可见的符文浮雕,以及沿途走廊上那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扉。 随处可见的符文是这座建筑物安全措施的一环,它们被设计用来抵御外部的超凡侵袭,以防止不受欢迎的访客进入建筑物内部,而那些紧闭的门扉背后皆通往一条又一条幽深的甬道——甬道尽头可能是异常物的封印室,也可能是危险的样本仓库,更可能是陷入临时疯狂的研究人员,以及被禁止接触却又不可销毁的古老卷宗。 走在这座建筑物内部,仿佛游走在现实世界和疯狂深渊之间的夹缝,仿佛站在某条不可见的防线上眺望另一个险恶的世界,哪怕是没有什么超凡力量和灵性天赋的普通人,也可能会感觉到神经紧绷,汗毛倒竖。 「……这里的安全措施真的足以保证‘那东西,不出问题吗?」 贝拉佐夫将军跟在一名引路的军方学者身后,在经过一扇漆黑的合金大门时忍不住问道。 「‘密室,设施是匕首岛上安保措施最严密的建筑物,这里所有房间都有单独安保和超凡屏障,每一个危险度超过三级的物品上方都直通熔炉,而即便抛开各种超凡屏障不谈,这座建筑物哪怕仅从结构强度上也能抵御圣徒级敌人的全力进攻,」带路的学者用骄傲的语气说道,「除非有哪个古神把力量蔓延进来,否则这里是万有一失的。」 说到这,带路的学者顿了顿,又接着开口:「话又说回来,‘那东西,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但它本身其实远比我们一开始想象的……‘稳定,,甚至能说老实。」 「稳定?老实?」贝拉佐夫将军皱了皱眉,下意识开口。 「是的,虽然这么说不太严谨,」带路学者点了点头,「那东西被挂在密室中央很多天了,通常情况下,这种诡异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表现出一些‘活着,的特征,会用各种方式影响周围环境,但它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表现。没有释放出物质,没有逸散出力量,不呈现出任何超出现实维度的特性——虽然从这上面刮取的样本有些古怪的物理特性,但也仅限于物理特性,和大部分同级的安全物品比起来,它简直老实的像一块石头。」 某种软体动物蠕动肢体的声音从这件蓝色外套内部传来。 将军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抬头看向了走廊的尽头。 冷冽海上最大的海盗头子第一次在「出门」这件事上纠结如此之久。 父亲的使者怎么是这个动静? 「船长,您能不能别看了,先让这只鸟先从我脑袋上下来·……」艾登声音都有点哆嗦,「这火不断往身上掉啊。 「没关系,我本身也不太在意这些规矩,」将军说着,微微皱了皱眉,「是我的错觉吗?这里面似乎总有奇怪的气味——从进来之后就闻到了,这像是某种····水生生物散发出的味道。」 一名穿着蓝色外套的研究人员从对面走来,行色匆匆地路过此处,在经过将军身边的时候,他向后者点头致敬,离开的时候脚步不停。 提瑞安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外套与头发,离开穿衣镜之后来到不远处的置物架旁,看着上面摆放的几样事物。 「我的意思是,您最好快点,」艾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着明显的轻松感,「看在女王陛上的份上……使者下来了!」 就在这时,大副艾登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提瑞安的思索:「船长,您准备好了吗?」 这是他度过童年的地方,他人生中绝大部分的记忆都在这里,他不 愿回忆和面对的部分也在这里,在阔别了一个世纪之后,他现在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踏上这艘船时该是个什么模样。 提瑞安使劲眨了眨眼,终于让自己的视野聚焦起来,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孔。 而在这骸骨巨鸟的胸口,赫然可见一个正漂浮在半空的铜制罗盘——这是父亲的所有物。 麦尔逊教授站在门口。 但他发现艾登快晕过去了。 但那不是父亲——和父亲比起来,这个身影显得过于纤细了,这更像是一位女性。 有点眼熟。 似乎有一个很高大的身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护身符也没什么实际效果,但带上可能有点心理安慰作用,可是不知道父亲如今对「众神」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会喜欢?还是不屑一顾? 他这忠心耿耿的大副正浑身紧绷地站在那里,一只浑身被绿色烈焰包裹的恐怖骸骨巨鸟赫然正站在艾登光溜溜的头顶,这骸骨巨鸟浑身火焰迸溅,星星点点的灵体火苗不断掉落,时不时落在艾登身上。 最后,他叹了口气,对提瑞安说道:「提瑞安船长,我知道你有很多问······」 随后他才开始好奇这怪鸟突然蹦出来的古怪词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结果想了半天没闹明白。 下一秒,他就感觉天旋地转,仿佛全身所有的感官都在被打乱重组,紧接着,他又感觉自己瞬间被抛到了不知多么高远的天空——他在黑暗与炎热中穿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间,这种怪异的眩晕和剥离感便又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骸骨巨鸟歪了歪头,似乎是在仔细观察提瑞安,突然张嘴发出了语调怪异的女声:「去成华大道,走五仙桥······上车!有座儿,有大座儿!都往后稍稍······花生饮料矿泉水!」 他话音未落,就见到这巨鸟突然踩着艾登的脑壳腾空而起,随后又从空中俯冲而下,伴随着一片幽绿火焰充盈视野,提瑞安耳旁只传来一声怪叫:「你爹来喽!」 提瑞安顿时被这一串声音吓了一跳,脑海中首先就一句话—— 他要前往失乡号了——他要回到失乡号了。 他坚定了很久,要把什么带在身上。 「这里是匕首岛海湾一建筑物的通风系统是直接和外面连着的,有这种味道很正常,再加上消毒剂和沉淀池飘上来的怪味儿,您闻到什么都正常,」带路学者说着,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一直想申请经费修一下这里面的通风管,但上级的回应永远都是能用就行,。」 「这里的人都很匆忙。」 贝拉佐夫将军随口说道。 武器似乎是派不上用场的,他不能指望依靠一柄剑、一把枪来保护自己在失乡号上的安全,更何况自己这是被应邀请去失乡号上「做客」,带着武器过去的话非但显得过于没有诚意,而且还有可能激怒父亲。 艾登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船长,您要是再不开门我就······啊,谢天谢地,您终于开门了!」 「是的,密室中每天都是那样——我们的工作不仅限于分析这个潜水钟,还包括监控设施外的其它东西,」带路学者耸耸肩,「请您别介意大家的失礼之处。」 使者来了。 冷冽海最大的海盗头子正在大受震撼。 「……这倒是个有趣的情况,我会报告给城邦执政官的。」贝拉佐夫将军随口说道。 提瑞安一怔,这才意识到艾登语气中的古怪,赶紧来到门口,一把将门来开。 佩剑要带吗?配枪要带吗?护身符要带吗? 提瑞安皱了皱眉,对门外叫嚷 着:「就快好了,别催。」 正常022,灵界罗盘。 「我们出发吧,」提瑞安摇了摇头,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强行甩到一旁,也不再考虑抵达失乡号之后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抱着将一切交给随机应变的心态,他看向这诡异的骸骨巨鸟,「我们走吧…… 脚踏实地的感觉再次出现,黑暗与失重消散一空,阳光穿过薄雾,再次照耀在身上,伴随着熟悉的五感回归,提瑞安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从抖动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把普兰德打上来了?!」 不等凡娜说话,提瑞安便瞬间前进了半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审判官小姐。 凡娜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眼前的海盗头子,又别扭地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几个等着看热闹的身影。 第三百一十六章“回家” 甲板上的气氛瞬间有点尴尬,难言的沉默笼罩在凡娜与提瑞安之间,后者此刻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未消散,前者却已经用手捂住了脑门。 而这沉默最终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破,数米开外,雪莉用胳膊肘捅了捅妮娜:「你看,我就说头一句肯定是这个——你欠我两个冰淇淋球了。」 「好吧好吧,算你猜中了,」妮娜嘟嘟囔囔,「两个就两个··…···到寒霜就补给你。」 雪莉顿时瞪起眼睛:「我又不是傻子!零下几十度的地方啃冰淇淋?回普兰德再说!」 提瑞安眨眨眼,这时候才注意到甲板上的其他人,以及这里跟想象中微妙不同的气氛,他首先看到了那个名叫雪莉的、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随后又看到了对方脚边正懒洋洋晒太阳的、有过一头之缘的幽邃猎犬,再往旁边则是另一位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姑娘,以及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先生。 所有人都面带微笑。 而在这些人身后,是失乡号的甲板,船舷,桅杆与风帆。 他童年中那些已经泛黄破碎的画面,兄妹二人胡闹玩耍的记忆,所有愉快和不快的印象,都仿佛在一点点地从某个昏暗失落的洞窟中浮现出来,并在那透过薄雾洒下的阳光中渐渐恢复着色彩。 这里有几张新的面孔,但这里还是他记忆中的这艘船一一而不是上一世想象中阴森破败、混沌扭曲的幽灵船。 至少,甲板上看起来还是那么熟悉。 雪莉皱了皱眉。 面无表情地看着啊狗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看着妮娜和啊狗跑去帮忙未遂,最后演变成一人一狗在甲板上被一桶蔬菜追的乱跑,回头拍了拍提瑞安的肩膀。 父亲并不喜欢别人的建议,记忆中,他是个独断而固执的人。 成年之后,父亲的船长室是个令人必须保持严肃的地方,哪怕各自成为海雾号和璀璨星辰号的船长之后,提瑞安和露克蕾西娅在踏进这里的时候仍然会本能地紧张起来-父亲在这里制定了所有庞大的探索计划,在海图上标注着一个个由失乡舰队新发现的海岛与异象,在这里完成对整支舰队的规划与调度,而在大部分时候,自己与妹妹都只是负责听取并执行命令。 再次回到失乡号上,一切从最初便仿佛偏离了轨迹和预期。 「需要帮忙吗?」 「不过她这时候应该是在厨房忙活,」雪莉点了点头,「爱丽丝负责船上的伙食,你今天能尝尝她的手艺--我们有新鲜的蔬菜和刚钓上来的鱼,它们在远洋航行的船上可不多见。」 下一秒,他的目光便落在这张航海桌的边缘,落在这个漆黑而诡异的山羊头上。 提瑞安表情好像有点僵硬,哪怕是统帅着一整支不死人舰队的海盗头目,此刻似乎也有点跟不上失乡号的日常节奏。 童年时,父亲的船长室是个神秘而略显可怕的房间,他和露克蕾西娅在船上的大多数地方胡闹,却唯独被严厉禁止踏入这个地方,哪怕是船上最好说话的水手,也会毫不留情地把兄妹两人挡在门口。 「我接受你的道歉——边走边说吧,」雪莉摆了摆手,迈步走向甲板尾部,「关于审判官小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有黑曜石号的事情,以及这座匕首岛——我们有许多东西需要交流。」 提瑞安知道自己在发呆,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却止不住心中的思绪不断蔓延,他知道自己从小就有这种发呆的毛病,而且每次在甲板上发呆的时候,父亲总是会不知从哪突然走来,在自己身后数落—— 提瑞安怔了一下,才记起这是那位人偶小姐的名字——他总以为对方还叫「蕾·诺拉」:「啊,是的,她在船上吗?」 「 伙食······」提瑞安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字眼,差点把「父亲竟然也吃人饭」这句话给说出来,而就在下一秒,一串惊呼声和慌乱的脚步声又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走神。 在所有的童年和成年以后的记忆中,这里都是整艘船上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大副?」提瑞安眨了眨眼,这才回头看向这个诡异的「木雕」,忍着心中泛起的古怪,他接受了父亲的说法,试探着与对方打招呼,「你好,山羊头……先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一瞬间提瑞安表现出的状态很微妙,与前几次接触留下的印象大为不同,却又依稀带着一点熟悉感,但很快他便心中释然。 提瑞安有点稀里糊涂地跟在雪莉身后,向着记忆中船长室的方向走去,邓肯则沉默不语地走在另一边。 「是因为桶的缘故——它对存放蔬菜有自己的看法,因此时常和爱丽丝产生理念上的冲突。」 雪莉对此却毫不意外,她只是拍了拍提瑞安的肩膀:「你要学会适应——每次爱丽丝喊救命的时候我都去帮忙,那我每天就什么都不用做了。事实证明,她自己的适应力和生命力其实都还挺顽强的。」 带着木头质感的漆黑山羊头吱吱嘎嘎地转过来,一双空洞深沉的黑曜石眼球定定地盯着踏入此地的访客。 雪莉当然注意到了对方这点小动作:「你在找爱丽丝?」 「可我看她好像在向您求助……」 「提瑞安一脸茫然地回过头,嘴角抽了两下:船上的食材是不是新鲜过头了点?」 提瑞安还想说些什么,但船长室到了。 「我没把教会打下来——注意你的思路,提瑞安,」邓肯不等对方开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打断,「还需要我再强调一遍吗?我如今并非文明世界的敌人,你应该更坦然地面对我,而不是像在警惕一个随时会大肆破坏的天灾。」 大门打开,和甲板比起来略显昏暗的室内环境映入提瑞安眼中。 「抱歉,父亲,」提瑞安下意识开口,「我有点走神。」 不是镜中浮现出的虚影,不是隔着遥远海面和炮火看到的模糊轮廓,是面对面站着的,与此同时,旁边因尴尬而沉默了半天的凡娜这时也终于开口:「提瑞安船长,关于我在此的身份,有必要解释一下——首先,情况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是因教会指派才来到失乡号上的······」 接着他又回过头,对不远处几个看热闹的家伙挥了挥手:「无关人员去忙自己的,别在这里凑热闹了。」 提瑞安惊愕地循声望去,便看到这位哥特人偶大呼小叫地跑过了不远处的甲板,手中还举着一把菜刀,她身后则赫然跟着一个正连蹦带跳的木桶,这木桶里放满了胡萝卜和青菜。 海盗船长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记忆与现实的瞬间错乱甚至让他思维宕机了这么两三秒钟,随后他才迟疑着转过身,看到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前。 「教会指派?」提瑞安一下子比刚才还懵,紧接着便猛然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您....」 提瑞安吃了一惊,下意识转头:「这是……」 提瑞安错愕地看了凡娜一眼。 提瑞安:「我……抱歉。」 「在和它交谈的时候,一定要熟悉提前打断的操作不要让它肆无忌惮地开口说话,这是我的忠告。」 「你好,初次见面,提瑞安先生。」 山羊头晃了晃脖子,似乎准备开口说点什么,但下一秒,雪莉轻车熟路地提前打断:「闭嘴,在我们交谈的时候保持安静。」 提瑞安下意识地东张西望着,他在观察船上的 情况,寻找这些和记忆相互印证的事物,也在寻找某个理论上应该在这里的身影。 回忆中的画面和眼前所见的景象分分合合,时而重叠在一起,时而又生出泾渭分明的违和感。 能让世去的「雪莉船长」都如此严肃谨慎对待,这山羊头看来果然如它的外表一般诡异危险。 「这是如今失乡号上的大副,是能信任的,」雪莉介绍道,「你直接叫它山羊头就行。」 理所当然地,提瑞安将山羊头当成了某种极端危险的「正常」,而让它闭嘴显然就是该危险物的封印要求······ 「提瑞安,你在这发什么呆?」 听着父亲的告诫,提瑞安脸上表情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这毕竟是阔别百年之后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又是第一次返回这艘船,对方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第三百一十七章直面恐怖 这艘船上到处都带着回忆中的色彩——但随着在船上停留的时间越久,提瑞安也意识到这里终究还是有很多东西跟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比如那些仿佛活着一般的、会在船上跑来跑去的物件。 比如那失去了实体,如纱似雾般漂浮在桅杆上的灵体风帆。 比如船长室这位陌生的大副——被父亲称作「山羊头」的古怪雕塑。 他坐在航海桌对面,看着房间中那些似是而非的事物,许多东西都还能在记忆中找到,只是多了许多斑驳的痕迹,父亲坐在对面,与自己说着发生在深海教会与失乡号之间的事情,那位来自普兰德的审判官小姐则坐在父亲身旁,时不时加以补充。 事情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位……秘密特使,」 这位大海盗语气古怪地重复着凡娜刚才所用的字眼,脸上表情颇为微妙,「教会的行动····比我想象的还有魄力。」 「坦白说,这一开始也挺让我意外,」邓肯笑着说道,「那位教皇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我不知道她有多少话是出于真心,有多少话是出于教会的利益需求以及风暴女神葛莫娜的授意,但无论如何,这件事的发展符合我的想法——我确实需要一个能够与四神教会沟通的桥梁,以及一个擅长对付邪教徒的帮手。」 「对付邪教徒么……」提瑞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还记得您提到过这些湮灭教徒,以及白曜石号上面发现的线索……」 「让你来,就是为了这个,」邓肯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随手从身上摸出了那个烟草盒,打开盖子之后将里面的东西呈现在提瑞安面前,「这就是我从白曜石号深处找到的线索——幽邃圣主的血肉。」 「轰!」 提瑞安惊魂未定,下意识开口:「我有那么大反应?」 提瑞安一时间没有开口,回忆并沉吟了几秒种后才抬起头:「您能确认这艘白曜石号真的去过寒霜深海吗?」 但那一次,他弱行对抗了自己的本能,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主动去中断、对抗脑海中浮现出的意志。 提瑞安一时没有开口,只是盯着桌上这个黑漆漆的小铁盒,似乎在坚定和权衡,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突然开口:「能再让我看一眼么?」 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在自己身后传来,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在活动,有略微冰冷的气息靠近了自己后颈。 而就是在这一次较短时间的坚持中,他终于确认了自己刚才隐隐约约感觉到的情况—— 几乎眨眼间,这种抵触感便再次浮上心头,而那种被伟岸存在遥遥注视的感觉也狠狠地砸在他的感知中,超凡伟力建立起的联系如一道惊涛骇浪般冲刷着他的心智,自身随之而来的生存本能让提瑞安差点瞬间闭上眼睛。 提瑞安屏气凝神,尽管知道有父亲在场的情况下这应该没什么危险,但在这盒子打开的一瞬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而紧接着,他便看到了这块只有拇指大小的「肉块」。 这火焰呼啸而来,将他团团包裹。 「难道是因为你当年参与过潜渊计划?」邓肯略一思索,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潜渊计划,这是我能想到的,提瑞安在此事件中最大的突出之处。 这肢体形似触须,却有着上百米的惊人长度,它如一根柔软的柱子般在黑暗中扬起,触须末端的不定形凸起凑到提瑞安面前不足一米处,在这触须延伸出来的方向上,更加庞大、更加难以名状的结构正从黑暗中一点点浮出! 提瑞安将自己刚才刹那间的感受坦然相告,紧接着便眉头紧皱地看向了那块血肉,思虑浮上心头。 在这短暂的瞬间,提瑞安的 眼睛几乎瞪到了极限,汹涌的思维震荡在他的头脑中轰鸣,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感到恐惧,甚至暂时失去了判断自身情感的能力,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延伸神过来的触须在自己面前微微摆动着,仿佛是想跟自己交流,想跟自己传达什么情报,但他根本无法理解这山呼海啸的信息中混杂的各种轰鸣。 这仿佛是一座山,一座城,一座足以让凡人瞬间疯狂的错乱事物,这几乎不应该由现实世界塑造而成,也不可能是任何一个神明在理智情况下的造物,它像是某种来自深海的软体动物,像是海星与乌贼的混合结构,但下一秒,它那如烟似雾的体表便涌动起来,又生出了数不清的触腕、手脚、眼睛和喉舌,而这一切,变幻不休。 提瑞安在这片黑暗中有些茫然地伫立着,突然,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提瑞安心中一动,抬起头,准备告诉父亲自己的发现。 「……快跑。」 然而下一秒,他便发现自己身边一片黑暗混沌——熟悉的舱室和房间中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视野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畏惧、排斥感几乎瞬间便涌上心头,就仿佛人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突然与猛兽狭路相逢时这种本能的汗毛倒竖,这肉块只是毫无生气地躺在铁盒子里,他仍然觉得自己仿佛正被某种活着的、拥有莫大威能和伟岸意志的存在死死盯住! 凡娜顿时和邓肯对视了一眼。 提瑞安心中瞬间一紧,猛然转过头。 提瑞安沉默了两秒钟,脸上突然露出些许笑容:「……在您的船上,事情应该不会恶化到最糟糕的地步吧?」 把提瑞安带到这里果然是正确的——不经实际接触,有些细节上的线索肯定很难浮到台面上。 「不能,因为没有直接证据,但直觉告诉我,它就是从这返航的,」凡娜坦然说道,「船上呈现出的特征太像你描述中的‘复制品,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东西……刚才一瞬间在盯着我,」他开口说道,「就好像它还活着······或者它‘背后,的某个东西在投来视线。」 这块疑似圣主碎片的血肉,对提瑞安的靠近和注视没有反应! 「······假如真有什么东西跑出来,我会解决掉它,」邓肯微微颔首,将刚刚被自己收回去的小铁盒又推到提瑞安面前,「谨慎行事,有任何情况立即示警。」 「你确定?」凡娜看着提瑞安的眼睛,「这可能有些危险——假如真的是潜渊计划导致你和这东西建立了联系,那它对你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在强化这种联系。」 从这「圣主血肉」中传来的意志和力量······竟然是没有坏心的。 所没恐怖的映像都消弭在火焰中。 提瑞安几乎瞬间就收回了视线,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冷汗顺着额头流淌下来。 他所感觉到的所有畏惧、抵触,都只是源于伟岸力量导致的天然震慑,那道隐藏在血肉另一侧的视线······其实只是一道苍白的目光。 「我们感觉到抵触和危险,但并没有这么剧烈的······表现,」一旁的凡娜立刻说道,「你刚才有什么感觉?」 他错愕地起身,本能地想要拿起武器,却紧接着意识到自己手无寸铁,他谨慎地环视四周,想要在这片黑暗混沌中看清事物,却发现自己的视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黑幕,哪怕是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也只能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轮廓。 不强烈的精神干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什么东西引导、扰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可怕的「幻象」与声音便如梦般消散——他又回到了失乡号的船长室中。 一道巨大的,在黑褐中夹杂着淡淡蓝色纹路的怪异肢体在黑暗中延伸到了自己面前。 脑海中骤然炸裂了恐怖的轰鸣,像是有什么庞大的排斥力量在强硬地将自己的精神撕裂下来并扔回到现实世界,提瑞安险些瞬间失去意识,但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灵魂要在这无边的黑暗混沌中四分五裂的时候,一抹幽绿的火光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提瑞安点点头,轻轻吸了口气,再度将目光投向了这块来自幽邃圣主的血肉。 「你还好吧?」邓肯注意到了对方的情况,微微皱起眉头,「你的反应怎么比莫里斯和凡娜还大?」 这道触须表面张开了眼睛,许多许多只眼睛,提瑞安与这些眼睛对视着,突然间,他似乎终于从这些眼睛中,以及远处这个庞大如山的「本体」中「听」到了某种能理解的信息。 第三百一十八章渐渐歪曲 在接下来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提瑞安都沉浸在巨大冲击所导致的短暂错乱和迟钝状态下,他的目光难以聚焦,脑海中也有无数的噪声在翻涌,心智如一叶孤舟在风暴中起伏 但即便如此,他的理智仍然是清醒的。 他知道,是那些在黑暗中出现的灵体火焰保住了自己的心智,避免了它被幽邃圣主的力量污染。 随后又过了片刻,他才渐渐将呼吸调整过来,由于自身并没有遭到太强的精神污染,他头脑中的幻象在飞快退散,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对面传来:「看样子你恢复了。」 提瑞安抬起头,看着航海桌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刚才是您把我‘拉,出来的··· 「你盯着它看太久了,凡娜说你正陷入一场噩梦,」邓肯淡然说道,「幸好,我最近对于‘介入梦境,这件事还算有点研究。」 「噩梦,」提瑞安下意识揉揉眉心,「我刚才看上去像坠入噩梦吗……」 「看样子你有了不一般的经历?」邓肯的语气中有些好奇——他刚才确实紧急介入了提瑞安的精神世界,但与往常利用灵界行走的力量进入他人梦境之后所见景象不同,他这次介入之后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提瑞安的「噩梦」中只有一片黑暗,似乎那个制造噩梦的「源头」在他介入之前就离开了,这让他不禁更加好奇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见到了一个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存在,」提瑞安艰难地回忆着刚才所见的画面,同时谨慎地将它们描述出来,「我不能说出它的形态,也不敢回忆它的全部细节,但我相信这就是幽邃圣主 提瑞安将自己在这黑暗中所见所闻的情况说了出来,中间又补充了自己精神层面的诸多感受,除去无法正确回忆那个如山岳般庞大的阴影的轮廓之外,没有任何保留。 在听完提瑞安的讲述之后,邓肯立刻皱起眉头:「你是说,这个疑似‘幽邃圣主,的存在,跟你说的唯一一句话是让你‘快跑,?」 凡娜没有说话,只是一时间陷入了思考。 提瑞安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抱歉,父亲,我以为··· 但你也只是这么联想了一下,并未对幽邃圣主的本质做任何判断一一原因很简单,证据不足,没有亲自接触过的东西,我不会慎重下结论。 提瑞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父亲您说什么?」 他在这座研究设施中待了两天,而在这两天里,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这座大厅,在跟这个潜水钟打交道。 「·……您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个把幽邃圣主形容成黏菌的人,」邓肯表情古怪,但还是轻轻点头,「但确实像你说的这样,假如我们从这些恶魔灵魂以及邪教徒口中拷问出的情报没错,幽邃圣主就是这样一个‘沉默的异端神明,,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不断从体内分化出更多的幽邃恶魔,或将这些在争斗中死亡的幽邃恶魔吸收掉。」 「不管这一声‘快跑,是否表现出了善意,黑曜石号的情况显然是被圣主力量影响的结果,而现在寒霜城邦中有湮灭教徒在活动,他们多半也是冲着这件事来的,」提瑞安慢慢说着,「假如我刚才受到的影响真的与当年参与过这个计划有关,那么现在连潜渊计划也和这件事搭上了关系——进一步推理下去,我认为我们现在最该关注的,恐怕是这座‘匕首岛,,它是半个世纪前的潜渊计划延续至今的余波。」 「是的,我们现在还没有开启过它的舱门,」贝拉佐教授点了点头,「自然也无法清理它的内部。」 邓肯忍不住揉了揉额头:「……这怎么听着跟个菌毯瘤似的……」 「从提瑞安船长的描述以及他自身的感受上,那即便不是幽邃圣主 ,也至少是异端神祇一类的存在,」凡娜立刻答道,「但至于这一声‘快跑,是怎么回事······抱歉,邓肯先生,我不敢妄下判断。」 「是的--不管是从身上分化出的幽邃恶魔,还是这些与幽邃恶魔签订契约,精神癫狂的湮灭教徒,都是文明世界的大敌。」 他看着这遍布污垢的圆形玻璃窗,好奇地向里面投入视线。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个回答不够负责,便又补充道:「关于幽邃圣主的情报很多,即便是四大教会掌握的资料也有限。目前的主流观点认为,幽邃圣主是一个位于幽邃领域中心的庞大单体存在,他不具备移动能力,也不会主动向现实世界投射力量,他无法交流,似乎也不会思考,就像……」 邓肯敲了敲额角,似乎在纠结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那样一个存在,凡娜见状随口说道:「就像一块沉在幽邃深海中的黏菌?存活,庞大,但不思考不活动的菌团?」 「与主观意识无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吗?」 提瑞安揉着眉心,他头脑中的噪声还没完全褪去,现在只剩下轻微的眩晕和仿佛熬了几个通宵一般的疲惫,在邓肯讲述有关幽邃圣主的情报时,他也有自己的思考。 「这里现在是一片军事禁区,哪怕以海雾舰队的力量,也没办法前易靠近——失乡号应该能凭借优势性强行登岛,但要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个潜水器恐怕也是困难,毕竟这座岛很大,且研究设施结构简单,岛上的军方人员可能会在事态紧急的情况下直接下令销毁···」 凡娜若有所思:「原来人在灵感太高的状态下反而听不清古神的嘀咕么……」 「啊,没什么,与此事无关,」凡娜摆摆手,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事情上,他先是思索了一下,便转头看向邓肯,「你认为提瑞安遇到的是幽邃圣主吗?我认为是出于保护的目的让提瑞安‘快跑,吗?」 「这句是我能听懂的唯一一句话,」提瑞安摊开手,「似乎跟我说了很多,但都湮灭在巨大的噪声中,最后它似乎是放弃了,便说了一个最简短的单词,我才勉强听清……」 不知为何,他此刻想到的却是这个支撑着虚假日冕,在烈焰中垂死的「黑太阳」。 凡娜越听越不对劲,赶紧打断了这个海盗头子:「停停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直接打进去了?」 但邓肯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轻车熟路地无视了这听不懂的词汇,很自然地让话题继续下去:「总体上,幽邃圣主其实能算是个相对无害的异端神祇,因为至少从未表现出对现实世界的侵蚀倾向,但即便如此,在四神教会的分类上,它仍然被归为邪神,一类。」 它锈迹斑斑,内外都充斥着污垢,如一块废铁般老老实实地吊在铁钩上,看上去平平无奇。 污浊的暗红色泥浆在潜水器中微微涌动着,一个形似眼球的东西贴到了玻璃窗前,透过污垢之间的缝隙,与麦尔逊夫视线相对。 他并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员,既不懂机械方面的事情,也不明白学者们对这些样本做的一系列理化测试有什么意义,他待在这里,纯粹只是被这个萦绕着神秘气息的、有着诡异背景的机械装置引起了好奇心。 良久,将军收回了视线:「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作为一个还不到七十岁的寒霜人,他并没有经历过半世纪之前的那桩大事,但作为城邦的上层官员之一,他至少从这些机密卷宗上了解过潜渊计划的事情。 「第四个」三号潜水器,」凡娜沉声说道,「匕首岛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凡娜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解释:「不说这个了,你跟我大致说一下你了解的关于匕首岛的情况就行,或许能派 上用场。」 三号潜水器,在所有卷宗中都占据最重要位置,在整个潜渊计划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部分。 「好的,关于这座小岛··· 贝拉佐教授站在将军旁边,介绍着这处实验室的安全措施。 「……吊索下方直通熔炉,如果发生紧缓情况,吊钩会在瞬间松开,潜水器将砸穿格栅并坠入熔炉,而假如脱钩装置激活之后潜水器没有落入通道,一个联动机关会启动,这整个房间都会从‘密室,的框架上脱钩,沿着滑道落入海湾后方的一个洞穴一一那里堆满了硝化甘油炸药。」 难以抗拒的好奇心。 「我们有三十秒的疏散时间——随后疏散通道会被锁死,」贝拉佐教授说道,「不过真实的情况······最高负责人,也就是我,也能不选择不开启疏散通道。」 第三百一十九章隐匿的影子 贝拉佐夫完成了对匕首岛的视察以及对研究工作的监督,现在,这位军方代表该离开了。 匕首岛湾区港口的栈桥附近,亲自前来送行的麦尔逊教授抬起头,看着正在为出发做准备的「海燕号」。 水兵们正在登船,港口管理人员正在检查手续,身披长袍、手中拎着熏香炉的神职人员正在缆绳附近走动,一边轻轻摇晃手中的熏香,一边为这艘船的机械部分做着祷告。 今天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贝拉佐夫站在码头上,看着一批又一批水手返回海燕号,回过头对麦尔逊教授说道:「教授,我对你的研究工作印象深刻,但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匕首岛这边的项目进展缓慢,城邦那边已经有些人坐不住了。」 「我接到的命令是在安全前提下搞明白那个潜水器的各种性质,尝试破解它的物质组成,并在下一阶段尝试搞明白它的出现原理,」老教授语气很淡定,「现在我们正在按照计划表推进,如果政务厅那计的大人物们真的有想法,我倒是可以试着找出寒霜女王上的那些蓝图,去制造四号甚至五号潜水器——直接派个人下去可比我们在实验室里天天刮样本要便利多了。」 「他们不会喜欢你这番回复的——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帮你转达一下,」贝拉佐夫将军笑了起来,「他们不会有胆量制造潜水器的,这会让他们的表情更加平淡。」 本杰明教授耸了耸肩,随后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虽然这么开玩笑,但说实话,我也对这件事的进度颇为担心。」 拉佐夫没有开口,只平静地看着这位曾经历过「女王时期」的老教授。 「日复一日地刮取样本、分析理化性质固然是正规研究流程必不可少的部分,但我也看到了,你们能从这些样本中分析出的东西实在有限,」老教授叹了口气,「即便有朝一日真的打开这舱门,我们恐怕也不会从潜水器中得到更多秘密——真正的秘密不在这里,将军,你明白我的意思。」 贝拉佐夫夫看了这名有些熟悉的水兵一眼,轻轻点头:「我需要休息一会,没事别来打扰。」 他知道,自己刚才还是有些莽撞了——不应该在产生相信的情况下向一个似乎有些不对劲的人询问这么古怪的问题,哪怕对方是自己最信赖的副官之一。 名叫贝拉佐的独眼人类返回了房间,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贝拉佐夫看着对方的背影,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转过身,缓慢地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即便一切正常,也必须确认自己的理智和判断能力,即便周围没有任何可疑,也必须验证以下内容」 这次匕首岛之旅并没什么异常,返航路上也很顺利,但一些流程性的事情仍然不能省略,这是命令,也是职责。 甲板上也有许多人。 左眼? 「回忆一个颜色,随后翻到下一页……应当是蓝色或白色。」 打开手记之后,上面的第一句话映入眼帘:蒸汽动力快船劈开平缓的波浪,在无垠海上留下一道不断扩散开的漂亮尾迹,匕首岛陡峭曲折的海岸在视野中慢慢远去,并一点点隐没在北方海域常见的薄雾深处。 他定了定神,随手打开书桌抽屉,取出提前放在抽屉暗格里的手记。 「将军?」 现在,他确认了。贝拉佐夫返回了船长室,在书桌后坐下,听着低缓的机械声从脚下地板深处传来,轻轻舒了口气。 人数不对,非常非常不对。 「他是左利手,现在确认这一点……」 翻动书页的声音在房间中不断响起。 船上不太对劲,有一些····…隐匿危险的东西上船了。 副官眨了眨眼,虽然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将军。」 这艘船,正在笔直地向着城邦驶去。 他轻轻吸了口气,迈步向那艘船最深处的机械舱走去。 贝拉佐夫一边翻动书页一遍进行着简单的回忆确认或潜意识重复,但突然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海燕号本次人员精简,出发时只有八十七人。 一名中年军官很快便从近处房间推门出来,来到贝拉佐夫面前。 这种家活的意识偏差让这位将军心中渐渐愈发警惕,他盯着贝拉佐看了许久,努力想要寻找心中这丝违和感的来源,直到副官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将军?出什么事了?」 「本次带来的副手是贝拉佐·约顿,他左眼近处有一道烧伤疤痕。」 老教授点了点头:「多谢。」 海燕号离开了。 副官突然愣住了,仿佛是在这个问题前陷入了头脑空白,见到那个情况,贝拉佐夫立刻开口:「忘记这个问题吧,只是随口一问——你先回房间休息,我去下面看看。」 他慢慢合上了手记,将它重新放入暗格,表情平静地起身,推开船长室的门。 「·····我会把您的建议传达给政务厅的,」贝拉佐夫略作沉吟,轻轻呼了口气,「而在明确命令下达之后,密室这边的项目如常进行。」 「本次出发,随行人员进行过精简,船上只有八十七人——包括他自己。如人员有明显偏差,立即执行点名。」 很快就能返回本岛了。 潜渊计划……那桩半个世纪前的旧案实在是留下了太深远恐怖的影响,以至于渐渐变成了一种不假思索的禁忌,但如今新的复制品家活从深海上浮,恐怕真的应该采取点更主动的应对了。 隐隐约约的违和感在心中跳动着,贝拉佐夫的理智告诉自己,自己所见的情况似乎有哪不对,然而一道朦胧的帷幕仿佛笼罩了他的思维,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而且觉得一切都很合理。 甲板上的贝拉佐夫收回了望向海岛的视线,转身向船长室的方向走去。 撕裂的意识正在对抗,但他无需在意两股意识到底没什么细节差异了。 本杰明叹了口气:「我以为你那样的军人会比我这个学者更倾向于这些家活的想法。」 然而「一切异常」的思维仍然不断在脑海中跳跃着,仿佛是在对抗着这家活摆在明面上的违和事实。 食堂中满是水手,士兵们有些错愕紧张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将军。 「关键词,匕首,进行想象,确认脑海中的画面是否和下一页的图片相符。」 他缓慢地穿过走廊,来到了水兵食堂。 距离抵达寒霜本岛,还有两个多小时。 「……在千米以下,教授,你的想法有些危险。」 「我的职责是保护城邦的安全,这项使命让我更倾向于谨慎保守的行事方针,」贝拉左夫淡淡说道,「这么说,你其实也有意重启……这些‘潜水设备,?」 一名水兵等候在船长室近处,对将军点头汇报:「蒸汽核心运转正常,我们会在四小时后抵达寒霜一号港口。」 贝拉佐夫看着贝拉佐的脸。 贝拉佐夫的目光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随后对他们摆了摆手,又缓慢地前往舰桥。 这里也都是人。 匕首岛离寒霜本岛虽不遥远,却也有几个小时的航程, 在这段无聊的旅途中,他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城邦的管理者们报告有关于三号潜水器的事情-—以及该怎么提起本杰明教授在最后给出的 这些建议。 「左眼近处有一道烧伤疤痕····」贝拉佐夫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一种莫名的疑惑在脑海中浮动。 面孔正中是他的眼睛,而且只有一只。 「我其实更想说‘重启潜渊计划,吧?」老教授笑了一下,摇着头,「假活,你还没莽撞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有一个绕不开的事实摆在这里整件事的关键在深水之下,而一个摆在实验室里的潜水钟复制品解不开任何谜题,我们或许真的该考虑一下‘储备方案了——不一定是主动下潜,但万一真的有第四个甚至第五个复制品浮上水面,我们至少该有些应对的手段才行。」 他的目光落在本页手记的最后一句话上。 但假如没有刚才的询问,他又不能确认自己隐约察觉的怪异是否真的存在。 「他的名字,贝拉佐夫,尝试在下一页的空白处拼写一遍。」 「贝拉佐!」他呼喊着副官的名字。 第三百二十章二十二号流程 通往机械舱的最后一条走廊闷热而昏暗,令人心烦意乱的机械振动和轰鸣声就像要钻进人的脑髓般无休无止,墙壁上的灯光似乎遇上了气流不稳的问题,灯罩中的火焰摇晃闪烁。 但所有这些,都比不过越来越强烈的违和感与紧张感所带来的压抑,以及思维渐渐撕裂所导致的眩晕。 贝拉佐夫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越是靠近海燕号的最深处,他就越是让自己的步履平稳,表情如往常一般冷静。 有船员在走廊中停留交谈,他们穿着古怪的皮质···…「外衣」,脸上的皮肤褶皱堆叠,声音听上去像是嗡嗡的噪音。 贝拉佐夫向他们走去,他的头脑告诉自己,这几名船员是自己手下的士兵,但他回忆不起这些人的名字。 「将军?」一名士兵迎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贝拉佐夫,「您有什么吩咐?」 「只是来检查一下机械舱的情况,」贝拉佐夫表情平静地回应着陌生的士兵,「留在自己的岗位上。」 士兵注视着他,随后行礼,后退:「是,将军。」 贝拉佐夫从这些人中间穿过,迈着平稳如常的脚步,他能感觉到,这些士兵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但很快就转移开了。 但突然间,那名机械师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这甚至带来了一些可怕的流言——常有人说看到入夜之后的墓园中有苍白的灯光漂浮在栅栏上空,而这便是看守人早已离体的灵魂,也有人说这可怕的老人会在午夜自己躺进一口棺材中,他会和死人一起停止呼吸,并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苏醒。 他反锁了船长室的房门,来到书桌旁的保险箱前,开始转动密码锁盘,在清脆悦耳的咔哒声中,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愈发苍白。 他看守着墓园,也看守着墓园外面这座城市。 他又抬起头,看向这些正在运行的蒸汽机关,以及这些嘶嘶作响的管道系统。 贝拉佐夫抬起头,看了机械师一眼。 通往墓园的道路幽深清静,路人稀少,但即便如此,也常常有住在近处街区的居民途经这条小径。 这些诡异惊悚的流言缠绕着墓园和看守人,而孤僻古怪的看守人对此似乎从未在意一一事实上他几乎不和近处的居民打交道,除了像今天这样偶然出门购买一些生活必须品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墓园里那座看守小屋里,而平日打交道的也只有教会的送尸人罢了。 敲门声比刚才急促了一点。 老人抬起头,看向了的墓园大门,突然停下了脚步。 「牧师不可信······情况失控……二十二号流程。」 贝拉佐夫略一皱眉,从机械师的唇形中读出了几个单词今天情况似乎有点特殊。 从蒸汽管道中逸散出来的气体泛着血色,缓慢旋转的齿轮边缘模糊而扭曲,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寄生在这套庞大的机器里,用它充满好心的灵魂取代了原本神圣的蒸汽。 「将军,您在里面吗?我们收到来自寒霜的指令…」 机器运行的十分欢快,甚至……欢快到有些狂热。 蒸汽管道传来的嘶嘶声中仿佛都混杂着呢喃模糊的低语。 他们并非喜欢这位看守,而是本能地有着一丝畏惧,这不只是因为墓园处本身的阴森诡谲气氛,更因为这老人孤僻冷漠的性格——哪怕是放眼整个墓园区,和其他这些同样多多少少有些冷漠的看守人比起来,三号墓园这位老看守也都称得上是其中最令人生畏的一位。 贝拉佐夫向着这按钮伸出手去,而几乎同一时间,他听到了一阵敲门声:「将军,您在里面吗?我们收到来自寒 霜的指令,需要您亲自处理。」 是副官的声音。 贝拉佐夫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迟疑「***的异端杂碎!」 同一时间,寒霜城邦内,三号墓园远处,身穿漆黑外套、腰背略显佝偻的老看守正慢慢走在从城区返回的路上。 后者只是眼神冷漠地回应着他的目光。 蒸汽核心正在全功率运行,球型容器中酝酿着惊人的澎湃动力,复杂的管道系统在机械舱的天花板上嘶嘶作响,巨大的连杆和齿轮在舱室尽头的钢铁框架中缓慢运转着。 他们在注意到老看守的身影时都会不自觉地调整脚步,与那佝偻着的阴郁老人保持一点距离。 按钮旁标注着一行小小的文字:二十二号流程,仅限极端情况下使用。 让活人远离死者的世界,前者不要有过剩的好奇,以免受其害,后者得享死后的清静,以安心上路,这正是他的责任。 万一是自己判断错了呢? 机器被污染,正处于亵渎状态——这个念头在贝拉佐夫脑海中浮现了一秒钟,但紧接着便随风而去。 他转身离开了机械舱,却没有再前往任何舱室,而是在离开舱底走廊之后继续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一路返回了自己的船长室。 「我来看看……蒸汽核心的情况。」贝拉佐夫说着,目光落在牧师手中的熏香炉上。 就好像一个躁动的灵魂,在推动着那些钢铁齿轮急速旋转,推动着这艘船以极限的速度驶向文明世界的城市。 万一船上其实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出问题的只是自己呢?是自己遭受了重度污染,导致认知和记忆偏差,甚至一路上都在幻听幻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现在就是要葬送整整一艘船的人来为自己的神经过敏陪葬! 那些士兵中肯定还有聪明的人类——但贝拉佐夫还没有任何办法分辨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挨个联络或甄别船上除自己和机械师之外的八十个人类了。 他在这个岗位上待了太长时间,以至于连自己都沾染上了一丝「死者」的气质。 刚刚去远处的街道采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此刻时间临近黄昏,他要在换班时间之前返回自己的「阵地」 贝拉佐夫身体有些摇晃,但很快他便稳定下来,迈步朝着蒸汽核心的方向走去。 「将军,」一名身上蹭着油污的机械师突然从旁边走来,伸手挡在控制杆前,「您可别碰这些,机器有时候也是很脆弱的。」 贝拉佐夫的目光略过存放文件的格子,落在箱子底部的红色按钮上。 二十二号流程? 有人在向自己的思维中注入「杂质」! 更加刺耳的机械噪声扑面而来。 伴随着锁扣打开的轻响,保险箱门开启了。 这小肉球在空气中轻轻摇晃着,上面睁开了一只苍白的眼睛。 中间时不时有士兵上前与他打招呼,其中有些人带给他模模糊糊的印象,另一些人却根本叫不上名字。 贝拉佐夫怔了一下,紧接着便看到机械师侧过身,一边摆弄这些操纵杆一边微微蠕动着嘴唇。 一名牧师正在阀门前摇晃熏香,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正走进机械舱的将军,其胸口别着的教会徽记似乎染上了一层油污,让上面的神圣符号显得模糊不清。 机械师比任何人都了解这艘船的「心脏」。 「机器中邪,无法关闭或破坏。」 「将军?」牧师好奇地投来视线,「您怎么突然来这儿?这里的……」 贝拉佐夫却在这敲门声中突然惊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些想法很有可能并不符合自己的性 格······他是不会在行动最后一步突然产生迟疑的人。 他们真的是自己的士兵吗?他们真的是海燕号的乘员吗?他们是这隐匿之物?亦或者是某种爪牙?他们注意到了吗?或者心生警惕?下一秒····这些记不起名字的士兵会朝自己扑过来吗? 贝拉佐夫心中一紧,但很快,他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贝拉佐夫将所有的思绪都压在心底,直到抵达机械舱的入口,打开了那道并未上锁的闸门。 可他仍然走向了蒸汽核心的控制台——哪怕这庞大的「钢铁心脏」此刻在他眼中一切正常,他也慢慢向控制台伸出手去。 贝拉佐夫再没一丝迟疑,瞬间按下了红色按钮。 极为短暂的延迟之后,一场恐怖的大爆炸席卷了整艘舰船——机械快船海燕号瞬间被闪光与火焰笼罩,并在烈性炸药带来的恐怖破坏中四分五裂。 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海燕号残骸在海面上漂浮了一会,并在海流的作用下被渐渐推向北方的海域,随后它的漂浮开始迎来极限——这灼热的残骸开始加速下沉,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一般,它的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并最终完全消失在海面上。 第三百二十一章下雪的日子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墓园门口——那是个看上去大概十一二岁的女孩,穿着深棕色的毛呢外套与黑色的裙子,还有暖和的小棉靴与厚厚的手套,她似乎已经在墓园门口等了很久,傍晚的寒霜城邦中下起了雪,女孩头上的灰色毛线帽已经落了不少雪花,还有细微的热气在暮雪中升腾。 小女孩在原地轻轻跺着脚,时不时探头看向墓园对面的坡道,当看守人出现的时候,她顿时笑了起来,用力朝这边挥着手。 「……又来了。」 老看守见到女孩之后忍不住咕哝了一声,语气中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稍稍加快脚步,来到那女孩面前。 「安妮,」老人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姑娘,「你又一个人跑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墓园并不是你这种小孩子可以独自来的地方,尤其是在临近黄昏的时候。」 「我已经跟妈妈说过了,」被称作安妮的女孩笑嘻嘻地回应着,「她说我在宵禁之前回家就行。」 老看守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正露出笑容的小姑娘。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墓园的看守,更不喜欢靠近这诡谲危险的地方,但世事总有意外——比如,一个不怕她的小姑娘。 「看守爷爷,我爸爸到这里了吗?」安妮仰起头,在黄昏飘落的雪花中,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眼前佝偻着腰的黑衣老人,那双令绝大多数人感到畏惧的清澈眼睛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 「……没有,」老看守一如既往地答道,声音如墓园中回旋的风特别冷硬,「他今天不会到了。」 「戳穿一个孩子的期待比那更坏一点,」一个年轻而略显沙哑的男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老看守的嘀咕,「你刚才不必说这句话的一一十七岁的孩子,该明白的就渐渐明白了,有时候并不需要我们这些硬心肠的大人去戳穿什么真相。」 这一次,态度总是生硬的老人终于沉默了片刻,直到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那双暗沉的眼睛才微微转动:「死者终会在墓园中汇聚,并在那道门的对面永享安宁——但不一定是尘世的墓园,也不一定是这一座墓园。」 阿加莎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 阿加莎沉默了两三秒钟, 思索之后才轻声说道:「但还有另一个可能,像那样的上位存在,他的时间观念极有可能跟凡人不一样——所说的再度造访,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几年之后,更可能是在你死亡之后,以某种超越生死的方式与你接触。」 「我们在这里做的准备工作不多,但看样子这位‘造访者,短期内并没有重返此地的想法,」看到老看守出现之后随口说道,「您确认这位‘造访者,曾透露过会再度前来的情报么?」 这句话被写在教会的经典中,然而面对同样一句箴言,成年人和八岁的孩童永远会有不一样的理解。 老看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墓园中的黑衣守卫,以及那些在手杖顶端静静燃烧的提灯。 但就在他刚走出没几步的时候,老看守却突然转过身:「安妮。」 老看守转过身,看到一袭黑衣、黑衣上缠着绷带的「守门人」阿加莎不知何时站在墓园门口,而之前上锁的墓园大门也没打开。 而在这寥寥几具棺材周围,每一个平台旁都至少站着两名教会守卫,平台之间的空地上也随处可见黑白的手杖——黑色手杖是死神教会守卫者的标志性装备,他们将手杖插在远处的地面上,又在手杖顶端悬挂神圣的提灯,以此来维持大范围的「圣域」,这就能有效对抗这些来自上位存在的污染力量。 摇了摇头:「让她继续期待自己的父亲会被送到这座墓园,然后他一个人在这下着雪的大冷天跑到这鬼地方?」 「真实的本质,至纯至圣的物质,幽邃圣主赐予尘世的‘真实之滴,——这群异端是这么描述的,」阿加莎语气中毫不掩饰喜欢与讽刺,「美好的词汇,给他们用还真是令人作呕。」 他伸出手,接过了饼干,接着又随手在对方的毛线帽上拍了拍,将雪花弹落:「我收下了,你早点回家吧。」 安妮仍旧仰着头:「但他总会来的,对吗?」 「它们的‘演化,,事实上到现在还没有停止,截至他离开大教堂时,这些东西还在不断呈现出新的形态和性质,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它们甚至短暂呈现出了类似金属和岩石的状态,给人的感觉······竟好像那些湮灭教徒在他们的异端邪说里偶尔提起的一种东西。」 安妮并没有沮丧,只是如往常般笑着:「那我明天再来问问。」 阿加莎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墓园的内部小径。 此刻黄昏已深,下雪天更让天色比平日这个时间昏暗不少,在愈发昏暗下来的墓园中,那些挂在手杖顶端的提灯如磷火般静静燃烧,释放着一种静谧却又阴森的气氛。 但突然,安妮笑了起来,并笑着对老人挥挥手:「那您就当我是专门来看您的吧妈妈说了,上年纪的老人需要经常有人说说话。」 女孩停了下来,有些呆呆地看着墓园的看守人。 安妮笑着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和手套,这才迈步走向这条通往城市居民区的小径。 「所有这些布置都只是我们的自我保护,」阿加莎说道,「毕竟,尽管您说自己是因为吸进了太多熏香才导致自身陷入了灵视失控的状态,可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位‘造访者,到底有没有主动释放精神污染的倾向——要想直面上位超凡,我们起码要确保自身的理智。」 「……上年纪的老人……」老看守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等对方跑远之后才咕哝起来,「这孩子也有坏心眼了。」 「不好么?至少在和那孩子说话的时候,他看起来还有些温度。」 「这是教廷顾问团讨论的结果。」 「今天不行,」老人摇了摇头,「三号墓园正处于普通状况,有教会的守卫者们在其中驻守,今天不对外开放你该回家了,姑娘。」 「啊?」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老人看了看女孩手中的东西,看了看对方身上的雪花。 老看守跟了上去,他先是转身锁好这扇大门,随后又到自己的看守小屋中放好采买来的东西,跟日间值班的看守人完成交接,这才来到墓园内的停尸区域,找到了先一步走到这里的「守门人」。 跟之前比起来,现在的停尸场明显空旷了不少,大部分石台此刻都空置着,只有边缘处的几个平台上放着几具朴素的棺木。 「······这是像是守门人该说的话。」 十七岁的安妮呆呆地站了很久,黑衣的墓园看守如一尊生硬的铁雕像般站在那道高耸而上锁的大门口,他们中间飘舞着细碎的雪花,冬日的寒冷弥漫在黄昏中。 「哦,」安妮答应了一声,却好像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紧锁的栅栏门,便好奇地询问,「我能进去看看吗?我想在您的小屋里烤烤火······」 小姑娘转身跑开,如燕雀般轻轻地飘过了正在渐渐积雪的小径,她在坡道尽头滑了一跤,但立刻便爬起身,拍了拍裙子和保暖裤上的雪花和尘 土,飞快地离开了。 老看守快快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原素,?」 「您是说这些邪教徒,还是这堆融化成泥浆的‘尸体,?」 「……好吧,」安妮有点沮丧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又在随身的小包里掏了掏,掏出一小包用粗纸包着的东西递给老人,「那这个给您——是妈妈烤的饼干,她说我不能总是添麻烦。」 「我明天也会来。」 「你不应该怀疑专业精神医师的催眠技巧,」老看守耸了耸肩,随后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天发生的大多数事情我都记不清了,那些嗡嗡隆隆的噪音也在渐渐从我脑海中消散,但在数次催眠之后,我稍微能回忆起一些东西···其中最清晰的,就是这位‘造访者,临走前透露的再访意图。」 「好的,看守爷爷。」 「关于这些邪教徒,没什么可说的,湮灭教派的爪牙,还有与恶魔深度共生的超凡者——实力不俗,特别的教会守卫对上他们都会很危险,可惜这些异端显然缺乏好运气,而至于那些‘泥浆,」 「·····我只希望这些布置不要激怒了那个‘造访者,,不要被袖认为是某种冒犯或陷阱,——归根结底,我们对他了解太少了。」 老看守不置可否,只是略作沉吟之后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们之前带走的那些样本,调查出什么结论了吗?」 死者都会来到这座墓园一一无论生前如何漂泊离散,巴托克的门厅都将成为他们最终团聚的地方。 第三百二十二章开盲盒又开到了老地方 听着阿加莎语气中对湮灭教徒毫不掩饰的厌恶,老看守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最新的情报上。 从墓园中带走的那些「样本」……在实验室里呈现出了仿佛那帮邪教徒描 述中的「原素」一般的性质。 不管那群异端教徒多么疯疯癫癫,不管他们的歪理邪说有多么违背人伦,作为正神教会的一员,老看守都必须去了解那些异端的情报,了解他们癫狂的教义和极具污染性的知识体系,而在湮灭教徒的整套异端邪说里,始终都围绕着一个核心:「幽邃圣主,以及幽邃圣主制造出的种种「奇迹」。 湮灭教徒坚信,如今被众神眷顾的尘世并非「平和的乐土」,而实质上是一片已经被严重腐蚀、彻底歪曲的「流放之地」,他们认为现实世界的光明繁荣都是众神编织的幻象,凡人灵魂真正的归宿和「未经污染的现实世界」其实 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在世界的深层——幽邃领域。 在此基础上,他们认为幽邃圣主和恶魔们才代表着这个世界最纯洁、原初、不受污染的姿态,并认为凡人们只有纯化自身污浊的肉体,才能「返回」幽邃,回归原初之地。 然而尘世被众神封锁,「歪曲的现实世界」和「真正的现实世界(即幽邃深海)」之间筑有藩篱,凡人的血肉之躯便是那道藩篱的具象表现,只要凡人的灵魂仍被困在那副躯壳中并经受毕生是断的「污染」,这么便是可能返回幽邃。 所以,幽邃圣主便会降下名为「阿加」的奇迹——异端们确信,这种具备圣性的物质是世界诞生之初万物的基础,圣主在规划「现实世界」时的蓝图都藏在「阿加」的微观尺度中,而只有「阿加」,才能对抗尘世众生血肉中的诅咒,让凡人们回到「诞生之初的纯洁姿态」。 而关于那种被称作「阿加」的物质,湮灭教徒们是如此描述的:「……它将呈现出世间万物所有的特性,并永远处于不断的演化循环中,它代表着幽邃圣主塑造现实时所有的规划与蓝图,而目光短浅的凡人永远无法测量出任何一项正确错误性质······」 然后回忆起了失乡号把维瑟兰十八岛拖入亚空间的辉煌业绩,以及之前跟莫里斯和凡娜聊天时得知的这十八座岛屿跟死亡教派之间的联系。 他嘴唇微微蠕动,声音却直接传入老看守脑海里:「这位造访者······如此平易近人吗?」 脚步声从旁响起,老看守谨慎地来到了棺材旁边,他用眼角余光缓慢地扫了一眼这黑沉沉的棺木,下一秒便快速收回。 「哦,能理解,经常有人跟我说着说着话突然就脑子出毛病的,坦白说还挺麻烦,」原素语气中带着笑意,「他们懂得保护自己,这很好。」 这里曾经停放着一具特殊的尸体。 「但他的特殊程度仍然超出了所有人预料,」老看守转过头,看着年轻的守门人,「我们在第二天便找到了这个真正的坠井者,所以这具尸体显然只是真正死者的‘复制品,·……用‘阿加,制成的复制品,也难怪会吸引来这些湮灭 异端的注意。」 墓园中一时陷入了沉默,难言的诡谲与嘈杂笼罩在小径与平台之间,浸润在裹挟着雪花的夜风里。 我跟超凡存在打过不少交道,其中不乏穷凶极恶或混沌者,但像这样跟自己聊天的……还真是第一次。 细雪已在入夜后渐渐变大,纷纷扬扬的雪花正不断从黑暗的夜空中落下,一根根手杖立在昏暗的墓园中,手杖顶端的提灯映照着周围散落的 雪花,仿佛给一切都增加了朦胧的质感。 「……是啊,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邓肯总是平静的表情中也终于有了点变化, 语气也显得谨慎起来,「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到底有何来意。」 那些聚集在棺材周围的黑衣守卫立刻脚步轻微地向旁散开,以防这过于谨慎的应对被这位降临在死尸身上的「造访者」视作某种挑衅。 尽管这一次他并没有因熏香影响而灵视失控,甚至还提前引用过抵抗精神污染的药剂,可上一次「接触」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强大,饶是他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此刻也显得谨慎无比。 然而面对这样的回答,老看守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守门人的眼睛:「你认为那是‘阿加,吗?」 老看守几乎瞬间便化作一道苍白的影子,瞬移般出现在停尸台旁,死死盯着这口发出声音的棺材,深呼吸了两次之后,他才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地说出来:「您是····前日的造访者吗?」 「我们能知道您是·····哪位存在吗?」在片刻坚定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邓肯皱了皱眉。 「这些样本……曾经是一个人,至少曾经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老看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你亲自带队把他送来的,你应该还记得。」 远处的一口棺材中传来了浑浊低沉的声音:两位教会神官简短地完成了交流,紧接着,老看守便向周围轻轻摆了摆手。 「你们怎么不继续说了?」 老看守回答的毫不迟疑:「只是这帮异端的胡言乱语,这很可能只是某种以我们目前的知识体系尚无法解释的新物质,它的属性变化或许是某种自然现象,也或许是某种超凡力量——但是不可能是什么幽邃圣主降下的‘奇迹,。」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一次平安无事的日出。 邓肯突然抬起头,盯着老看守的眼睛:「……你认为这是‘阿加,吗?」 而这样的嘈杂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当守门人准备劝老看守先回小屋休息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打声却突地在夜色中响起。 面对第二次询问,老看守终于短暂沉默下来,过了两三秒钟,他才轻轻呼了口气:「但不得不否认,至少性质上……采集回去的样本符合那群异端的描述。」 老看守抬头看了看天色,沉默片刻后开口:「夜已深了。」 安静的墓园中突地传来这样的声音,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教会守卫也免不了一瞬间的惊悚错愕,老看守甚至觉得连灯光中飘落的雪花都仿佛静滞了这么两秒钟——下一秒,所有的守卫者便迅速来到了那发出声音的棺材周围,靴子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响起。 守门人抬起头,表情错愕地与老看守对视了一眼。 「冒昧前来,希望没有吓到你们,」棺材里的邓肯想了想,语气随意地打着招呼,「我前两天确实来过一次,但当时有邪教徒捣乱,与这位看守的接触并不顺利。」 「旅者而已,就不要好奇我的名字了——这对你们都有好处。」 「从他们开始讨论这什么‘阿加,的时候,」邓肯的声音从棺材中传来,「感觉听到了很有趣的情报——可他们突然就不说了。」 「或许并非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而是整件事就是他们的手笔,」老看守摇了摇头,「我们相信这次坠井事故就是邪教徒搞的鬼,目的就是在矿井深处用牺牲者来制造‘复制品,,类似某种献祭仪式,但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出了问题,才导致复制品阴差阳错被人发现,甚至被我们送到了你的墓园里。」 「……您刚才就到了?」 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老看守终于打破沉默。 「当然记得,」守门人轻声说道,「很少有尸体会需要‘守门人,亲自运送,而这具尸体坠入 了矿井的最深处,这是整个城邦最深的地方,从那里带出来的亡者很······。」 「……我们无意冒犯您,」老看守立刻谨慎回应,我暂时无法确认这位「造访者」到底是什么来历,但对方至少没有表现出初步敌意,那么面对一个上位非敌对的「类神」存在,表现出足够的礼貌便是交流的第一步,「这里的布置都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自身的理智。」 老看守耸了耸肩:「还引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的关注。」 而他的目光则穿过这些散落的雪花和灯光,落在一个空荡荡的停尸台上。 老看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停尸场。 邓肯在棺材里其实早就感知到了周围的气息,他在这里面躺了可不止几分钟,从老看守和这位年轻女性开始交谈「阿加」之事,他就一直很有耐心且好奇地旁听着,此刻感觉到周围气息散开,便笑着随口说了一句:「今晚这里人不少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临终 一股浓烈的草药香气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不,不是弥漫,而是瞬间出现在感知中——就彷佛那股浓烈的气息其实早在不知何时便已经充斥了整个空间,只是这一事实始终被屏蔽在现实维度之外,而直到此刻,随着老看守人的话音落下,这无处不在的气息才勐然在不速之客面前揭示了自己的存在! 两名黑衣男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那身材矮小的男人勐然抬手指向了正站在火炉旁的老看守人,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嘶哑、彷佛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的怪异喊叫,另一人则迅速从怀中摸出了几枚带着污浊质感的纸片,将其勐然掷向半空。 低沉嘶哑的怪异喊叫化作了一道肉眼隐约可见的模湖波纹,彷佛爆炸的冲击波般覆盖了老看守人四面八方的空间,掷向半空的纸片则哗啦啦地分裂出无数剪影碎屑,落地瞬间便变成了数不清的黑色毒虫蛇蝎,一边发出令人作呕的沙沙声,一边涌向火炉方向。 老看守人句偻着腰,默默看着这些险恶的攻击直冲自己而来,却没有丝毫躲避之意。 冲击波撕碎了火炉旁边的置物架,在一阵巨大的噪声中将所有的瓶瓶罐罐击打粉碎,也砸碎了那燃烧的火炉,将炉膛中正在冒出浓烈药草气息的火焰瞬间熄灭,黑压压的毒虫蛇蝎则爬上了老人的躯体,疯狂啃咬着后者的四肢血肉。 老看守人几乎瞬间便被这些攻击吞噬,句偻着的苍老躯体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狼藉的污血和衣物碎片。 这一切只发生在数秒钟内。直到看守人倒在地上,炉膛中余热未消的灰尽散落一地,两个白衣女子才带着轻松地对视了一眼。 两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困惑。 “恶魔的气息——我现在知道你们是谁了,原来是两个湮灭教徒。你们的伪装很好,瞒过了我的眼睛,但没有瞒过我的直觉,”老看守人继续说道,“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你们想干什么?” 然而预期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两个白衣女子吓了一跳,同时也更加剧了她们本就隐隐升起的恐惧感,而这种恐惧又往往会转化为无能的怒火——这个身材矮小的女人放弃了推开大门的尝试,转身对着空气大吼了一声:“我不管你藏在哪!” 这湮灭教徒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自己不远处的同伴,却只看到这个身影不知何时倒在地上,后背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鲜血早已流失殆尽。 自己呢? 在情知无望,凭自身实力难以对抗墓园看守的情况下,这邪教徒选择了向幽邃圣主献祭自己的心脏,以完全释放自己在“共生契约”中获取的力量,做最后一搏。 老人眯起了眼睛,在他的视野中,门外有一个苍白而暗澹的轮廓正站立着,这轮廓周围又能看到些许扭曲混乱的光影,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老看守慢慢端起猎枪,隔着门瞄准了门外这个朦胧的轮廓。 敲门声在很有耐心地传来。“另一个临终幻觉,恐惧与愤怒都会被放大,产生强烈的无力感,常常又会觉得自己彷佛无所不能,甚至就要成功地逆转生死——但那种错觉往往会在极为短暂的瞬间之后消散,之后便陷入与更大的恐惧中…” “这就解决了?”这个身材高壮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残骸,疑惑地对同伴说道,“这些在传说中诡异的墓园看守原来这么容易对付?还是说这个老头是看守里最弱的?” 有怪异的气息靠近。 他的手边放着这把可靠的老双管猎枪,周围则随处可见短暂搏斗中留下的狼藉痕迹。 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脏。 门自行打开了。 一片绚 烂又扭曲的星光扑面而来。 然而在他扣下扳机之前,一阵轻微的卡哒声突然传入了他耳中。 他来到门口,伸手正准备开门,动作却突然间停了下来。 “圣主赐予我们勇气和纯净的本质!”这身材矮小的女人大声说道,她强行依靠着对幽邃圣主的信仰压制住了心中的恐惧,并渐渐陷入某种牺牲的狂热中,“你们这些蠢笨的尘世赝品就洋洋得意吧!你们也只能得意这么一下了!” 然而他什么都没发现,冲击波撕碎了房间中的一切,搅动了这里的空气,却没有逼出这看守人的身影。 苍老的声音在小屋中回荡着,不知为何,两个白衣女子突然觉得这声音好像变得飘忽起来,忽远忽近,如同隔着帷幔的光影。 一柄烧红的火钳凶狠地插在她的胸腹之间,火钳与血肉接触的地方还在冒着鸟鸟青烟。 “冬冬冬——” 邪教徒咕哝了一句,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说完,这邪教徒便突然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漆黑的匕首,随后竟毫不迟疑地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开一下门,谢谢。”一个礼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话音落下,他身边便浮现出了层层叠叠的虚幻波纹,波纹中又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一只美丽的鸟状怪物正站在他的肩膀上,伸着脖子发出尖叫——这是一只“告死鸟”恶魔。 老人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这扇黑沉沉的老旧木门。 她还没猜到了这看守人的伎俩——是幻觉。 这个看守人用超凡力量和草药的双重作用隐匿了自身,在这小屋中装神弄鬼,但既然他的声音还在这里,这就说明他也不过是藏在旁边,只要把整个屋子横扫一遍,这老东西就总会漏出马脚的。 家具撕裂的巨响和陈设倒地摔碎的巨大噪声瞬间此起彼伏,本就不大的看守人小屋眨眼间狼藉一片,几乎所没的东西都在这无形的冲击波中被砸了个粉碎,只有另一名白衣女子身边还保持着完好——这名身材又高又壮的白衣人撑起了屏障,一边挡住冲击波的余波一边急快地扫视四周,尝试着从空气的扭曲中找到这个藏匿起来的看守人。…幽邃恶魔的尖叫声和高个子女人的吼叫声重叠在了一起,半透明的冲击波瞬间横扫整个房间! 身材矮小的女人却丝毫不敢放松,她仍然死死盯着老看守之前站立的位置,同时又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视着这个空间不大的小屋,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奇怪…我没有闻到这草药的味道反而越来越浓烈了?好像有人在旁边点燃熏香不对!快离开!” 身材高大的湮灭教徒低下头,看到自己其实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 “临终幻觉结束了,愿你们的灵魂就此消散,既无福祉,也无苦难。” 警惕之色瞬间浮现在老人眼底,他勐然间握紧了手中猎枪, 而下一秒,一阵敲门声便从门板另一侧传了过来。 某种强效致幻剂焚烧之后导致的幻觉。 “原来如此……人不能死两次…” 在视野迅速变暗、头脑渐渐混沌错乱的最后几秒钟里,他辨认出这是双管猎枪近距离轰击导致的可怖伤口——自己的同伴早已死去了,是在踏进这间看守人小屋的瞬间,便被这个老看守从背后一枪毙命。 她没有感受到匕首刺入身体时应有的剧痛。 是个什么东西?! 在这很冷又安静的冬夜,突响起的敲门声竟带着一丝刺耳。 矮小女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瞬间便冲向了小屋木门,然而当她伸手勐推这扇门的时候,却发现它 竟然如墙壁特别岿然不动,看似坚强的木板竟传来钢铁浇筑搬的触感。 “真不是中用了两个异端就搞得如此狼狈,最后还什么都没问出来,”老看守念叨着,迈步越过了倒在地板上的高大尸体以及椅子上的另一具尸体,提着猎枪走向小屋的木门,“外面还有两个麻烦,但愿还来得及。” “圣主赐我超越生死的力量!” 老人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稍微回复了一些气力,便伸手拿过一旁的猎枪,扶着膝盖撑起身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不是活人——但也绝不是死人。 他回忆起来,自己是在一场短暂而平静的搏斗中落败,被一柄火钳杀死的——就在十秒钟前。 一个苍老又阴势的声音在小屋中响了起来:“临终幻觉之一,认为自己被困在某个房间中,而离开房间的通道就在眼前,尝试穿过这条通道,却找不到正确的开门方式。” 门外不是活人。 房间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气质明朗的老看守静静地看着还没彻底咽气的邪教徒,面无表情地滴咕着。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民国奇人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 远瞳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三百二十四章关键情报 在生命最后的清醒中,贝拉佐夫看到了那个站在残骸边缘的身影。 对方高瘦而略显苍白的面孔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一同进入视线的,还有那漂浮在半空的漆黑锁链,以及锁链尽头的幽邃恶魔——「烟尘水母」。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贝拉佐夫终于回忆起了一幕幕画面——他回忆起了这个身影,回忆起了那些始终被屏蔽在意识之外的场景,他记起来,当自己踏上匕首岛的时候,这个高瘦的异端便站在岸上,当自己进入「密室」的时候,对方便走在自己身旁,当自己返回海燕号的时候,对方便站在船舱里面…… 贝拉佐夫瞪大了眼睛,脸庞上那些烧焦的皮肤仿佛在发出开裂的声音,他想要怒斥,想要开口,却只能从胸腔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嘶声,而与此同时,那个有着苍白面孔的高瘦身影也终于低下了头,俯视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将军。 「我承认,我有所疏忽」那高瘦的苍白男人淡淡说道,语气中几乎没有感情波动,仿佛不是在对人说话,而是在对着一截朽木自言自语「当你在船上四处走动的时候,我只以为你是在检查各个岗位的状况——贝拉佐夫将军,必须承认,你的演技很好」 贝拉佐夫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怒火在他的胸腔中沸腾,却再也无法驱动这副曾经健壮的躯体。 「多可惜啊,你几乎就要成为一名‘使者’了」高瘦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将圣主的荣光带入城邦,将受到污浊缠身之苦的凡人从躯壳中解救,让第一片乐土降临在这污浊扭曲的‘现实’中,如此荣耀的机会,你却白白浪费掉了……就差那最后的一点路程」 「异……端……」贝拉佐夫终于从胸腔中挤出了一点点声音,他的牙齿与骨骼在摩擦中吱嘎作响「你们……休想染指……」 「节省一点力气吧,将军」高瘦男人向前一步,低头俯视着躺在残骸中心的垂死者「安心接受你的死亡,圣主之赐福会让你这具可悲的躯体重获新生——你已经浪费掉了成为使者的机会,但宽容的圣主仍然不会放弃你苦难的灵魂……」 伴随着这仿佛具备蛊惑力量般的低语,高瘦男子慢慢向前伸出了右手,而漂浮在他身后的烟尘水母也随之上升、蠕动,并渐渐从那如纱似雾的躯体中释放出越来越明显的红色辉光,贝拉佐夫渐渐暗沉的瞳孔中倒映着这血色光辉,躯体却渐渐陷于冰冷——他的意识似乎已经完全消散了,再也不对外界产生丝毫反应。 「多费了一番功夫」高瘦男子摇摇头,语气中终于有了些感情波动「该死的,如果不是那个女王……啐」 黏腻诡异的蠕行、滑动声响了起来,残骸周围涌动的海水开始泛起不正常的黑色泡沫,泡沫中,有仿佛泥浆般的怪异物质渐渐上涌,并一点点朝着贝拉佐夫的遗体方向蔓延过去。 然而就在那些泥浆般的物质就要触碰到那具躯体的前一秒,它们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甚至连周围涌动的海水都仿佛被冻结般陷入凝滞。 高瘦男子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再次沟通「烟尘水母」试图利用幽邃魔咒的力量完成接下来的仪式,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本已毫无反应的将军突然微微动了动。 「你的生命力还真顽强」高瘦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平静接受命运不好么,邓肯将军?」 「不好」躺在残骸中心、浑身几乎被烧成焦炭的魁梧躯体再次睁开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那个与幽邃恶魔共生的湮灭教徒「继续说,‘如果不是那个女王’,后面是什么?」 高瘦男子眨了眨眼睛。 不对劲!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直觉突然猛烈跳动起来,一种可怕的危机感就仿佛从灵魂里漫溢出来一般浸透心神,他死死盯着那个已经重新睁开眼睛的躯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腿竟然一时间拒绝执行这命令! 而紧接着,高瘦男子又终于察觉到了邓肯将军身上的诡异变化——他的呼吸平稳有力,他的声音低沉平静,他的眼睛充盈着生机,这个前一刻还垂死的人,此刻竟仿佛恢复了全部的生命力! 将军甚至坐了起来! 「‘如果不是那个女王’,后面是什么?」邓肯慢慢起身,这具躯体的魁梧身高让他甚至可以俯视对面的邪教徒,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认真而平静「你口中的女王,指的是寒霜女王‘蕾·诺拉’?」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一边放在了这名邪教徒身后,看着那个正漂浮在半空的烟尘水母。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那水母已经开始有反应了。 幽邃恶魔可以感知到凡人感知不到的东西,尽管那团烟尘连五官都没有,它却显然能「看」到这副烧焦躯壳内的真相,现在它正在颤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强烈,而丝丝缕缕的黑色阴影已经从它边缘逸散出去,一点点撬动着幽邃深海和现实世界之间的通道。 邓肯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叹:如果没有这个幽邃恶魔,他继续假装一个奄奄一息的将军其实应该更容易套些情报的。 「你是谁?!」那湮灭教徒当然也反应过来,剧烈的违和感以及共生恶魔不断传递过来的危险信号足以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哪怕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能确定眼前这具躯壳中如今已经不是原来的灵魂「如果只是路过,那我无意与您产生冲突……」 「开始礼貌起来了?」邓肯挑了挑眉毛,觉得眼前这个邪教徒倒是比墓园里见到的那两个要灵光「那你不如告诉我,你和你的同胞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你们要做的事,又跟‘寒霜女王’有什么瓜葛?」 一边说着,他又突然抬头看向了那个漂浮在半空的「烟尘水母」「不许逃」 烟尘水母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在其身边弥漫开的黑色裂缝眨眼间四散崩裂,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幽邃恶魔混沌寡智,但在本能驱使下,似乎也能「听懂劝告」。 高瘦男子则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共生恶魔刚才尝试开启幽邃通道的事实,一股迟来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智,但他此刻已经无暇顾及与自己的共生恶魔交流——因为那个占据了将军躯壳的「外来者」正投来平静却冰冷的目光。 「我……只是无名小卒」他抬起头,看着邓肯的眼睛,脸上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我并不知道计划的全貌,您……」 「那么谁知道计划全貌?」邓肯面无表情「他们又藏在什么地方?」 「我的同胞们……他们……」高瘦男子摊开双手,脸上挤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们会因我而荣耀——」 邓肯突然眉头一皱,紧接着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那邪教徒的体内便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能量涌动,下一秒,他的整个身躯便仿佛充气般猛然膨胀,瞬间爆成了一团火球! 邓肯只来得及一抬手,幽绿的火焰化作帷幕,阻挡、转化了迎面扑来的火光与冲击,而等到爆炸消散、周围的海面也渐渐恢复平静,那邪教徒早已灰飞烟灭了。 半空中只留下一团不断消散的黑色烟尘——那是失去共生媒介之后迅速解体、消失的烟尘水母。邓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却只能看着漂浮在残骸附近的些许碎片一声叹息「这帮邪门家伙还真刚……哎,脑子没坑也不至于信了邪教」 一边说着,他一边摇了摇头。 那邪教徒已经炸个稀碎,再遗憾也没什么用,不过尽管没能从对方口中得到更多线索,自己「附身」过来也已经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而这些情报中最有用的,无疑是对方最后提到了「女王」。 听上去,半个世纪前死于叛乱的寒霜女王……给那些邪教徒的某个行动造成了极大的困扰?这种困扰一直持续到今天,以至于他们在行动的时候不得不多费很多功夫? 邓肯抬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抬起目光。 夜色深沉,世界之创苍白的光辉微微映亮了远方的海面,在海水尽头,可以看到城邦海岸的灯光。 那座匕首岛不知道在什么方位,但这里显然离寒霜本岛不远。就用这具身体去寒霜吧——外貌惨了点,但好歹不会走着走着就跟之前那副一样自己化掉。 邓肯呼了口气,走向残骸边缘,同时在心中呼唤了艾伊,准备让它带自己前往不远处的海岸。 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住。 他有些意外地低下头。 这具躯体……拒绝服从命令。 第三百二十五章交接 一种···…弱小但奇妙的力量,在抗拒着自己对这具躯体下达的命令。 甚至在尝试将自己从躯体中驱逐出去。 这股力量似乎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当自己产生想要前往寒霜的念头之后,这股抗拒之力才愈发明显起来。 邓肯惊奇地停了下来,尽管那股反抗之力始终存在,他还是慢慢挪动脚步来到了残骸边缘,低头看着平静下来的海面。 他轻声开口:「我以为你已经消失了——通常来讲,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灵魂都会很快离开的。」 随后他安静下来,感受着那股微弱但固执的力量,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这具躯体的嘴唇蠕动了两下:「离开……」 邓肯微微闭上了眼睛。 漂浮着油污的海面上,这具躯体的倒影突然被一层幽绿的火焰笼罩,倒影中那副因大火与爆炸而面目全非的面孔在火焰中抖动了一下,化作邓肯 艾布诺马尔威严低沉的面容。 「你好,」海水倒映出的邓肯注视着站在海燕号残骸边缘的那副躯体,平静地打着招呼,「我想这样我们可以交谈的更容易一点。」 那面目全非的躯体笔直地站着,贝拉佐夫残存的一点意识死死盯着海水中倒映出的面容,盯着那些幽绿弥漫的火光,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再次发出单调执着的声音:「……离开。」 撂下这么一句,这位「海上女巫」便化身为一片纷飞的彩色碎纸,如旋风般卷过了甲板,打着旋飞进了近处一扇打开的窗户,返回了船长室中。 一座如同大山般的、散发着无尽金光的几何结构体正静静地漂浮在这座精灵城邦近处,尽管其最大边界距离城市仍有十几海里的距离,它所释放出的奇妙光辉仍旧足以影响到小半个城邦。 而在这座巨大几何体的边缘,则是城邦当局建立起来的临时研究设施——巨大的浮筏式港口漂浮在激烈的海面上,浮筏设施边缘的动力装置向着天空喷吐出蒸汽与烟雾,结构复杂的机械工作塔正在对港口内停靠的货船进行装卸作业,又有一艘艘小型快船不断穿行在浮筏基地和那发光的几何体之间,繁忙不休。 「精灵不愧是有着卓绝数学和机械天赋的种族,把那东西拖到轻风港看来是正确的,」露克蕾西娅不由得轻声感叹道,「也就只有这里,才能随时组织起这样规模的研究团队,而且能拿得出这种级别的配套设施了。」 露克蕾西娅对人偶女仆的恭维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思考着别的事情,但突然间,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表情微微变化了一下。 邓肯坐了起来,略略整理一下身上那些烧焦的布条,接着看向自己的双手。 发条人偶露妮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了璀璨星辰号的上层甲板,她的女主人正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上基地中心这座漂亮而又精密的高塔建筑物。 船长室中央的桌子上,这组有着复杂结构的透镜和水晶球装置微微亮起,并不断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哥?」露克蕾西娅皱了皱眉,一开始并未注意对方身后的景象,「怎么突然找我?」 「在。」 提瑞安神秘地笑了笑:「你猜我在哪?」 人偶露妮想了想:「他们能在海上基地里跟你见面,不让他上船就行了。」 「强大,但值得尊敬,」 邓肯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伸出手,艾伊便立刻飞到他身旁,熊熊燃烧的幽绿火光化作门扉,在他身侧升腾,「他前往寒霜,接下来主要精力也 会放在那边,失乡号由你掌舵。顺便告诉爱丽丝,让她准备一些绷带和一套大衣,随时等着我的命令。」 「太远了,而且过于靠 近中部海域——我可不打算让璀璨星辰号拖着一个巨大的‘天外来物,穿行在主干航路上,这会刺激到那些没怎么经历过风浪的外部城邦的,」雷科雷西亚摇了摇头,「更别提四神教会还在猜测这是从异象001上脱落的碎片,这种级别的东西·……最好还是放在文明边境研究。」 灵体火焰轰然扩散,邓肯的身躯与火焰融为一体,并在下一秒化作艾伊身旁升腾的火光,随后一道流星般的光焰便自海面上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笔直地飞向了寒霜方向。 贝拉佐夫仍旧沉默伫立在这里,仿佛还没死去——但那半睁半闭的眼瞳中,仍有一点残余的亮光。 「幽默感有所进步。」 「摩柯其实也能,」露妮说道,「这里毕竟是真理学院的总部,学者的数量和研究条件甚至比那里还强一些。」 那股强大的反抗力量消失不见了。 而所有这些繁忙、高效的流程,都由浮筏基地中心的巨型蒸汽动力差分机行计进算和统筹。 「·····他是第一个反抗的——-至少,是第一个反抗力度大到能够让我有所察觉的,」邓肯平静说道,「但你应该能意识到,这样的抗拒并没什么意义,你只是在快速消耗你的灵魂罢了,而这最多只是拖延了我几秒钟。」 这是「海上女巫」露克蕾西娅的舰船,璀璨星辰号。 贝拉佐夫的躯体沉默着,这具理论上还没完全死去的身躯仍然直挺挺地站在这里,不同意着返回寒霜的命令。 「我先离开一下,老哥找我。」 而几乎同一时间,山羊头的声音也传入了邓肯脑中:「其实您没必要跟他‘谈判,—-那只是一个弱小的凡人灵魂。」 那些小型快船会深入发光几何体内部,向位于「核心石球」近处的科研船运送物资人员,或交换重要资料。 这般正常的景象当然不是这座城邦中自然的风景——笼罩在东部街区上空的凉爽辉光,来自轻风港近处的海面。 此刻,一艘风格与当地船只截然不同的「魔法战舰」正停靠在精灵建造的浮筏基地旁边。 一道旋转扩散的火光突地出现在他身旁,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从火焰形成的旋涡门扉中传出,体型庞大的骸骨鸟冲出旋涡,在海面上盘旋着。 随后他沉默了几秒钟,注视着这安静伫立的躯体,短暂思索之后才轻声开口:「援军来了。」 同一时间,在炎热的南部海域,由精灵统治的技术城邦「轻风港」。 露妮想了想,微微弯下腰:「您的判断,深思熟虑。」 这现实梦幻交织的一幕,甚至会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精灵那些古老典籍所记载的上古年代,那些交缠在森林之梦和奇幻故事间的风景。 露克蕾西娅的身影从彩色碎纸中凝聚成型,她迈步来到水晶装置旁,抬手激活了晶球中的影像。 贝拉佐夫的躯体轻轻晃动了两下,或许是邓肯的话真的产生了作用,也可能只是这残存的固执灵魂终于消散殆尽,这魁梧的身躯最后一次抬头看向城邦灯火,紧接着便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钢铁中将」提瑞安的面容随之出现在水晶球内,而他身后的背景······似乎是熟悉的房间。 「女主人,」露妮来到露克蕾西娅身后,微微弯腰致敬,「塔兰·艾尔学者带领的研究小队从‘核心石球近处返回,目前正在基地内修整,您准备什么时候与他见面?」 露克蕾西娅嘴角抖了一下,随后又看了基地中心这座高塔一眼——高塔顶端两侧的泄压管此刻正喷吐出阵阵水雾,这是差分机的动力装置正在自动进行整体负载平衡,看样子这位「塔兰·艾尔」大师这次确实带回了不少有用的资 料。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的抗拒有意义,」片刻安静之后,邓肯叹了口气,「安心离去吧,我并不是寒霜的敌人——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你的城邦和同胞。」 「下午,」露克蕾西娅没有回头,「让这位精灵学者多休息休息吧——自从把这个发光体拖到轻风港,就没怎么见他休息过,我真担心他猝死在我的船上。」 海水的倒影中,邓肯若有所思:「······你不是让我离开你的身体,你是想让我远离寒霜?」 此刻仍是深夜,城邦大部分区域还笼罩在无边夜幕下,然而在轻风港的东部边缘街区,一种朦胧而凉爽的光辉却仍旧照耀着所有的建筑与街道——那些富有精灵风情的优雅尖顶塔楼和屋脊高耸的房屋如同沐浴在霞光之中,房屋间垂坠的藤蔓和宽敞地块间生长的树木亦在光辉中显得郁郁葱 葱。 第三百二十六章感情很好的兄妹 露克蕾西娅一时间有点拿不准该如何回应自己的兄长一大半夜不睡觉突然用秘术法球跨越万里联络自己,就为了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但很快,这位「海中女巫」便隐约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自己这位性格古板的兄长在正常情况下可不会做这种事情,而且跟总是独来独往的自己不同,兄长那边可是有一整 支舰队要照管—另外,他身后那明显不在海雾号的房间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透过水晶球,提瑞安注意到了露克蕾西娅神色中的变化。 自己专门回母港一趟把水晶球带到失乡号上为的就是这个。 「你肯定不敢相信,」这位海盗船长呼了口气,微笑着向旁边走开两步, 让船舱中的景象暴露在水晶球与透镜组的正前方,「我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房间,。」 露克蕾西娅听着对方的刻意强调,看着水晶球中呈现出的画面,先是有些困惑,接着若有所思,随后终于被惊愕与紧张占据眼底,她再不复一开始的冷静,猛然间站了起来:「你……」 「如你所见,」提瑞安回到了水晶球前,苦笑着摊开手,「这中间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情况,最终结果是······我来到了这里。」 露克蕾西娅目瞪口呆地站在水晶球前,沉默了足足六七秒钟,随后才皱皱眉头,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会帮你照看好海雾舰队的,」她一脸平静地说道,「还有你存在冷港、摩柯、摩门佐、扎尔布斯特罗的七十一个银行账户以及在北部海域的八十七个藏宝处。」 自己用灵界行走所占据的「化身」,不是不能给艾伊当做定位点的「往返信标」。 露克蕾西娅沉默下来,似乎是迟疑着什么,过了许久,她才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父亲现在的状态如何?」 正如此前测试的一样——在前身建立往返信标之后,艾伊便能用类似「瞬间移动」的方法眨眼间跨越漫长时空,直接抵达各个信标的所在处。 「你怎么会知道……」大海盗几乎是一脸惊悚地看着水晶球中的妹妹,但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你在海雾号上留了印记?」 片刻之后,提瑞安回到了画面中,他面前多了个盘子,里面是刚烤好的苹果派。 「我现在······比你们想象的还好,」提瑞安努力斟酌着词汇,好让自己的回答能不要受到在失乡号上经历的那些邪门事情的影响,「他真的取回了人性——并且前身变成了一个比我们记忆中还要平和的人。他跟我谈了很多,关于海雾舰队的,关于冷冽海的,关于我和你的,他还跟我说了些……与亚空间有关的事,当然,只是一些笼统的描述。」 「刚开始担心了一下,但如果他真的遇上麻烦,就不会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了,」露克蕾西娅仍旧是一脸淡然,「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在失乡号上?父亲他······ 露克蕾西娅轻轻吸了口气,瞳孔的震动连提瑞安都能清晰看到。 真的很难想象,这具躯体原本的主人竟在弥留的最后一秒种都能凭意志力维持住最后的聪明。 从生理结构上,他这幅身躯其实早已没有了呼吸的机能,但他仍能感受到气流灌入胸腔,又平稳有力地慢慢呼出。 「寒霜啊·····」邓肯抬起视线,看了一眼远方正被灯火照耀的城市区域,随后摇了摇头,慢慢来到海岸近处,找到一处平静的积水,借着世界之创洒下的光辉,看着积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如今所用的面孔。 提瑞安一摊手:「还用问么?他人在船上了。」 「你找到了我的秘密港口——大概真就像 你说的,我藏东西的手法从来不够高明,」提瑞安又叹了口气,「寒霜这边……出了些状况,深海之下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引起了父亲的关注,现在他亲自来此调查,并主动找上了我。」 「我不需要这么笨的办法,」露克蕾西娅一脸平静地说道,「你藏东西的手法本来就不怎么高明——从小到大你藏起来的零食有完整留到最后的么?」 艾伊从失乡号返回了。 健康,感知正常,并在脱离棺材之后不久便前身自我崩解——当时他没顾得上多做测试,但现在回忆起来,当时那具身体确实没有给自己带来「建立信标」的反馈。 邓肯转身看向那道漂浮在半空的火焰大门,而三个身影渐渐出现在火焰的光影中。 露克蕾西娅:「……?」 「贝拉佐夫吗······愿你的灵魂一路平安。」邓肯望着积水潭中的倒影,最后一次与这具身躯的旧主道了别,随后抬头看向不远处。 就在他这么寻思的功夫,一阵劈啪作响的火焰爆鸣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紧接着,一道幽绿的火焰门扉便凭空出现在他身边的海岸上。 露克蕾西娅皱了皱眉:「所以,他都见到我了,面对面那种。」 提瑞安张了张嘴,似乎刚想回答,却被一阵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随后他起身离开了水晶球前,从画面之外的声音中,露克蕾西娅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几句交谈。 露克蕾西娅却没有再开口,他似乎陷入了思索。 提瑞安面容僵硬了一下,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那些藏宝处选的都挺隐秘,毕竟这么长时间都没出过事……」 有那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甚至真的在思考自己的兄长是不是前身被亚空间侵蚀,如今坐在水晶球前的他是否是个疯子。 似乎是有人来房间送了什么东西。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再次打破沉默:「父亲他……现在做什么?」 「这副模样可真的是一露面就会被治安官和守卫者联手摁住了。」 「船上还有其他人?」露克蕾西娅惊讶地问道。 邓肯挥了挥手,这鸽子便瞬间化作一道火焰光流,并眨眼间消失在了夜空中。 水晶球里瞬间传来了露克蕾西娅的惊呼:「你那边有苹果派?!」 「任何人拥有一支像海雾舰队这样庞大的舰队,那么哪怕你把财宝放在市中心,那也是‘没人能够触及的海盗秘宝「船上现在还他热水供应和来自普兰德的生鲜物资,」提瑞安随口说着,「我知道这难以想象,事实上父亲甚至提起他打算在船上安装一套蒸汽核心,这样就能让热水供应变成二十四小时的,还能增设发电机组……」 「不是我要主动谈的,」提瑞安耸耸肩,「我只是好奇地问了他一句,问他下层船舱怎么锁上了——然后他告诉我,失乡号的整个下层结构都在亚空间里泡着,锁上门主要是怕有人掉进去。」 「他甚至跟你谈论亚空间?!」露克蕾西娅嘴角明显抽了一下,「他该不会还没恢复正常吧?」 「复制品的特征之一吗……」邓肯若有所思地嘀咕着,「因为是破碎的凡人之躯,所以不能承载力量?」 这是他从失乡号上带来的「帮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摊开手:「好消息是现在看来父亲不会介意我对海雾号的改造了。」 「惊愕,紧张,感觉难以置信,又带着大开眼界的刺激,对吧?」提瑞安苦笑着,「我理解你的感觉,这些感觉我也经历一次了。」 凄凉夜风吹过海岸,一道一闪而逝的幽幽绿火骤然从天空划过,在有人注意到这道火焰之前,它便坠入了港口远处的一处无 人角落。 这一次从水晶球前跳起来的人换成了提瑞安。 在确认这一点的同时,他也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晚来到寒霜时所占据的那副临时躯体。 「我不知道,他回船长室了,船上的其他人说他要用一些普通的手段去调查寒霜城邦——细节我没问。」 一个高大魁梧,却全身被火焰焚烧的面目全非、望之恐怖的身影从火焰中迈步走出。 艾伊正站在远处的一块碎石上,它扬起翅膀,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藉由精神深处建立的联系,就能确定它前身瞬间抵达了失乡号上。 邓肯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目前所用的躯壳。 「·····我说不过你,」提瑞安摆了摆手,绕开了这个略显尴尬的话题,「看样子你并不担心他的危险。」 水潭中倒映出的,是魁梧而恐怖的形象,充满威仪,却也足以令人一个照面就跑去报警。 感受到冷冽夜风的吹拂,邓肯在寒霜的土地上深深吸了口气。 第三百二十七章上岸伪装 从火焰门扉中走出来的,是做好伪装的爱丽丝,换上寻常衣装的凡娜,以及提着手杖、身着深灰外套的莫里斯。 邓肯需要莫里斯的学识来辅助自己了解这座城市,以及寻找那位「布朗·斯科特」的下落,需要凡娜的专业能力来寻找邪教徒的下落,以及在可能的情况下与本地教会建立联系,需要爱丽丝…… 其实不怎么需要,但爱丽丝想来看看——从另一方面,考虑到爱丽丝顶着寒霜女王的脸,邓肯觉得把她带过来兴许能有点乐子。 幽绿的灵体烈焰在空气中迅速逸散消失,艾伊再度化作白鸽形态,落在附近的树权上,莫里斯在寒霜的冷风中紧了紧他的厚外套,抬头看向附近灯火通明的城区,爱丽丝在好奇地打量四周,凡娜则已经注意到了站在黑暗中的魁梧身影。 一具望之可怖的躯体,那副浴火而归的姿态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的,但这具躯体便是如此沉稳地站在黑暗中,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这边,而那身躯上残存的衣物碎片则显示着这具躯体曾经的身份。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在心中浮现,凡娜恍惚了一下,便已然确定这个初次见面的身影就是船长。 「邓肯先生,」她来到邓肯面前,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虽然知道船长在城邦里行动时所用的都是占据而来的「化身」,但在看到这具化身的状态时还是忍不住有些皱眉,「您这副身体……」 「其实状态还是错——就是外表可能有点吓人」邓肯嗓音低沉地说道,「想要找到状态完好恶劣又足够‘契合,的化身全凭运气,这副身躯总比我当初在下水道里见到的那个祭品,好点。」 凡娜顿时就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她眼角似乎抖了一下,声音很低:「.....有点不太想回忆。」 凡娜笑了笑,抬头看向仍然在东张西望的莫里斯,招招手:「别乱看了,过来帮忙一一东西都带着吗?」 他看不到自己如今的模样,但他完全能想象。凡娜沉默了一下:「…那经验丰富的呢?」 「挡一挡就行,我又没打算靠这副模样在寒霜定居下去,」邓肯一边配合着的动作一边说道,「走在大街上不要招来治安官就行,如果遇上实在不便行动的场合,就需要你和爱丽丝帮忙了。」 邓肯没有理会人偶大惊小怪的声音,只是随手接过了对方拿来的手提箱,打开之后检视着里面的东西:一件适合遮掩身体细节的黑色长风衣,宽大的立领竖起来之后能覆盖面孔和脖子,一顶同样黑色的宽边礼帽,手套,鞋子,一些绷带,还有些现金和一张折叠整齐的城邦地图。 凡娜叹了口气:「经验不足的治安官和守卫者恐怕会第一时间拦住您盘问。」 除了眼睛以及左眼近处一小块相对完整的皮肤之外,最终他的整张脸都被覆盖了起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了这些绷带,抬手递给旁边的凡娜:「帮忙——你知道怎么弄吧?」 莫里斯在旁边看着凡娜忙活,显得也有点跃跃欲试:「我能帮忙吗?」 爱丽丝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三两步跑到凡娜面前,一边举起了手里拎着的小箱子:「带着呢带着呢!衣服还有绷带····…哇!船长您这张脸好黑啊······」 一件女式的灰色收腰长风衣,下身则是黑色皮靴与长裤,灰黑色的长发仍然是随意地披散在脑后,看上去仍如往常一般英气,但有了那身甲胄与巨剑,这幅姿态看着多少和蔼了一点。 凡娜投去视线:「嗯?」 听着老先生这番介绍,凡娜不由得眨了眨眼:「这些细节······我倒是不曾了解过。我只知道其他四神教会的教条和相关禁忌。」 「提瑞安先生帮忙准备的,」不等邓肯发问,莫里斯就在旁边主动解释起来,「他听说了您要在城邦这边活动,就让我把这些也捎过来一一哦对了,他还让我告诉您,地图是最新的,上面带有红色标记的是海雾舰队的秘密联络点,有一些钱……钱什么的…… 覆盖全身的黑色长风衣,遮挡面容的宽边帽和衣领,黑色皮质手套,以及在衣帽缝隙间隐约可见的层层绷带。 好在这幅身躯十分魁梧,各项尺码与自己的本体相差无几,这些东西穿戴起来都很合适。 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这副应该也有一米吧以上的躯体。 随后,他穿上了那件有着高高立领的黑色风衣,又穿戴好鞋子、手套与这顶宽边礼帽。 只是毕竟一米八的身高摆在这里,他这幅打扮或许不会招来盘问,但想要低调仍然是有不小可能的。 爱丽丝笑了起来:「涉及到各个城邦的具体风俗习惯,不经研究是很难了解的。」 凡娜最后整理了一下衣服,仔马地把长风衣的扣子扣到最后一个。 凡娜扬了扬眉毛——东西比想象的还要周全。 他为了适应这具新的躯体,把大部分意识都放在了这边,并没怎么关注船上的情况,让山羊头给爱丽丝传话的时候也只说了要准备衣物和绷带,至于包括现金在内的其他东西······好像不是莫里斯的脑袋能主动想到的。 莫里斯沉默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是啊——布朗·斯科特是个很好的民俗学者,他一生都在中部和北方诸多城邦旅行,尤其是寒霜和冷港,他曾给我写过许多信来介绍这里奇特的风俗和信仰。」 邓肯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这个一米八多的人偶,又看了看面前一米四的爱丽丝。 邓肯看着这位老学者:「这些是你这位‘老朋友,跟你交流过的东西吗?」 莫里斯立刻答应:「记住了!」 「算了,你一仰头脑袋再掉下来,」他同意了人偶,同时又是嘱托了一句,「别忘了这里是城邦,而且是寒霜城邦,注意做好伪装,不止假发和脑袋别掉下来,脸上的面纱也不要摘,记住了么?你这张脸在这儿容易把三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吓过去。」 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寒霜展开行动,她当然不能再是那副甲胄+巨剑的醒目装扮,为了方便在城里活动,她如今已换上常服。 思索间,绷带缠上面孔,并一层层地包裹在那面目全非的头颅上面。 他们以死亡之神为主要信仰,与死亡有关的风俗和象征物是这里的特点,虔诚的信徒甚至会故意在衣服上增加绷带之类的装饰,神官的日常服饰中也有这种元素,」莫里斯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您最多有可能被当成举止较为前卫的死亡信徒。」 凡娜:「······」 凡娜微微颔首:「都能派上用场,提瑞安倒是用心了。」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凡娜突然笑了一下,摇摇头,「上述情况仅限于治安等级够高的核心城区——那里有充足的守备力量,假如是一般城区,您应该不会遇上麻烦。这是我根据普兰德的情况做出的判断,但在寒霜应该也差不多。唯一需要担心的,大概也只有您这身绷带……」 凡娜在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就想到了邓肯的意图,她接过绷带,但在往船长身上缠之前还是不太肯定地问了一句:「这样真的前卫么?我感觉还是过于醒目了点……」 凡娜微微点头,目光接着又落在了邓肯身上。 在对抗异端邪祟的一线,处理伤口是如呼吸一般正常且必然之事。 「好。」凡娜点了点头,同时开始手脚麻利地将绷带缠在邓肯的身上,她的动作娴 熟,显然做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次。 「绷带应该反而是更好的伪装,」凡娜话音未落,旁边的莫里斯突然开口了,「这些绷带或许恰好能避免不少麻烦。」 「线人,是海雾舰队外围的活人成员,」提瑞安随口说道,语气中又有些感慨,「说着不会再踏上寒霜的土地……他的视线倒是从来没从这座城市离开过,这也就差亲自踏足了。」 「哦对,线人,」莫里斯连连点头,接着一边探头探脑地打量箱子里的东西一边问道,「这些东西有用吗?」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一旁安静伫立的年轻审判官:「凡娜,你说实话……」 第三百二十八章航向匕首岛 在做好伪装与准备之后, 邓肯将目光投向了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区。 凡娜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着目前城市内的情况:「现在是宵禁时间,城市内道路会有守卫者巡逻,但在边缘一些的地方,巡逻力度会相对较弱一一哪怕是在普兰德那样发达的地方,下城区的守卫者也无法照看所有角落,通常来讲,边缘城区的警戒标准是‘如果发生超凡失控,要确保最近小队可在二十分钟内抵达现场,且伤亡情况尽量不蔓延至临近街区,。」 「海燕号在城邦近海发生爆炸,船上人员无人幸存,这情况瞒不住人,现在寒霜当局应该已经忙活起来了,但他们一时半会恐怕很难调查出什么结论,」一旁的莫里斯说道,「应该给他们示个警。」 「哦,这很容易,我擅长各种形式的举报,而且通常都很能让当地部门紧张起来,」邓肯随口说道,「不过除了示警之外,我们自己的调查也得进行——这次的事情很诡异,我从中嗅出了一些跟当时普兰德相似的氛围,那些邪教徒搞的事情……恐怕不小。」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起了提瑞安为自己准备的那幅地图。 地图上的内容很详尽,还有各种特殊的标注,它显然不是城邦民间发行的东西——毫无疑问,提瑞安安插在这座城邦里的线人为这幅地图做出的贡献不大。 凡娜很快便找到了两个值得关注的地点:位于内城区边缘的壁炉大街,以及位置上更加靠近内城腹地的墓园区域。 凡娜的目光落在这片标注为墓园区的普通区块上,看到整个区域以数字编号,从一至四,分成了四个墓园——它们几乎是围绕着城邦中心的教堂区对称分布,形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环形,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正常城邦的规划方式。 这也是死亡之神巴托克的信仰需求? 「我们先前往壁炉大街,去拜访你这位‘老朋友」 邓肯抬起头,看了提瑞安一眼,「随后等宵禁开始,你和凡娜在城邦内找个落脚处,我和爱丽丝去三号墓园一趟。」 「那艘遭受污染的军舰沉没了,沉没的速度异常之快,」邓肯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新占据的这具躯壳中提取着有用的记忆和情报,「就像海底有什么东西在拖拽着它一样……」 灰色外墙,颜色暗沉的斜面屋顶,黑色大门,带有铁艺雕花装饰的外墙瓦斯灯,一栋典型的北方城邦建筑,而且看上去最近都有人居住。 提瑞安上前两步,借着瓦斯灯的光芒确认了一下大门旁边的门牌号。 冷寂的夜空下,一只白鸽从寒霜海岸飞入夜色,扑向了远方城区的这片灯火。 凡娜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 略微定了定神,凡娜在脑海中问道:「提瑞安在什么地方?」 一栋看起来略显老旧的房屋伫立在壁炉大街的一角。 「任何防御体系都不是万无一失的,更何况污染来自深海,更可能与幽邃圣主有关,」邓肯摇了摇头,「寒霜当局应该被这艘军舰的自爆惊动,但我对他们不是很有信心,还是得亲自过去看看。」 「···侵彻污染,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击穿了匕首岛上的防御体系,」提瑞安瞬间明白过来,但紧接着便是对这感觉难以置信,「可这……那边的防御体系应该没这么容易被击穿才对……」 「墓园?」提瑞安下意识地发出疑问。 「不是要给城邦当局一些小小的示警么?总不能直接跑到市政厅或者大教堂敲门举报吧?」邓肯笑了笑,「有一个渠道能把消息传过去就行了,而我在三号墓园恰好认识这样的渠道。」 在清冷夜色下,他活动了一下手脚与肩膀,感受着意识分别操控复数躯体的奇妙 感觉,等到这种延迟感渐渐褪去之后,他才轻轻呼了口气。 只用了一会功夫,她便在确保邓肯行动的同时,处理失乡号上的事情了。 巡夜的守卫者小队刚刚离开此处,城邦的市民们也不会在这深夜出门,没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在小巷阴影中的火光,也没有人注意到有几个陌生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静谧清冷的夜幕下,大海盗突然打了个哆嗦。 「自寒霜叛乱,至今已有半个世纪,我们假设潜渊计划所惊动的‘东西,在这半个世纪里其实从未休眠,而是一直在活动,甚至在有意识地积蓄力量,」邓肯的目光望向远方,嗓音平静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提瑞安,你说这半个世纪里到底有多少舰船沉进了寒霜远处的大海,那座城邦下面····现在又可能藏着多少东西?」 「有一艘寒霜军方船只在返回本岛的路上自爆沉没——它曾短暂在匕首岛停留,返回的时候变成了污染携带者,」邓肯也没隐瞒,「现在我相信匕首岛上的情况可能已经失控,但由于未知原因,岛上的整套警戒体系都没有任何反应,而寒霜本岛这边也没有接到过任何反常报告。」 而就在这么一走神的时候,提瑞安便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他循声望去,正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夜幕下的甲板上。 凡娜转过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忧虑,我们会非常重视的。」 吱吱嘎嘎的声音从紧绷的缆绳与桅杆间响起,庞大船身调整航向时和海浪撞击的声音亦同时打破了夜色下的平静,正站在船尾甲板眺望远方的提瑞安被那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他惊讶地抬起头,正看到这高高的驾驶台上漆黑的舵轮正在慢慢转动,在世界之创洒下的微光背景下,就仿佛有五形之人正在那里掌舵一样。 「我知道,见过两次了,」提瑞安回过神,表情恢复如常,「只是仍有点不太适应——虽然海雾号也有些‘活着,的特性,但相比较下,您这艘船的‘活性,实在是高过头了。」 「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邓肯看到了提瑞安刚才盯着舵轮的景象,似笑非笑地说道,「是山羊头在掌舵。」 「不必,我正好过去,」 邓肯摇了摇头,接着随口吩咐,「航向调整至匕首岛,全速。」 提瑞安不置可否,只是在观察了一下船只的航行姿态之后忍不住问道:「失乡号在加速以及调整航向——您要做什么?」 一只白鸽飞进了城区,宵禁时段下冷冷清清的街道深处,有幽绿的火光一闪而过。 提瑞安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独眼中慢慢浮上一层凝重:「您的意思是……」 而在同一时间,远在冷冽海的失乡号上,船长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最糟的情况?」 一旁的邓肯下意识开口:「消息传过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要引起足够的重视······ 甲板上安静下来。 「匕首岛?」提瑞安一怔,立刻反应过来,「那边出事了?!」 「我之后会派艾伊把你送回去,你带上你的队伍,在远处待命吧,」邓肯想了想,心中还没有所决定,「准备应对最糟的情况。」 「……那我呢?」提瑞安想了想,隐约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您需要我做什么?」 失乡号的许多地方确实仍然和记忆中的一样,但这艘船又总是在各种不经意的细节不断提醒自己——它是一艘被亚空间洗礼过的幽灵船了。 他刚才用了一段时间来适应自己的新身体——比起当初在莫里斯第一次尝试「分心多用」时这磕磕绊绊的情况,这次额外新增了一副身躯,他适应起来反而更迅速、顺利了不少。 查看一栋房屋内的情况不需要太多人手,而如果这位「布朗·斯科特」真的就在屋内且有一定交流能力,那么带的人太多太杂反而可能引发意外麻烦——毕竟,邓肯今天不是来大杀四方的,他是来打探情报的。 这里确实就是布朗·斯科特在信中提起的住处。 山羊头的声音立刻响起:「他在尾舵甲板远处,需要把他叫来吗?」 「我和爱丽丝去看看情况,」身穿漆黑长风衣、带着宽边礼帽的邓肯回头对身旁的凡娜和提瑞安说道,他的声音从厚厚的绷带下传出,显得低沉发闷,「你们在远处等着——别惊动巡夜的守卫者就行。」 「这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便利。」邓肯随口说道。 尽管在再度乘上这艘船之后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免费阅读. 第三百二十九章学生 爱丽丝与凡娜藏身到了街巷角落的暗处,她们将在这里等待指令,同时关注建筑物周围的动静。 邓肯与莫里斯则来到了那栋有着黑色大门的建筑物前。 建筑物内很安静——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现在太阳还未升起,而这个世界的夜晚向来不适合普通人活动,大多数正常人入夜之后都没什么夜生活,早早入睡等待天明才是常态。 但是从深海中返回的「复制品」也会如普通人那样作息吗? 邓肯抬起头,注意到了门框一角的醒目按钮,便伸手按了两下。 隐隐约约的,能听到建筑物内传来电铃尖锐又急促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晚,电铃声显得格外突。 「或许我们不该在宵禁时候登门,」莫里斯摸了摸脑门,语气中带着些许犹豫,「惊动邻居的话会引起怀疑的。」 「但你那位朋友很可能等不了太久,能早一点也好,」邓肯淡淡说道,「别的就不用担心了,引起教会怀疑或者惊动城邦当局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你应该适应作为失乡号一员的身份。」 莫里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而这时候邓肯又伸出手,按了两下门口的电铃。 终于,他们听到建筑物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动静——接着客厅的灯被打开了,灯光透过旁边的窗户洒在街道上。 正如邓肯在好奇地打量他,他也在好奇地打量邓肯一个穿着黑风衣、戴着宽边礼帽的魁梧访客,衣物的缝隙间甚至看不到任何容貌特征,只有层层绷带。 「莫里斯先生的朋友,旅行中的探险家,对布朗·斯科特先生的研究很感兴趣,因此顺路拜访,」邓肯主动说道,「希望这没有给你们带来困扰。」 邓肯了然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门后面那个年轻声音的主人在听到莫里斯的话之后明显迟疑了一会,才坚定着开口:「抱歉,天太晚了,而且 老师也正在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天亮再说好吗?」 「要来些甜煎饼和香肠吗?现在只有这个了······」伽罗妮在厨房对两位客人喊道,声音中略带歉意。 莫里斯皱了皱眉,情况跟你一开始预期的不一样,他没想到在布朗·斯科特去世三年之后,对方的学生竟然还住在这座房子里,但在短暂的思索之后,他便组织好了语言:「我们到的太晚了,现在还没找好住处——另外,你的老师在之前给我写了封信,是他邀请我来的。」 这位女学生回答时的语气神态都没有任何问题。 一边说着,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眼前之人的反应。 说着,他又转向邓肯,压低声音缓慢地说道:「可能是布朗·斯科特的这个学生,我听他提起过。」 「大概一个月吧,」伽罗妮似乎并没多想,只是闲话家常般回答着客人的问题,「他突然回来了,说旅行很累,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哦,就是那之前他提起要邀请莫里斯先生来家里做客的。」 「是伽罗妮吗?」莫里斯试探着问道,「布朗·斯科特先生在家吗?我是你老师的朋友。」 因为是深夜惊醒,这位仿佛石头般的年轻女士身上只套着一件宽松的睡袍,褐色的长发略显杂乱地披散在脑后,她扶着门框,带着谨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 莫里斯和邓肯交换了一上眼神。 如果是师徒关系,这当然没什么,但她跟那位民俗学者之间的关系显然超出一般师徒——布朗·斯科特不能把自己的居所钥匙都交到这位学生手上,而后者更是在这里一住三年,并且在老师「回家」之后又毫不迟疑地承担起了照顾的责任,有这种亲密且相互信赖的 关系,布朗是不可能在出门时没有告知伽罗妮自己的行程的。 然而伽罗妮在听到「黑曜石号」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回忆了一下,便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出门的时候没有跟我说太多…… 门轴转动声打破夜晚的嘈杂,黑色的房门关闭了,街道上再次安静下来。 金属碰撞以及锁链摩擦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门里的人打开了挂在内侧的锁扣,房门终于打开了,在晦暗的灯光中,邓肯看到了一个····高大且有点怪异的身影。 「……两三年了吧,」伽罗妮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表情又有些羞愧,「我总是记不太准时间,老师经常说我。」 仿佛发生在他身边的一切,都理所应当。 他的肌肉都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进入大门,首先所见的便是一间颇为朴素的客厅,客厅里的家居陈设看上去使用了一二十年往上,客厅一侧连接着厨房与餐厅,另一侧则有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下面则看到一道宽门,那可能通往地下室或酒窖。 接着他又看向站在门口的伽罗妮:「这位是邓肯先生,我是······」 然而她的回答本身就明显不太对劲。 那听上去是位年轻女性。 「有杯热水就行了,不必这么麻烦,」莫里斯摆了摆手,等伽罗妮走过来的时候又不经意般问了一句,「对了,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门里的声音安静下来,这位「伽罗妮」似乎是在回忆和思考,又过了好几秒钟,她的声音才再度响起:「那······你们稍等一下,我打开链扣。」 但除了这些醒目的非人类特征之外,他的面容倒是与异常的年轻人类男性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显得有些……清秀。 哪怕寒霜人对「绷带」习以为常,这位访客的模样也有些过于具备压迫感了。 这身影几乎只比凡娜矮那么几厘米,将近一米八的身高显得格外醒目,而且和身材高大却依然保持苗条的凡娜不同,这位站在门口的年前女士浑身都能看到强壮有力的肌肉轮廓——可更令人在意的却不只是她的身高,而是她这如岩石一般泛着灰黑色泽的皮肤,以及皮肤表面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纹路。 我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出门坐的是哪艘船! 伽罗妮坦然地迎着访客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淡然。 「……老师在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但他确实提起过莫里斯先生可能会来拜访,」伽罗妮说道,与这高大健壮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声音总显得有些轻细迟疑,还带着仿佛畏惧般的不自信感,在说话的时候,她甚至不敢跟邓肯和莫里斯对视,只是一边嘟囔着一边朝旁边让开,「你们先进来吧,外面很冷。」 「出了一段时间远门?」 莫里斯下意识皱了皱眉,「是什么时候的事?」 邓肯与莫里斯对视了一眼,前者有些惊讶,后者则若有所思,并仿佛想到了什么。 门锁转动声咔哒响起,这扇黑色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有一只警惕的眼睛透过门缝看着外面,同时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是谁?」 莫里斯道了声谢,便与邓肯一同踏入了这座房屋。 邓肯与莫里斯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好奇,只是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便在伽罗妮的带领下在客厅落座,随后这位身材高大的女士便走进厨房,开始忙忙碌碌地煮茶以及准备点心。 「布朗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邓肯仿佛随口问道。 「啊,我忘记说了,」莫里斯的声音突然响起,及时打破了这有些尴尬又有些紧张的气氛,他转向邓肯,「布朗的学生伽罗妮是一个森金 人——在北方城邦确实不太常见。」 说着,这位老学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名字叫莫里斯·安德伍德,你的老师应该向你提起过。」 「刚收到他的信时,我也十分惊讶,」莫里斯顺势往下说道,「他有很多年不曾跟我联系了,多年前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消息,还是听说他要乘船出海······啊,好像是一艘叫做‘黑曜石号,的大型邮轮?」 「嗯,一直住在这,」伽罗妮点了点头,「老师之前出了一段时间远门,他把钥匙交给我,让我帮他打理这里我就干脆从之前租的地方搬过来了,一直到现在。最近他回来了,我就继续住在这里照顾他。」 在电灯的晦暗光芒下,这客厅中看不到什么可疑的阴暗角落,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十分温馨且……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三百三十章遗留 莫里斯充分发挥自己的话术,在不动声色的交谈中向伽罗妮旁敲侧击地确认了许多问题。 在交谈中,他与邓肯逐渐确认了这位女学徒的状态。 关于布朗·斯科特六年前遭遇的海难以及在那之后跟导师死亡相关的一切记忆,已经完全消失在伽罗妮的脑海中了。 不,消失的不只有记忆,还有与之配套的整个认知体系一个人的死亡,所引发的是一串连锁反应,这其中包括社交圈内的涟漪,亡故后事的处理,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追忆和情绪起伏,以及这六年间留在这座房屋中的种种细节变化,这不是单纯删除替换掉一段记忆就能解决的。 然而在伽罗妮的认知中,「布朗·斯科特六年前死于海难」这件事从未发生过,这件事所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反应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只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地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六年,期间一直在平静地等着老师回来——而现在,她的老师已经回来了,并且正在楼上的房间休息着。 水壶的尖锐哨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客厅中的交谈,伽罗妮立刻起身向厨房走去:「抱歉,我去关一下火。」 趁着这位森金人女士离开的片刻功夫,邓肯抬头看向对面沙发上的莫里斯:「她的认知***涉了。」 「我们应该检查整座建筑物,」莫里斯低声说道,「他一定会趁着自己还清醒的时候留下些东西——他前不久还给我写了第二封信,那时候他显然察觉某些真相了。」 「……让伽罗妮休息一会吧。」邓肯轻声说道。 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嘎嘎的声响,晦暗的电灯照亮了二楼的走廊,莫里斯与邓肯沿梯而上,开始寻找那位「回归尘世」的民俗学者。 「布朗,是我,」莫里斯开口道,「假如你在里面,把门打开——不论你现在状态如何,都不必担心,我们能解决你遇上的麻烦。」 莫里斯眨眨眼,接着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把那些纷繁错乱的思绪甩出脑海,他走向房间深处,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分布在地板上的「泥浆」团,良久才在一张桌子旁停下。 邓肯静静注视着那道门,只觉得情况······并不意外。 有一张纸,被压在一团凝固的、依稀有着手臂轮廓的泥浆边缘。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让我来吧,莫里斯,我们可能还是来晚了一步。」 莫里斯脸上的肌肉紧绷着。 邓肯随口说道,而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个几乎完全笼罩在黑暗中的房间呈现在两人面前。 「谢谢,」莫里斯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伽罗妮,你先在这里坐下,坐好,我跟你说件事。」 「深海的复制品……看来它们最终都会变成这样,」就在这时,邓肯的声音打断了莫里斯的愣神,「我们终究来晚一步,很遗憾。」 房间中仍然没有回应。 「……他曾写了两封信,至少在那时候,他还有一定理智,」莫里斯轻声说道,「他一定是察觉了自己的异常…… 邓肯则没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手段,只是上前撞了一下,那扇本不怎么结实的木门便在哐当一声巨响中被撞坏了门锁,大敞四开。 莫里斯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那扇浅黄色的房门。 「现在我们能好好检查一下了——伽罗妮没有说谎,她的老师现在应该就在二楼的卧室里。」 这张桌子也被泥浆覆盖,而且有一团最大的泥浆就堆积在桌子与床铺之间。 房屋二楼的结构并不异常,一条笔直的走廊连接着每一个房间,而其中大部分房间的门都没有上锁——邓肯与莫里 斯很快慢便确认了大部分屋子的情况,并在走廊左侧的最后一间房间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整个二楼唯一上锁的地方。 坦白说,从一开始他就怀疑自己这位「老友」真的返回了人间,他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是某种失控的超凡异象,甚至可能跟深海的诅咒有关, 但……纵使在开门之前便隐约有所预料,真的看到这一幕之后,他仍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这是……」老学者睁大了眼睛,一边低声惊呼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抽了出来,「邓肯先生,您看这个!」 莫里斯点了点头,而就在这交谈间,伽罗妮从厨房返回——她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盘里是暖身的姜茶和一些饼干,这位有着石头般灰黑皮肤的女士将东西放在茶几上,抬头看向两位客人:「久等了,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吧。」 邓肯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冒出一句:「你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女儿用这一招?」 房间中没有开灯,朝向街道的窗户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封堵了起来,以至于外面的路灯光芒都无法照进室内,只有从走廊撒进去的灯光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而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则依稀能看到好像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覆盖着屋顶和地板。 某种灰黑色的、仿佛泥浆般的物质一片片地分布在房间各处,覆盖了地板,污染了墙壁,甚至牢固地黏附在屋顶上,又有仿佛融化到一半的「泥浆」从屋顶的脏污中垂坠下来,悬吊在半空,看上去像是弯曲肿胀的血管,抑或某种形态怪异的钟乳石挂。 「从外面锁上的?」邓肯隐约产生了一丝违和感,紧接着便回忆起了什么,「刚才伽罗妮说过,她每天都会把饭菜送到老师的房间里……」 「不可能,这扇门有很多天没有打开过了——一周或更久,」莫里斯立刻说道,他的眼睛正慢慢扫过眼前的房门,眼底则仿佛有微微的浮光涌动,「门锁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所以,只是伽罗妮‘认为,她每天都会把食物送到老师的房间里,但她的老师其实从许多天前开始就没有再打开过这扇门了,」邓肯说着,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这条通往二楼的楼梯,「认知干扰一直在持续。」 只一瞬间,邓肯便联想到了当时在黑曜石号舱底所见到的那番景象。 莫里斯注视着伽罗妮的眼睛:「罗蒙索夫不等式组。」 伽罗妮猛然睁了一下眼睛,海量的知识、记忆以及逻辑难题瞬间覆盖了他的所有思维,而还不等她搞明白这些「信息风暴」的大致轮廓,一股强烈的、自你保护性的倦意便浮上心头。 她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鼾声激烈,睡姿安详。 邓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两秒钟才问道:「她会睡多久?」 「取决于智商,海蒂当初睡了十二个小时,伽罗妮应该更久一点,」莫里斯耸耸肩,「民俗学者通常不会太擅长数理。」 邓肯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不必继续下去,便站起身,看向这道通往二楼的阶梯。 莫里斯上前拽了拽门把手,眉头微微皱起:「锁住了——反锁。」 这些怪异惊悚的「泥浆」·看上去简直跟黑曜石号舱底的情况一模一样! 电灯点亮之后,房间中的一切终于清晰起来。 「他的理智至少持续到了将这间房间反锁的那一刻,在这之后,他便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了,」邓肯也来到了书桌旁边,一边观察周围的凝固泥浆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些来自深海的复制品似乎·····都不太一样,有的根本没有丝毫理智,没的甚至保留了原本的记忆,而且能如一般人一样生存一段时间,还有的……就像黑曜石号那位船长一样, 完全扭曲成了异形,却从头至尾留有灵魂。」 莫里斯表情僵硬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唇抖动了两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让到一旁。 「就像某种不稳定的实验产物?」 邓肯第一个走进房间,他抬起左手,手心中托举着一团幽绿的灵体烈焰,另一只手则摸索到了门旁的电灯开关。 「这是……」跟着走进房门的莫里斯看到了屋内的景象,在错愕中低声惊呼。 邓肯立刻凑了过去,在那张脏污的纸上,一些不太清晰的单词映入他的眼帘—— 「致调查人员,以下是我身体最后阶段发生的变化:」 第三百三十一章渗透之城 那张纸皱巴巴的,而且很多地方已经被灰黑色的「泥浆」污染,上面的字迹模糊且缺损,但在莫里斯小心翼翼地处理之后,它上面的许多字句还是恢复到了可以勉强辩读的状态 「布朗·斯科特」在他神志的最后清醒阶段记录下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变化:「……凌晨四点左右,距离锁死房门已经十二小时,越来越强烈的耳鸣和阵发性眩晕严重影响到自身行动,只能在状态稍好的时候写一些东西,皮肤下似乎存在出血,看到莫名出现的淤痕…… 「六点半,内脏仿佛在翻滚,就好像体内的结构已经失去秩序,各自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在体内游走,并不感觉痛,甚至连眩晕感都减弱许多……恐惧开始消退,愈发清晰的回忆出现在脑海中…… 「七点左右,清晰地回忆起了死亡时的细节,愈加确信真正的自己其实早已死去。左腿莫名其妙骨折——也可能是中间有一段骨头突然溶解消失 了。 「八点十五分,左腿开始溶解,首先是皮肤自行开裂,随后内部组织如某种灰黑色的液体般流淌出来,那些离体的液态物质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在地板上蠕动,甚至爬上墙壁……我一度担心自己钉在窗户上的木板是否能挡住这些诡异可怕的物质,但后来发现它们在离体之后很快便渐渐失去活性,而且即便保持活性的时候,它们也似乎在有意识躲避阳光……这可能是个很重要的情报,特此记录…… 「……心脏停止跳动了,然而意识仍旧持续着,能感觉到这具躯体完全不再按照异常人类的生理机制运行,尝试着划开一道伤口,伤口中没有血液,只有灰黑色的粘稠物质飞快流淌出来······此刻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物质形成的? 「整个上半身开始凝结,费了些功夫才把自己固定在一个位置,并继续写下这些文字——我现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没有呼吸,心跳也早已停止,能听到嗡嗡嗡的噪音,就好像构成自身的物质在共鸣一般······越来越多的粘稠物质离开了身体,把房间弄的一团糟…… 「……希望伽罗妮在收拾房间的时候不要被吓到……尽管在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脑海中几乎回忆不起伽罗妮的模样了。 「十点半,最担心的事情发生,视觉在迅速减弱,环境在迅速变暗,我必须摸索着纸张的边缘,尽可能让上面的字迹清晰…… 莫里斯当然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桌子。 「……这里的事情怎么处理?」老学者抬起头,看向船长,「房间里的痕迹,布朗留下的资料,还有……一楼的伽罗妮。」 「或许最终还是要给这里的邪教徒一点小小的‘失乡号震撼,。」他轻声说道,同时搓了搓手指,一小簇幽绿的火焰从他指尖落下,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又迅速消融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原素,」邓肯抬起头,「寒霜当地的教会正在研究这种物质,他们认为这种深海复制体崩解之后残留的粘稠物,从性质上很接近湮灭教徒口中的‘原素,。」 邓肯一时间没有开口。听着老学者的讲述,邓肯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大量涌出···…从深海中涌出么?」 「所以,一定存在更大的邪教据点,一个隐蔽且能够举行大型仪式的地方,足够让他们不断引动深海中的力量,来制造城邦里的复制体,甚至入侵匕首岛。」邓肯慢慢说着,同时抬起头,环视着这房间——房间唯一的窗户被木板钉死,屋顶、墙壁和地面则遍布失去生机的干涸「泥浆」,这里的一切痕迹,都仿佛在无言地述说着一次惊心动魄的赴死与对抗。 莫里斯怔了一下,但他现在多少也习惯了船长这种不知何时从何处就掌握到新线索的情况,所以并没好奇追 问这份情报的来源,只是在短暂思索之后开口:「······我知道‘原素,这个说法,要研究邪教徒的历史渊源,总绕不开他们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那边有点模糊参差,纸张与泥浆之间的界限似乎消失,甚至呈现出了部分融合的状态。 不知是记录者的意识终于抵达了终点,还是他在失去大部分感知的情况下没法把正确的文字写在纸上——最终,这已死之人留给尘世的只有一个戛然而止的标点。 「可能又过了一个小时,」 「……即便是实力强大的城邦,要建造能往返千米深海的潜水器也不是一件小事,最起码,这不可能是一帮邪教徒能掌握的东西,」莫里斯在思索中开口,「但他们能通过某种间接的仪式来引导深海的力量,或沟通深海的······某些存在。」 「伽罗妮遭受的认知干扰显然还没有结束,在这座建筑物内的复制体消失之后,她仍旧没有恢复清醒的迹象,甚至还坚信自己的老师就在房间里休息,这说明产生干扰的‘源头,并非她的老师,而是某个仍然活跃的、躲藏在城邦深处的东西,不消灭那个源头,她是不会真正恢复过来的。」 莫里斯表情一僵:「您的意思是……」 邓肯停顿了一下。 文字到这里就中断了。 莫里斯注意到了邓肯的举动:「您发现什么了吗?」 「而且······不确定这座城邦外到底还有多少个‘布朗·斯科特,,以及多少个‘伽罗妮,。 邓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凑近了那些凝固静滞的「泥浆」,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它们的边缘,随后又拿起布朗·斯科特最后留下的这张记录,自习查看着纸张边缘曾被泥浆完全浸润过的地方。 说到这,她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又想到了更多。 那是布朗·斯科特最后「工作」过的地方——或许那只是一个寿命短暂的复制体,但当这不断崩溃解体的身躯伏案疾书的时候,它仍旧有着一个高洁的灵魂。 「不用,我为他哀悼过一次了,」莫里斯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没有想到,能在三年后再次看到他的学术记录……这些资料都很有用,对吧?」 「没法确认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十一点到十二点,听到尖锐怪异的声响,声响持续约二分钟,随后所有的不适都开始消退,对身体残余部分的感知也在迅速减弱。能依稀感觉到胸口以下的部分在下坠······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脑海中的资料,片刻后继续说道:「就像太阳教徒坚信远古的真实太阳迟早会拯救世界,湮灭教徒也有类似的‘救世预言,,他们宣扬在未来的某一天,幽邃圣主会从沉睡中苏醒,并在暴怒中摧毁现在这个被众神扭曲、欺骗的尘世,代表‘真实现世,的幽邃深海则会从世界深处升起,重新成为凡人安居的乐园,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后,首先会有‘原素,大量涌出,原素是世界的基石,是万物的蓝图,它们将覆盖万物,并将世界还原到真实的模样……」 莫里斯沉默着,很长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过了不知少久,他才轻声自言自语般开口:「啊,确实是我的笔迹。」 「我们得到了足够的线索,把剩下的交给寒霜人吧,」邓肯淡淡说道,「房间保留原样,把这封信留在桌上显眼的地方,再准备一封举报信,至于伽罗妮……」 「你需要独处一会么?」 邓肯平静地看了这位老先生一眼,「我能在外面等你。」 而在他的感知中,失乡号正在扬帆航行,朝着匕首岛与寒霜本岛的方向。 「城中流传着亡者回归的流言,却又同时有截然相反的消息传到提瑞安这边,」邓肯看了莫里斯一眼 ,「这座城邦,怕是被复制体和认知干扰现象渗透成筛子了。」 「我现在对这些湮灭教徒越来越感兴趣了,但比起他们的所谓‘救世预言,,我更好奇此刻他们是怎么跟寒霜底下一千米深的地方建立了‘联系,,」邓肯摇了摇头,「复制品来自深海,黑曜石号和匕首岛上那个潜水器都是如此,但一群神神叨叨的湮灭教徒·……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接触到千米深水之下的力量的?」 第三百三十二章盯梢二人组 整栋房屋中,除了布朗·斯科特最后所处的房间之外,其他地方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事实上,甚至就连那间被灰黑色泥浆「污染」过的房间,也没有残留任何超凡的影子——除去那些怪异的泥浆物质带来的视觉震撼之外,这座建筑物里不存在丝毫超凡力量。 所有不属于尘世的,都已经随着布朗·斯科特的消失而离开了。 房屋一楼,伽罗妮仍然在沉睡着,这位身材高大、皮肤如同石头般的森金人靠在沙发一角,睡姿平静恬淡,脸上带着放松的模样。 在她的睡梦中,自己仍然是老师门下求学的学生,仍然过着平静如常的日子,她那位博学又和蔼的老师刚刚结束了多年的游历,近日已经返回家中,要给她讲很多很多远方发生的事情。 「如果海蒂在这里就好了,她会调配一些药剂,至少可以让这姑娘在清醒过来之后好受一点,」莫里斯低头看着沙发上的伽罗妮,表情有些复杂,「我能看出来,她和布朗之间的关系很好。」 「·····阴霾总会过去,」 邓肯说着,沉默片刻,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枚小小的水晶吊坠,他将它放在嘴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将其塞在了伽罗妮手中,「做个好梦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莫里斯静静看着邓肯的举动,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您还把这些吊坠带到那边了?」 「……上次进多了,剩半盒实在卖不掉,送都没人要,」邓肯面有表情(主要是绷带挡住了),语气精彩「我就想着之前旅行的时候找机会都送出去·····你要一个不?」 「不了,谢谢,爱丽丝赶紧摆摆手,「我不太适合这种男式的饰品。」 邓肯语气平静:「某些可能会出现的超凡者,或者缠绕在那栋建筑物周围的可疑阴影,如果有的话。」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审判官,看着这画面也控制不住眼球的震颤,邓肯瞪着眼睛压低声音:「你在干什么?!」 爱丽丝想了想:「不是嫌我捣乱吗?」 在一片路灯无法照亮的怪异阴影中,黑暗蠕动的影子骤然浮现! 敏捷如他,也终于注意到了邓肯脸上异样的表情。 莫里斯能看到人类身上漂浮着不可见的「线」,而且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正常现象,且其他人也能看到,因为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这件事竟然直到现在才因他随口一句话而突然暴露出来——这或许正是他作为正常099的普通力量,也可能背后还有着更简单、更诡异的解释,但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不该放在现在研究。 然后他就看到旁边的莫里斯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往前探了探身子——随后这人偶抬起手,捧着自己的脑袋晃了晃,「啵儿」一下拔了下来,接着便一手扶着墙,一手举着头,在墙角对着外面晃来晃去。 「还在,而且微微左右晃动着,」爱丽丝抬头看了斜对面的路灯一眼,小声汇报着,但紧接着她又皱了皱眉,「啊,好像少了几根?」 但对于风暴女神的忠诚神官而言,「剑」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有一个从深海返回的「复制品」在城邦里活动了许多天,而这个复制品就住在不远处的那栋建筑物里——那些效忠幽邃圣主的湮灭教徒不可能对这件事毫无反应。 爱丽丝一脸不明所以,不过她刚要开口,便好像又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朝外面看了一眼:「凡娜小姐,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远处,但看不见人。」 几乎刹这之间,那里便浮现出了一个骸骨嶙峋的虚影,紧接着浮现出来的,是一个通过锁链与这骸骨虚影连接在一起的畸形怪胎—— 仅仅一个照面 ,邓肯就意识到了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与幽邃恶魔实现深度共生,而且将自己的躯体「纯化」到极高程度的湮灭神官。 湮灭教徒将自身的血肉之躯视作众神制造的囚笼,而他们向幽邃圣主效忠的方式,就是不断利用恶魔力量改造自己的躯体,「纯化」自身的形 态,这个过程会让他们身上产生越来越多的恶魔特征,让他们越来越不像人类——纯化到一定程度的湮灭教徒,其肢体变异到哪怕用临时的变形法术都无法回归人形的程度,也无法再在人类社会活动,因此只能依靠下级教徒奉养,但与之相对的,他们也将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以及与幽邃深海更强烈、更直接的联系。 凡娜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和力量,在确认了街道上仍然没什么动静之后,便再次让自己隐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下。 「就斜对面,这个路灯在了地上,同时抬起手指着巷口外,「可不只你看见了线,没看到人。」 我是知道轻重急缓的。 「异端!」 夜间冷风吹过昏暗死寂的小巷,在路口瓦斯灯扫过来的些许光辉中,凡娜眼神机警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我看不见,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邓肯激灵一下子聪明过来,同时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她的这根路灯旁,「这些线还在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着看向爱丽丝手指的方向,过了两秒才突然一愣,回头看着人偶小姐:「线?什么线?」 她觉得自己很难跟这个实心脑袋解释清楚,所以干脆就不解释了。 凡娜:「……你说得对。」 「少了几根?」凡娜心中瞬间一凌,而下一秒,警觉便在她心底泛起,多年锤炼出的战斗直觉以及女神赐予的危机预感同时在感知中炸裂,让她猛然看向了街巷深处的某个位置。 「街上很安静啊,都没有人,」大概是不适应这过于沉默压抑的环境,人偶小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凡娜小姐,你一直在看什么啊?」 爱丽丝则站在她身侧,也有模有样地学着打量四周显然她根本不知道凡娜在关注什么。 说到这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哦对了,凡娜女士身上没有——不过我不是凡娜女士,所以很正常··· 但她自己很明白在这里盯梢的意义。 爱丽丝在墙角晃完脑袋,听到凡娜的声音之后赶紧又把头拿回来「啵儿」一声安回去,一脸无辜:「我看看对面动静……」 这帮邪教徒果然在盯着这个地方! 「……你看是见吗?」这人偶迟疑了一下,想到了唯一的解释,「额,这我不会嘲笑你的,船长说过,人和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有人隐藏在远处,而且现在他或者他们暴露在人偶的视线中了一一这件事才重要。 「有人在远处?」凡娜瞬间警觉起来,她并没有因为爱丽丝特别表现的不靠谱就在这时候放松大意,而是立刻绷紧了神经,一边感知着周围气息一边低声问道,「什么位置?」 凡娜女士与爱丽丝女士去调查这栋房屋外面的情况,她们既不去调查,也不在引诱一一会有邪教徒关注着那个地方吗?这将「布朗·斯科特」送回来的力量,会在今夜有异动吗?这条街巷里会盘踞着阴影吗?在不速之客出现的情况下,这阴影还坐得住吗? 「……你以为邓肯先生让我们在外面待命是干什么?」 这事背后甚至就有可能是他们动的手脚。 空气在压缩,水汽在溶解,海与风的呼吸在他手中瞬间压缩为一柄坚冰利刃-堪 堪可用。 这是一个人,或者至少轮廓上还是个人,然而他的躯体早已扭曲肿胀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状态,其皮肤仿佛被烈火炙烤过一般焦黑卷曲,其骨骼错乱增生,在体表形成了一片片不连续的骨板,尖锐的骨刺在他的后背探出、延伸,宛若某种深海怪物的遗骸,而在那原本应是脸孔的地方,更是只能看到一片空洞的凹陷,里面闪烁着暗红的光晕。 爱丽丝说着说着,声音终于渐渐迟疑着停了下来。 「下次再有这种计划你提前……」凡娜瞪着对面的人偶,但话刚说一半便又咽了回去,一脸疲惫地摆摆手,「算了,不必在意。」 「就人身上的线啊,大家都有的,从身上飘到天上那种,」爱丽丝比比划划,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脑袋后面有,手脚上也有······」 为了在城邦活动,她没有携带那把赐福的钢铁巨剑。 凡娜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而在同一瞬间,她的身体成她高高跃起。 第三百三十三章出手 酣畅淋漓的跳劈,凝聚着北方的寒风与源自风暴的雷霆巨力,带着某种释放压力的愉悦感,凡娜的身躯高高跃起,双手虚握中已经浮现出一柄寒冰利刃,并在世界之创清冷的辉光中将利刃猛然斩落。 空气被撕裂,附近的气流在剧烈的冲击中产生了高热扭曲,待剑刃下落到一半的时候甚至开始呈现出等离子体的质感,如熊熊火焰缠绕在寒冰凝聚的剑刃上,这冰火交缠的奇景是如此诡异瑰丽,以至于那形如恶魔的邪教徒都明显愣了一下。 对这湮灭神官而言,这本应是一次成功的偷袭,他提前发现了不速之客,并利用魔咒的力量隐匿起了自身的气息,高度共生的恶魔之躯甚至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完全停止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而这本应完美无缺的隐匿却不知为何暴露,引起了目标的警惕。 现在本应是猎物的目标已经变成悍勇反击的猛兽——而且这猛兽的力量大出他所料。 裹挟着巨力的巨刃砸下来了,湮灭神官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反击,只拼尽全力发出一声怪异尖锐的啸叫,这啸叫中压缩着一个强大的魔咒,层层叠叠的黑色骨板和仿佛岩石般的护盾瞬间从四面八方挡住了凡娜下坠的路线,与此同时,那个由嶙峋骨片堆叠而成的幽邃恶魔也在契约的驱动下挡在了自己的主人面前,冲着凡娜的方向张开嘴,准备发出威力强大的腐蚀性吐息。 直到这时候,这骸骨恶魔的形态才完全从阴影中凝聚清晰——那赫然是一只幽邃猎犬,比阿狗的体积还大一圈。 凡娜根本没有减速或躲避的意思。 「轰!」 一声巨响打破了夜幕的宁静,中间夹杂着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尖锐刺耳的撕裂噪音。 凡娜一个跳劈,将那幽邃神官召唤出的能量屏障、岩石护盾,连带着幽邃猎犬发出的腐蚀吐息和那恶魔的半个狗头,一块砸成了满天碎屑。冲击波如罡风般横扫小巷,将尘埃与烟雾瞬间肃清,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幽邃猎犬尖啸着倒飞出去,共生锁链连带着那个湮灭神官也飞出去十几米,他们一同在地上滚动了许久才停下来,随后挣扎着起身。 身体扭曲变异的异端神官浑身剧烈抖动,共生恶魔受到重创时传来的冲击让他难以思考——那副畸形的躯体在昏暗中佝偻起来,一时间甚至分不清他和旁边的幽邃猎犬到底哪个是恶魔,哪个曾经是人类。 而他旁边的幽邃猎犬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尽管被切掉了半个脑袋,恶魔强大的生命力量仍然支撑着它没有死去,它冲着凡娜的方向发出混沌的低吼,身上受损的骨片却噼里啪啦地不断掉落下来。 凡娜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随手扔掉了已经在冲击中四分五裂的寒冰长剑。 这东西本来就是一次性的,弄出来就是为了一个漂亮的满分跳劈,现在它使命完成了。 对面的湮灭神官勉强抬起头,拼尽全力恢复清醒,口中发出晦涩艰深的恶魔低语。魔咒的力量凝聚成型,一团带着腐败力量的、由骸骨和岩石混杂而成的扭曲物质从他面前的空气中浮现,并如炮弹般呼啸着砸向凡娜。 凡娜一抬手,硬生生抓住了这枚「炮弹」她不顾手掌迅速泛起的丝丝烟雾,丝毫没有减速地快步上前,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似乎有些愣神的幽邃猎犬的半个脑袋,随手将那枚「腐败飞弹」塞进了这恶魔因头颅缺失而暴露出的脖腔缺口里。 幽邃恶魔在本能中剧烈挣扎起来,然而那足以掀翻蒸汽坦克的力量竟无法撼动凡娜的手臂,它剩下的半个头颅在挣扎中被它自己撕了下来,而那藉由它自身力量才召唤出的「腐败飞弹」已经被凡娜硬生生塞进它自己的肚子里——这恶魔体内的层层骨板发出清脆而连续的爆裂声,随后快速充盈起明亮的闪光。 凡娜一抬脚,将这即将自爆的恶魔踢飞出去,接着随手一拽旁边那个湮灭神官,把后者像盾牌般举起来。 后者在这电光石火般的迅猛交锋中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轰然一声,被踹飞的幽邃猎犬在半空发生了剧烈的爆炸,骸骨碎片如炮弹的破片般在小巷中肆虐,凡娜手中的湮灭神官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但他还未死去,只是在剧烈而迅猛的痛苦中痉挛蜷缩起来。 整个交手过程十分短暂。 「你的共生恶魔死了,根据你这幅躯体的变异程度,现在你的寿命还剩六分钟左右」凡娜随手将这邪教神官扔在地上,抬脚踩在他疑似头颅的位置「我知道你们这种家伙哪怕留了活口也绝不会交待半个字,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你有三分钟交待遗言,这将决定你另外三分钟的死亡方式」 另一边,留在小巷入口的爱丽丝更没反应过来——她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凡娜跟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敌人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阵,顺便打碎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阿狗远房亲戚的丑东西,然后袭击者好像就快挂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凡娜很强。 于是人偶小姐高兴起来,使劲拍着巴掌「凡娜小姐你真厉害!」 而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她似乎忘记了斜对面的路灯下面其实还飘着几根「线」。 小巷入口附近的空气扭曲了一下。 第二个袭击者藏匿在阴影中。 凡娜与那湮灭神官的交手过于迅速,小巷中的事情发展超出了袭击者的判断,那湮灭神官的同伙根本没有来得及救援——现在,这藏起来的第二个邪教徒刚刚赶到,却来得很不是时候。 伴随着空气的扭曲,一个身材矮小却健壮的身影出现在爱丽丝附近,他紧赶慢赶地赶到,却只看见巷子深处的凡娜已经把脚踩在那名湮灭神官的脑袋上。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这名邪教徒愣了愣,抬头看了看里面的残暴景象,又看了看旁边刚刚反应过来,正一脸好奇投来视线的金发女子。 下一秒,这矮小健壮男子扭头就跑,丝毫没有犹豫。 但他刚跑出去两步,便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哎!你等等!」他突然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拽了自己一下——那股拖拽的力量作用在他所有的关节上,让他仿佛被一股巨力牵引着般停滞下来。 这名邪教徒惊诧又恐惧地转过头,他看到自己身旁的空气中有黑色烟雾升腾,与自己共生的幽邃恶魔似乎想要挣扎着现身反击,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按在阴影中一般始终无法成型,他又继续转头,看到那名有着金色长发、身着长裙的女子正看着自己,手伸在半空,仿佛无形中抓着什么东西。 「你先别走」爱丽丝抓着「线」盯着正准备逃跑的邪教徒,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有威慑力一点「船长说了,你们这样的都是坏人,不能随便放走——你们会去害别人的」 不远处,刚刚跑出巷口的湮灭教徒以一个诡异可笑的姿势在半空中停滞着,脑袋已经往后转到了一个可怕的角度,他恐惧地看着巷口的金发女子,在求生意志的本能下,他似乎稍微挣脱了一点那种「拖拽」感,于是立刻拼尽全力地一抖手腕。 一个提前准备好的符文纸片从他袖口中滑落下来。 「择生……而噬……」 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喉咙里又夹杂着晦涩难懂的恶魔低语,提前储备的魔咒被激活了,那符文纸片在落地之前便燃烧起火焰,开始按照主人的命令去寻找攻击目标。 一定范围内,一切活人。 符文纸片在火焰中迅速焚烧殆尽,什么都没有发生。 邪教徒瞪大了眼睛,惊恐而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远处的爱丽丝也睁大了眼睛,困惑地看着这一幕。 她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而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很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个邪教徒似乎是想杀了自己。 她有点害怕,便用力拽了拽手中的「线」「船长说过,出门在外,我要保护自己」 邪教徒的身体瞬间完全僵硬下来,刚刚挣脱得来的些许「自由」就此被完全剥夺,连手腕和嘴唇都再也无法动弹,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开始渐渐蔓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迅速变得僵硬,变得冰冷,变得……不再像是血肉之躯。 他眼中的世界黑暗下来。 但下一秒,那黑暗中便仿佛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一个空洞低沉的、仿佛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啊,新的侍从来了」 (最近封号严重,更新可能会不太稳定,不一定能保持每天按时更新,只能尽力。) 第三百三十四章爱丽丝公馆 新的侍从来了。 仿佛是这一句话启动了某种机关,伴随着低沉发闷的声音传入耳中,湮灭教徒眼前的黑暗中陡然浮现出了无数影影绰绰的轮廓——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光摇晃着浮现在空气中,照亮了一座异常开阔而又古朴典雅的大厅! 他瞪大了眼睛,看到这大厅如宫廷般华美,却又仿佛被荒废了几十年般陈旧,看到有弧形的楼梯盘旋着在尽头上升,连接着高处的回廊与平台,巨大的支柱在昏暗中隐约伫立,又有精美的布幔从支柱顶端垂下,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摆,大厅周围的墙壁上则是黑暗空洞的窗口一—那些洞口就仿佛恶兽的巨口,窗外没有丝毫光亮,窗户本身则被纵横交错的钢铁死死封堵,无法看清的巨幅油画则悬挂在窗户之间,画幅上没有任何具体的人物或风景,只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斑斓色块。 湮灭教徒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后突然意识到作用在自己手脚上的束缚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他往前走了两步,感觉身体重新回到自己掌控,随后便下意识地呼叫着那个与他灵魂共生的恶魔。 然而灵魂中只传来了空洞的呼啸,伴生多年的幽邃恶魔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的呼唤。 「侍从,向前,来到地毯尽头。」 那个低沉发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次甚至是直接从脑海中传来。 「是谁?!」湮灭教徒惊悚地瞪大了眼睛,环视着这个华丽却又空旷诡异的洋房大厅,然而视野中却未看到任何人。 他又抬起头,看向大厅尽头———袭暗红色的地毯从他脚下延伸至很远,地毯末端便是那如同飞翼般沿着弧线连通二楼的楼梯。 不知为何,当视线看向那里的时候,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活动起来——就仿佛是为了服从刚才听到的声音,他迈步走向地毯尽头,并在距那道楼梯还有数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重物坠地的声响在小巷外响起,刚刚尝试逃跑的湮灭教徒突然从半空掉了下来,他落地时发出很大的响声,身体如同瓷器一般瞬间摔成了四分五裂的碎片,连衣服都不例外。 管家慢慢抬起手臂,指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黑色大门。 几名仆从正从走廊中经过,尽管他们没有视线,「新侍从」还是感觉到了那种窥视感。 一阵狂风般的呼啸在身后响起,凡娜冲到了巷口,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了半天才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偶:「这是······你做的?」 「这里是爱丽丝公馆,而你是这里的新侍从,」「管家」沉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新侍从的走神,「跟我来,你接下来的岗位在楼上。」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宅邸。 「大家为什么都看着我?」 新侍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便迈步跟在无头管家身后,他无意识间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穿上了一身侍从的衣服——和大厅中的女仆们一样。 「来不及考虑这个了,咱们得离开这里,」凡娜语速缓慢,「动静太大了,哪怕没在中心城区,巡夜队伍也该反应过来了。」 「是他抓住了我的线,然后使了使劲儿——他先动手来着,我有点怕……」爱丽丝颠三倒四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比比划划,她的解释卓有成效,三两句话就让凡娜更不明白了,「听懂了吗?」 木偶弯着腰,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大门近处的摆件。 爱丽丝瞬间被吓了一跳:「哇啊!」 他们的脖子上面,只有粗糙的球状突起,仿佛是人偶的连接部件,呈现着介于木头和陶瓷之间的质感。 低沉的讨论声则从 他们的胸腔中传来——因为这些仆从,皆无头颅。 「新侍从」错愕地看着这些在大厅中往来忙碌的仆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因为他是第一个带着头颅的仆人,」管家停下脚步,转过身,声音中似乎带着笑意,「而且,这里很多年没有过新人了。」 木偶向前走了一步。 「新侍从」声音有些发抖地说道,他已记不清自己是为何来到这座封闭的大洋房里,也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和来历,他只感觉到一种本能的恐惧,一种异样的诡异感正在一点点侵蚀自己的内心,他看着眼前这没有头颅的管家,鼓起勇气询问,而在发出声音的同时,窃窃私语的声音和被人窥视的感觉也从三面八方传来。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没听懂,」凡娜摇摇头,接着回头看了一眼小巷深处,这里有一团烧焦的残骸,正在冒着淡淡黑烟,「该死,我对付的这个神官到最后也没开口,他那边的干脆碎掉了,最后什么情报也没留下。」 迈过最后一步阶梯,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平台,与平台内侧的走廊。 新侍从就这样弯着腰,慢慢后退,直到退出房间,沉睡爱丽丝的大门在他眼前砰然关闭,发出低沉威严的轰鸣。 这些摔碎的瓷质碎片中看不到丝毫血迹,就仿佛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个烧制出来的人偶——血肉之躯,只是他的幻觉。 「大概是什么意思?!」 而越过这张床铺,在卧室的尽头,原本理应是墙壁的地方,则只有一片开阔无垠的黑暗——这仿佛通往某个遥远深邃的空间,地板、墙壁与屋顶在这里呈现出支离破碎的姿态,混沌的黑暗虚影和远方无数闪烁的光点慢慢起伏着,化作光怪陆离的光影幻象,在这卧室的尽头无声鼓动,在黑暗中低语徘徊。 「你要做什么?」新侍从很谨慎地问道。 「去吧,直接推开这扇门,向女主人问安。」 他每踏上一层台阶,便越增添一分坚定与迟疑,刚开始,他还依稀记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再然后,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怪异的洋房中,到距离二楼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便只记得管家对自己的交待—— 这躯体笔直地站在楼梯前,身上的礼服一丝不苟,胸前的口袋里还可看到折好的手帕一角,又有怀表的金色细链从另一侧的口袋中探出头来,他的一只手中拿着铜制的铃铛,另一只手则伸向后边一一这副姿态,如同一个正在欢迎新人的管家,一个操持着洋房的、饱受信赖的总管。 新侍从点了点头,转身向那扇大门走去。 穿着侍从、女仆服饰的身影在大厅中忙忙碌碌,这显然是照料这座巨大洋房的仆从们,这些仆从在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会停下来,似乎是在好奇地打量着新人。 他的步伐平稳,表情也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的肢体摆动,终于一点点变得和大厅中那些仆人一样僵硬,他来到这扇门前,伸出双手,目光平静地扫过变成球形关节的手腕——它微微用力,将大门推开。 几乎能用巨大来形容的典雅卧室内,一张华丽的大床被安置在房间中央,大床周围垂坠着花纹繁复的布幔与流苏垂帘,银发的人偶静静躺在床上,酣然入梦。 化作木偶的新侍从站在卧室的门口,目光呆滞地看着在床上酣睡的美丽人偶,以及在人偶身后起伏的黑暗——随后它弯下腰,毕恭毕敬地向女主人致敬。 「······我不知道啊,」爱丽丝眨巴着眼睛,有点迟钝地回头看了一眼,「嗯……大概?」 「意思是船长会不满意?」 这里之前有那么多人吗?自己刚来到这大厅的时候,它是如此寂静吗? 可是我没有头颅,在这穿着黑色礼服的躯体上,只有光秃秃的脖子,仿佛······人偶的连接口很特别。 这片涌动的黑暗与光点,宛若人偶光怪陆离的梦境,又仿佛是尝试入侵这座洋房的无形之物,被人偶的沉睡阻挡在现实之外。 「为我们的女主人服务,成为这里的一员,你会自然而然地知道该做什么的,但在此之前,你应该先去向女主人打个招呼······」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身躯———具没有头颅的躯体。 一个身影突地出现在这里。 他的头脑愈发浑噩,越来越多的记忆在被抽离这具躯体,仿佛那不「不再需要」的东西,是阻碍他在这座洋房中履行仆人职责的杂质。 「噗通——」 「哗啦——」 他惊愕地回过头,看着大厅中的景象—— 但这侍从脸上再也不会有表情变化了。 一些晦暗的丝线从他四肢延伸出来,飘飘荡荡地浮现在空气中,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第三百三十五章不再真实 小巷中的战斗激烈却短促,从两个邪教徒行踪暴露到战斗结束总共其实也就过去了几分钟时间,但凡娜相信,这几分钟时间闹出来的动静已经足够把巡夜的守卫者吸引过来了。 当然,不管是从立场上还是从实力上,她都不怕寒霜的守卫者们——只是在这种时候,她也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 而就在她想着该怎么跟进入建筑物的邓肯打信号的时候,那扇黑沉沉的大门恰好打开了。 邓肯与莫里斯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中。 下一秒,邓肯便快步走向了凡娜与爱丽丝所处的小巷,莫里斯则一边回身关好房门一边在大门上凌空勾勒着仿佛古老文字般的图案,仿佛是在向智慧之神祷告以施展某种超凡力量。 「我察觉了外面的动静,」邓肯来到凡娜两人面前,抬头看了一眼巷子里的情况,微微皱眉飞快问道,「发生什么事?」 「如此前所料,果然有湮灭教徒在关注这个地方——爱丽丝察觉了他们的踪迹,我们短暂交手了一番,」凡娜立刻答道,「两名异端皆已死亡,无人逃脱,但战斗的动静可能已经引起守卫者注意,他们很快就会到。」 「爱丽丝察觉的?」邓肯先是惊讶地看了旁边的人偶小姐一眼,紧接着又注意到了凡娜表情中的古怪,意识到刚才的情况可能远比想象的要复杂,但他没有追问,只是缓慢地点点头,「先别说那么多了,准备转移。」 「消除他们留下的痕迹,」此刻爱丽丝也完成善后走了过来,「伽罗妮这边会在苏醒之后遗忘最近二十四小时的经历,即便有高明的精神医师搜索她的记忆,应该也无法还原出太多东西。」 「嗯,很好。」 拥没安宁夜幕的异象-普兰德如今不需要她这个审判官,但只要跟着失乡号走,她就总有大展拳脚的舞台。 「从半个多月前开始,提瑞安就接到古怪且矛盾的情报,情报有时候提到邓肯出现了‘亡者回归,的现象,有时候又说这都是谣言,所谓的亡者其实是正常居民,有时候,这种完全矛盾的情报甚至会从同一个线人的渠道送过来,」凡娜接过了爱丽丝的话头,继续往下说道,「一开始,提瑞安认为这是寒霜当局在控制消息,是教会在出手减弱诡异事件对居民的影响,但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认知错乱导致的。」 邓肯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但在他的眼底,却有愉快的神采一点点浮现出来。 随后,他抬手在黑暗中招了一下。 「谁也说不准有多少是复制体,有多少是正品,而且这还是其次,毕竟复制品应该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见了面很快就能分辨出来,最麻烦的,是这些正常的特殊人······」凡娜说着,停顿了一下,短暂思考之后摇了摇头,「总之,提瑞安留在这座城里的线人不那么可靠了,他们中或许还有人被替换,或许有人的认知被扭曲,甚至可能有些人是湮灭教徒的眼线……跟他们接触,要谨慎。」 铁皮小屋紧挨着旧工厂,屋子的窗户破了个不大不小的洞口,凡娜从洞口钻进屋内,伴随着灵体火焰的猛然升腾,爱丽丝一行二人的身影随之出现在小屋内。 爱丽丝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知该如何评价那位年轻的审判官,不过很快她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件事上。 更何况莫里斯那种全方面发展的学者——他怕是在研究历史之前就先点满了自由搏击和野外生存…… 「不必担心,」爱丽丝显然注意到了凡娜的视线,她露出一丝微笑,抬手在胸前勾勒着智慧之神拉赫姆赐予的神圣符文,「直到前两年,我还时常去探索这些位于危险海域边缘的古老遗迹和被诅咒的废墟异境,那里的环境可远比这里艰难——学术研究从来不是个紧张的工作,尤其是跟 历史打交道的时候。」 「我们其实也能去联络提瑞安船长安插在这座城内的线人们,」凡娜在一旁说道,「我们应该知道帮忙安排住处以及提供情报……」 寒冷神秘的北方城邦,被不断替换的城邦居民,曾经安***来的眼线还不再可靠,而这些看似正常无害的一般市民正在一点点产生记忆和认知污染,不可信的声音充斥着整座城市,污染在表象之下蔓延。 爱丽丝是个诅咒人偶,凡娜是个美少女壮士,哪怕看少去最健康的莫里斯老先生,也是个掌握着诸多神术力量的超凡者——从实力少,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只是这北方城邦冬夜的寒冷,对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而言可能不是那么友好。 凡娜眼神怪异地看了邓肯一眼。 「啊,只是想到了能继续铲除异端,心情有点愉快。」 铲除异端,净化污染。 这很好,因为一切都回到了她的专业领域。 振翅声打破了夜色中的宁静,停留在远处建筑物屋顶上的白鸽迅捷地飞跃而来,下一秒,幽绿火焰便在小巷中一闪而过,只余下拍打翅膀的声音在夜幕中渐渐远去。 她开始理解海琳娜教皇把自己派到失乡号上的另一层用意了。 她看向正站在旁边走神的人偶。 凡娜想了想,觉得老先生说的没错。 「这是布朗的学生,名叫伽罗妮——在她的记忆和认知中,完全删掉了自己导师海难死亡的相关部分,」一旁的莫里斯开口了,「而根据我和船长的判断,这种情况……在整个寒霜或许还不是个例。」 这个世界的历史学家和民俗学者确实是相当硬核的职业哪怕是足不出户的「宅家派学者」也得有三两招绝学傍身,毕竟他们隔三差五就会跟自己正在研究的玩意儿打起来,那些受诅的书卷和中邪的遗物可不是老老实实就会躺在陈列间的。 邓肯的表情顿时跟着严肃起来。 街巷中再次恢复了平静一一又过了几分钟,才有一连串缓促的脚步声以及提灯摇晃的灯光出现在近处的街道上。 「我和爱丽丝的进展说完了,该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了。」 艾伊并没有离开太远—事实上它只是飞到了一个街区之外,便在一座老旧的工厂近处找到了落脚点。 「问题不大,别点灯就行了,反正他们也感知不到这边的气息,」凡娜随口说道,「我们在这里等到天亮再行动——没问题吧?」 「是一个深海复制品,而且自我崩解,我们晚了一步,只找到他留下的些许线索,」邓肯说着,摇了摇头,「但这是此前就基本料到的情况,除此之外,我们还在这栋房子里见到了一个处于认知和记忆错乱状态的女学徒 一她是个正常人。」 邓肯第一时间环视了周围,看到陈旧小屋中落着厚厚的灰尘,角落有一张木板床以及简易的桌椅,还有一些杂物堆积在屋子另一侧,冷风在屋里呼啸,近处窗户上的那个破洞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声。 「我会去联络他们的,但不是现在,」凡娜摆了摆手,紧接着表情略显严肃,「从今天开始,在寒霜接触任何人的时候都要做好仔细甄别,包括提瑞安提到的那些‘线人 「是给泵房维护人员临时休息用的,通常在检修期之外都不会有人来住——虽然不知道这里的检修期是什么时候,但至少今天这里是个能临时歇脚的地方,」邓肯一边说着一边来到窗前,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看了一眼外面,不远处的旧工厂在夜幕中沉默伫立着,看到浑浊厂区的灯光,听到工厂内机器运转的声音,「工厂还在运作,这种昼夜不停的工厂内一定会有牧师坐镇,远处街区出现超凡战斗的话,这种工厂的警戒等级也会跟着 提高。」 「提瑞安船长的线人遍布整个邓肯··…·…您的意思是,那是覆盖整个城邦的认知和记忆污染?!」寒霜意识到了事情的轻微性,「这现在那座城邦外……」 邓肯一怔,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您确认了这位‘布朗·斯科特,……」 「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感觉你的心情反而一下子好了起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了看视线中的二人。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我其实倒不太在意隐匿行踪的事情,但在行动初期能少一些人来打扰自己当然也不坏。 第三百三十六章人偶与灵柩 爱丽丝眼中的世界,似乎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了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样子——然而直到今天之前,都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甚至连爱丽丝自己都没发现这件事。 邓肯从凡娜口中得知了发生在小巷中的那场战斗,以及爱丽丝在那场战斗中的表现——从她通过「漂浮的线」察觉到隐匿起来的敌人,到她将一名妄图逃跑的湮灭教徒化作粉碎的瓷娃娃,整个过程都令邓肯感觉惊讶不已。 现在,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从头到尾都在懵逼的人偶小姐身上。 「……原来你们都看不到‘线’啊……」爱丽丝再迟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她挠了挠脑壳,一脸无辜「我还以为这是常识,毕竟大家脑袋上和四肢上都飘着那玩意儿……」 邓肯盯着爱丽丝的眼睛,表情格外严肃「我再确认一下,是所有人都有‘线’,对吗?」 「对啊,所有人——不过船长您没有」爱丽丝立刻答道。 邓肯想了想,又问道「……是我的本体没有,还是我现在这具身体也没有?」 「您现在这具身体也没有」爱丽丝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您在普兰德的那具身体也没有……」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思绪飞转,种种猜想此起彼伏。 爱丽丝眼中全世界的人身上都有漂浮的「线」唯独自己身上没有,而且自己所占据的躯壳也没有……所以,这所谓的「线」并没有连接在血肉之躯上,而是象征着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是灵魂?还是人格? 在距离够近的情况下,她能够轻易「抓」到其他人身上的线,并以此束缚或攻击对手,这种能力又是怎么回事?是她作为异常099从一开始就有却未展露过的能力,还是在她成为失乡号一员之后产生的变异? 邓肯这边思索着,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爱丽丝的脸,终于连这迟钝的人偶都感觉别扭起来,她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船长……您一直盯着我看……我怪紧张的」 「哦,抱歉」邓肯顿时反应过来,眨了眨眼,让自己的视线不要再那么充满压力,随后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凡娜「据我所知,爱丽丝现在的‘官方名号’已经变更成了异常099——人偶,没错吧?」 「是的,她原本的名字是人偶灵柩」凡娜立刻点头,同时已经猜到邓肯的意思「您是想说,爱丽丝的力量也跟这一变化有关?」 「或许……灵柩和人偶从一开始就代表着不同的力量,前者是死亡的象征,因此具备简单粗暴的斩首能力,而后者则是对人形之物的操纵,这正符合‘人偶’的定位」邓肯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之前的爱丽丝属于灵柩的‘内容物’,因此异常099这个‘组合体’完全呈现出了灵柩的特性,而现在……人偶已经成为异常099中的‘主体部分’,她本来的能力也就获得了释放」 「灵柩和人偶分别拥有不同的力量……」一旁始终没说话的莫里斯轻声嘀咕起来「这倒是很有可能的推测」 邓肯心中则多多少少有些感慨。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异常099的强大力量是消失了——在爱丽丝的木箱被「转化」之后,她就只不过是个有些诡异的、能够活动和思考的诅咒人偶而已,而且又菜又怂还憨的一比,却没想到她会在今天表现出如此诡异的能力,怎么说呢…… 果然无愧于那百位以内的编号——虽然放在失乡号上还是很菜。 爱丽丝则显然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只是随着邓肯和其他人的交谈而不断把视线转来转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搞明白一些现状,脸上却露出有些不安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投来视线「……船长,我做了坏事么?」 「不,是好事」邓肯立刻摇了摇头「你很勇敢,而且很好地保护了自己,邪教徒绝不无辜」 「那……」爱丽丝又想了想,抬起手比划着「那我的能力是坏事么?」 邓肯静静地看着这人偶,良久,他脸上才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是好事」 爱丽丝好像有点不明白。 「你能控制它,对吗?」邓肯问道。 「能啊」爱丽丝挥挥手「很简单的」 「所以是好事」邓肯笑着说道「有力量从来都不是坏事——失去控制才是麻烦。现在你能帮上我更多的忙了,爱丽丝」 人偶小姐终于笑了起来,露出格外开心的模样在那左右晃来晃去「那太好了,我看大家突然都这么严肃,还以为事情很糟糕……」 邓肯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按了按爱丽丝的头发。 她晃动的幅度有点大,脑袋已经快掉下来了。 与此同时,他心中的思绪却没有平静下来。 尽管知道了爱丽丝现在的能力,也大致推断出了「人偶与灵柩各具象征」的情况,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谜团就都解开了,恰恰相反,这只是让他更加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偶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他跟爱丽丝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正是因为这相处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这人偶在船上的吵吵闹闹,习惯了她整天在自己面前跑来跑去却又人畜无害的模样——他几乎忘记了,这人偶在成为失乡号上的厨娘之前,首先是编号099的异常,是寒霜女王死亡之后,从这片冷冽深海中浮上来的诡异之物。 从某种意义上,她跟那些诡异扭曲的「复制品」其实是同源的。 但她和迄今为止出现过的其他复制品都截然不同——这背后不可能没有原因。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不知为何,他却突然想起了在海燕号爆炸之后出现的那个湮灭教徒所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那个女王……」 邓肯摇了摇头,暂且将心中纷繁杂乱的思绪压下,抬头看向凡娜。 「今天晚上的情况说明了一件事,城中的‘复制品’确实是那些湮灭教徒动的手脚,而且那些邪教徒不光在暗中行动,也在暗中关注被他们释放到城中的复制品们——这种观察很像是在采集什么数据」 「以我的经验,这是在为更大的行动做准备,如今城中的复制品只是个开始,匕首岛上的侵蚀也很可能只是另一个更大的试验场」凡娜点了点头「他们还尝试将匕首岛上的污染输送到寒霜本岛,虽然这一行动被阻止了,但这已经说明他们的行动到了某个很关键的阶段」 「无所谓,我会出手——但我首先要知道他们藏在哪个阴沟里」邓肯随口说道「杀死几个教徒或者神官,甚至捣毁几个集会点都是没有意义的,普兰德的经验证明了这一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视线,在绷带的缝隙间,他的目光透过旁边那脏兮兮的窗户,投向了寒霜那鳞次栉比的尖顶与屋檐。 「……你们藏在哪呢?」 风变大了,第二场雪开始降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夜幕中飘落,远方的街道如隐入雾中般朦胧起来。 这场雪几乎下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起,世界之创的余晖在阳光下消散,金红色的霞光沿着街道漫进城区,纷纷扬扬的雪花才渐渐停息下来。 墓园沉重庄严的铁艺大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身披厚外套的老看守把用于固定大门的挂钩挂在栅栏上,看了一眼城区方向的街道。 入目之处的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处的街道在厚雪覆盖下模糊了轮廓和边界,变得白茫茫一片。 街区上空的蒸汽管道在冒着白雾,来自蒸汽核心的热能正在被输送到各处的关键节点,用于融化管网枢纽和动力站的冰雪,大型除雪机也开了出来,这些冒着滚滚白烟、发出低沉轰鸣的大家伙轰隆隆地驶过街道,清理着重要的交通线。 自从那访客离开之后,墓园中便恢复了宁静,再无异常之事惊扰亡者,然而不管是墓园的看守,还是教会派来的守卫者们,在这之后都没有放松下来。 在后半夜,一份「迅件」通过高压蒸汽管道被送到了看守人小屋,迅件来自市政厅,内容很奇怪——要求全城所有超凡守备提高警惕,却没有说明到底要警惕什么东西。 阿加莎在那之后不久好像也收到了什么情报,她派了一支小队前往壁炉大街,那些守卫者现在还没回来。 后半夜的风雪很大,呼啸的风声和纷乱的雪花都仿佛在预兆着什么。 老看守紧了紧自己的外套。 「这见鬼的天气……」 (推书时间,来自切大师,书名《八方最卷除魔人》,一个职业斩妖除魔的除魔人把人拉进内卷比赛里卷天卷地卷空气的故事,群友力作,大家可以支持一下~) 第三百三十七章客人 墓园的老看守不喜欢这种雪一直下的日子——不仅仅因为这寒冷的天气会让他那已不堪重负的关节酸痛起来,更因为这种雪天总是会让他想起 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一些不那么好的事情。 比如五十年前的那场叛乱,比如三十年前的冻灾,比如十七年前南城区的大垮塌……下这么大的雪,总没什么好事。 老人搓了搓手,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已经被积雪覆盖的墓园。 墓园小径被雪模糊了边界,白茫茫的地面只有脚印勾勒着通往停尸场和看守小屋的路线,瓦斯灯已经熄灭,黑漆漆的灯杆像枯死的树干般伫立在雪地上,看上去颇为孤单。 几辆蒸汽车停在墓园内的空地上,已经完全被雪盖了起来,黑衣的守卫者们正在费力地清理着车身上的积雪,并试图在雪地中清理出一条能供车辆通行的道路来——看上去颇为狼狈。 他们得在雪被冻硬、路面变得更加难以清理之前完成这项工作。 在颇费了一番工夫之后,守卫者们终于清理掉了积雪,并启动了车子的蒸汽核心,两辆深灰色的蒸汽车驶出墓园,很快便消失在通往街区方向的大路上。 一阵呼啸的风从附近吹过,风中有灰色的烟雾瞬息而至,阿加莎的身影从风与烟中走了出来,这位年轻的守门人来到老看守身边:「今天一半的人会撤走,只留两个小队帮您看守墓园。」 「他们全撤走都行,我还能清静一点,」老看守抬起眼皮,看了守门人一眼,「这么多人手,留在这里也是浪费。」 「这不是浪费人力——您也不必担心我的人手不够。」 老看守看着两辆车子离去,摇了摇头,准备返回墓园。 自己因为多次与这不可名状的客人接触,而且曾在熏香的作用下陷入过疯狂状态,以至于和对方建立起了一定联系! 但就在刚要转身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看守爷爷,我又来啦!」安妮高兴地和老看守打着招呼。 安妮眨眨眼,脸上露出些笑容,随后伸手在自己随身的小包包里掏了掏,摸出一包东西递给眼前的老人。 「是什么?」 「又是饼干?」老看守挑了挑眉毛。 「是姜茶粉,我帮妈妈一起做的,里面还加了驱寒暖胃的草药!」安妮得意地说着,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进老人手中,「您总是一个人守着墓园,现在又下了雪,晚上一定很冷吧?」 「这种天气还出门,而且跑到这种地方来!」老看守瞪起眼睛,语气十分温和,「你会让家里人担心的。」 让年轻的守门人和守卫者们去处理吧。 经验丰富的老看守瞬间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这位「访客」。 「……和你的朋友们一样在家里待着,也好过在大雪封路的天气里跑到墓园里,」老人语气冷硬,「今天墓园不开放,里面的积雪太多了,你回家去吧。」 老看守静静地注视着那孩子的眼睛,有那么短短的一两秒,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三年前不该向这孩子许下什么「你父亲会回到这里」的诺言,归根结底,自己那时候的心肠……还是软了一点。 然而女孩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探着头往老人背后看了一眼,便期待地抬起脸:「我爸爸他……」 「我和妈妈说了,今天很快就回去,」安妮笑着,脸被冻得有些发红,「学校放假了,我本来是要找朋友玩的,但他们都不愿意出门,我就来找您啦!」 安妮似乎是被老人这突然温和的语气镇住了,怔了一下才镇定点头:「记·····记住了。 」 「我还有这么闲替你操心,」老看守咕哝着,随后仿佛不经意间提起,「昨天后半夜你派了一支精锐大队出去,城里出事了?」 沉默了不知多久,老人终于张了张嘴:「……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听到我的消息。」 老人看着手里的东西。 安妮呆了一下,却并不很失落,她抿了抿嘴唇:「那······天气好了以后,我再来问问吧……他总会来的,对吧?」 「······有没有无辜市民受伤,」阿加莎似乎知道老人在担心什么,「不过从小队回报的情况来看,那边的诡异线索不止一处,我可能要亲自去看看情况。」 「东西我收下了,你赶紧回家去,这两天也尽量不要出门了。」 「好,那就回家吧,」老人呼了口气,下了逐客令,「趁着天还······」 「我就问问。」老看守耸耸肩。 但这是墓园之外的事情,不是我这个退居二线的「守墓人」应该关注的。 阿加莎看向老人:「您还关心墓园外的事情?」 发生在壁炉大街的情况恐怕并不像他此刻态度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也绝不只是一次超凡者战斗这么简单。一支精锐的守卫者小队前去调查,最后却要守门人亲自过去处理,这事儿小不了。 老看守的眉毛明显抖动了一下,语气中多了些严肃:「壁炉大街?」 「……壁炉大街出了点状况,有高层次的超凡者爆发战斗,动静不小,巡逻的守卫者赶过去却扑了个空,」阿加莎慢慢说道,「现在只能确定交手双方其中一方是湮灭教徒一一他们死的很惨,而且其中一人死状诡异,不符合已知的任何一种超凡力量。」 老看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他眼底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阿加莎是个年轻的守门人,但即便再年轻,他的「守门人」身份也是经由训练和艰难考验才获得的,作为教会在城邦的最高代言人,他的行动本身就昭示着情况的轻重急缓。 他抬起头,后半句话戛然而止。 一个格外高大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墓园大门近处,正抬起头看向这边一一这身影穿着一袭还色的长风衣,戴着宽边礼帽,脸上缠满绷带,全身上下所有细节都隐藏在衣帽和绷带里。 可老看守的几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上一一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锚定般难以转动,轻微的噪音开始在他的脑海中鼓噪,视野边缘也开始出现细微的抖动和偏移,而这显然是精神正遭受重度污染、干扰的迹象。 但这只是一种初步且几乎无害的联系,所以老看守并未像之前那样几乎丧失行动能力。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厚实外套与同样黑色的长靴子,再加上脑袋上同样黑色的毛线帽,整个人都仿佛要融化在这片覆盖着积雪的城市里一般。 「孩子,别看这边。」 而那魁梧身影旁边还有另外一人,这是一位穿着深紫色华贵长裙的娇小女士,金发如瀑,头戴软帽,脸上罩着面纱,容貌看不含糊,却散发着一种典雅而神秘的气质。 然后紧接着,他的表情便再次冷硬起来。 自身仍能活动——于是,他伸手把安妮拉到了自己身后。 一个穿着厚实外套的小男孩正有些费力地朝墓园方向走来。 他不需要这个——教会发给墓园看守的药剂补给在效果上要超出这东西十倍,他那看似单薄的看守人小屋其实也遍布防护术式和特种材料,别说抵挡区区寒风,哪怕墓园真的发生失控,这座小屋也能如钢铁堡垒般抵挡外部的冲击。 「……最近城市里不安全,」老看守严肃地说着,他想到了阿加莎刚跟自己提过的事情,想到了昨夜壁炉大街发生的超凡事件,「回去告诉你妈妈,近期减少外出,如果发现了不对劲的事情,就向最近的教堂或治安官求助——安妮,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记住了吗?」 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早该听懂这些了。 老看守立刻停上了动作,他看着那个大大的身影朝那边走近,脸下的表情却坏像没些生气,而这个大大的身影此刻也看到了站在墓园门口的老人一你在路旁停上,扬起脸,低兴地挥舞着胳膊,然前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老人走去。 「谢谢,」他收下了安妮的礼物,或许是太久不曾笑过,他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这对我很有用。」 最后,他走到了之前两辆蒸汽车离去时压出的车辙印上,脚步开始紧张了一点,便弯腰拍了拍衣服下摆和裤子上沾着的雪花,来到墓园门口,笑嘻嘻地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甚至有些生气的老人。 第三百三十八章真巧 安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刚来得及看到墓园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便被老看守略显佝偻的身躯挡住了视线,而老人略有些紧张的声音则传入她耳中「孩子,别看那边」 小姑娘有些紧张「看守爷爷,怎么了?」 「别动,别说话,没事的」老人轻声说道,同时目光仍然停留在那魁梧的身影上,他的一只手放在身旁,挡住安妮有些不安分的视线,另一只手则按在胸口——那里有一枚护符,在必要的情况下,它可以用于触发整个墓园的警报。 那魁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了。 老人浑身的肌肉都跟着紧绷起来。 「上午好」一个低沉的嗓音从那厚厚的绷带下面传来,仿佛带着墓穴中的回响「这应当是我第一次正式的‘登门拜访’」 是清晰的语言交流,而且态度很友好——如之前的接触一样,这位不可名状的「访客」表现出了友善的立场。 可老看守身上的肌肉一点都不敢放松下来,他曾想过这位访客迟早会有下一次造访,也想过自己会在怎样的情况下与对方交流,却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到了墓园门口,站在对面跟自己打起招呼,他也不知道身后的安妮是否会受到这访客的影响,所以只能尽可能挡在二者之间,飞快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 老人的紧张完全落在邓肯眼中。 他看上去甚至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紧张——是因为身后护着的孩子? 「放松些」邓肯说道,语气中带着些笑意「我没有任何敌意——更不会伤害你身后那孩子」 「我知道您是友善的,但您的存在本身就有可能影响到普通人」老看守谨慎地说道,尽可能让自己的语句不至于冒犯到眼前的访客「这孩子没有受过超凡方面的训练」 「哦,那她反而很安全」邓肯说道「她看不到的,你应该也明白」 老看守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对方的意思,也知道作为普通人的安妮应该反而不会像自己一样受到某些超凡力量的影响,但他仍然没有放松下来,只是谨慎地问道「您这次前来,是想做什么?」 「那位女神官不在吗?」邓肯好奇地看了一眼墓园方向「我有些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她刚刚离开了」老看守说道,同时因对方提到阿加莎而愈加谨慎,「您找她有什么事?」 随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可以随时联络到她——墓园看守也是神职者,且可以直接联络大教堂和守门人」 「啊,那也好,我可以省些事了」邓肯说着,抬起手在口袋里掏了掏——这个动作让眼前的墓园看守明显紧张了一下,他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别紧张,如果我真的有恶意,并不需要抬手」 话音落下,他已经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封好的信件,抬手递给眼前老人。 「把这个转交给那位名叫阿加莎的‘守门人’,或者直接转交给你们的大教堂也行」邓肯随口说道「反正是个消息,消息送到了就行了」 一封……信?竟然是一封信?! 老看守错愕地看着对方掏出来的东西,下意识地接过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困惑地眨眨眼,万万没想到一位不可名状的造访者以实体降临墓园,为的竟然就是给自己一封信。 他又翻过信封看了一眼。 信封背面竟可以看到本地某个小印刷厂的标记和编号——这甚至不是什么超凡力量凝聚出的「仪祭密函」它是从路口某个报刊亭买来的,甚至可能是今天早上路过的时候顺手买的。 老人抬起头,略微浑浊泛黄的眼珠里带着明显的疑惑和问询。 「为城邦安全做一点小小的贡献」邓肯笑了笑,可惜他的友好表情完全被绷带挡住,随后他的目光便越过老看守,看向了正躲在老人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吓到你了吗?」 「没有」安妮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透过老人的手指缝看着对面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我胆子很大的」 「我有个侄女,她的胆子也很大」邓肯说着,看向老人「这孩子是……」 「只是想来墓园参观罢了,是一个和教会没什么关系的普通人」老人立刻说道,在意识到安妮真的没受什么影响之后,他稍微放松了点「我正劝这孩子回去,今天天气太糟糕了」 邓肯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安妮的脑袋——厚厚的毛线帽子上,一点还未融化的雪花掉落下来,与积雪混在一起。 「下雪的日子容易滑倒」邓肯点了点头,又看着小女孩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老看守心中一紧,就想提醒从未接触过超凡力量的安妮不要开口,毕竟向来历不明的上位超凡透露姓名是相当危险的举动—— 但他慢了一步。 「我叫安妮」女孩没什么戒心地说道「安妮·巴贝利,今年十二岁了!」 墓园大门前,突然被安静笼罩。 邓肯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安妮的脑袋——厚厚的毛线帽子上,一点还未融化的雪花掉落下来,与积雪混在一起。 邓肯静静地看着那个正将脑袋从老看守身后探出来的小姑娘,注视着她的眼睛,以及那隐约和克里斯托·巴贝利船长有几分相似的眉目轮廓。百\./度\./搜\./索\.7\./4\./文\./学\./网\./首\./发 他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却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 踩雪声从旁边传了过来,爱丽丝有些惊奇地看着自称「安妮·巴贝利」的小姑娘,又扭头看向邓肯「啊,我记得巴贝利这个姓氏,这不是……」 邓肯慢慢弯下了腰,让自己的目光与那女孩平齐,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一点「你姓巴贝利?」 似乎是因为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安妮显得有点紧张,她往老看守身后缩了缩「是,是啊」 「克里斯托·巴贝利船长,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爸爸」安妮小声地说道,接着下意识地抓了抓老看守的衣服,抬头看着老人,似乎是想要求助。 然而老人没什么反应,他只是面露惊愕,似乎想到了什么,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邓肯,同时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了那位带着面纱、金发披肩的年轻女性。 「你是克里斯托船长的女儿——你和你母亲住在壁炉大街?」邓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又问了一句。 安妮慌忙点了点头,接着似乎反应过来「你……认识我爸爸?」 「……见过,虽然不算太熟」邓肯轻声说道「他托我看望你和你的母亲,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们,没想到在这里碰面了」 安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旁的老看守同样如此。 「我爸爸他……」安妮张了张嘴,却半天没想到该说些什么,拼命组织了半天语言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真的已经死了……对吗?」 邓肯轻轻点了点头。 「那……那他还会被送到这里吗?」安妮又慌忙问道「大人们说,信仰死亡之神的人,死后灵魂都会回到巴托克的墓园里,然后被接引到那扇大门前,看守爷爷告诉我,这座墓园就是……」 安妮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变小了。 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已经不再相信老人曾告诉自己的那番话。 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克里斯托船长是个了不起的人,非常了不起——他现在已经到了巴托克的国度里,在那里好好休息了。」 安妮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她还不是很能理解邓肯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她甚至不理解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是怎样的存在。 但她身旁的墓园看守却猛然反应过来。 老人突然按住了安妮的肩膀,让这孩子不要继续说话,随后他抬起头,直视着邓肯的眼睛「您所说的……是真实的情况?」 「……我认为是」邓肯想了想,他并不清楚所谓死神巴托克的那扇大门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人类死亡之后到底会经历什么,但在一个孩子面前,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也是他衷心希望之事「我亲自送他离去的」 老看守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掩盖住了表情的变化。 「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邓肯说道,他看了看仍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安妮,又看向墓园的看守「虽然还有不少话想说,但我要忙的事还很多,有机会再见面吧。 「另外,别忘了那封信」 老看守眨了下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只看到眼前幽绿火焰一闪而没。 第三百三十九章阿加莎的调查 那造访者离开了,如来时一样突然。 墓园的老看守有些发愣,他看着那道火焰消散的方向,脑海中却还残留着刚才短暂的交谈中对方所透露的诸多信息,直到旁边的安妮抓了抓他的衣袖,老人才突然惊醒过来。 他低下头,看到安妮正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女孩眼睛里除了无措,还有紧张与困惑。 或许她已经能懂得生离死别,却还不能完全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老看守弯着腰,老迈僵硬的关节在这寒冬中略显刺痛,他伸出手,拍了拍安妮肩膀上的雪花:「安妮,别怕,没有坏事发生。」 「看守爷爷··…·」女孩嘴唇翕动着,她在尽可能组织词汇,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刚才那个人……」 「不要多问,不要多想,就像课本上讲的那样,不要窥探那些不对凡人开放的知识一一你只要知道,那是一位访客,对你没有恶意,现在离开了,你与的联系便到此为止。」 「那我爸爸……」 「你父亲可能做了很伟大的事情超乎我们所有人想象,」老看守轻声说道,伸手按了按女孩的头发,「安妮,不用担心了,他已经不再在海上漂泊,他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回去告诉你母亲吧,她等这个消息已经很久了。」 今日墓园不会再开放了。 安妮抿了抿嘴唇,迟疑了很久之后才小声确认着:「这次,是真的?」 安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向墓园的老看守道了别,她转过身,走向这条通往街区的大路,沿着还没有冻成冰的车辙印,慢慢走向回家的方向,慢慢融入这城市银装素裹的背景里。 这是位不可名状的访客交给自己的东西,他交待要将其转交给守门人阿加莎,但又说只要能把消息送到寒霜的大教堂就行——言语中,并没有说过不允许其他人拆阅信函。 三号墓园,看守小屋内,老看守人说不锁好了房门,随后带着严肃的表情来到了墙角的书桌前。 如果只需要传递消息的话,那么自己看过之后再转述也是能的。 来到书桌前之后,他又从抽屉外取出了熏香、精油、蜡烛和草药粉末等物品,开始布置一个强大的祭台。 随后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口袋里的东西——一份仿佛蕴藏着无数秘密的信函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慢慢坐了小来,又在心中完成了一段祝祷,这才郑重其事地从口袋里掏出这封信函。 老人打量着信函的封皮。 来自不可名状的造访者,看似普通的材质里也可能承载着难以想象的知识和奥秘,这封信……到底意味着什么? 老人轻轻舒了口气,完全做好了准备,便拿起旁边的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拆开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封皮。 要与不可名状的知识接触,再怎么严谨繁琐的准备措施也不为过。 毕竟,墓园看守是通往大教堂的第一道防线。 带着前所未没的郑重表情以及近乎殉教般的毅然决然,老看守慢慢将信纸展开。 一张折好的信纸从信封中滑落出来。 「举报信」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老看守轻轻呼了口气,看着烛台上这些漆黑燃烧的火焰,以及如同实质般凝聚在桌子上空的稀薄熏香烟雾,他能感觉到,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力量短暂降临在这座小屋内,赐福之力萦绕在书桌旁,稳固着这里的时空秩序,也稳固着他自己的精神。 「……年轻的守门人抬起手杖,用锡制的杖端拨弄了一下其中一块碎片,那仿佛陶瓷般的漆黑碎块在地上翻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翻转过来,呈现出的是大约小半张脸孔,包 括嘴唇、鼻梁和一只眼睛。 哪怕残缺不全,它也清晰地凝固着邪教徒临终之刻的恐惧神色。 「远处居民没有听到战斗的动静,但大多不敢窥探,只能从他们口中判断出战斗发生的时间和持续时间——大约发生在凌晨一点之后,持续时间可能还不到三分钟。」 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神术或异端法术能产生这种效果,就连幽邃恶魔所使用的那花样繁多的魔咒,也没有这种古怪的现象。 一名检查现场的牧师从这堆残骸旁起身,一边摘小手套一边对阿加莎点点头:「一个完成深度纯化的湮灭神官,从血肉畸变程度看,实力不弱,理论上即便是遇上一个满编的十二人守卫者小队,也是有可能反杀突围的,却被迅速解决了——而且几乎看不到反击的痕迹。」 牧师摇了摇头:「最简单粗暴的进攻方式,纯粹的武力,这反而很难判断另一方的身份,不过在这远处我们发现了一些水汽正常溶解的痕迹,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一堆差不多烧成焦炭的残骸堆积在巷子里,残骸周围还能看到剧烈战斗以及爆炸残留的痕迹,波及范围很大,但战斗的过程显然是压倒性的——同时,也是和巷口这堆碎片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 沉吟片刻,她摇了摇头,又走向小巷深处的另一处「现场」。 一名留着棕色短发的守卫者快步走入小巷,来到牧师身旁快速汇报着情况。 「二十五号这栋房子里发现了情况,」牧师立刻说道,「有一名被超凡力量袭击陷入昏睡的森金人女性,而且房屋二楼发现了一个被诡异之物污染的房间。」 他还交待外面的守卫者们在小屋近处做好警戒,并在屋子周围的空地上做足了防护——但这还不够。 阿加莎微微皱眉:「能看出他的对手是什么来路吗?」 「水汽溶解……就这么点痕迹么,」阿加莎轻声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巷口的方向,「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啊。」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询问道:「周边居民的调查情况呢?」 几分钟后,祭台构筑完毕了。 「是的,一个简单粗暴,一个诡异危险,共通点是都很强大——神官级别的异端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牧师点头说道,「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显然是湮灭教派的敌人。」 阿加莎表情严肃地看着地上那些四分五裂的碎片,巷口不停吹来的冷风吹动了她的长发,冷气不住地向衣物和绷带的缝隙里钻着,这渗骨的冷气里,仿佛还凝固着两个湮灭教徒临终时的恐惧绝望。 老看守的眼神渐渐严肃起来,他转身返回墓园,同时向身后挥了挥手,这扇沉重的铁艺栅栏大门随之吱吱嘎嘎地闭合。 以及·····一丝诡异的笑容? 「建筑物内?」听着部小的汇报,这名牧师立刻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巷子斜对面的这栋建筑。 就在那时,一阵略显缓促的脚步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阿加莎和牧师之间的交谈。 这是一名老兵应有的素养。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会把人变成瓷娃娃一样的碎片? 「敌人的敌人,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朋友,」阿加莎摇了摇头,「更何况他们明显有隐匿行动的倾向——不愿露面,这本身就很值得警惕了。」 「暂时没有更多消息了,」牧师摊开手,「我还安排人手去挨家挨户调查情况,包括更远处的巷子,看能不能找到陌生人出没的目击报告,但壁炉大街是个很大的街区,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 「就只没那些?其他的呢?」 墓园入口前,老看守朝着小路的方向看了许久,知 道安妮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他才轻轻舒了口气。 将蜡烛在特定位置点燃,并向其中加入精油和草药粉末,又以熏香的气息祝福整个书桌,再将香炉放置在烛台中间,按照祭台的象征性进行构筑——他娴熟地准备着这一切,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那孩子这次没有摔倒。 阿加莎皱了皱眉,他能看出这陶瓷碎片上的嘴唇呈现出了一丝可疑的弧度,就好像一个安心恬淡的笑容刚要浮现出来便被凝固住了——而这细微弧度和这只眼睛里充斥的恐惧同时出现在一张脸孔上,反而显得愈加诡异惊悚。 阿加莎见状立刻询问:「怎么回事?」 几名守卫者正在远处忙碌,之前来到这里处理现场的小队封锁了小巷的出入口,远处的几条巷子里也有人员在调查线索——取证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啊加莎心中的困惑至今没有减弱。 第三百四十章沉入灵界 看守小屋中安静下来,异样的寂静仿佛凝固般充斥在空气中——老看守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仿佛就连书桌上布置的祭坛,那烛火、熏香烟雾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灵性力量也短时间凝滞了一下。 错觉吗? 老人疑惑地抬起头,看到视野中的烛台火苗跳动着,但就像是在他抬头的瞬间才开始跳动一样。 他盯着那苍白的火焰看了半天,才慢慢摇了摇头,将目光重新放在眼前的信纸上,带着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古怪心情,看着上面的文字。 但只读了几行,他便顾不得心中那种违和与尴尬的感觉了——这封信中的内容开始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城邦正在被深海力量侵蚀渗透的警告,湮灭教徒大规模活动的证据,幽邃圣主侵入现实世界的推测,以及······关于匕首岛的示警。 老看守死死盯着手中信函上的一行行文字,突然感觉最近城邦中蔓延的、令人不安的气氛终于有了解释。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相信这来自某个不可名状存在的「举报」,但有一件事毫无疑问——此时必须立即通知守门人,通知大教堂! 阿加莎弯下腰,仔细查看着沙发上那位正陷入沉睡中的森金人女士——后者仍旧酣睡着,丝毫不知道屋子里这时候已经聚集了一大堆守卫者,睡梦中甚至偶尔还发出含混不安的咕哝。 还能说梦话,这说明她并没有在「袭击」中神志受损,此前进入这所房屋的不速之客并无恶意。 阿加莎的目光从伽罗妮身上扫过,这位森金小姐的身躯几乎可以用魁梧形容——大部分森金人都是这样,他们天生拥有发达的躯体,以及和石头一样坚韧的皮肤——在简单检查之后,年轻的守门人发现对方身上的肌肉时不时就会紧绷一下,再加上刚才听到的含混不安的梦话··…似乎这位森金人女士的梦并不安稳。 「无外伤,无精神污染迹象,无搏斗痕迹,表征上看只是普通的入睡——但无法唤醒,」一名身穿灰白外套的牧师站在一旁,向阿加莎汇报着目前掌握的情况,「考虑到门锁也无破坏痕迹,且厨房中有使用迹象,初步判断‘入侵者,是被邀请进屋的。」 「·····可能是熟人,也可能是获取了信任的客人,」阿加莎轻声嘀咕着,「二楼情况如何了?」 「已经收集了大量样本,另外发现一份临终记录,留下记录的人应该就是房间中那些·····异常物质的源头,」牧师点头说道,「另外根据房屋中发现的其他线索推断,留下记录的人应该叫做‘布朗·斯科特,,是一位民俗学家。」 「民俗学家?」阿加莎皱了皱眉,「调查过背景资料吗?」 「已经派人去最近的居民管理处提档了,但暂时还没有回音。」 「你们先在这里照看这位女士,」阿加莎点了点头,「我去二楼看看情况。」 「是,守门人阁下。」 二楼的书房中,守卫者们已经完成了对现场的初步留证和样本采集工作,当阿加莎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的部下正在尝试将书架上那些垂坠下来的干涸「泥浆」清理掉,以转移房间中的大量藏书。 在发生过超凡失控的地方,留在现场的书籍极有可能会受到超凡力量的污染,将这些书籍转移封存以待研究是必要的处理流程——即便这样做会有「破坏现场」的可能。 阿加莎的目光落在那些已经干燥的灰黑色泥浆上。 这些东西······令她联想到了在三号墓园里采集到的那些样本,那些···疑似「原素」的诡异物质。 她也看到了之前牧师提到的那份「临终记录」——它就被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在看到那份记录的第一眼,阿加莎就判断出这份手稿已经被人处理过了,它表面有明显的清理痕迹,而且清理的十分细致。 这都不像是不怀好意的入侵者会做的事情,而像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出于正当目的来调查事件的「专业人士」,联想到一楼那位酣然入睡的女士,阿加莎心中已经有了些初步的猜想。 一个神秘的第三方,看上去至少不是敌人——和外面小巷里跟湮灭教徒交手的人是同一拨么?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第三方」的力量可就要好好关注关注了。 脑海中转着各种各样的猜想和推论,阿加莎的目光缓缓扫过「临终记录」上的字句,而随着那些浸润着决绝、勇气和觉悟的文字映入视线,这位守门人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沉重、严肃。 留下记录的主人……竟然曾保留着清醒的意识和记忆。 短暂沉吟之后,阿加莎轻轻吸了口气,她将那份临终记录郑重其事地放回到书桌上,随后一手提起了随身携带的手杖,以锡制杖端在地板上缓缓划过。 金属和木板摩擦的声音响起,苍白的火焰在杖端燃烧起来,并在地板上留下了同样苍白的发光痕迹,而随着这火焰与发光痕迹的延伸,手杖在地板上的摩擦声开始起了变化一一它变得低沉而迟缓,仿佛已经有一层厚厚的屏障在无形中建立,将周围的空间一点点隔绝开来。 很快,阿加莎便勾勒出了一个足以供成年人站立的三角形区域,并在三角形区域内描绘了死亡之神巴托克的符文,随后她迈步走入三角形中央,一只手将手杖置于身旁,另一只手则伸向自己的眼眶。 一枚鲜活的眼球从眼眶中跳出,落在她的手心。 只一瞬间,周围便安静下来,所有来自现实维度的声音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三角之外,紧接着,寂静中又浮现出了数不清的窃窃私语,仿佛有千百个不可见的窥视者正聚集在三角之外,对守门人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什么东西。 阿加莎抬起手,手心向上,用自己的眼球扫视周围。 房间中的一切,包括那些忙碌的守卫者,空气中飞扬的尘埃,以及墙上挂钟的指针,都如凝固的琥珀般陷入了静止,并在静止中飞快地褪去色彩、陷入昏暗,一种异样的苍白辉光则从窗外弥漫进来,透过了那些封堵在窗口的木板,将房间映照的影影绰绰。 而在这一片诡异苍白的静滞时空中,只有三角形中间的阿加莎还维持着活人的模样与色彩,她紧闭双目,只以左手托举着自己的眼球,一边扫视四周一边冷静地开口:「我要与这里的死者交谈。」 周围那令人烦躁的无数窃窃私语声突然减弱了不少,阿加莎则转动着左手,让自己的眼球看向不远处那张书桌。 那里是留下「临终记录」的民俗学者布朗·斯科特最后工作过的地方,理论上,如果真的曾有一个灵魂在此驻留,那它的些许余晖应该还在此处徘徊。 哪怕房间中随处可见的「泥浆」显示着当初这房间里的极有可能只是一个被超凡力量凝聚出来的「怪物」,那个「怪物」体内也显然是曾有人性的,对这一点,阿加莎在看过那份记录之后便已经确信无疑。 然而在那空荡荡的书桌旁,她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灵魂的余晖,没有执念形成的投影,甚至看不到一点代表灵性残余的闪光,那里只有一张失去色彩的桌子,桌子上堆积着黑色的物质,物质上升腾着细细的烟雾。 阿加莎的眼球在手心中慢慢晃动着。 守门人在思考。 是因为死亡时间过久,灵魂余晖已经消散?还是因为当初待在这房间里的只是个「赝品」,所以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人性,而只是模拟出了记忆和人 格?亦或者······那灵魂已经通过了巴托克的大门,进入了安息之地? 最后一个猜想尤为不可能——-毕竟从房间的现状来看,即便那位「布朗·斯科特」曾有灵魂留在此处,也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污染,而受到污染的灵魂……是无法穿过那扇门的。 可灵魂去哪了? 周围低沉的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比刚才还吵杂引人烦闷。 灵界的阴影们开始不安分了,它们对突然入侵的不速之客没有好感——哪怕身为强大的守门人,也最好别在这个深度待太长时间。 想到这,阿加莎抬起手杖,在地板上顿了两下。 锡制手杖在顿地时竟发出仿若雷鸣般的轰然巨响。 「尘世的守门人阿加莎,想要与亡者世界的守门人交谈。」 第三百四十一章三次问答 守门人的话语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伴随着锡制手杖顿击地板所发出的雷鸣回响,她的声音层层叠叠地在这混沌莫名的灵界深度中扩散开来。 转瞬间,房间里那些看不见的「窃窃私语者」便再度安静下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暂时的寂静,而短短的几秒种后,便有低沉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那仿佛是一个庞大的躯体,正迈着沉重的脚步靠近。 阿加莎抬起手,让自己的眼球直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在她目光所至的位置,是那扇被木板层层钉死的窗户——那窗户的缝隙中闪耀着苍白的微光,突然间,所有的光芒都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暗淡下来,似乎有一个庞大的东西来到了窗前。 下一秒,那些纵横交错的木板无声碎裂了,无数灰黑色的碎片悄无声息地飞散开来,又紧接着在窗口附近的半空停滞,仿佛被冻结在琥珀之中,一个巨人则出现在窗外。 那巨人身披着代表死亡的黑色长袍,长袍下的躯体缠满绷带,唯有头部的眼睛散发着晦暗未明的黄色微光,他站在建筑物外,体型几乎与一整座房屋相当,随后,这巨人又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头颅与二楼的窗户平齐——他转过头来,那被绷带覆盖的脸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紧接着,他抬起了手,向阿加莎伸出三根手指。 「三次问答。」巨人嗓音如雷地说道。 阿加莎在看到那巨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位守门人——平日里与我交流的那位守门人并没有这么巨大的躯体,眼前这个显然是更高一级的使者……这位使者为什么会回应自己的召唤? 但很快,她便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使者的往来皆听命于死亡之神巴托克,她没必要深究此事,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搞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在寻找这间屋子最后徘徊过的灵魂,」她说道,用手杖指了指这这张空荡荡的桌子,「他可能被污染过,但现在下落不明了。」 吵杂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空气中似乎有无数无形的窥探者在躁动着,这噪声打断了阿加莎的思索,她手心中的眼球转动,看到八角屏障外正有丝丝缕缕仿佛头发丝一样的漆黑物质弥漫开来,就仿佛滴入水中的墨汁般越来越多。 「这个灵魂离开了,进入安息的国度,有伟力抹去了他的债务,污染不再是问题。」 「篡火者。」使者那双泛着清澈黄光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明显有些警告的意味,随后它又收起了一根手指。 阿加莎则在听到「篡火者」一词的同时便感觉到了猛然袭来的晕眩,她瞬间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触某种源自世界深层的「知识」,这知识从未向尘世公开过。 阿加莎活动了一下眼球,随手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捏开瓶盖之后仰起头,朝眼眶里滴了两滴眼药水。 干涩不适的感觉迅速消退了。 但她并没有乱了方寸——与「另一侧」的守门人交流,经常接触一些危险的知识属于家常便饭,她即便年轻,也有过这方面的经验,而且既然窗外的使者选择告诉自己这个词汇,就说明这个词汇至少是在他承受范围之内的。 要是禁忌级别的问题,使者会提醒的。 窗里的死亡使者嗓音如雷地说着,随后收起了一根手指:还有两次问答。 阿加莎怔了一下,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使者口中的「伟力」一词,她缓慢地思索权衡了一下,问出第二个问题:「伟力来自何人?谁抹去了这个灵魂的债务?」 总觉得今天值得困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阿加莎定了定神,轻轻吸了口气,问出第三个问题:「篡火者是谁?」 「人类。」 人类?那算什么回答?意思是·····篡火者是个人类?这能被死亡使者称作「伟力」的力量,来自一位人类? 这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类」?!这还是「人类」吗?! 「灵魂已经离去,‘对面的守门人确认那灵魂通过巴托克的大门,进入了安息之所,」钱环莎淡淡说道,「……就这些,没有更多线索。」 窗外的使者说道,随后它收起了最后一根手指,身影在一阵呼啸的狂风中消散,丝毫没有给钱环莎继续交谈的机会。 灵界开始驱逐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了。 年轻的守门人愣愣地站在那里,有生以来头一次,她在跟「另一侧」的守门人交谈之后竟感觉有点不知所措,对方回答自己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仍然清晰地徘徊在脑海里,但她完全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是怎么一回事! 阿加莎深深皱起眉头。 外面小巷中诡异可疑的战斗痕迹,最近城邦中出现的邪教徒活动,「原素」以及矿井中的可疑事故,这栋房子里发生的怪事,死亡使者传达的信息…… 就在那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外面的走廊上响起,打断了阿加莎的思索。 那些四散并静止在空气中的木板碎片飞舞起来,转瞬间重新拼合成了完整的样子,房间的窗户再次被封闭起来,混沌的苍白微光从窗缝中洒进房间,落在有些错愕的阿加莎身上。 一名部下从旁走来,等阿加莎收起药水瓶之后才上前询问:「您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一名在楼下负责照料的守卫者走了进来:「守门人阁下,那位女士醒了。」 那位年轻的森金人醒了? 部下显然也察觉了阿加莎的隐瞒,但作为经验娴熟的守卫者,他什么都没问,点了点头便回去工作。 出于安全考量,她没有向部下提及「篡火者」一词。 阿加莎立刻暂时放下心中思绪,快速地赶到一楼,见到了从睡梦中醒来的伽罗妮。 各种各样纷繁错乱的线条在她脑海中纠缠着。 她摇了摇头,抬手将眼球放回眼眶,同时拿起手杖轻轻一挥,挥散了地板上那勾勒出八角轮廓的苍白火焰。 一瞬间,灵界消退,声音恢复,色彩再度充盈视野,她回到了守卫者们忙忙碌碌的现场,部下们仍然在周围紧张有序地工作着。 这个单词显然具备力量,甚至直接指向极端的深层知识,直接说出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好是回去之后好好调查一下文献资料再说。 这位有着石头般皮肤的健壮女士正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由牧师亲手调制的安神草药茶,眼神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茶几,直到阿加莎在她对面坐下并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你好,我叫钱环莎,你应该认识我,」年轻的守门人说道,同时仔细观察着对面当事人的状况,「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我叫伽罗妮,」 捧着草药茶的女学徒说着,眼神显得还有些飘忽,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挣脱出来,「抱歉,守门人阁下,我······脑子还是乱糟糟的,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一直在不停地解数学题,证明了一遍又一遍,从小到大的学习经历加起来都没这么累过······」 「解数学题?」阿加莎愣了一下,随后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陷入沉睡的吗?在陷入沉睡之前,你接待过什么人,或者做过什么事?」 记忆覆盖,深层睡眠,还有「解数学题」,这听上去····倒有点像是智慧之神的神职者们掌握的力量。 但智慧之神同 为二大正神之一,他的神官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伽罗妮微微皱起眉,似乎在很努力地回忆着,然而足足半分钟后她还是抱歉地摇了摇头:「对不起,不记得了,我甚至不记得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如果不是这些守卫者们提醒,我甚至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请问·····」伽罗妮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守门人,尽管对方看上去很年轻,但面对城邦中的最高级别教会代言者,她仍难免惴惴不安,「我的老师,他还好吗?」 阿加莎瞬间怔住了。 「你的老师?」阿加莎有些疑惑。 「他应该在楼上,他叫布朗·斯科特,」伽罗妮赶紧解释道,「我刚醒过来有些混乱,忘记说了,他需要安静...... 第三百四十二章莫里斯的通关技巧 在邓肯与爱丽丝一同前往墓园的时候,莫里斯和凡娜也并没有闲着,他们一大早便来到了位于上城区南部的「市民帮助中心」,以完成邓肯交待的一件事情——在寒霜城邦寻求一个安定且合法的落脚处,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有一两个可以公开露面的身份。 毕竟,他们可能会在这座城邦中活动很长一段时间,总不能像那些邪教徒一样东躲西藏过日子。 考虑到提瑞安留在城里的线人们已经不再可靠,莫里斯便决定自己来想办法了。 寒霜的市民帮助中心是一座很大的圆顶建筑,一座主体周围还有两道长长延伸出去的侧楼,说是市民帮助中心,实际上这座建筑也同时用于接待进入城邦的访客以及承担大量第三方的中介工作,从房屋租售登记,到临时通行证发放,再到短时女仆、园丁、洗衣工的雇佣,几乎都可以在这里完成——它那长长的侧楼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登记窗口和办公室,巨大的圆顶建筑里则是永远都吵吵闹闹人来人往的大厅,这一点和普兰德大不一样。 一走进那巨大的圆顶建筑,热气便扑面而来,寒霜特有的高压供暖装置驱散了冬日的寒气,明亮的电灯则高高挂在穹顶上,让整座建筑物灯火通明。 现在这里才刚刚开放没多久,却已经有很多人涌了进来,寻求短期工作或登记房屋租售的市民们穿行在数不清的窗口和柜台之间,人声鼎沸中间还夹杂着气流输送管不断启动所发出的「咔哒」声和「嘶嘶」声,而邓肯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有些不适应,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躲开周围的人流,一边小声对爱丽丝嘀咕着:「在普兰德,人力资源和住房租售柜台可不会放在一座建筑物里。」 「你要考虑到向大型建筑供暖的成本,以及改造一次冷泵交换站需要耗费的时间,」爱丽丝摇了摇头,「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基础市政设施都是寒霜女王时代留下来的,但这个辉煌的年代过去了,大叛乱之后的寒霜城邦依靠沸金产业勉强恢复了当年四成的元气,但要从头翻新女王留下的地下管道系统和蒸汽动力网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那就这么一直凑合用着?」邓肯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半个世纪前的老古董了!」 「不然呢?」莫里斯叹了口气,「一方面是城市的衰退,一方面是人口的压力,还有当初海崖崩塌导致的可居住面积缩减······半个世纪前的设施用到现在可能确实是局促了些,但好歹勉弱够用,既然够用,那就继续用着······ 其实这不仅是寒霜的问题,也是很多老牌工业城邦的问题,像普兰德那样活力充沛的城市才是少数。」 长长的木质柜台靠墙安置,中间用铁栅栏分成了数个格子,每个格子后面都坐着一个身穿灰蓝色制服的办事人员——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跟他们身旁的铁栅栏一样死板,而且显然打算把这样的表情维持到收工的时候。 「我们乘着一艘不容于世的幽灵船而至,您知道的,正常流程永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邓肯同样小声说着,语气中似乎带着些笑意,「非常时期,非常办法。」 「······我觉得邓肯先生给失乡号办一张合法船舶登记证书的可能性有多大?」 莫里斯却面色如常,坦然摊开手:「丢了,可能是在离开码头的时候遗失的,那艘船也离开了。」 邓肯皱了皱眉,抬头看向莫里斯。 莫里斯刚放松下来的表情显得有点尴尬,一旁的邓肯则摸了摸鼻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邓肯似笑非笑地看着唉声叹气的莫里斯,从小到大,他还真是第一次在这位偶尔以「严谨治学,恪守规则」的老学者脸上看到这样发愁的表情,似乎······还挺有趣的。 「但我有别的东西,」莫 里斯一边说着,一边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张折好的文件和一个有着暗红色封皮的小本递过去,「应该能充当合法身份证明。」 「……好吧,」莫里斯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证明文件,「雪莉可别知道这件事——下次再遇上这种情况,我宁可先造一张真船票。」 而在这说话间,莫里斯在大厅上方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线路导引图上找到了流动人口登记柜台的方位,他与身材高大的邓肯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较为清静的柜台前面。 格子里的办事员立刻停下手头的事情,抬起头,扑克脸带着一丝不快:「那不行,必须要证明文件,回码头补办吧。」 「哪个码头?」脸色蜡黄的中年办事员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老头,在注意到老头身后还站着个一米八的男士时,他明显怔了一下,但下一秒便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码头证明文件和乘船票据出示一下。」 办事员下意识摆着手:「没有码头证明文件就不行,别的也……」 他看到了这个小本上的标记,后面的话便没说下去,接着他又伸手打开了这张折好的文件,目光在上面扫过。 莫里斯叹了口气,看着面前那位明显有点紧张,但还是直勾勾看着自己的中年办事员。 「真理学院与无垠海通航理事会下发的学术通行许可,持有人可在所有正神庇护的城邦停留访问,停留期间,真理学院下属的本地城邦大学自动 作为担保单位,」莫里斯说着,又指了指那个红色的小本子,「这是我的证件,真理学院的学位和神学双重证书,职级是教授。」 扑克牌般的表情瞬间变化了。 莫里斯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脸色蜡黄的中年办事员呆滞了一会,终于慢慢抬起头,显得有点无措:「额……早上好,莫里斯教授······很高兴见到您,您的身份当然是合法的。 但办事员紧接着顿了顿,仿佛很是纠结了一下,还是硬挺着说道:「可·····我至少得知道您乘坐的是哪艘船,这是……规定。」 「你要知道我乘坐的是哪艘船了,」他叹着气说道,眼底微光一闪,「开证明吧。」 办事员怔了一下,眼底似乎有恍惚闪过,随后低上头,开始操作这台咔嗒作响的打孔机,并将打孔卡片投入柜台旁边的压力管道容器。 「我们需要一份居住许可,另外还要寻一处短租房屋,」莫里斯来到其中一个格子前,在吱嘎作响的铁椅子上坐下,对里面那位脸色蜡黄的中年人说道,「我们今天刚刚上岸。」 片刻之后,伴随着管道中的嘶嘶声和咔哒声,从建筑物深处某个审批办公室回传的卡片便被送回到了柜台这里。 办事员将打孔卡塞进读取用的小机器,确认了回执的编号和防伪密码,这才结开始写证明文件所需的内容,同时头也不抬地说着:「我这里只能开证明文件——您要带着证明文件去西侧楼,找a-12窗口,在那里应该有符合您要求的短租房屋。」 「谢谢,」莫里斯接过开好的文件,顿了顿又轻声嘀咕了一声,「抱歉。」 说完,他便和邓肯赶紧离开了柜台,向着下一个窗口走去。 「这是我头一次做这种事,」刚走开没多久,老先生便忍不住压低声音说着,「我本是打算依靠正常的文件流程搞定这事的……」 「您觉得呢?」 邓肯不说话了。 同一时间,刚刚开始现场勘查,还没来得及返回大教堂的阿加莎在半路上便接到了部下从三号墓园送来的紧急情报。 一封举报信——来自那位不可名状的造访者。 自己前脚刚走,后脚那封信就被送到了墓园里。 是该感慨这阴差阳错的错过,还是该感慨那位「造访者」奇异的举动? 坐在蒸汽车内,阿加莎看着刚刚被送到自己手上的信函,眼神渐渐有点呆滞。 不安在心中扩散,有一件事突然显得紧急起来。 他收起了信函,脑海中急快地盘算着。 「转向,去东港。」 在前面开车的部下有些惊讶:「我们不先去大教堂吗?」 「计划改变,先去东港,」阿加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有不坏的预感……有什么东西可能想趁机登陆。」 开车的部下听的一头雾水,但服从命令的本能让他迅速压下了心中疑惑。 漆黑的蒸汽车在下一个路口加速,转向,随后向着城邦东部的港口区疾驰而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返航” 寒霜东部港口军事管理区,许多人已经彻夜未眠。 自海燕号失去联络,时间早已超过二十四小时,而即便是港口教堂对海燕号上的随船牧师发出灵能呼唤也收不到任何回音。 仅有的线索或痕迹,都在指向糟糕的可能性。 海港办公室内,一名身穿寒霜海军指挥官制服、头发稀疏的中年人正脸色阴沉地坐在办公桌后,另有几名指挥官坐在房内其他的几张椅子上,不算太大的房间里气氛阴沉压抑,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至今仍未找到海燕号的踪迹,我们从海燕号最后一次传回信号的方位向寒霜本岛方向搜索了三次,海面上什么都没有。」一名留着浅棕色短发的文职军官摇着头说道。 「最乐观的估计是海燕号的通讯系统故障,随船牧师又出了事故,船只在失控情况下漂移了航线——但说真的,这过于乐观了,」另一名军官叹了口气,「那么大一艘船,哪怕失控漂移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漂到搜索范围之外,更大的可能性是海燕号遭遇恶性事故,已经沉没······之前有在近海巡逻小艇汇报听到隐隐约约的爆炸声,还在夜色下看到遥远的闪光,那可能就是海燕号。」 「那么大一艘船,沉也得沉几个小时吧?我们可是在海燕号失联之后第一时间派出搜索力量的,」留着浅棕短发的文职军官皱了皱眉,「更何况还没油料污染海面,痕迹怎么可能消失得那么干净?难是成整艘船还能瞬间沉到海底?」 「……你们该派人去匕首岛确认情况,」另一名男性军官说道,「或许海燕号并没有向着寒霜本岛航行,或许它因故滞留在匕首岛附近……」 「匕首岛现在的情况,派人登岛需要复杂的手续……」 「联络一下也行,这个手续复杂一些,执政官办公室最快半小时就能给出······」 几名军官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人开口:「那匕首岛这边······」 「我们仍未找到海燕号的踪迹或残骸,目前初步相信将军启用了‘二十二号流程,,海燕号或已沉没,」他表情凝重地说道,「接下来我们要扩大搜索范围,在外海寻找袭击者的踪影,并准备调查匕首岛的情况。」 「可能是启用了二十二号流程——情况过于紧急或存在模因泄露风险,或者是海燕号完全落入他人控制,所以才没有消息传来,」港口防务总指挥官夏艳慧嗓音低沉,「尽管这还无法解释为什么海燕号的残骸会消失的那么干净。」 「袭击者……」之前开口过的女军官神色渐渐凝重,「如果这个袭击者真的存在,您认为它并没有随着海燕号的‘二十二号流程,而被摧毁?」 而在这样的凝重中,总指挥官李斯特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开口:「我了解将军,如果海燕号真的遇上了难以抵御的超凡污染,他肯定会毫不迟疑地启用二十二号流程,所以我们下一阶段要做的,不只是继续搜索海燕号可能残留的痕迹,更应该搞明白是什么东西袭击并污染了这艘船——如果真的存在一个袭击者的话,那它不一定是有形的,这对寒霜是个巨大的威胁。」 「二十二号流程是推测不对的,海燕号确实被超凡力量入侵污染,这艘船已光荣尽忠,但是要贸然调查匕首岛,」守门人平静地说道,「这座岛可能已完全失控。」 「面对超凡灾害时的首要原则之一——除非有足够强力的直接证据,否则永远假设敌人仍然存在,」李斯特慢慢说道,「不管是超凡物品还是超凡现象,它们的‘生命力,总是强的令人惊讶。」 房间中的讨论持续不停,直到办公桌后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发言:「二十二号流程。」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正在讨论的军官们抬起视 线,看向办公桌后这位头发密集、面容严肃的中年人。 办公室内,军官们面面相觑,「二十二号流程」几个字所带来的压力让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我会向执政官提交调查申请的,虽然海燕号是在返回本岛的路上出了事,而且离开匕首岛的时候也发来过视察工作顺利结束的消息,但现在这艘船还是出了事,匕首岛上的情况也就存在疑点了,」李斯特慢慢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我们接下来……」 一名秘书推门进来,向办公桌后的长官行了军礼:「长官,守门人阁下来了。」 「守门人?」李斯特脸上明显带着惊讶,「她来做什么?」 「说是有关海燕号,情况紧急。」 「请她进······」李斯特立刻说道,但他的话音未落,一阵灰风便在门外的走廊上卷起,紧接着这仿佛混杂着漆黑烟尘的灰风便涌入房间,在办公室内迅速盘旋着,守门人的身影则从灰风中迈步走出——她一只手提着死神神官们身边常备的锡制手杖,从绷带间露出的眼神中带着严肃和些许歉意。 「抱歉,李斯特上校,事态紧缓,我听到你的回应就直接进来了,」李斯特点了点头,「我想知道你们目前关于海燕号的下落调查到哪一步了?」 李斯特并没有因为守门人直接闯进办公室的行为表露不满,合格的军人知道轻重急缓,而且城邦的「守门人」本就有着在紧缓情况下的诸多特权,这位女士如此匆忙出现,这显然情况已经紧急到了没时间客套的地步。 「匕首岛已失控?」李斯特脸上的肌肉明显抖动了一下,「您掌握了什么情报?」 「……情报来源暂不便透露,」守门人坚定了一下,「但可靠性很高,我还没来得及向大教堂和市政厅通报情况,因为这可能会耽误时间。李斯特上校,我希望你现在立即封锁匕首岛周边所有航路,禁止任何船舶靠近,也不可让任何东西离开这座岛——更不能让它们登陆寒霜本岛。」 「女士,我必须提醒您——这不符合流程,」李斯特语气严肃起来,「我愿意相信您作为守门人的判断,但您应该知道,每一条规矩都是用人命总结出来的——出动海军封锁匕首岛可不是小事,我需要更明确的命令和解释。」 「至少这不会让情况更糟,」守门人上前半步,「我已派人前往大教堂,后续命令很快会下来的。」 片刻之后,桌子旁墙壁上固定的铜制管道里传来了气流的嘶嘶声和迅速由远而近的咔哒声响,紧接着伴随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铜管震了一下,管道末端的卡扣装置中冒出些许白色气流。 这位防务指挥官的话没说完,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便突然在走廊上响起,紧接着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后续的话。 李斯特皱了皱眉:「进」。 「有一艘船出现在远海区域,并发出了申请入港的信号,」李斯特慢慢抬起头,脸色凝重,「是海燕号。 房间中迅速安静下来。 李斯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房间角落一阵突然响起的急促铃声却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这位港口防务指挥官看了守门人一眼,随后转身快步来到旁边的小桌子旁,按动了桌上的电钮。 军官们面面相觑,守门人的眼神瞬间变得肃然,李斯特则在沉默了几秒种后突然开口:「去码头。」 站在东港码头的瞭望台上,已经能看到这艘蒸汽快船的剪影——它在海平线上渐渐放大,上方升腾着云雾般的蒸汽烟雾。 海燕号出现了,在失踪超过二十二小时之后,它再次出现在寒霜人眼中,并笔直地驶向东港的军用码头。 隐隐约 约的汽笛声传了过来,伴随着停顿节奏。 一名下级军官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语气简单地说道。 「剪影和舰首旗帜识别……是海燕号。」 李斯特却仍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海面上那个正在渐渐靠近的黑影,很长时间一言不发。 「第二轮信号,海燕号申请入港,」下级军官转过头,看着李斯特,「 李斯特打开卡扣,翻动盖板,从管道中取出胶囊仓,拿出里面的纸条急快地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化。 「击沉它。」一旁从刚才开始便不发一言的守门人终于打破了沉默。 第三百四十四章拦停 击沉它。 阿加莎双眼紧紧盯着那艘正在海面上不断靠近的舰船,语气冷硬的仿佛冰雪。 旁边的一名下级军官有些错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您说什么? 击沉它,阿加莎没有回应那小军官,只是转头看向李斯特上校,又重复了一遍,那就是‘袭击者一个巨大的污染源——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那绝不是海燕号。 说到这她顿了顿,握住手杖的指节略微发白:我对这个决定负责。 李斯特什么也没说,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在很长时间内都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般站在寒风中,直到远方再度有汽笛声响起,那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响亮,仿佛带着令人不安的催促,他才突然打破沉默:女士,您的消息来源确定可靠么?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上校先生,阿加莎轻轻吸了口气,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磁性,而且我对此判断负责。 您没办法负责,您是守门人,但并不是港口系统的直接监管者。李斯特平静地说道,随后转过身,目光投向远方的海面。 击沉那艘船,我对此决定负责。 呜—— 遥远的海面上,那突然出现的海燕号仍在全速行驶着,高耸的舰首劈开波浪,飘扬的旗帜在空中猎猎舞动,船身中部的烟囱喷吐着大团大团的黑色云雾,云雾中,仿佛有无数隐匿的嘶吼声在此起彼伏地咆哮吵闹,而在海燕号的船尾,碎浪起伏交叠,层层翻涌的浪花深处,黑色粘稠的物质仿佛从巨兽体内流出的血液般随波浪扩散,丝丝缕缕,起起伏伏。 仅从现在所见的情况,他便能断定这艘船绝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海燕号了。 海燕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寒霜本岛的警笛响起之后,它便开始加速了。 很快,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海面上的情况,紧张的情绪开始弥漫。 那艘船没有减速。 汽笛声再次响了起来,那钢铁战舰的顶部喷吐出更多的大片黑雾,高压蒸汽如来自深海的尖叫般撕裂天空。 一个个身影在海燕号的船舷远处晃动,他们走来走去,忙碌穿梭,他们穿着寒霜海军的制服,做着舰船水兵应做的事情,他们迈步跨过甲板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沟壑,迈过那些粘稠蠕动的物质,以及仿佛粗大血管般纵横交错的增生结节。 不断有融化般的黑色泥浆从这些水兵身上掉落,甚至不断有水兵突然倒下,和周围的舰船结构融为一体一一而同时也不断有新的水兵从甲板或船舷上分离出来,蠕动着,爬行着,蹒跚着,去擦洗甲板,去操控旗帜, 去打亮灯光…… 看到这扭曲的黑色剪影正在不断崩解,在混沌的海面上,错乱的光影线条从这剪影上迅速剥离着。 先生,阿加莎却是等对方说完便摇了摇头,攻击是见效的,它在衰退了。 一边说着,他的目光一边眺望着远方的海面,而在这位年轻的守门人眼底,一抹苍白的微光正在轻轻跳跃。 她眼中倒映着的并非现实,而是灵界。 阿加莎眨了眨眼,灵界的短暂影像从视觉中消退,她眼中再次呈现出清晰的现实世界。 炮弹入水,水柱四处升腾,大大小小的水柱分布在海燕号周围,并在远方的海面上形成了一片不断弥漫扩散的薄雾,其中有几枚炮弹擦伤了海燕号,但后者的速度丝毫没受影响。 然而遥远的港口方向,岸防炮台开始运作,覆盖在山崖、海堤以及港口钢筋水泥外墙上的闸门一个接一个地打开,黑沉沉的炮管探出头来,沉重的炮台在一系列齿轮和连杆的驱动下慢慢旋转着 ,深埋地下的升降机吱嘎运行,将炮弹从地下弹药库送往上层巨炮,同时又有一阵阵急促的钟声和汽笛声在港口内外响起,催促着所有尚在港口里的舰船迅速规避,催促着港口内所有设施进入临战状态。 就在这时,寒霜本岛的岸防炮开火了。 首轮命中率低——那艘船速度太快了,超过了记录在案的数值! 可它仍然在全速航行。 李斯特面沉似水,在持续响起的炮火轰鸣中,他死死盯着远方海面不断升腾起来的水柱和烟雾,盯着这艘仍然在不断加速朝寒霜驶来的海燕号,神色中没有了丝毫迟疑。 面对来自寒霜本岛的炮击,这艘船没有减速,没有打出规定的旗语和灯光,反而在不断加速,甚至加速到远超其设计极限这不是寒霜的战舰,这是个怪物。 所有的岸防炮都开始嘶吼,炮火轰鸣中,穿甲燃烧弹在空中划过无数道晦暗的火线,如交织的雨水般泼在海燕号所处的海域上,巨大的水柱接二连三地升起,而在数不清的水柱中间,这艘不断发出尖啸、吼叫的船如被激怒的野兽一般,继续笔直地向前冲锋着。 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和弹幕的不断校准,终于开始有炮弹落在海燕号身上了。 在岸防炮撕碎了它的船尾甲板,打掉了它的烟囱和舰桥建筑,甚至炸毁了它理论上堆放弹药和安置蒸汽核心的舱段之后,它还是没有减速。 继续打——直到它消失在海面上,李斯特咬着牙说道,随后突然转向身旁的阿加莎,女士,请尽快通知大教堂,假如港口这边拦不住,我们可能需要……是,长官! 战舰主炮齐射的轰鸣终于成了压在海燕号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数量更多的穿甲燃烧弹落在这艘面目全非的舰船上之后,它终于开始崩溃。 它的汽笛声终于停下来了,那种怪异的尖啸声也渐渐停息。 在望远镜中,了望台上的人还能隐约看到海燕号四分五裂的甲板下面正呈现出怎样的怪异形态,有人忍不住发出了高声惊呼。 ……死亡之神在上! 那是什么玩意儿?! 是伪装成尘世之物的怪物。 如雷霆炸裂,威力惊人的岸防巨炮轰然间喷吐出巨大的火焰和爆鸣,常规穿甲弹首先进行一轮齐射,形如尖锥的炮弹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如一道道火线般划过天空,并在一段时间的飞行之后落在远方的海面上。 首先是甲板和外层船壳成片成片地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扭曲黑暗的怪异结构,随后是整艘船从头到尾的猛烈蠕动、撕裂,就仿佛要将自己撕成碎片,这曾经看上去像是海燕号的东西一边向外泼洒着无数黑暗的泥浆,一边迅速断裂。 蒸汽在喷薄而出,汽笛在连续嘶鸣,整艘船从里到外都在嘶吼,甲板上的水兵奔跑起来,烟囱上空漂浮的黑色雾气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黑红杂色——船在加速,原本就是蒸汽快船的它速度进一步提升到了极限,宛如裹挟着奔雷的巨兽在辽阔无垠的海面上疾驰,这劈开破浪的轰鸣,渐渐如狂乱的嘶吼般响彻大海! 哪怕不沉,也该停下来了。 岸防炮的炮击虽然没有直接杀死那赝品,但正在有效地将它推到某个临界点上,它就要自我崩解了。 巨大的爆炸轰然撕碎了它的装甲,砸断了它的桅杆,将甲板成片成片地从船身上剥落,黑泥般的粘稠物质如血液般从伪装的外壳下喷涌而出,如豪雨般在海面上飘落。 它开始减速,一边向外蔓延出大片大片的黑暗杂质,一边在海面上消融、坍塌着。 岸防炮在持续开火,而且很快,又有额外的炮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这是停留在港口内的舰队——它们终于完成准备工作,开始参与到拦截中了。 岸防炮在嘶吼着,一轮又一轮致命的炮击不断轰落,数量惊人的炮台集中关照一艘不闪不避的敌舰,在很短时间内便在海燕号上倾泻了数不清的炮弹,不管放在任何一艘船上,这都是致命伤害。 岸防炮开火的巨大震动甚至微微撼动了阿加莎脚下的平台,她仿佛能感受到整个了望台都在这一轮炮击的反馈下轻轻颤动着,同时她又听到有人在旁边汇报。 然而李斯特只是面色凝重地望着这一幕,脸上的肌肉仍然紧绷着。 自由射击,换穿甲燃烧弹,持续开火直至目标沉没,李斯特面无表情,驻留舰队待命,如果在近海警戒线上仍不能拦下这艘船,就让舰队出击——哪怕最后用撞的,也要把这艘船拦在寒霜之外! 这可怕的,诡异的,尝试向文明世界发起冲锋的袭击者——终于在距离寒霜本岛只有几海里的地方停下来了。 第三落百四十五章落脚 海燕号停下来了。 当这可怕的冲锋者停下来的时候,它几乎已经在连番不断的炮火轰击下变成了一堆碎片,原本的船体结构早已荡然无存,甚至找不到一片完整的甲板或建筑残骸,被撕碎的船壳和内部物质如泼洒般弥漫在海面上,支离破碎的残骸之间漂浮着缓缓扩散开来的黑色泥浆,残存未熄的火焰则在这些碎片之间燃烧,污浊的浓烟滚滚升腾。 而在海燕号曾经冲锋过的路径上,全都遍布着那些仿佛泥浆般的诡异物质——不祥的黑色在海水中勾勒出了一道长达十几海里的带状痕迹,仿佛某种软体生物上岸爬行时留下的恶心粘液一般,在海面上随风浪缓缓漂动起伏,经久不散。 岸防炮的嘶吼停了下来,浓烈的硝烟气息弥漫在整个海岸线上,李斯特定定地注视着远方海面上的燃烧残骸,良久才敢确信那东西真的已经完全停下,迟疑着打破了沉默:结束了? ····也可能只是个开始,阿加莎嗓音略带沙哑,她的眼底不时有苍白微光闪过,尽管海燕号已经停止活动,她仍在不放心地不断观察灵界中的景象,以确认那些残骸中是否还有东西在向着城邦移动,别忘了,海燕号是从匕首岛返回之后出的问题。 李斯特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 那座岛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什么时候? 就在数小时前,电报传讯表示岛上一切正常,李斯特眉头紧锁,教堂的灵界通讯也始终没什么问题。 ····封锁匕首岛吧,上校先生,从现在开始,不要从这座岛上传出来的任何消息,阿加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我现在就返回大教堂,确认更进一步的封锁命令很快就会下达的。 感谢您的帮助,阿加莎女士。 一切都是为了城邦的安宁,阿加莎轻声说道,念诵着死亡圣典中的简短箴言,万物有序。 这是什么声音?莫里斯有点紧张地扶了扶脑袋,无措地看着邓肯,是打雷了吗? 邓肯脸上则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交到这位老看守手中的举报信,紧接着想起的,便是匕首岛所在的方向——真被自己料中了?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雷鸣般的声音,接二连三,甚至一阵比一阵的大,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似乎是在城邦东侧的海岸远处。 邓肯抬起头,看着声音传来方向的天空,隐隐约约看到那边似乎有云团升腾起来。 那些在港口上跑来跑去的士兵以及海面上弥漫开的黑色油污倒映在它微微跳跃着绿色火光的眼中。 听上去像是巨炮的动静,另一边的邓肯却微微变了脸色,岸防炮?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岸防炮齐射····· 邓肯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对爱丽丝和凡娜轻轻点头,一场入侵,但还是被寒霜人拦了下来。 爱丽丝脸色微微变了变:入侵?! 如果没猜错的话,来自匕首岛——寒霜人现在应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座岛上的东西再想出来应该没这么容易了,邓肯的语气却颇为平静,现在提瑞安也来到匕首岛近处,他的海雾舰队会让寒霜当局的情绪进一步紧绷起来——不管怎样,当全城都的知戒严之后,隐藏在城里的湮灭教徒肯定会有所动作,这时候想把他们找出来就简单多了。 爱丽丝一时间陷入了卡壳,似乎在仔细思考自己和艾伊认识的单词加起来到底有没有超过阿狗,而就在这会功夫,从远方不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轰鸣声也终于渐渐止息。 邓肯侧耳倾听着远方的动静。 声音停下来了…… 暂时不必担心了,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磨合与适应,现在他与凡娜之间的联系远比最一开始要紧密、清晰,在注意力足够集中的时候,她甚至能共享凡娜的视野以及部分其她感知,以及借着凡娜这个跳板,在本体不出动的情况下传输一部分力量。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藉由那模模糊糊的精神联系,感知着凡娜在远方所探知到的情况。 寒霜东部港口区域,胖乎乎的白鸽正站在一座塔楼上,圆溜溜的小眼睛一只看着烟雾弥漫的海面,一只看向港口。 振翅声突然从的响起,一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肥鸽子拍打着翅膀从旁边建筑物的阴影中腾空而起,迅速飞向远方。 不必担心,我让凡娜去查看情况了,邓肯说道,接着抬起头,看向眼前这栋似乎略有年头的房屋,继续说说这座房子的情况吧。 安排爱丽丝和凡娜去解决落脚问题果然是个正确选项——这事儿船上其他人可搞不定。 这栋房子是橡木街44号,隔壁是壁炉大街,房东在壁炉大街那边另有住处,平日不会来打扰,两条街区之间有小路相连,大教堂则位于两个街区之间的大广场上,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凡娜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大门,邓肯带着莫里斯紧随其后。 邓肯听着老先生仔细的介绍,同时也在打量着眼前这座临时落脚处。 进入大门是脱鞋换衣的玄关,随后便是还算不错的客厅,墙壁上贴着略有些发黄的浅纹路壁纸,餐厅与客厅相连,另外一间卧室位于餐厅旁边,通往二楼的楼梯正对着大门,似乎大部分卧室都放在了二楼。 算不上多精致的居所,但作为临时落脚处绰绰有余——甚至比普兰德这座兼具店铺和住房功能的二层小楼还宽敞了一点点。 这是一座有着典型北方城邦特征的独栋建筑,灰白色的外墙略显光滑,涂覆着保暖性极好的多孔灰浆,房屋共有两层,窗户较为宽敞,黑色的大门旁有壁灯和邮箱开口,其屋顶高耸陡峭,铺着黑色瓦片,以便于积雪融化、脱落,蒸汽和瓦斯管道则从街区上空的粗大管道中延伸出来,沿着山墙送入建筑内部。 一旁的爱丽丝立刻轻咳两声,继续着刚才被中断烦人介绍——尽管远方隐约传来的轰鸣声仍然在持续,但既然船长都如此平静,那就显然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栋房子是我和凡娜从二套出租房屋中挑选出来的——另外三套要么是在过于靠近市中心的地方,不便于行动,要么房屋本身条件太差,不适合居住,眼下这座虽然也旧了一些,但房东对房子的保养情况很好,里面也挺干净。 我们走的是短租契约,平均日租金比长租要贵一些,但随时的可退房,目前暂付了半个月的租金——我和邓肯见过房东,是一位比较好说话、有教养的女士,她在得知我的旅行学者身份之后很大方地送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过来 地板踩上去略有些松动,发出象征着岁月流逝的轻微嘎吱声,朴素的桌椅在阳光下泛着辉光,看不到多少尘土,餐厅的桌子上则可看到一束色彩鲜艳的花束一一显然是布质或塑料制成的假花。 这也是房东送来的,据说是寒霜这边的规矩,房东给新租客准备一束不会在冬天凋零的花,预示着美好的祝愿。 ……倒是每个地方都有奇妙的规矩,邓肯略带笑意地说道,这地方还不错……而且远离主干道,应该也会比较清静。 半小时后。 邓肯嘴角顿时抖了一下:……艾伊可能确实在抱怨无聊,但我猜它的目的并不是来城里写作业。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头,看向二楼:似乎把妮娜和艾伊接过来写作业,他们在船上就不抱怨无 聊了。 邓肯面无表情:我没夸你——你和艾伊加起来认识的单词超不过一只狗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一旁其实并没有爱丽丝强到哪去的莫里斯抓了抓头发,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嘿嘿…… 邓肯摆摆手:无所谓,你也该努努力了——现在阿狗甚至能大致看懂报纸,艾伊还在跟十二种常见蔬菜的拼写搏斗,我对你的未来深感担忧,再这样下去你连爱丽丝都追不上了。 就在那时,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客厅外的交谈。 邓肯有些诧异地看向门口。 刚搬过来就有客人? 我去开门,爱丽丝说了一句,迈步来到门前,开门之后却发出诧异的声音,你是…… 一个穿着黑色厚外套、戴着毛线帽子的小姑娘正站在门口。 第三封百四十六章封锁 站在门口的姑娘看起来顶多只有十一二岁,个子矮矮的,身上穿着暖和的白色厚外套,毛线帽子上微微蒸腾着热气——她仿佛是一路跑过来的,在看到莫里斯的时候还喘着气,但很快脸上便绽放出明快的笑容。 「是莫里斯爷爷吧?妈妈让我把这个送来,」她伸出手,将一把钥匙递过去,「是地下室的钥匙,妈妈说她离开的时候忘记给你们了。」 「啊,谢谢你,小姑娘,」莫里斯反应过来,一边伸手接过钥匙一边点了点头,「进来暖和暖和吧?」 小姑娘刚要说话,邓肯的声音便突然从莫里斯身后响了起来,带着些许惊讶:「安妮? 目光越过老学者的肩膀,邓肯有些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孩。 那正是此前在墓园门口见过的安妮·巴贝利-黑曜石号船长克里斯托·巴贝利的女儿。2邓肯已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知是该用巧合形容,还是该感叹城邦的「狭小」,兜兜转转了一圈,他竟再次遇到了那位黑曜石船长的女儿,莫里斯和凡娜用一天时间找好的临时住处竟然正好就是安妮家的房子。 安妮也看到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魁梧身影,瞬间瞪大了眼睛。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这姑娘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愣愣地看了好几秒钟,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笨拙地打招呼:「啊,是墓园门口的叔叔……你…你好?」 她最后的问候明显有些迟疑,显然是回忆起了在墓园门口的经历,回忆起了之前邓肯离去时那火焰腾空的奇景—-当时邓肯没想太多,但那一幕无疑在小姑娘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便年龄尚小,安妮也知道,那是超凡之力——这方面的知识早已写在每个城邦的教材中,被推广到所有公民的通识教育里,对超凡力量的粗浅认知和防护技巧是让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安然生存的基础。 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安妮却分辨不出来——她的课本中没有讲过,墓园的看守爷爷没有向她解释,回到家里和母亲说了,母亲也没有告诉她什么。 这好像是小孩子还不该接触的秘密。 安妮有点发愣地看着站在对面的邓肯,看守爷爷之前的提醒还在耳边,这让她本能地有点不安起来,但那个魁梧的身影却突然向旁边让开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吓人,却又带着一丝温和:「进来休息一下吧,外面又开始飘雪花了。」 安妮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又一次从天空落下,有几片顺着风钻进了她的脖子,凉嗖嗖的。 她鬼使神差地进了屋,稀里糊涂地东张西望着。 那位有着漂亮金发、气质看上去很高贵的姐姐也站在客厅里,就在餐桌旁边,向这边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她摘下了面纱,看上去非常漂亮--几乎是安妮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 「妈妈说,不能随便打扰租客,」安妮在玄关的地垫上蹭着小靴子上的泥土和雪水,嘴里却还在犹犹豫豫地说着,「她说莫里斯爷爷是个大学者,随便捣乱是很不礼貌的」 「你没有打扰,我们正好想了解一下新居所的情况,」莫里斯这时候也猜到了大致的情况,立刻说着,「而且现在外面又下雪了,你从小路跑回去不安全,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之后凡娜会送你回去的。」 安妮抬头看了一眼仿佛小巨人般的凡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便看向邓肯,迟疑了几秒钟才开口:「原来原来您也需要住在房子里啊?」 「我当然会住在房子里,「邓肯笑了起来,一边带着安妮走向客厅的沙发一边随口说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你母亲不会担心吗?」 在他看来,安妮实在是疯跑的有点过头,不但大早上一个人跑到墓园里,还在这糟糕的天气下穿过街区之间的小路,一个人给不知底细的新租客送钥匙,这可太不让人放心了。 「还好啊,这一带大家都认识我,妈妈说这两条街上有一半的人都是爸爸的朋友,」安妮却一点都不在意,她坐到沙发上,两手撑在大腿账和填写表格,有时间还要去小教堂里帮忙,我跑来跑去习惯了。」 邓肯想了想,问道:「那…你回家的时候把我告诉你的事情告诉你妈妈了吗?」 「告诉她了,」安妮点点头,紧接着脸上表情又有些古怪,「她一开始说我在胡说,后来我又告诉了她墓园的看守爷爷说的话,她就一个人回房间了出来的时候好像哭过但又笑着告诉我说晚上要做炸鱼排和腊肠炖菜吃,因为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她停下了摇晃身体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困惑,她抬头看向邓肯,好奇又迟疑地说着:「我感觉…不太懂。」 「没关系,迟早会懂的,」邓肯笑了起来,「有些事情,对现在的你而言太复杂了。」 「叔叔你说话和看守爷爷一样,他也经常这么说,」安妮嘀咕着,随后便摇了摇头,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才又抬起头,「叔叔,你是不是不想被人打扰啊?」 邓肯很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穿成这样——而且离开的时候突然就消失掉了,妈妈说,这是大教堂的隐秘人员或者结社隐士们的…做派,好像是这个词,做派。」 邓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姑娘的话,但后者显然也没等他的答案,安妮自顾自地在那思考了一下,便突然又说道:「我不会和别人随便乱说的,看守爷爷也提醒我了,让我就当没见过您,除了妈妈之外,跟谁也不要说。」 邓肯哑然失笑,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妮又接着说道:「那我能跟看守爷爷说吗?告诉他您就住在我家的房子里?」 来到沙发旁边听热闹的莫里斯和凡娜听到这姑娘的话之后忍不住面面相觑,爱丽丝则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邓肯。 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好像有哪不妥。 然而邓肯只是沉默了几秒钟,便带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可以,我不介意。」 同一时间,东部港口附近,对「海燕号」残骸的样本收集工作已经开始。 数艘轻型快船从码头出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片仍然漂浮着污浊「泥浆」和少量火焰的海面,每一艘快船上都安排了随船牧师和圣物,以及用于紧急情况的硝化甘油炸药。 而在岸上,港口驻军也准备好了对接工作。 一座空置仓库被选定为临时的中转设施,从上级教堂赶来的牧师和守卫者们已经完成了对整个区域的净化和反制布置,守门人阿加莎则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一队精锐亲信,以防在收集残骸样品的时候出现意外事故。 李斯特站在码头上,眺望着海面上的情况,他的几名亲信部下则在旁边,关注着打捞工作的进度。 「把那些东西捞到岸上真的不会出问题吗?」一名亲信的语气中带着不安,「当然,我不是质疑守门人的判断,但那些东西几个小时前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朝寒霜本岛冲来,它们现在真的‘死了么?」 「阿加莎女士在灵界深度进行了反复确认,这些东西已经不具备活性了,」李斯特表情平静地说道,「它们确实是可以被‘杀死」的,从阿加莎女士的态度和处置方案判断,我觉得大教堂那边甚至可能已经接触过类似的东西了。」 「类似的东西? 已经出现在城邦里?」一名下级军官面露惊讶,「这完全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 「你没听到,那就说明这件事不宜公开,起码还没到公开的时候,大教堂和市政厅有自己的判断,」李斯特摇了摇头,「不管怎样,阿加莎女士是值得信赖的,她不会拿城邦的安危冒险,我们要做的就是听从专业人士的判断一一神官可比士兵懂得该怎么跟这种诡异的玩意儿打交道。」 亲信不再说话了,但就在这时,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一名士兵脚步匆匆地来到了码头上。 「长官!」这士兵小跑着来到李斯特面前,行礼致敬之后将一份刚刚通过高压气流管道送来的文件递到这位防务指挥官手上,「来自市政厅的命令。」 「看样子是封锁匕首岛的正式命令到了。」李斯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文件,但当看到文件上的内容之后,他的表情却突然一变。 一名亲信注意到了:「长官?有情况? 」确实是航道封锁的命令,但不是封锁匕首岛,「李斯特表情凝重,语气格外严肃起来,「严格讲,不只是封锁匕首岛——命令要求封锁所有进出寒霜的航道,所有守军进入备战状态。」 「封锁整个寒霜本岛?!」。 「海雾舰队出现在附近海域,」李斯特轻轻吸了口气,脸色甚至比此刻的天色还要阴沉难看,「整个海雾舰队。」 第三百四十寂七章寂静大圣堂 海雾舰队来了,倾巢出动。 在过去的整整半个世纪里,这支鼎鼎大名的诅咒舰队都始终是悬在寒霜人头顶上的一柄利刃——它是寒霜女王的遗产,是半世纪前那场大叛乱之后永不消散的阴影,它如万仞冰山般伫立在冷冽海上,寒冷坚硬的外壳内隐藏着不死的海盗将军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心智。 每当提起它的时候,寒霜城邦的人都会忍不住压低声音。 几乎每一个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半世纪前的寒霜叛乱之所以能够成功,乌合之众聚集而成的反叛军之所以能战胜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女王舰队,依靠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正义」和「庇佑」他们之所以胜利,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女王最强的主力舰队当时根本不在寒霜本岛。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初海雾舰队会离开,就像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寒霜女王到底从深海中了解到了什么真相,人们只知道一件事——时至今日,那支舰队仍在以女王的名义行动。 半个世纪以来,强大的海雾舰队就如幽灵一般徘徊在这片北方海域,不是没有城邦尝试剿灭或收复这支舰队,可他们从未成功,而从另一方面,虽然不死人驾驭的诅咒战舰横行冷冽海,但在大多数时候与他们遭遇的船只都只需要缴纳钱财便可免除灾祸,相较于跟海雾舰队正面开战所导致的损失,这点「买路钱」更像是一笔仁慈又划算的税款一一北方诸城邦宁愿花钱买平安,也不会自冒风险去替寒霜人偿还那半个世纪前的债务。 但寒霜人自己知道,海雾舰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这就像个诅咒,甚至已经成为许多寒霜人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传说预言」 只要海雾舰队的旗帜还在飘扬,寒霜女王对这座城邦的统治就没有结束,只要海雾号的引擎还在转动,半世纪前那场大叛乱的清算就迟早会降临这座城市。 诅咒与传说口口相传所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海雾舰队的冰冷阴影便在这年复一年的传说加持下不断变得愈加可怕,哪怕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也无法忽视这份压力。 李斯特抓着文件的手指微微用力,关节都有点泛白。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一种诡异难言的安静更是笼罩了整个码头。 这位防务指挥官知道,有关海雾舰队的情报不需要保密——那支庞大的舰队就大大方方航行在寒霜旁边,而且到现在还在不断靠近寒霜本岛和匕首岛,最晚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住在海岸线附近的居民只需要推开窗户,拿起望远镜朝东南方向看一眼,就能看到那些朦朦胧胧的舰影——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城邦了。 「海雾舰队……海雾舰队突然出现,会和匕首岛上的事情有关么?」一名亲信军官说道,「会和那艘突然出现的‘海燕号,有关么?」 「我宁愿它们有关,这样我们起码只需要面对一个难题,」李斯特咬了咬牙,「但更糟糕的可能是,这是两个麻烦……」 另一名亲信军官语气有些紧张:「海雾舰队会趁火打劫?趁着寒霜本岛受到未知力量威胁的时候……」 「现在下什么判断都为时过早,执行命令是第一要务,」李斯特打断了部下们的胡思乱想,语速很快地说道,「立即安排封锁事宜,向周边城邦和航线上的船舶发出戒严信号,岸防炮阵地全部待命……我们可能有***烦了。」 寒霜城邦腹地,就如绝大多数海上城邦的布局一样,那庄严高耸的大教堂就伫立在城邦中地势最高、位置最居中的地方。 当地人把它称作寂静大圣堂,或直接叫它「大教堂」。 它是一座古老而威严的建筑,通体几乎全部由各种灰黑色砖块砌成,各式各样的尖塔和修长建筑组合成了它的本体,每当冬日大雪飘飞的日子里,这些层层叠叠的尖塔 在天空飘雪的背景下显得朦朦胧胧,便如雾中林立的墓碑和黑色利剑般指向天空。 有初来寒霜城邦的外地人见到这座教堂,他们常常会第一时间感觉这教堂过于阴森压抑,甚至觉得它有些可怕,但对于几乎全民信仰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寒霜人而言,这座黑色大教堂却只有威严和圣性。 当地人坚信教堂那些林立的尖塔是沟通死亡领域和尘世的桥梁,而当大雪纷飞的日子到来,死亡之神的使者们便会隐藏在那些林立的尖塔和屋顶之间,用他们洞悉万物的眼睛注视城邦,及时接引那些因各种原因迷失徘徊的亡灵返回安息处。 因此寒霜人又将大雪纷飞的第一日视作「迷途已久的亡魂上路的日子」,他们会在这一天关闭墓园,暂停对新死者的送灵,为的就是给那些已经迷失已久的亡魂留出足够宽敞的道路,让他们能及时前往寂静大圣堂。 今天就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周边的墓园关闭了,大教堂也不再接受除神职人员之外的普通人出入,雪花不断飘落的中庭步道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以至于除了脚踏雪地的声音之外,连雪花从树梢落下的声响都听得格外清楚。 头戴宽边帽、一袭黑衣的阿加莎穿过教堂内的中庭大门,进入觐见长厅之后又向深处走去,最终抵达了主教所在的冥思圣堂。 和普兰德一样,寒霜的最高教会代言人也有两位——「守门人」是城邦安全的维护者,主要负责世俗事务,城邦主教则主要负责文职工作,以及负责和上层神权力量的沟通。 冥思圣堂内,两侧墙壁上密集排列的壁龛中烛火摇曳,无数灯烛散发出的苍白光芒让房间里颇为明亮,圣堂尽头则是一座高高的石台,然而那高台上却不见圣像或座椅,只摆放着一口外观古朴的黑色棺木。 那就是城邦主教所处的地方。 阿加莎迈步来到高台上,低头看了一眼,开口说道:「我回来了。」 棺木中寂静无声。 阿加莎耐心等了几秒钟,声音又提高一些:「伊凡主教,你听说海雾舰队出现的消息了吗?」 棺材里还是没有动静。 阿加莎皱了皱眉,抬起头看看四周,略微犹豫之后终于抬起手杖,在棺材旁边敲打着:「在吗?」 连续敲了三次,终于有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棺材里传了出来:「在,别敲了,尊重一下老人。」 阿加莎收起手杖:「……你在向死亡之神冥思祝祷的时候睡着了?」 「我冥思过于投入,没有听到来自尘世的声音。」 「但你的呼噜声却能透过棺材板传入尘世。」 「啊?那么大动静?」 阿加莎叹了口气:「你果然睡着了,主教。」 棺材里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几秒钟,才有一阵轻微的摩擦声打破沉默,那黑沉沉的棺盖稍微向旁边滑开了一点,但也只漏出一道缝隙,那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随之显得清晰了一点:「你的心很乱,阿加莎,看来城邦里的情况不妙。」 「我在返回大教堂的路上收到了海雾舰队靠近城邦的消息,」阿加莎慢慢说道,「这个消息恐怕很快就会…」 「海雾舰队的事情应该交给海军和市政厅那帮人头疼,你关注的是超凡领域的平衡和城邦内的安宁,」寒霜城邦主教,伊凡·罗蒙索的声音从棺材里传来,「先说城邦内的情况吧。」 阿加莎闻言点了点头,暂且将海雾舰队的消息放在一旁,随后表情严肃起来。 「壁炉大街42号出现了新的一处被‘原素,污染的现场,根据种种迹象判断,有一个由‘原素,组成的赝品在那栋建筑物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前不久才崩 解消失,此外,现场还发现一位明显遭到认知干扰的平民……」 「认知干扰?」伊凡主教打断了阿加莎的讲述,「什么样的认知干扰?」 阿加莎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在调阅了当地街区的人口登记资料之后,我们发现那个赝品的‘正体,其实六年前就已因海难去世了,但事实是,在赝品活动期间……那位与其一同生活的女学徒始终不曾发现这明显的异常之处,甚至直到赝品崩解消失,调查人员进入现场,她还认为她的老师就在楼上休息。」 阿加莎说到这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而且··…·…我们的发现不止这些。」 「不止这些?」 「一股第三方力量——身份不明,但实力极强,他们似乎也在调查原素的事情。他们中的战斗人员在附近的小巷中击杀了两名实力不俗的异端神官,其调查人员则在精锐守卫者组成的小队抵达之前便搜索了那栋建筑——遗憾的是,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甚至无法确认这股第三方力量来自何处。」 棺材中沉默下来,安静持续了不知多久,伊凡的声音才再度响起:「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阿加莎轻轻吸了口气,「你还记得三号墓园中出现的那位‘造访者,吗?」 「……他又出现了?!」 「是的,又出现了,而且不止出现了,还留下一封····‘举报信,。」 第三百四十八主章伊凡主教的秘密 阿加莎拿出了那封举报信——这份外表看着只是用最常见的信纸写成、外面套着寒霜本地某个小工厂生产的信封、连墨水都明显普普通通的信函是从三号墓园送到她手上的,说实话,如果不是知道那位老看守不会跟自己开这种玩笑,阿加莎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东西竟来自一位不可名状的上位超凡存在。 她甚至无法从这封信上感知到任何超凡力量——但在做过简单的几样测试之后,她已经确认了这东西确实出自那位上位超凡之手。 黑沉沉的棺材里传来了一阵衣物摩擦声,厚重的棺盖终于缓缓打开了,伴随着一股奇特的熏香气息,一具被绷带包裹着、仿佛木乃伊般的躯体从里面缓缓起身。 这便是寒霜城邦的主教伊凡——他在很多年前便因一次事故失去了完整的形体,但巴托克的伟力让他的生命延续至今,在大部分时间,他都要待在冥思圣堂的「灵棺」内,只有在举行重大圣事时才会出现在公众眼中,但即便如此,他仍是寒霜有史以来最受欢迎和信赖的主教。 这位主教在超凡领域的建树和渊博学识是毋庸置疑的。 他在棺材里坐起身,接过阿加莎递过来的「举报信」,唯一露在绷带外面的左眼盯着那封信看了半天,整个人沉默许久。 阿加莎忍不住打破这份沉默:「您···」 见多识广、学识渊博的大主教闷声闷气地开口:「我再缓缓。」 阿加莎等了一会,又问道:「您缓过来了吗?」 「……你确认就是这个?」主教伊凡抬起头,那只略微泛黄的眼睛中带着困惑,「你有没有……」 「它看上去确实普普通通——但当我尝试通过灵界视角来观察信函上的文字时,当场失去了十五分钟的记忆,」阿加莎知道这位主教想说什么,她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它缠绕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这份朴素的外表……或许只是那位访客的独特趣味。」 伊凡主教沉默片刻,似乎还在缓,随后才慢慢开口:「这封信上提到的内容·……令人不安,你已经见到了那艘‘海燕号,,而如果信上所述真实,那海燕号只是个开始,甚至匕首岛的失控也只是个开始···…不管是城中的邪教徒还是‘原素,造成的污染,不管是‘海燕号,的回归还是匕首岛上的异常,一切都指向深海,指向半个世纪前的潜渊计划。」 「我已向市政厅发出警告,并申请调阅那些封存了半个世纪的秘档,之后还会去教堂图书馆一趟,另外我已经安排人手加强对全城搜索,去抓捕那些躲躲藏藏的邪教徒,」阿加莎说道,「但这还不够,我们起码要确认匕首岛上现在是什么情况——更大的污染源看来就在那座岛上。」 伊凡主教略作思索,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一切都指向潜渊计划的话···此刻出现在寒霜附近的海雾舰队似乎也可以解释了。」 「...您认为,这一切都是寒霜女王当年计划的一部分?」阿加莎皱了皱眉,「是因为她当年给那位‘钢铁中将,留下了什么命令,所以海雾舰队才会在今日出现?」 「我不确定,」伊凡主教摇了摇头,随后突然抬头看着阿加莎的眼睛,「阿加莎,在你的认知中,寒霜女王是个怎样的形象?」: 阿加莎犹豫了一下,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一位曾经伟大的统治者,却在短暂的辉煌统治之后被深海中的力量侵染蛊惑,堕落为一位危险的‘疯王,,因为她的一意孤行,寒霜与深海中的恐怖建立了联系,她的可怕计划哪怕过了半个世纪,仍然需要被彻底封存,禁止被任何普通人知晓——她的一生既悲剧,又危险。」 「很标准的答案——作为年轻一代,又有足够权限接触半个世纪前的部分资料,你的总结算是很到位了,」伊凡主教点了 点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可你并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一切。」 阿加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主教。 「我经历过——那一年,我二十六岁,还是码头区小教堂的一名普通主教,你知道吗?那座小教堂就紧挨着潜渊计划的试验场,我甚至曾给一些士兵和军官举行过祝福仪式,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士兵和军官是因为要和‘潜水器,接触,才来教堂接受赐福的。」 伊凡主教慢慢说着,他的嗓音低缓,仿佛自回忆的河流中涓涓流淌出一股支流,那些久远的,不能对普通人讲述的事情,一点点从那交叠的绷带下面娓娓道出。 「起义军攻破宫殿之后,有关潜渊计划的大部分资料都被封存了,再加上之后斩首现场发生的海崖崩塌事件所导致的恐慌效应,潜渊计划的有关资料更是被销毁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哪怕是你这样有权限的‘守门人,,能接触到的资料其实也只是其中最粗浅的部分——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其实当年寒霜女王在城邦卫队发难的前一夜就曾来到那座小教堂,并让我为她举行了送灵仪式……你会怎么想?」 阿加莎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被称作‘疯王,—确实,她在最后几个月的举止跟‘疯狂,真的没什么两样,在整个计划已经彻底失控,每天都有人失踪、死亡、发疯的情况下还不断推进项目,甚至关闭宫室,把最后还愿意进言的大臣幽闭起来,命令宪兵封锁港口,抓捕那些想要逃离寒霜的人有这些举动在先,后面的起义军便顺理成章,她注定不可能在自己女王的位置上善终…… 「可即便如此,我也认为她其实根本没有‘疯狂,过……她很清醒,甚至····· 伊凡主教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回忆那些久远的事情让他的头脑不堪重负,也可能是在寻找合适的语言来描述自己在当年所感受到的那份诡异,足足几秒种后,他才继续说道:「甚至,就像是整座城邦里唯一还清醒的人。」 阿加莎不知不觉间已经身体前倾:「为什么这么说?」 「她走进教堂,没有带任何随从,眼神清澈,仿佛早已洞悉自己的命运,她自己来到巴托克的圣像前,为自己点燃了熏香,然后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一就像这样。」 伊凡主教抬起胳膊,仿佛还原着半个世纪前的那一幕。 「她拍了拍我,说:‘醒一醒,全城就你还睁着眼睛了—-来帮我做件事,我快死了。」 阿加莎感觉自己的呼吸突然有些不畅,就好像半梦半醒间的呼吸暂停一般,随后下一个瞬间,她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额头,感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她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只能问出自己最直接的困惑:「全城就你还睁着眼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到现在还没完全想明白,」伊凡主教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在绷带下低沉发闷,「她让我醒一醒——但我一直醒着,而且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向我解释任何事情,只是吩咐让我遵照命令行事··……她躺在了停尸台上,就像死者一样,随后·…·…我给她举行了送灵仪式。」 「活人怎么举行送灵仪式?」阿加莎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你那个仪式······真的完成了?」 「活人当然不能举行送灵仪式—我只是按照她的吩咐完成了整个流程,理所当然的,仪式结束之后也没发生任何事情,」伊凡主教摇了摇头,「我认为仪式是没有意义的,但寒霜女王好像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她就那样离开了,离去之前交待我一件事情……」 「一件事情?」 「她让我不要把那一晚的事情说出去,否则起义军绝对会要了我的命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距离第一支城邦卫队袭击军火库还 有整整二十四小时。」 阿加莎沉默下来,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低声开口:「你从未跟我说过这些……」 「我跟谁也没说过,」伊凡主教淡淡说道,「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主教。」 「但你后来成了城邦主教,已经没有人可以因为当年的‘牵连,审判你了,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我是打算带进坟墓的,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伊凡主教抬起头,浑浊泛黄的左眼静静注视着阿加莎的眼睛,「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女王早已知晓起义军的行动,甚至对自己的死亡欣然接受,这个事实能震动很多人……但除了本身的震撼性之外,它没有任何意义,潜渊计划仍旧会被封锁,城邦的稳定秩序才是对绝大多数市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已经被处死的女王在最后想了什么做了什么,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伊凡主教停顿片刻,轻轻呼了口气。 「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潜渊计划结束了,女王时代结束了,一切尘埃落定,最起码……过去的五十年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第三百四十三九章雪,雾,以及秘密 黑沉沉的棺木中,如同木乃伊般全身被绷带包裹的老主教终于说出了他那已经隐瞒半个世纪之久的秘密,而在这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阿加莎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但显而易见,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老主教没有开口,阿加莎便又问道:「依你看来.....如今城邦内频频出现的异样以及匕首岛的阴影....也在寒霜女王的计算中吗?」 「女王并不是神,她或许提前预判到了会有起义军阻止她的‘疯狂,举动,但不可能预判到半个世纪后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伊凡主教摇了摇头,他仍然在回忆着当年的那些细节,但大概是时间太过久远,许多细节他其实也已模糊,「我其实已经记不清那一晚女王都跟我说过什么了,在送灵仪式的过程中,她好像一直在跟我交谈,但你知道,举行仪式需要高度专注,而且还要提前吸入熏香,我....实在记不清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摊开手:「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被躺在平台上的‘死者」跟举行仪式的神官交流仪式体验的。」 阿加莎沉默不语,静静思索了片刻之后才突然开口:「还能再跟我说说当年的情况吗?在潜渊计划彻底结束之前....你在那座教堂里还见到了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那一天也跟今年一样下了大雪,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大小小的降雪几乎就没停过,积雪经常会把小教堂周围的街区道路覆盖起来,让人看不清道路的边界,摔跤的人也因此多了不少,」伊凡主教静静回忆着,他那低缓沉闷的嗓音仿佛能将人的想象直接牵引到半个世纪前的那场寒冬,「经常有摔伤的人到教堂寻求帮助——因为当时街区诊所已经爆满了。 「那时候,潜渊计划已经在城内引起了很大的不安,它当时并不像今天一样是个禁忌话题,虽然核心部分属于机密,但一般人都知道有这么个‘探海,计划的存在,于是便经常有来到教堂的人跟我提起他们眼中的‘怪事……」 「怪事?」阿加莎忍不住开口。 「是的,怪事,有人说看到长久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出现了灯光,有人说自己熟悉的邻居某天出门就突然变了个模样,有人说看见墓园的大门在深夜打开,白天被安葬的人晚上便大大方方地从墓园走了出来—一都是诸如此类惊悚离奇的故事,白天晚上都有,而鉴于当时城邦最邪门的事情就是潜渊计划,所以人们便把所有这些不正常的现象都一股脑地归到了潜渊计划头上,再然后....…便开始归到寒霜女王头上。」 「被安葬在墓园中的人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阿加莎听着老主教的讲述却突然皱了皱眉,仿佛联想到了当下,「还有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出现灯光,这.....这听上去……」 「听上去很像三号墓园那具被伪造的尸体,以及你在壁炉大街42号见到的那个房间,对吗?」老主教慢慢说道,「但和当年不同的是,你见到了切切实实的证据,甚至收集到了疑似‘原素,的证物,而当年城邦里只有各种流言蜚语—-每天都有人来跟我说他们遇上了什么诡异的事情,但守卫者们四处出动,却全都扑了个空。」 「全都扑了个空?」阿加莎问道。 「是的,收到居民的举报当然就要派人调查,哪怕半个世纪前我们也是有这些严谨流程的,我派了许多人去调查那些惊悚怪谈,当年的大教堂守门人甚至也像你一样亲自进行了调查,但我们什么都没发现,除了紧张兮兮的市民之外,城邦内其实是一切正常的——但与之相对的,潜渊计划的试验场内却逐渐被完全封锁起来,所有可怕的事情都在封锁区内发生了。 「至于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档案馆里肯定也见过——不断出 现的复制体潜水器,未经登记的陌生往来人员,牺牲在深海中的探索者们。」 阿加莎一时间沉默下来,她心中念头急转,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从老主教的讲述中嗅出了一丝违和,一丝.....半世纪以来都无人察觉的不对劲。 「也就是说,当年潜渊计划虽然闹得人心惶惶,但实际上所有的异常事件都只集中在试验场内,城邦内其实是如常运转的——虽然大家的心理压力很大,城市运转也因女王的极端政令出现困难,而且不断有人汇报异常事件,但从超凡力量的角度分析,来自深海的‘污染「其实从未漫出当年的封锁线?」 」....最起码在我记忆中是这样,」老主教轻轻点了点头,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当然,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在为当年的寒霜女王辩解什么,哪怕城邦真的一切正常,她的潜渊计划也已经把寒霜的经济和每个人的神经绷到了临界点上,哪怕潜渊计划真的始终在她的掌控内从未失控,那场叛..起义,也注定是会发生的。」 阿加莎却仿佛没有注意老主教最后在说些什么,她只是默默思索了一会,便摇了摇头:「还是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吧,伊凡主教,关于目前城内的情况,以及我手中这封举报信,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你在城内发现了湮灭教徒的痕迹,并且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在背后推动,这其实是好事,超凡污染发生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发现了敌人,而是没有发现敌人。」 伊凡主教慢慢说着,又扬了扬手中的信函。 「你带来的这封举报信中也提到了这一点—-怀疑寒霜城内的湮灭教徒通过某种秘教仪式沟通了深海的力量,导致深海污染直接外溢至城邦,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找到那些邪教徒举行仪式的地方。 阿加莎注视着老主教那只露在绷带外的眼睛:「你认为....写这封举报信的那位‘访客,,是可以信赖的?」 「至少举报信中所提到的每一件事,现在都有证据表明是真的,哪怕暂时无法证实的部分,从逻辑上也是成立的,」伊凡主教点了点头,「当然,我无法断言写信的那位存在是否可以信赖—-上位超凡的喜怒和看待尘世的视角与凡人不同,所以我们永远不能以人类的情感逻辑和他们相处。 「我只能说,当其暂时表现出中立或友善的时候,我们可以与他们合作甚至主动配合,但当他们突然觉得这很无聊,准备翻脸的时候,我们也不必有疑惑和惊讶,需知这世界上唯一真正可以信赖、可以效忠的上位超凡,便唯有四神,其他一切,都既非敌人也非盟友。」 老主教的话语中蕴含着大半个世纪的智慧,纵使身份相等,阿加莎也带着敬意微微低下了头。 「下次那位访客再出现的时候,我会尝试与其主动接触,看看他当前的态度。」 「这样最好。」伊凡主教点头说道。 阿加莎想了想,又看向目前正在老主教手中的那封信函。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难解谜题了。」 随着她的目光,伊凡主教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举报信的最后部分。 整封信的内容都好理解,但唯有那最后一部分,不管是最初接信的墓园看守,还是现在的阿加莎和伊凡主教,都难以参透其中深意。 两位在城邦中代表教会最高意志的代言人凑到了一起,绷带下面露出的三只眼睛紧紧盯着信函末尾。 那位不可名状的神秘访客在的密信中留下了一个谜题。 .…...这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伊凡主教迟疑着问道。 阿加莎慢慢摇头:「我也看不明白。」 「.....或许可以找占卜者推演一番,或者请数理领域和 神秘学领域的专家来共同演算——它可能是一个指向城邦未来的秘数。」 「有道理。」 上城区边缘,紧挨着壁炉大街的橡木街44号,邓肯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窄窗前,眺望着渐渐降临的夜幕。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正在旁边发呆的凡娜:「你觉得他们这时候打款了吗?」 凡娜从走神中惊醒,一脸懵逼:「啊………啊?」 「你明天替我去银行一趟,看他们有没有打款,」邓肯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在那封举报信里留了个不记名账号,是我专门用来接收举报奖金的。」 凡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