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鬼策展人》 序章老坟圈子一 1988年,夏末。晚霞燃烧着天际,预示着第二天的艳阳高照。在这样的傍晚,正是吃完晚饭的人们谈天说地,畅享悠闲的好时光。然而,晴朗爽利的天气,并不能给所有人带来好心情。帝都城外二十公里的一座农村院落里,几个中年汉子簇拥着两个上岁数的老头围坐在一起,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每个人的脸都阴沉着,话没有说多少,却留下了满地的烟蒂。两个中年妇女搀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老太太,轻声的劝着。一个差不多有七八岁,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孩子,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变形金刚,一边偷眼看着这群平时不怎么来家里的大人。 那个坐在中间,穿着蓝咔叽布褂子,脑袋光秃秃的老头,这孩子是熟悉的。他是这马道庙村的村长,姓金,因为排行在三,过去又颇有些家财,村里人都尊称为金三爷,背地里也叫金老三。 另外那个正在和金三爷说话,留着几撇小胡子的老头,孩子只知道大人们都叫他胡大先生,平时也种地挑粪,与其他人无异。但若是谁家孩子突然说胡话,哪家女人路过坟地回来就大哭大闹,这胡大先生就会换上一身古里古怪的长袍,举着个木头宝剑去那家又是唱歌又是烧纸的。这种事,大人是不让小孩近前去看热闹的,但是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孩子们却特别爱听。 正在抹眼泪的老太太,是孩子的奶奶。其他几个中年汉子,除了自己大伯以外,孩子知道都是村里人,但也叫不出名姓,反正让叫大爷就叫大爷,让叫二叔就叫二叔。 孩子正摆弄着玩具,就听见金三爷对自己说:“三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听见老头叫自己,这个叫“三儿”的孩子,看了看那些愁眉苦脸的大人,有些胆怯的点了点头。见三儿点头,那老太太哭的更厉害了,用手帕擦着眼泪说:“金三兄弟,就算这孩子说话不利索,可他脖子上那血手印你们都看见了啊!胡大先生,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三儿啊!这孩子打小儿就身子骨弱,眼睛干净,老说能看见那些东西,您说能不招事嘛!尹家传到这辈儿,就这孩子一个是带把儿的。他爹妈都在城里做事,把个放暑假的孩子放我这给看着,要是真出什么事,我怎么跟他爹妈交待呦!”说罢,老太太就要给两个老头下跪,却被几个大人七手八脚的拦住。 金三爷抽了口烟,叹了口气劝道:“尹家大嫂子,你也别着急,老胡这不是想办法呢嘛。”随后,金三爷又冲着三儿说道:“三儿,你再把你昨天遇到的事,跟你胡爷爷,还有这些叔叔大爷们说说,一点都别落下,听见没有……先把那东西放那,别玩了!”三儿有些不情愿,但村里的孩子都怕金老三瞪眼,一听这话,只得不情愿的把变形金刚放到一边,又把昨天那个已经讲过好几遍的经历,讲给这些大人听。 头天下午,三儿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玩耍,玩的是啥?斗蛐蛐,也叫斗蟋蟀。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年代,把两只蛐蛐放在罐子里任其掐架,拼个你死我活互分胜负,总能看的人大呼过瘾。不仅是孩子,连不少成年人都热衷于此。玩着玩着,其中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往地上一坐,泄气地说:“不玩了,就咱们这几个破玩意,根本咬不过虎子他们家的红头将军,明天还得输!” “大牛哥,那怎么办啊?”一个叫小栓的孩子,有些着急的说:“我就这几张贴画了,明天要是再都输给虎子和他哥,我爸要知道了非得打我啊!”三儿也垂头丧气的说:“是……是啊大牛哥,我……我那挖地虎……是成套的,是我妈……托人,托人……从外国带回来的,要是少一个……就组合不成……大力神了!” 大牛想了想,用双手把三儿和小栓拢在一起,小声说:“你俩有胆子不,要有种,跟我上后村老坟圈子那边逮蛐蛐去!”此话一出,三儿和小栓都吓了一跳,忙问为什么要去那边逮蛐蛐。在这个村子里,几乎每个老人都会给孩子讲上几段鬼故事,而故事发生的场景,十有七八都是后村的老坟圈子。所以在孩子心中,那片满是坟包和枯树的空地,是能不去就不去的禁地。 “我听我爸说过,坟地里出好虫儿,那些蛐蛐都是吃着死人肉长大的,牙板都带毒,别看个头不大,上去几口就能把别的蛐蛐脑袋咬下来。咱要是有这些宝贝,还怕个屁他的红头将军啊!”大牛信誓旦旦的说着。 “可是,我爸我妈不让我去老坟那边,说那边……闹鬼”,小栓虽然听的两眼发亮,但想到那些恐怖的故事,还是有些胆怯。“那都是迷信!”大牛打了小栓后脑壳一下继续说:“我们老师说了,劳动人民天不怕地不怕,就算猪八戒来了,咱也能弄点粉条儿给他炖喽!再说,你不想赢回你那几张圣斗士的贴画啦?” 一想到自己那些金灿灿的贴画还在虎子手里,小栓终于下定决心,重重的点了点头。见小栓点头同意,大牛又看向三儿,见三儿还是扭扭捏捏不愿去,大牛便撇着嘴说:“就知道你们这些城里孩子胆小,你不敢去拉倒,我们要是把你那威震天赢回来,你可别管我们要!”这威震天可是磨了自己老爸一个月,外加考试双百才给买的,三儿到现在也没敢跟家里说,玩具因为斗蛐蛐输给别的孩子了。可纸里毕竟包不住火,万一哪天那虎子拿出来炫耀说漏了嘴,自己也是免不了一顿板子。想到这儿,三儿也梗起脖子:“谁……谁说不敢,走啊!” 趁着家里大人都在睡午觉,几个孩子各自回家取了捉蛐蛐的工具,顺着田间小道一路向村后走去。这老坟圈子坐落在村里木材厂的后边,被一些不知哪年修建的围墙拦着。平时上午还有几个锯木头的工人在附近干活,过了晌午基本就看不到人影了。几个孩子见周围没人,爬上一颗枯萎的枣树翻过早已破败不堪的围墙,跳进了满目荒凉的老坟圈子。 这老坟圈子也不知是何年所留,更不知道那一个个土包里埋的都是什么人,但从那些横七竖八的墓碑来看,这里几乎很少有人来祭奠。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坟包已经塌陷,甚至露出了棺材的一角,朱红的油漆和寿字花纹,与黄褐色的泥土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看上去心里发瘆。倒是一些狐狸、黄鼠狼之类的乡间小兽这里筑窝垒巢,当成了他们的乐园。 火辣辣的太阳烤的人晕晕乎乎的,附近树上的蝉鸣更是叫的人心烦意乱。虽然有些害怕,但毕竟还是大白天,几个孩子尽量不去看那些石碑和裸露在外的朽烂棺材,开始寻着声音找起了蛐蛐。这蛐蛐虽叫的响亮,但真要想逮住几个好的,却并不容易。一来这里不是庄稼地,不会随便翻起草稞,蛐蛐就会噼里啪啦的往外蹦,二来就算是看见不错的货色,它三蹦两蹦跳进那些棺材板里,孩子们也便不敢上前了。 小孩就是小孩,在经历了开始的不安后,几个人还是把精力全都扑在寻找猎物上。转眼红日西沉,大牛和小栓都把自己的战利品放进大葱杆里藏好,而三儿毕竟不如村里孩子经验老到,一下午也没抓住一个心仪的蛐蛐,眼瞅着周围的事物都暗了下来,三儿还趴在坟头上扒拉着蒿草。 “三儿,你好了没有,再不回去我妈该打我了!”大牛看了一眼自己逮住的宝贝,不耐烦的催促着。“马上……就好!”三儿的心里虽然也着急,但更想从虎子那赢回自己的玩具,况且若是这一下午自己什么都没捞着,一定会被他俩耻笑。 “嘟……嘟嘟”,一阵清脆的响声,吸引了三儿的注意力。只见离自己三五米的一个坟头上,正趴着一个全身闪着金色纹路,个头儿出奇大的蛐蛐,两颗锯齿一样的牙板一张一张显得异常威猛,粗壮的后腿看上去力量十足。这可比大牛抓的那个牛逼多了,就是它了!三儿心里想着,蹑手蹑脚的走向蛐蛐,刚想用网罩去扣,这小畜生竟然后腿一蹬 ,向另一个坟头蹦去。“三儿,在那儿,那儿呢!”大牛和小栓也看见了这只蛐蛐,七嘴八舌的比划着。 蛐蛐连着跳过几个坟头,向老坟圈子的深处蹦去,三个孩子也紧随在后。终于,这只硕大的蛐蛐被三个孩子围在了一个大坟包上。“你……你们都别动,瞧我的!”三儿不由分说,三步两步爬上坟头,见蛐蛐一动不动,举着网罩猛的向蛐蛐扣去。 突然,这个看上去非常坚固的坟包竟然“夸嚓”一下塌了下去。三儿感到脚下一软,便随着坟土向下坠去,吓的他也顾不得什么蛐蛐,一阵手刨脚蹬想要爬上来。此时,三儿感觉脚下一实,似乎踩上了木板一类的东西,正想借力爬上去,却突然脚下一滑,愣是把那木板踹到了一边,自己则继续向下滑,掉进了一个木头箱子里。 三儿揉了揉眼,抹了把脸上的土向四外看去,这一看,却让心脏在心窝里掉了个个儿。这哪是什么木箱子,分明是一口大黑棺材。刚才自己踹出去的是块朽烂不堪的棺材板,低头看去,两具早已没了皮肉的死人并排躺在棺材里,两个死人一人穿红,一人穿绿,虽然衣服早已破败,但还是能看见胸前的黑花和寿字。可怕的是,死人嘴巴大张面向天空,胳膊和腿都是弯曲的,棺材内侧还有很多抓痕,仿佛要挣扎着从棺材里出来一样。 三儿吓得当时就尿了裤子,连哭带嚎的蹬着棺材沿,死命的向上爬去。还好此时上边的土已经不再陷落,手脚并用还是能借上点力。再加上大牛和小栓从上边拉,三儿终于满头大汗的钻出了坟坑。三个“土猴儿”一样的孩子也不管什么蛐蛐了,连滚带爬的跑出老坟圈子,一头扎进了各自的家。回到家中,面对奶奶的盘问,三儿不敢说实话,只说是玩摔跤弄的一身土。老太太也没在意,便叫孩子快点吃饭,自己就去忙活家务了。 当天夜里,三儿半天睡不着,脑子里总浮现出那两个死人大张着嘴的样子。不知过了多久,三儿终于睡着了,但是他却做了一个怪梦。迷糊中,三儿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老坟圈子,外边的围墙还是那么残破,但墙里边确是瓦房林立,道路整洁,张灯结彩,很是热闹。三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穿过人来人往的石子路,径直走到一户院落外。院门虚掩着,里边传来了一阵浓郁的香气,让三儿禁不住向院子里望去。 院子的中央,是一口架在火上熬煮的大锅。锅里的水沸腾着,香气就从大锅里飘出。锅的旁边还有石桌石椅,一个老太太在那捏饺子,一个老头正端着一笸箩的饺子往锅里放。老太太听见动静,扭过头来。见三儿站在外边,老太太嘿嘿的笑了两声,用没牙的嘴对三儿说:“是你啊?快进来,饺子这就熟了。” 这老太太的脸白的吓人,脸上虽然皱纹堆累,但却像是用毛笔画上去的很不真实。三儿本不想进去,但被一股力量推着进入院子,坐在石凳子上。“饺子出锅了,先给这孩子吃……”煮饺子的老头用一种深沉悠长的语调说着,盛出了满满一碗饺子,用筷子竖着插在中间端到了三儿的面前。三儿看见老头的手干瘦,长长的指甲里有很多红黑色的污物,瞧着有些恶心,但那饺子却晶莹剔透,着实诱人。三儿感觉肚子里一阵回响,馋虫立刻被招了出来,随即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别说,这饺子还真是喷香四溢,嫩滑无比。三儿瞬间就吃了五六个。可是,三儿吃了半天,却没尝出这饺子是什么馅儿的。看看什么馅儿的,回去让我奶奶也给我包!三儿心里想着,便用筷子将饺子夹成两半。然而,当他把饺子夹开这么一看,顿时惊的把筷子扔在了地上。 那半个饺子里,一只眼珠子正死死盯着自己。 三儿再向锅里看去,那哪儿是什么开水,分明是鲜红粘稠的血水,咕嘟咕嘟的冒着血泡。“多吃点,不够我接着剁馅儿……”老太太来到台案前,抓起菜刀僵硬的剁了起来。三儿扭头看去,只见台案上哪里是什么蔬菜和肉馅儿,竟然都是从一个人头上割下来的耳朵、鼻子舌头,和大大小小、鲜血淋漓的内脏!三儿顿时感到一阵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掌按在了三儿的脖颈上,三儿吓得回头一看,竟然是老头站在身后,脸上露出无比诡异的笑容,慢悠悠的说:“好孩子,我们老两口膝下无儿无孙。你吃了我家的饺子,就给我们当孙子吧?明天晚上我们就来接你,别乱跑啊,要不我们会找不到的……” 三儿吓的哇哇大叫,连滚带爬的向大门跑去,那大门却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一阵狂风袭来,刚才还灯火辉煌的街道和房屋突然变得破败不堪,烟尘四起,漫天的纸钱随风飞舞。三儿回头看去,那一男一女分别穿着红色和绿色的寿衣,大张着嘴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三儿,分明就是棺材里见到的那两个死人。 “啊!”三儿一声尖叫,从床上坐了起来。再看向四周,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三儿,三儿!怎么了这是?”三儿的奶奶也醒了过来,赶紧打开电灯,知道孩子做噩梦吓着了,赶紧扇着扇子:“没事,没事啊,接着睡吧……哎?三儿,你这脖子是怎么了?” 三儿也糊涂了,忙问怎么了。 “你这脖子后边,有个红手印!” 一听这话,三儿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起刚才的梦境,断断续续的说出了白天的经历和刚才的噩梦。奶奶听完,坐在床上愣了许久,赶快下地取来热毛巾敷在孩子的脖颈上,却被三儿一把扯下,说疼的受不了。再去看时,那手印上竟然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泡,看的人心中发麻。 奶奶毕竟是过来人,知道这不是实病(在农村,人们管正常需要就医的疾病叫实病,管那些因邪祟入侵导致的身体不适,称为虚病)。天刚一擦亮,就催促孩子大伯去请村长金三爷和胡大先生,又叫来几户相熟的邻居,求大伙儿一定要想想办法。可是胡大先生到隔壁村串亲戚去了,直到傍晚才赶回来,刚到家就被三儿的大伯请到了家里。 听完了三儿的诉说,胡大先生沉默了许久,终于阴沉着说:“三儿,那饺子,你真的吃了吗?”见三儿点了点头,胡大先生又是一阵沉默,眯起眼睛缓缓的说:“除了老娘们儿,你们在座的这些小辈儿,今夜都跟我辛苦辛苦,去老坟圈子那边走一趟。金三爷,劳烦你在广播室说一下,今天晚上让大伙儿没事别出来。今天晚上酉时,咱们在村后木材厂大门口见。”随后,他又抽了一口烟,看着三儿悠悠的说:“能不能行,就看这孩子的命了……” 序章老坟圈子二 “胡大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孩子在梦里边吃了饺子,就……就救不回来了吗?”见胡大先生站起身来要走,孩子奶奶赶忙上前拉住想问个明白。孩子的大伯也递上一根烟:“老胡叔,您是咱马道庙的活神仙,这孩子的命可都指着您了,这里边到底有什么事您也告诉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做点准备不是?” 听尹家人这么一说,胡大先生犹豫了一下,接过烟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点上烟看着院子里种的向日葵,似乎陷入了回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说:“你们家是解放后搬过来的吧,这个村儿的很多老事儿你们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今天这码子事,我都快忘了……”胡大先生喝了口茶,将40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娓娓道来。 那年,胡大先生刚满十二岁,那时候,日本人已经控制了直隶地区,实行了严格的经济封锁和粮食管控,直接造成物价飙升、粮食短缺。纵使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富户,都已经到了快买不起粮食的地步。也不知道谁说农村有粮,而且鬼子少,于是那些城里的大户人家,便纷纷跑到农村来避难。 当时,有一户姓朱的人家赶着一挂大车来到村里,车上堆了不少箱子,看上去有些积蓄。这户人只有老两口,据说在城里是开绸缎庄的。老头老太太没有城里大户人家的傲慢,对村里人都挺和善,尤其喜欢孩子。看见谁家小孩打门口过,总要给个糖块、果脯什么的。这家人还总爱包饺子,那饺子的香味儿,引得村里的孩子纷纷扒在门外往里看去。老头看见孩子,就招呼他们进来吃。一来二去,只要他家包饺子,村里的小孩有不少都会闻着味儿过去。那个时候,农村的粮食也不多,谁家都有几个张嘴吃饭的孩子。村民们虽然也觉得脸上无光,但却总告诉自己老朱家毕竟有钱,管孩子几顿饺子也吃不穷他,将来有机会报答他便是了。 转过年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粮食问题笼罩了华夏大地。胡大先生只记得那年的春天特别冷,到处都是逃荒逃难的人群,和四处抢粮的鬼子和土匪。村里早已没了粮食,人们只能四处挖野菜啃树皮,朱家老头老太太也在其内。再后来,野菜和树皮都被吃光了,饥饿的恐慌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不知从何时起,村里便开始隔三差五的丢孩子。村民们出去找,也没有任何发现。有人说是被狼叼走了,有人说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也有说是让日本人抓走了。总之,那些孩子就这样消失了。丢孩子的人家虽然悲痛,但一来兵荒马乱自身难保,二来也知道就算找回来,十有八九也是饿死,所以也只能作罢。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队日本兵,其中还有几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军医。日本兵把全村的村民们集中起来,说是附近闹传染病,要把一些人带走检查身体。村民们虽然害怕,但看见那黑洞洞的机枪,人们也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眼看着由那些军医挑出来十几个男女老少,全都押上卡车带走了。 意外的是,当天下午这些被押走的村民竟然被毫发无伤的送了回来。人们赶忙询问,他们说日本人确实就是给他们检查了身体打了针,中午还管了一顿棒子面窝头。见亲人没事,村民也都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第二天早上,村里四处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很多人一觉醒来,发现那些昨天被日本人抓走的人,全都面色惨白、双眼圆睁的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一时间,村里到处白幡招展,哭声震天。然而在饥饿与战争面前,人对于生死早已麻木,除了尽快将尸体草草掩埋,也没有别的办法。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三天中午,一个难民经过朱家想讨口饭吃,走进门一看,却见朱家老夫妇正横躺竖卧的趴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早就没了呼吸。这老夫妇也没有被日本人抓走,怎么也暴毙而亡了呢?想必是饿死的。村民们都这样认为,毕竟连青壮年饿死街头的都比比皆是,何况这些老人。这老两口无儿无女,村民们感念老夫妇过去善待孩子,便在村长的主持下,从朱家翻出了寿衣给两人穿上,又找了一口宽大的棺材,将二人合葬了。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有人偷偷溜进朱家,打算找点值钱的东西去外面换粮食。结果就在朱家的炕洞里,发现了不少小孩的骨头、人的内脏和四肢,以及一个孩子的脑袋。此事一出,立刻惊动了全村。经过人们辨认,一个妇女发现,那孩子的头竟然是自己的儿子驴蛋。驴蛋也是被日本人抓走后死的,他父母就把他用一张芦席卷了埋在荒地,不想竟然出现在此处。人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些丢失的孩子,都是被朱家老头老太太骗来吃了。而这个驴蛋,也被两个老东西从坟里挖了出来。但没想到的是,两人吃了孩子,也和孩子一样死于非命。气愤的村民有心开棺将二人曝尸荒野。可又想到身上已然饿的没了力气,最终也便不了了之。 过了几天,村里又发生了一件事。一个被日军抓走又放回来的“死人”,竟然从自己的屋里走了出来。村民以为诈尸,吓得四散奔逃。后来发现这人神志清醒,才放下心来。据这个人说,他被放回来,夜里睡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由于是个光棍汉,谁都没想起还有一个人“死”在屋里没有下葬。当这人自己醒来,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四天。后来,游击队袭击了日本人的一个研究所,从一个军医俘虏的口中探出了实情。原来,日本人正在为情报部门研究一种可致人“假死”的药物,并抓村民做临床试验。不过,由于缺乏稳定性,这种药物最终被日方叫停,药物配方和临床数据也在袭击中被烧毁了。 “那也就是说,那朱家人,是被活着埋进棺材里的?”听大伯这么问,三儿又想到尸骨大张着嘴的样子和棺材里的抓痕,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胡大先生默默的抽着烟,并没有理会大伯的话。 “老胡,你晚上打算怎么干?”见金三爷一问,胡大先生才缓缓的说:“他们这种假死之人,往往能骗过拘魂的阴差,致使魂魄滞留阳间,化成恶鬼;而且活人下葬,其怨气极大。三儿这孩子吃了他家的饺子,就是和死鬼签订了契约。晚上它若听我好言相劝也到罢了,如若不然,免不了就得动手。”随后,胡大先生让大伯准备一只公鸡一盆黑狗血,又嘱咐孩子奶奶和街坊多剪一些纸钱,便和金三爷等人匆匆离去了。 “村里线路检修,晚上九点开始停电、无事不得外出……”在村里大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喊话中,马道庙村陷入了一片黑暗。然而小路上却有几道手电光,匆匆的向村后的木材厂走去。“老胡叔,东西我都带来了!”木材厂门口,大伯领着三儿和几个汉子,抱着公鸡和狗血,匆匆走向换上长袍的胡大先生。“跟我来,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三儿啊,一会儿看见什么也别说话,也别乱跑,听见没有?”三儿知道事情严重,连忙点头跟在大伯身后。 破败的老坟圈子里,月牙藏进了黑云里不再出来,风刮的枯树和坟头上的蒿草来回摇晃,似乎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藏着一只随时要把人拉下去的死人手。几个人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坟堆和破败的石碑之间趟着,沉重的呼吸声混合着风声,莫名的让人感到背后发凉。 “胡大先生,到……到了!”走在前边一个汉子突然往后倒退了几步,传来了颤抖的声音。几个人走上前去,只见那个坍塌的墓穴还是老样子。几束手电光向棺材里照去,白色的光亮下,两具没有皮肉,大张着嘴的死人脸看得人汗毛倒竖。 “怕什么?我还在这儿呢!德子,你把贡品摆在坟头,你们几个,把黑狗血绕着这座坟撒一圈,记住不要让血流进棺材。”见胡大先生喊自己的名字,大伯赶紧照做,其他几人也按照胡大先生的吩咐开始洒血。 看众人已经完成,胡大先生把点燃的香插在香炉里,让三儿跪在坟前开始磕头,自己则开始往天空扔撒纸钱,嘴里念叨着别人听不清的话语。做完这些,他抱起那只公鸡,蘸着墨汁在鸡冠子上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写满奇怪文字的黄纸,让公鸡叼在嘴里,口中高声念道:“金鸡为媒,跨山越水。阴钞买路,速去速回!”随后便将公鸡一把扔向了棺材。 说也奇怪,刚才还扑棱翅膀不断挣扎的公鸡,在被扔进棺材以后,竟然不飞也不闹了,在棺材里转了两个圈,便将那黄纸扔在了尸骨的身上。不多时,公鸡打了一个激灵,叼起黄纸,忽闪着翅膀又飞回了胡大先生的手中。胡大先生忙不迭的拿下黄纸,看了一眼上边的字,胡子无规律的跳了一下,又取出一张黄纸,继续让公鸡带到棺材里。 如此反复几次,胡大先生的脸却越来越阴沉。三儿的大伯赶紧上前问道:“叔儿,怎么样啊,说得通吗?”“那朱家老太太有些动摇,老头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非要三儿下来陪他们。我答应给他们填坟修墓,还让三儿给他们戴十年的孝,初一十五磕头烧香,看看这次他们怎么说吧……” “胡大先生,您看!”突然,一个汉子惊恐的指着棺材。众人忙向里看去,只听棺材里的公鸡扑棱着翅膀,悲鸣着倒在尸体身上,脑袋一歪,蹬了几下腿便没了气息。突然,这座荒坟周围狂风大作,把摆好的贡品和香烛刮的七零八落。两团小旋风卷着漫天的纸钱从棺材里飞了出来。“两国相争都不斩来使,你既然破了规矩,就别怪我不讲情分!你们都闪开!”胡大先生一脚踏在坟土上,开始默念着什么。 “胡……胡爷爷,他,他们出来了!”三儿原本还跪着,却看见一红一绿两具穿着寿衣的骷髅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伸出枯枝一样的手向自己抓来,便指着棺材的方向大叫。大伯几个人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还是拉起惊魂未定的三儿向后退去。 “北帝紫微,五雷正法;拘邪捕祟,六丁六甲!”胡大先生大声念诵,抽出桃木剑,将一张黄纸插在剑尖上,黄纸竟然迎风燃烧起来,那旋风似乎也弱了许多。紧接着,胡大先生单膝跪倒,又将剑尖高高举起,高呼:“弟子俯首,祈盼天兵。道君降世,扫荡邪灵。紫微大帝,统领群英。正气凛凛,天地清明!敕令!”随着胡大先生一声暴喝,平地间突然雷声炸响,顿时风声停止,烟尘四散。喘着粗气的胡大先生收起木剑,看着棺材里的尸骨哼了一声说道:“就这点本事,还敢作乱?非逼着我……” “叔儿!三儿……三儿他不行了!”听见有人大喊,胡大先生猛然回头,却见三儿躺在他大伯的怀里面色铁青,一动不动。 “这……”看着孩子毫无意识,胡大先生也是愣在当场。那厉鬼明明已经被自己请的神兵神将降服,为什么这孩子反而没了动静?然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狂风又突然大作,一阵恶风从背后袭来,胡大先生躲闪不及,被疾风吹出两米远,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身上的黄符全被吹上了天,瞬间被风刮的无影无踪。“我跟你拼……”胡大先生爬起身来,拔出桃木剑想要往前冲去,却又被一股恶风击中胸口,噗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手中的桃木剑脱手飞了出去,撞在一颗枯树上“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胡大先生一倒下,几个人全慌了。眼见两团旋风飘飘悠悠向这边刮来,几个大老爷们抱着胡大先生和失去意识的三儿瑟瑟发抖,甚至都忘了逃走。鬼哭狼嚎的风声中,人们似乎还能听见一阵桀桀的怪笑,一个五尺高的汉子竟然吓的哭了起来。 “哎,大爷我今天没要着饭,已经够倒霉的了,说在这儿睡一觉解解乏,还赶上你们这些废物在这儿吵闹,真他妈丧气……”然而,那发出怪笑的角落,竟然传出了一阵话语声,语气中充满了轻蔑。几人向传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却见一颗枯树下,蹲着一个黑影。这个黑影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却一直没有出声,看着眼前这场人与鬼的争斗。黑影缓缓走出,却是一个满脸滋泥,衣服破烂的乞丐。 “要饭的,快跑吧,这儿有鬼啊!”孩子大伯看来人不过是个叫花子,不忍他遇到不测,挥着手让他快走。而这个乞丐则好像没听见大伯的话,径直走到胡大先生的面前,龇着牙笑道:“生人下葬,双魂束棺。这种凶煞之局,你个村中神汉还敢用普通的缚灵之法对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大伯还想再说什么,胡大先生却一把拉住大伯,指着身后说道:“先生小心!”此时,众人就看见一股劲风从那两团旋风中激射而出,正打在乞丐的后心上。耳轮中就听见“啪”的一声,乞丐应声倒地。见乞丐不动了,包括胡大先生在内的几个人都绝望的闭上了眼。 “哎,身上虱子多,还想让你们给我挠挠痒,这倒好,我这后背更痒了……”众人听闻,赶快把眼睁开,只见乞丐慢悠悠的爬了起来,笑嘻嘻的向着那坟墓走去,而两团旋风则有些迟疑的向后退去。 “别走啊,先把那小娃娃的魂儿还回来吧?”说着乞丐伸出手虚抓了一把,只见一团旋风中似乎传来一阵悲鸣,瞬间钻进了棺材。而乞丐则伸出空无一物的手,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才向着三儿的方向一甩,喃喃自语的说:“原来还是个残的……”这一甩之后,三儿哇的一口哭了出来,开始不住的呕吐。 另一团旋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猛地冲向乞丐,却见乞丐让过风头,抓住风尾,双手一用力,竟然将这团旋风像拧毛巾一样在手中蹂躏着。旋风本来有三米多高,被乞丐把玩却却缩小成了三尺左右,发出阵阵呜咽之声。乞丐拧了一会儿,走到坟墓前,将手中的旋风扔进棺材,撇了撇嘴,自顾自的嘟囔:“挺大的岁数,跟吃屎的孩子一般计较,死了都不让人省心。你们这样的就是转世投胎,也无非是蝼蚁花草,还不如一了百了,啥也不是的好哇……” 说完,他往棺材里啐了一口,便转身向远处走去。就在他走了没几步,棺材里突然“轰”的一声燃起了熊熊烈火,噼里啪啦的声音里,仿佛还能传来若有若无的惨叫。不足片刻,棺材和里边的尸骨瞬间化成一堆飞灰,随风飘散。 “这位先生,您留步!”胡大先生忍着胸口的剧痛,在孩子大伯的搀扶下追上乞丐,一躬到地说道:“请问先生贵姓高明?能否赐教一二?”孩子大伯也拉着三儿,对乞丐说:“先生,您可不能走啊,我们尹家可得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啊!还有,您看他脖子上这手印……” 乞丐上下打量了胡大先生几眼,不屑的说:“少跟我老叫花子套近乎,我啥也不会,呲脚?呲个屁!”说完便不再理会胡大先生,而是盯着孩子脖子上那手印看了一会儿,随后“啪啪”几下,用脏手拍在三儿的脖子上:“让你小子淘气!跑他妈这地方玩来!你个小兔崽子!”然而,就在他几下之后,那手印竟然慢慢的消退了。 “先生,这个您一定得收下!” “嗯,够我抿二两的了……”看着大伯递上来的几张大票,乞丐不客气的接过来揣进了裤裆,随后又悠哉的看着三儿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啊?” “哦,小名叫三儿,大号叫尹梦龙。”孩子大伯忙不迭的答道。 “唔,生辰八字呢?” 孩子大伯并不懂什么生辰,只是和乞丐说了孩子的出生日期和时间。乞丐掐指算了算,眼神始终盯着一头雾水的三儿,嘿嘿一笑:“那就是了。三儿啊,今日我救了你一命,有朝一日我若求到你的头上,你可得报答我,别忘了啊!哈哈哈哈……”说罢,便不再理会众人,扬长而去。 “别忘了,有朝一日,我若求你……”老乞丐已经走远了,而他这番话,似乎永远印在了三儿的心里,难以忘怀。 第一章来买卖了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随着崔健那粗犷而沙哑的声音从我的手机里响起,我极度不情愿的睁开了黏在一起的眼皮。伸出手在脑后划拉了几下,掏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显示为上午7点40分,一个名为“哭丧棒”的名字伴随着音乐声,在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看着这个名字,我揉了揉黏糊糊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许,许总,您……您找……找我……有……” “对,找你有事。梦龙啊,一会儿我要去陈老板那边,你跟我一起过去了解一下项目。” “许……许总,我昨天跟您……说……说啦,我今调……调……” “我知道你今天调休,陈老板就今天有空,明天人家就飞澳门掷骰子去了,还有功夫搭理咱?小马小刘都有其他安排脱不开身,你一个小时之后到公司啊,就这样!” 小马小刘都脱不开身?放屁!在我们这个不算大的展览展示公司里,30个人有16个领导,剩下的14个人里又得有一半是领导亲戚。这小马和小刘,和我一同组成了策划部,归许总领导。但人家这二位,一个是大老板的外甥,一个是二老板的侄女,名义上是展厅策划,但整天迟到早退不说,上班除了看电影就是聊大天。许总当然是不敢惹,因此公司所有策划相关的工作,就都落到了我这个没背景的白丁身上。 你个哭丧棒,我心里暗暗骂道。当初我大伯以行业协会理事长的身份推荐我来这上班,你瞧你对我那个关怀备至,时不时就在我这儿念叨“理事长人可好了啊,有本事有气量,咱们公司没少受他老人家的照顾”什么的。结果我大爷刚因为身体原因退休,你再看看你,立马把我从深闺小姐的身份打成了烧火丫头。而自打这小马小刘来了以后,我更是肩负起了大骡子大马的任务。还别让他俩干活,他们策划出来的东西,不是风格调性不符,就是压根儿没弄明白对方进行展示活动的意图。到头来驴唇不对马嘴,最后还得我来擦屁股。正因为此,我加班的时间直线上升,经常没法按时吃饭,这胃里总会时不时的感到疼痛。本来今天打算调休去医院挂个号的,唉…… 穿上衣服,戴好帽子走出家门,呜咽的北风把我吹了一个激灵。同时,也把对面住宅楼那个只有我能看见的,挂在阳台上吐着鲜红舌头的老头吹的摇摇欲坠。据说这老爷子生前是个锅炉工,老伴走得早,独自一人含辛茹苦的养大了两个儿子。没想到俩儿子长大后一个赛一个的不是东西,对老人非打即骂不说,还擅自取出老头的养老金,最后逼着老头卖房在他们两家轮住。老头苦了一辈子,原指望能安心养老,没想到家门不幸。一时想不开,在卖房的前一晚,于自家阳台上悬梁自尽,以这样的方式宣泄怨恨。买家得知后愤然放弃了交易,这栋房子成了凶宅无人问津,两个逆子的发财梦也就此落空。 要是其他人能看见一个舌头吐出老长,两个眼球一个凸出一个上翻的吊死鬼,估计早就吓瘫了。不过这对我一个从小就能见鬼的倒霉蛋来说,到显得稀松平常。像我这种情况,用我奶奶他们村胡大先生的话说,叫做“命寒”,通常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才会遇到,俗称阴阳眼。这种人大多体弱多病,能够终老的不多;而大多数人在婴儿到儿童时期,也可能因为“阳气不足”而见到异象。但我并非什么阴日阴时出生,身体虽不壮硕但也还算健康,并且从小到大都能瞧见这些脏东西。对此胡大先生也难以解释,只是以“天生异者,藏其秘,隐其机,弗泄于苍生耳”这样莫名其妙的话糊弄过去。 对于这个老吊死鬼,我就当没看见。毕竟吊死鬼虽然不好看,但也比许总的丧脸好看许多。帝都的交通状况,很多人都有所耳闻,而早高峰的拥挤程度,更是让人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在车站闻了20分钟的汽车尾气,终于看到牛车一样的381路公交缓缓的开了过来。当车门打开的刹那,原本还排的相对整齐的等车队伍马上如奔命一样成扇形包抄,推着车门里探出的屁股往上涌。 我的位置有些靠后,虽然比不过大爷大妈们矫健的身姿,但努努力还是能在车门关上之前,给自己挤出一个位置。就在我的双脚稳稳站在公交车踏板上的时候,身后仍有无数的人皱着眉、仰着头推搡着。就当我暗自窃喜,并对身后的众人幸灾乐祸的同时,突然感到头顶一凉,帽子不知道被谁摘了去,接着就听见有人喊道:“帽子,谁帽子掉啦?”我下意识的一回身,就看见我新买的nike滑雪帽正躺在路边一滩脏兮兮的泥水里。就在我迟疑着想探出身去捡帽子的时候,一个身躯闪电一样窜进车门,将重心不稳的我一下挤出了车厢。我一个趔趄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上,险些摔倒。当我捡起帽子,再想挤进车门时,只听啪的一下,车门应声关闭。只见在车门的内侧,一张鼻毛呲出老长的鞋拔子脸,正透过车门玻璃不怀好意的看着我乐。见我盯着他看,这孙子还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个揪的动作。我马上冲到车门前,重重的拍打着车门,但司机并不为所动,公交车在我的疯狂拍击下缓缓驶出了站台。我怒发冲冠,就算不能把这个鞋拔子脸揪下来胖揍一顿,薅下他那几十根长鼻毛,也决定要用最恶毒的语言对他进行严厉的谴责。“我……我操……操你大……”而当这个“大爷”的爷字还没发出来,公交车已经开出二里地了。 推开许总办公室的门,迎接我的果然是那副死了爹娘的表情。“尹梦龙,你也20多岁的人了,时间观念怎么还是这么淡薄?都是你这种表现,公司还要不要经营了?”许总挥了挥手机,让我看到了8点43分的时间显示。说着也不等我解释,挥了挥手示意我跟上 ,径直走向了通往车库的电梯。 “陈老板是国内有名的地产大亨,这几年开始对文玩产业感兴趣,还收藏了不少好货。人家有兴趣做一个展示文玩的私人博物馆,咱们老板走了一堆的关系才跟人家搭上线。要能接下来,咱这一年都能躺着吃喝!哎要是干的好啊,陈老板一高兴,兴许能给咱们介绍点优质的潜在客户。一会儿我跟他聊,你尽量别插嘴,多听多记,别让人家听见你这口吃,给咱公司丢人!”听着许总最后这句话,我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没有脾气。毕竟虽然我敢想能写,创意规划也颇得到以往甲方的赏识,但不能用流利的话语讲解策划方案,则成了我的硬伤。所以每次给甲方讲方案的时候,都是许总代劳。 汽车开出地库,直奔帝都北部长城脚下的一座高档商住两用小镇。两个小时后,我们的车在小镇深处一座四合院大门前停住。门口的侍者引导我们把车开到停车位,才彬彬有礼的上前询问。得知我们和陈老板有约,他用对讲机和什么人说了几句,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微笑的让我们在门外等候。不多时,一位穿着中式管家制服,头发有些花白但梳的一丝不乱的半大老头从门里走出来,一团和气的对着我们说:“两位想必就是天惠国际展览展示公司的老师吧,先生在里边等二位,请跟我来。” 不得不说,真正的有钱人,可不是大街上那些开着宝马随便并线的土豪,而更像是视钱财为粪土世外高人。走进这所院落,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在低调到近乎质朴的氛围中,又能透露出不经意的奢华。虽然是冬季,没有鲜花翠草的点缀,但院内清溪流淌,石磴穿云;红梅傲雪,奇石宝相,这座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显然得到了大师的精心布置。 正当我和许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四下张望的时候,管家老头已经把我们引到了一座房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对着里面说道:“先生,客人到了。” 随后,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走进房门。 绕过屏风,我们就看见一张超大的花梨木紫檀桌子后面,一个身穿唐装,有些谢顶的中年胖子,向我们微微点了点头。许总快步走到桌子旁,毕恭毕敬的说道:“陈老……陈先生您好,我是天惠国际的策划总监许国峰,这位是策划主管尹梦龙。出来的时候呢,我们邱总反复嘱咐,一定要尽全力把咱们这个文玩博物馆的项目做好,保证让您满意,还请陈先生多多指教。”随后递上了名片。 陈老板眼含笑意的看了看许总的名片,示意我们坐下后说道:“辛苦二位了。我和你们邱总是朋友,也相信你们能把事办好。我呢,是打算把我这四合院的后院利用起来,建一座私人性质的文玩收藏馆,大概有个五六百平米吧,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建议啊?”此时的管家,已经端来了茶水,顿时香气四溢。借着这股醒脑的茶香,许总来了精神:“陈先生,这展厅藏馆的打造,有多重形式。但无论是哪种模式,其实核心都是以物叙事,以事明心,也就是让本无生命的陈列品,通过故事的讲述和展线的推进,让参观者感到其生动、鲜活的一面,并最终得到内心的感动。同时呢,多媒体技术已经大量引入展览行业,可以更好的为内容服务……” “好了好了”陈老板打断了许总的话,“专业方面是你们的强项,我就不多过问了。就像你说的,再好的藏品,也需要有故事的衬托,才能有意思有活力。同时呢,你们一定要把文玩的历史脉络、风格种类、品相优劣这些专业知识吧,把它吃透。开馆以后呢,势必会有很多业内的大家过来鉴赏交流,我不希望我这座藏馆,因为外行被别人看笑话。我明天离开帝都,一周后回来,到那时候我要看到你们的具体方案。一会儿我让管家带你们看看场地,具体的藏品明细,我会让我的秘书跟你们联系。我还有事就不陪了。哦对了,我的预算不设上限,你们尽可能的发挥吧。” 相比于前院和中庭的风趣雅致,陈老板家的后院略显萧条。根据管家老头所讲,陈老板并不总居住在这所宅院,夫人又陪孩子在美国读书,这里只是陈老板写字画画、鉴赏古玩、偶尔接待客人的所在。平时老板和客人大多都在中庭,因此这座院落的后院曾一度作为库房和杂物间之用。除了几间宽敞高大的房屋,和有着一口水井、几株枣树的庭院,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在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大概测量了一下用地尺寸,就告辞离开了。 回来的路上,许总一直沉醉在“不设上限”的喜悦中,而我则有些顾虑。“许总,他……他这么大方,不会干完了……不给钱吧?”“不给钱?你以为这老陈和汝南那个老夏一样穷酸?”许总把烟头弹出车外继续说,“你知道老陈的身家吗?1300个亿!拿出个千八百万做个私人藏馆,纯粹就是玩儿!一会儿回公司,你先查查资料,一定得弄懂吃透,别让人觉得咱们不专业。” 做我们这行的,看甲方脸色、被甲方挤兑都是家常便饭,干完活儿因为各种理由拖欠款项也时有发生。回到公司,我查阅了大量关于古董、文玩的相关资料,但基本都是从专业角度进行解释,多少有些晦涩。说起来,文玩不仅是文人墨客的掌上瑰宝,更是属于普通百姓的市井艺术。只有真正走进文玩,接触玩家,才能获得最接地气的资料,真正了解它的魅力。于是我跟许总打了个招呼,直奔潘家园古玩市场。 来到潘家园古玩一条街,我才知道帝都的闲人这么多。在这个并非周末的下午,古玩街里人头攒动,一家家古香古色的店铺鳞次栉比,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没有店铺的地摊儿老板则蹲在路边,拿起手中的高仿铜香炉,用蹩脚的英语给同样蹲在地上的老外讲的两眼发直。我对这些不太感冒,更多的则是在那些挂着手串、葫芦、核桃、印章等文玩器物额的摊位上浏览着。 然而,我本来想听听那些口沫横飞的商贩们如何滔滔不绝的讲述各类文玩的由来、品相,跟那些衣着考究的老玩家盘盘道长点见识,但这里实在太吵了,于是,我便往市场的深处走去。我越走越深,人也越来越少。原本宽敞的街道,变成了七扭八拐的胡同,而就在胡同的尽头,一家不起眼的店铺正坐落在此,古香古色的大门半敞着,门上一块有些掉漆的横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璞秀阁。 第二章玉坠 “呦!这位爷来了您?喜欢什么您随便看”看见我推门走进店来,一个身穿对襟棉袄,满脸皱纹如“核桃皮”一样的中年男人坐在柜台后,探出头来对我说道。说完话后,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但眼睛却始终在跟着我转。 我虽然对古玩不太在行,但好歹也久居都城脚下,对这行里的规矩还是略有耳闻。古玩店的老板通常不会很热情的招呼陌生客人,也不会挨个儿给你介绍摆在台面上那些看似琳琅满目的器物。大多的古玩商人,会把真品和赝品掺杂的摆在货架上,并根据客人的行为,来判断其眼力。如果来人一进门,就挑起一件假货在那儿摆弄,说明是个棒槌,老板就会故意吹捧,说您真有眼光,把客人捧得飘飘然。然后他会推心置腹地说,前面的货色一般,后面有几件珍藏的宝贝,只给懂行的人看。客人听了,虚荣心得到满足,又觉得老板很真诚,进了套儿浑然不觉。接下来怎样,就不必多说了。而那些真正的玩家呢,无论在货架上看见什么,也是喜怒不形于色。往往看中了某件玩意儿,却顾左右而言他,让卖家难以琢磨自己真正看上的宝贝。他们一旦得到了某样相中的物件儿,绝对是低调收藏,所谓“闷声发大财”,关起门来赏玩。所以我觉得,像陈老板这种愿意把自己的藏品拿出来办展的,恐怕并非像许总说的那样懂行。 这家店铺的文玩物件还真是不少,从标价数万元的沉香手串,到几百元就能拿下的白狮子核桃应有尽有,此外什么印章、葫芦、文房四宝等也是摆满了几个柜台和货架。但是,我似乎已经无心观看这些东西。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自打我一进来,心里就有些烦乱,好像冥冥中有种力量,正在催促我找到什么东西。此时的我心脏突突的跳个不停,细密的汗珠渗出了头皮,顺着鬓角和额头流下。就在我快要崩溃,想尽快摆脱这种感觉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到墙角一个没有价签的货架上,而当我看到某个物件的瞬间,所有的不适感顿时戛然而止。 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玉质吊坠。黄绿相间的质地怎么看都不太上档次。不过,吊坠的雕工还算精细,一条没有角的龙自云雾中显现,盘玉而上;龙头昂起,张口咬住了玉坠中间一牙似隐似现的弯月。 柜台后的“核桃皮”见我在这货架前驻足,又见我迟迟不上手去摸弄哪个物件,似乎想探探我的虚实。他笑眯眯的绕过柜台走到我身旁说道:“看上哪个玩意儿了,我给您拿下来瞧瞧?” 瞧瞧?然后跟我胡吹一通,再给我编个小故事,以万八千的价格卖给我?哥们儿好歹也看过《鬼吹灯》,知道你们这行里的套路。我心里不屑的想着。不过,虽然这个货架上的东西没有价签,上边的一层尘土却告诉我,放在这个货架上的货物,并不会给老板带来多少收益,至少没有花费精力包装的必要。于是我装着闲逛的样子说道:“啊……随便瞧瞧,给我……大……大侄子……挑个小礼物”。 “给小孩选是吧,多大孩子啊?”还没等我憋出话来,“核桃皮”就随便指着货架上的几样挂件说道:“您看看这翡翠的宝宝佛,小孩带在身上增运势,利生长;还有这平安扣,保佑孩子平平安安。要是大点的上学的,就来这个玉蝉,寓意一鸣惊人;这个叫白露莲花,那将来孩子考高中考大学都是一路连科!不瞒您说,就我小舅子那儿子,逃学旷课、跟老师对骂,自打戴上我送他这玉莲花……” 我静静的听着核桃皮给我编故事,心里却在琢磨怎样把那块玉坠以最便宜的价格搞到手。核桃皮也想从和我对话中套出我的底细,但我这个结巴,反而让他无从下手了。“行……行了,就他了!三……三”,没等他说完,我伸出三个指头,又指指那个镌刻成莲花样式的玉坠说道。 “哎呦老板,三千可不行,您看看这花瓣的雕工,这叫圆雕,那都是雕刻大师呕心沥血的精品啊,您再看这质地,这可是上等的和田玉,就是那个和氏璧……” “三……三十!” 核桃皮显然没想到我会压低到这个价格,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三十块钱并不是没得谈。“老板,您不能这么杀价啊,”核桃皮故作无奈的说道,“您这是没诚意买啊。这么着吧,我也是想交您这个朋友,二百块钱,您拿走!” “一百!” “真不行,一百八,不能再低了!” “一……一百二!” ”一百六十块,能拿您就拿,不要那您就别家再看看!” 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摆出一幅难以决定的样子。然后假意在货架上扫了一遍,顺手摘下了那块雕刻着龙和弯月的玉坠,说道:“一百六,你……你再给我……添个……小……小玩意,我拿回家……哄孩子!” “就这螭龙衔月,好几年我都没舍得出,您说我这俩宝贝,您一百六……得,算咱俩有缘,就当交个朋友了!”此时的核桃皮见有几个老外从外边进来,心思立马从我这儿转移了过去。我付了钱,顺手把两个玉坠揣在兜儿里,向着核桃皮笑了笑说:“我就爱跟您这痛快人谈买卖,等我二侄子三侄子过生日,我还上您这儿来!” 随便在市场里逛了逛,用一包软中华,跟几个店老板和老玩家们讨教了一些文玩话题,拿了几张相关介绍单页。看看时间也来到了下午5点半,就乘坐公交往家走。当我来到自家小区的单元楼门口,几位邻居大妈正坐在门口聊天。每当我进出楼门,还没有走远,就听得她们在那说着什么“挺好一孩子怎么就是结巴呢”、“三十的人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之类貌似惋惜的话。 “魏大妈、刘大姐,坐着呢您?还没做饭去呢?”我礼节性的跟几位邻居寒暄了几句,就径直向楼门走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惊异的目光。就当我就要上台阶的时候,只听得魏大妈在我身后说道:“小尹,你这说话不利索的毛病,什么时候治好的?哪家医院啊?” 此时的我才仿如惊雷击顶一样反应过来,怪不得一直觉得哪儿那么舒畅,原来是困扰了我20多年的结巴,竟然在今天自愈了!就因为这个毛病,所有和嘴皮子相关的工作都与我无缘,姑娘们也觉得和一个结巴交往很没面子。不过,这一切就在今天结束了!我压抑着心中的喜悦,随便编了个理由,就三步两步的冲上楼去,激动的打开房门躺在床上。 在这栋房子里,我曾经每天对着镜子练习说话,但看着自己弱智一样的表情,我也算彻底的放弃了。没想到,幸福来的就是这么突然。我先是给父母打了电话,他们很惊讶、很高兴,我爸说一定是他和我妈去五台山烧香许愿的结果;接着我又打给了大伯,跟他说了说我现在工作的情况,说有时间去看他。最后,我拨通了“哭丧棒”许总的电话。哥们儿在这行里,除了不能讲解方案,专业能力不敢说顶尖也算精通,现在不结巴了,你要再拿我不当人,那我可就另谋高就了。 “你好,是许国峰许总吗?”电话那头的许总感觉怔了一下,愣了半晌才说道:“啊,我是许国峰,您是……”“哈哈哈,许总,您没听出来啊,我,尹梦龙!”我明显听到对方电话里传来碰倒水杯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才又听到许总的声音:“小尹?卧槽,结巴好了?怎回事啊?” “嗨,我爸他们去五台山烧了香,果然还是菩萨灵验啊……”我点起一根烟,吐了一口烟雾继续说道,“许总,这些年多亏您来代劳方案讲解的工作,以后我自己写的方案,就不用麻烦您了,哈哈!”电话那头的许总似乎也很开心,刚想调侃几句,马上又想起了什么事说道:“哦对了,你上星期写的那个关于消防安全展示厅的方案,明天消防支队的有关领导要来咱们这听汇报,既然你这舌头利索了,就自己上吧!哦还有,对方都是领导,你注意点形象啊。” 第二天一早,我换了一身崭新的职业装,在头上打了点发胶,套上大衣直奔公司。刚走到公司大门区域,我就看见一旁的厕所,有工人提着工具箱进出,前台常大美一边涂口红一边提醒工人不要碰坏玻璃门。“早啊大美,这儿干嘛呢,修厕所?”“是啊,刚才设计部的老周上厕所,结果冲的时候马桶里的硬货全喷出来了!你是没看见啊,跟掉粪坑里似的哈哈哈……”大美还在边说边笑,但她的笑容却僵在脸上,扭头像不认识一样的盯着我,嘴里结结巴巴的说道:“唉,唉,你……你这……”“你什么你,那么大前台领导怎么说话还结巴啊?还有啊,你先擦擦嘴再化妆,吃的煎饼吧?还有薄脆渣子呢!” 若在平时,我敢如此戏弄大美,脑袋上一定会被废纸球击中。但是这次,大美竟然张大了化了一半妆的嘴,看着我消失在公司的拐角处。 同事们对我不再结巴的事实颇感惊奇,同部门的小刘甚至问我治疗口吃的秘方,说她有个远房亲戚也有这个毛病,去了很多医院效果都一般。正当我给大伙儿表演马三立的经典相声《报菜名》的时候,许总从外边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说道:“小尹,准备好了吗?区里负责消防安全的谢区长和消防支队的领导们已经在会议室就座了,下边就轮到你讲展厅整体策划方案了,现在正在调试投影设备,你快点过来啊!”说完便推门向会议室的方向小跑而去。 “尹哥,这回你可要露脸了啊,”小马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说道,“许总毕竟岁数大了,讲解老容易忘词,说到重要环节还爱哆嗦,这回你这正主儿出马,可得一鸣惊人啊!”“那必须的啊,”我边说边脱掉大衣,露出里边一身笔挺的职业装,夹着笔记本神采奕奕的向会议室走去。 走进会议室,我才看到今天的阵势不一般。一身干部装的谢区长居中而坐,不怒自威;区消防支队的几位领导依次排开。我们公司两位大领导邱总、严总正陪着笑脸给谢区长讲解公司的发展情况和未来规划。平时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许总则在一旁记录着谢区长的指示。见我进来了,许总和邱总耳语了几句,然后满脸堆笑的对着谢区长说道:“谢区长,各位领导,这位是咱们消防安全普及教育中心项目的主要策划人尹梦龙,如果各位领导同意,就由他来给大家就项目的策划理念,做一下全面的讲解,也请领导们批评指教,批评指教!”此时设备已经调试好,我亲自制作的ppt文件出现在了投影区域。 看着许总那唯唯诺诺的样子,我一阵好笑。不就是当官儿的嘛,说到底他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干嘛像老鼠见猫似的?在这个领域,咱们才是专家,这就是我的战场。我要用最强大的气场、最合理的逻辑,最专业的讲述,以及对展览事业的无限热爱,征服在场的每一个人!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讲台,露出一个标准的开场微笑,拿起了放在我面前的无线麦克。 “各……各位……领……领导,大,大……大家……上……上午……好!”这句话一说完,我顿时感觉一阵眩晕,好像一道立闪劈在顶梁。我看到除了谢区长,几位领导有的已经开始捂上嘴巴掩饰笑意,而邱总和严总皱起了眉头,许总的脸则直接绿了。“首……首先,我……我……我给……各……各位……领,领导,讲……讲一下……策……策划……思……思……思路!”说完这句,我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呃……小尹今天不太舒服,还是我来给各位领导做一下汇报吧……”许总再也看不下去了,示意我下来坐到听众席。我臊眉耷眼的回到位置上,许总在台上讲了什么,我压根儿没听见,一股难以平复的委屈涌上心头,久久不散。老天爷这是在玩我吗?我他妈找谁惹谁了我? “小尹,小尹!”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许总叫我,才回过神来。“小尹,谢区长要去卫生间,你带着去一下”。我赶紧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导着谢区长向卫生间走去。一路上,我还在诧异自己怎么就又开始结巴了呢?之前是间歇性恢复,还是自愈的征兆?直至谢区长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挂在门上那个“正在维修”的标识牌才让我彻底转醒。我张大了嘴,冲着厕所大声喊道:“谢……谢……谢区长,去……去……” “哦,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回去吧。”谢区长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厕所的门。随着厕所里一阵巨大的冲水声,和谢区长 “哎呦”一声传来,我才绝望的说出剩下的话:去……去……去不得! 第三章后院有鬼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晚上,我站在家里卫生间的镜子前不断叨咕着。在挨了许总一顿臭骂之后,我反复回忆寻找问题的所在。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从正常说话变回口吃,中间只是脱去了大衣。而大衣口袋里,正放着那两块玉坠。当我突然察觉到,只要我随身佩戴那块“螭龙衔月”的时候,就能暂时摆脱结巴的毛病,我就一直在用我所知的一切绕口令,来验证这个发现。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接下来的一连几天,我所有的精力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玉坠上。以至于陈老板那边的策划案,都没有怎么思考。我把玉坠举在空中仔细的看着,想透过窗外射进来的太阳光,发现其中的奥秘,但除了几个斑驳的黑点证明这块玉的普通,我也再没有更多的发现。虽然能够暂时不再结巴了,但我深知这个小东西绝不是凡品,谁知道是不是被谁做过手脚,佩戴久了会不会对我不利呢?我有心去潘家园那个文玩店要个说法,但面对那个油嘴滑舌的“核桃皮”,我该怎么说呢?说这个玉坠上有诅咒,有法术?这是我自己挑中的物件,就是把工商和消协的人都找过去,恐怕也不会支持我这个宣扬封建迷信的说法。 这几天,从同事口中得知,大老板都快把许总骂化了。终于在一天下午,许总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许总,”我有点忐忑的坐在许总面前,“您找我有事啊?”“你小子还特么有脸问?怎么啦,这次结巴彻底好啦?”许总阴沉着那张丧脸,点起一根烟,又掏出一根扔给我之后,狠狠的吸了几口说道:“我上辈子是把谁家孩子扔井里了,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下属。老板找我了,说区里的工作重点已经转向了各个街道的爱国卫生活动,消防展厅的项目暂时搁置了。还说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让我看着办呢。”我也懒得跟许总解释我这结巴的事了,心里一阵暗骂,资本家就是资本家。我在这家公司里勤勤恳恳的干了五年,经我策划打造的博物馆、企业展馆,少说也有三四个精品案例。我口吃的毛病他老邱是知道的,厕所马桶也不是我给搞坏的,合着最后屎盆子都要扣在我脑袋上? “不是,许总,这事他也不能全怪……”我有点没忍住,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解释,却被许总挥手拦下,并示意我坐下。“我跟邱总说了,这些年你虽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但还算踏实肯干,好歹也算熟练工种。另外呢,我说你这边还负责陈老板那个上不封顶的大项目,眼下也要给人汇报方案了,他才不说什么了。”许总见我点上烟冷静下来,才缓缓的继续问道:“老陈那边的文玩藏馆,你方案写的怎么样了?” “还在想,我尽快吧。”我敷衍着说了一句,但心里还在问候邱大老板一家子。“暂时不用太着急了,昨天陈老板的秘书打电话说,陈老板从澳门又去了趟日本。据说是日本一家跟陈老板有些生意往来的企业,要向陈老板捐赠几件中国元末时期的文物,属于民间交流性质。陈老板有意在他那个展厅里单独辟出一块地方做个专题展,让咱们重新做个规划,”许总喝了口水继续说:“后天晚上,在老陈那会搞一个捐赠仪式,咱们过去看看,也重新梳理一下思路。还有啊,到时候也会有其他展示公司的人过去,谁能最终拿下这个项目,可能还需要竞标。你做好准备啊!” 在约定日期的晚上,我和许总驱车再次前往陈老板所在的住宅小镇。与上次我们去时的恬静优雅不同,这次陈老板的四合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明显经过了精心的准备。门口十多个大花篮左右排开,香气四溢;一条鲜红的地毯从院里延伸出来,彰显气派。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挂着两条红底白字的中日双语条幅,分别写着 “热烈欢迎日本森岛株式会社国际友人莅临访问”,和“古韵瑰根——元代藏品捐赠仪式暨答谢晚宴”。此时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高档轿车,我们公司这辆一个尾灯已经报废的伊兰特,就像一只闯进天鹅领地的灰鸭子,默默的停在角落里。 许总打了个电话,很快有人从门里出来向我们招了招手,我仔细一看,却不是那天的管家老头,而是一个身穿笔挺西装的年轻人。“哎呦,刘秘书您好,我们今天有点堵车,不好意思。”许总紧走几步,和来人寒暄着。“这边已经做好迎接准备了,日本方面的客人马上就到。麻烦二位老师跟我从后门进来,可以直达展厅场地。”刘秘书似乎在赶时间,说完后就带着我们从院落另一侧向后院走去。 前院的张灯结彩,与后院的萧条破败形成了强烈反差。为了给接下来的展厅腾出地方,很多原先当做库房用的房间都已经开始进行清理,不少杂物散乱的堆在院子里。院子里的三颗枣树上挂了几件搞卫生时穿的蓝色大褂;树下那口水井边上,也堆满了废旧桌椅和各种纸箱。一些比我们早到的人,三三两两的在各个房间里来回踱步打量着,时不时还用盒尺测量一下房子的高度和宽度。显然,这些人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毕竟陈老板这样的商人,是不可能不经过多方考虑,就把项目送给谁来做的。 上次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做了基本的测量,房间也没什么好看的。由于常年不通风,屋里散发着一股霉味,我索性独自来到院子里,琢磨着能否借助院落的格局,做一些室外的创意设计。帝都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而这个远离市区、坐落在长城脚下的小镇,晚上更是温度极低。我揪了揪衣领,但总感觉还是有股寒意不断往脖子里灌。“啊~啊!”几声古怪的叫声突然响起,吓了我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却是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腾空而去,想必是我走到枣树下,惊扰了它们的美梦。 然而,正当我想穿过几棵枣树,突然一阵狂风袭来,整个院落的灯光突然同时暗淡下去,原本发出黄白色光芒的电灯,竟然变成了幽绿色,彷如鬼火一样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大风刮的我睁不开眼,正当我想跑回房间避风时,猛然抬头看见挂在枣树上的几件蓝色大褂飘动起来。我半睁着眼,赫然看见每一件大褂的领子上,竟然都挂着一张惨白的小孩的脸。那些小孩的头发散乱的梳着抓髻,眼窝深陷,月光下就如同两个黑窟窿,两行黑色如墨的液体从眼眶中滑落。他们鲜红的嘴唇微张着,两腮一鼓一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嘴里,想吐又吐不出来,只有一些粘稠的泡沫从他们的嘴里不断涌出,与眼眶中的黑色液体汇于一处,滴滴答答的落下。这些孩子脑袋下,那些原本空空荡荡的大褂,竟然在狂风的催使下不规律的扭动着,跳起了古怪的舞蹈。长长的袖子时而上扬,时而平伸;宽大的下摆一会儿收拢,一会儿散开。远处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叮叮当当的风铃声,好像在为这阴间的舞蹈进行着诡异的伴奏。更让人心惊的是,此时的我就站在三棵枣树的中央,那些孩子深不见底的眼眶,全都在盯着我看,而那支恐怖的舞蹈,就好像在为我而跳。此时的我竟然一点都动不了了,眼看着几个死孩子的脑袋离我越来越近。 突然,背后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的揪住了我的衣领向后拉去。我没法回头,只感到脚跟在地上拖的生疼。直到我被拖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才看到一副厚的离谱的眼镜挤到我面前,两条香肠一样肥厚的嘴唇微微上翘,笑着对我说:“小伙子,没事吧?” 我惊魂未定的在坐地上,两条腿还在不断抖动着。虽然从小就能见鬼,但被鬼围着跳舞,却是头一遭。此时,整个院落的灯光全都恢复了正常,屋里的其他人纷纷看向我,许总也急匆匆的跑过来拉起我:“小尹,你不在屋里好好研究下格局规划,大风天的跑外边干嘛去?!” “有鬼!这儿有鬼!这院子不干净!我看见了!仨小孩穿着蓝大褂,围着我跳舞!”我语无伦次的冲着许总嚷嚷着。不过许总比见了鬼还害怕,赶紧捂住我的嘴小声说:“尹大少爷,您别嚷嚷了行吗?你再胡说八道让陈老板知道,这活儿还能给咱干嘛?!” 我还想再争辩几句,拉我进来的“厚眼镜”却在一旁笑眯眯的说道:“小伙子,你是被风刮迷糊了,我刚才在屋里,看见你在树下转腰子,就把你拉回来了。唉,不就是几件破衣服让风吹起来了嘛……啊?你说那灯灭了啊,刚才听前院的说了,今天用电太多电压不稳,这已经修好了。” “那,那风铃声,你们听见了吧?”我还不死心,继续说道。 “哎呦,那是陈老板为了欢迎那些日本人,特意让人在房檐下挂起来的日本风铃……” 许总抢着说,“行了,要没什么事,赶紧上前边去吧,刚才那刘秘书过来了,让大伙儿都到前边去参加捐赠仪式呢,咱也看看都是什么藏品。” 欢快融洽的气氛充满了整个仪式大厅,陈老板意气风发的坐在正面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正隔着一张八仙桌,与他旁边的一个身材不高,面容有些消瘦的日本人攀谈。在他们的下手,两旁分别坐着双方企业的要人,以及古玩界的专家学者。随着主持人的上台,捐赠仪式正式开始。 由于还对刚才的恐怖一幕心有余悸,对于主持人说的那些什么“中日两国一衣带水”、“捐赠活动体现两国民间艺术交流的活跃”等屁话我都没仔细听。我就大概知道那个带头的日本人叫森岛淳一,是森岛株式会社老板的儿子。直到这个日本人上台用生硬的中国话介绍他们带来的元代古董的时候,我才开始专注起来。 “此次,鄙人受家父之命,将家父多年收藏的元代珍宝,无偿捐赠给他的好友,万硕集团董事长陈启沅先生。”说完,森岛淳一一挥手,五个日本人每人捧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木箱走上前台,并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木箱,将五个物件小心翼翼的摆在事先准备好的桌台上。 根据这个日本人的介绍,这五件藏品分别是元末明初的釉里红梅瓶、元青花六棱罐、元末画家肖赞的《丹山归隐图》、一枚分别铸有汉文、蒙文、西夏文和察合台文的“至元通宝”大钱,以及一台疑似出于元顺帝亲手打造的宫漏。 能够亲眼看见小一千年以前的物件,我也是感到来自时光的震撼,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小鬼儿的惊吓。在经过了专家介绍、双方交接、文件签字呼唤之后,仪式在人们的掌声中结束。接下来就是吃饭,虽然不能参加陈老板专门为贵宾们准备的奢华晚宴,但人家也给我们准备了丰富的自助餐。不过,据说在晚宴之后,中日双方还会在仪式现场进行一个小型沙龙活动,藏品也会继续在这儿摆放一段时间,因此我向许总提议,近距离观察一下这些藏品,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灵感,并构思出具有吸引力和文艺色彩的展示介绍文字。 许总有些饿了,嘱咐了我几句就和众人向餐厅走去。仪式现场除了我,就剩下几位安保和清洁人员。我向在场的保安说明自己是负责展厅策划的,在得到对方的允许下,走到柜台的前方,仔细而小心的观察着这些来自元代的瑰宝。 虽然从忽必烈定国号到元顺帝北逃,元朝只有短短的98年,“四等人”的制度也让居于底层的汉族百姓反抗不断,但其艺术发展却并未止步。比如青花和釉里红的兴起,彩瓷大量的流行,白瓷成为瓷器的主流,釉色白泛青,都有着很高的艺术造诣,甚至影响了明清两代的瓷器发展。此外,元代在绘画中也有着自己的特色,因元代未设画院,除少数专业画家直接服务于宫廷外,大都是身居高位的士大夫画家和在野的文人画家。他们的创作比较自由,多表现自身的生活环境、情趣和理想,山水、枯木、竹石、梅兰等题材大量出现。 然而,相对于前几种藏品,最吸引我的,是那副看上去古香古色,不知道是什么木料制成的宫漏。据说,宫漏是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元顺帝制造的一种漏壶,以水为动力的报时装置。相传,元顺帝酷爱木匠活儿,他能亲自动手设计按比例缩小,结构精准、真材实料的房屋模型,还造过需要24名水手同时操作的龙船,龙船走时,龙首、眼、口等部位还能象真龙一样动,因此,元顺帝也被称为“鲁班天子”。 而眼前的这幅宫漏呢,高三尺,宽一尺,以木为柜,中置漏壶。柜上雕有三圣殿,殿前架起一座仙桥。根据古书记载,在子时和午时的时候,漏壶的箱柜中飞出两路仙女,合成一路纵队,过仙桥,到达三圣殿。时间一过,再退回原来的地方。那三圣殿打造的尤为精巧,雕栏玉砌,精砖细瓦,汉白玉打造的阶梯直通大殿,只是两侧台阶中间的浮雕,却仅剩下了一个凹槽。殿中端坐着佛教中的西方三圣,庄严宝相,栩栩如生,似乎正等待着人们的朝拜。 看着这样精巧的设计,我非常想验证一下古书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些仙女到底藏在那个暗格中?若是宫漏的内部机关没有锈死,会不会有办法启动呢?我脑袋离宫漏越来越近,脖子伸的越来越长,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块“螭龙衔月”,已经渐渐从脖领子里滑出来了…… 第四章老板娘特聘 “咔吧!” 一声脆响,一种大事不妙的崩溃感涌上心头。我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戴在脖子上的“螭龙衔月”玉坠滑出衣领,此时正死死的卡在三圣殿前玉石台阶中间的凹槽上,竟与两侧台阶严丝合缝的嵌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块完整的“螭陛”。 操,闯祸了。我心里猛的一沉,想趁着旁人不注意,我想赶快把玉坠从凹槽中拽出来,奈何我尝试从任何角度,都无法让玉坠与凹槽分离。就在此时,我听到宫漏内部一阵异响,那三神殿里中间位置的阿弥陀佛,竟然连同莲花宝座直接从三圣殿的小门里弹出。我有点慌了,笨手笨脚的想把佛像推回到殿内,没想到稍一用力,就听到一声脆响,佛像应声而倒,一个药丸大小的木球出现在了莲花宝座上。 这是个什么玩意?我虽然还在对毁坏了文物感到害怕,但对眼前这个木球却充满好奇。我伸手捏起了木球,与此同时,刚才还卡的死死的玉坠,竟然咔的一声从凹槽中弹出来了。 “那个人,你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不对,一个保安快步向这边走来。此时的我才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个被我玩坏的宫漏上。不知道当时是出于心慌还是心虚,我没加思考,就把木球揣进了口袋。 “不是……您看这个,这……这我真没碰……”眼下的我变得语无伦次了。看见倒在一旁的小佛像,保安明显也慌了。他立刻拿起对讲机,向那头报告着眼前的情况。看着闻讯赶来的陈老板和森岛淳一等人,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泪差点下来。这他妈可是六七百年前的古物啊,就算不是元朝皇上亲手所做,也有着不可估量的研究价值,这要是让我赔,我就是再长出两个腰子,也不够我卖的啊…… 第一个冲过来的是许总,当他看见眼前的景象,表情和我几乎如出一辙。只见他颤抖的掰着手指,似乎在盘算着公司要出多少钱,还没有掐算完,就颓然的僵在原地,无助而生无可恋。陈老板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了看弹出来的莲花座。就算是这样的大人物,看到刚刚得到的宝贝,还没有出捐赠仪式的现场就被一个外人弄成这样,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个古董专家更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纷纷戴上手套,捏起佛像仔细查看着断口。 然而,那个叫森岛淳一的日本人,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看了看宫漏,回过身来对其他人说道:“尊敬的各位先生,遇到这种情况,我本人感到非常遗憾。不过,你们中国的《论语》上讲,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所以,我认为尽管很遗憾,但这就是它的宿命,不可预知,更不可挽回。”他瞄了一眼空空的莲花座继续说,“另外,你们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叫福祸相依。看上去很坏的事情,可能也会成为好事,你说对吗,这位先生?” 当森岛冲着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还是一脸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老板不愧是经风历雨的大商人,听日本人说完,便鼓掌大笑起来:“森岛兄能说出这番道理,陈某非常钦佩”。说完,他招呼手下将几件文物连同宫漏一起装箱搬走,继续说道:“正如森岛兄所说,这些文物在动荡时期漂流海外,又能在历经百年之后,在日方友人的帮助下回到大陆,本身就说明它们命运不凡。它们的每一处瑕疵和伤痕,都会成为历史的见证,都具有极大的文化价值与考古价值,大家说,对吧!”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是我身边得许总,下颌不断地颤抖,双手猛烈的拍着巴掌。不过,我们也没有心思继续逗留,看看陈老板等人不再注意我们,便灰溜溜的离开宅院。 第二天,当我走进公司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小刘小马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看到我进来,反而聚拢到我身边小声的说:“尹哥,昨天你们到底搞出什么乱子了?今天邱总骂着街就进来了!”“对啊对啊,一大早就把许哥叫到他办公室了,这都快两个小时了还没出来呢。”小马也补充道。 我忙问出什么事了,经过小马他们解释我才知道,陈老板果然还是老奸巨猾的商人,当天晚上就给邱总打了电话,虽然没要求赔偿,却委婉的表示,这次的事情让他很没面子,不打算与我们合作了。邱总又是托关系又是说好话,最终许诺以低于市场价40%的价格打造藏馆,陈老板才表示可以考虑。 如果刨除设计和施工成本,这个活儿等于是分文不赚,还要搭上许多人力物力。一肚子火的邱总,把气全撒在了许总头上,从我的工位就能听见邱总嗡嗡的嚷嚷声,隐隐的,我还能听见许总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似乎在争辩什么。我一度想闯进老板办公室把责任揽下来,却被小刘小马死死拽住,生怕我进去再把事情搞大。 哐当一声,不知过了多久,许总一脸丧气的从邱总办公室出来,径直回了屋。我也稳了稳心神,走进了许总的房间。许总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劈头盖脸的训斥,相反,他却对着我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抽出一颗烟递给他,他接过香烟并没有点上,过了好久才说:“对不住了兄弟……” 他不说我也清楚。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倒是不怎么惊讶。“那您呢,没什么事吧”,我给许总点上烟,自己也叼上一颗。“我能有什么事啊,他还能开了我?我走了,谁背锅啊?”许总狠狠的吸了一口。实际上,在那天给我大伯打电话的时候,我就跟他抱怨了许总。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许总对我态度的转变,竟然是大伯的要求。大伯说,一个人不能总在别人的庇护下生活和工作,只有经历的事多了,做成的事多了,失去的东西多了,才能不断长能耐,而不是长脾气。如果我总以理事长侄子的身份自居,那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所以,对于许总现在的态度,我相信是他出于本意。 “行,那我今天就收拾收拾,一会儿跟小刘他们交接一下,然后我就去人力资源部。”我边说边站起身来。许总默默的抽着烟,直到我即将拉开门出去的时候,才听见他缓缓的说:“我跟老邱那边争取了一下,这个月给你按全额算,另外给你六个月的补偿,老哥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别断了联系。” 我默默的点了一年头,便走出了办公室。 乍一失业,还是让人有些不适应。就算没有手机闹铃的催促,我依然在7点15分醒来。刚刚想爬起来洗漱之后去上班,我又颓然的躺了下去。没有了许总的训斥,客户的刁难,同事之间的插科打诨,我一时不知道这一天天的怎么过了。好歹公司给了不少的补偿,我一个也不用为了交不起房租而焦心。那个叫森岛淳一的日本人说的对,福祸相依。说不定离开天惠国际,我还能找到更好的单位呢。在这之前,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到祖国各地走走看看,也算给自己这五年来没日没夜给人打工的补偿。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只身背起行囊,先后到不少省份玩了个遍。回到家里,我就拿出玉坠和那个从陈老板那“偷”来的木球反复端详着。对于这个药丸一样的木球,我总觉得能从里面听到若隐若现的声音,但仔细听,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我曾经试图用工具打开,但球体上却连一个裂缝都没有。若要用锤子砸吧,我又有点舍不得,毕竟这也是好几百年的玩意了,而且既然是藏于器物之中,说不定是什么宝物,我这一锤子下去,可能我会后悔死。 生活还得继续,工作也得接着找。不过,当我真正想找活儿的时候,那些招聘软件上的招聘条件却让我深感现在企业老板们的苛刻。就以我这个岗位来说,除了上述这些基本技能,还要你会设计、懂施工、能应酬。我去面试了两家企业,都因为不能喝酒被刷掉。 眼看着一天天的过,自己也开始焦躁起来。有心走到街上,在桥头巷尾找块空地一蹲,举着“承接各类施工设计策划”的牌子等人来雇,又觉得放不下面子。为了能尽快找到工作,我下了一堆从来没听说过的招聘软件,每一个都认真的填写了个人资料,盼着有哪个好心的老板照顾一下我的前途。 这天天气很冷,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吃点好的,只听得手机发出“叮”的一声,屏幕赫然亮起,一个名为“老板娘特聘”的招聘软件发来消息:“有老板娘看上您了,尽快回复哦”。 我顺势点进了软件,只见一个风骚貌美、雍容华贵的少妇头像出现在了软件界面上,下方的消息栏里写着一句话:“你好,我正在寻找有展厅策划经验的人才,看了你的简历觉得蛮合适的。月薪15000,周末双休五险一金,有兴趣聊聊么?” 看着这个大姐的头像,我的心中一阵荡漾。 我想都没想就回复道:“您好,我目前是离职状态,拥有多年展厅策划经验,在博物馆、科技馆、党建展馆、教育展厅以及企业展厅方面,有过多个成功案例。” “看上去,小伙子你很优秀呢,”屏幕上弹出这句话和一个魑魅的笑脸,接着出现:“我就喜欢愿意接受挑战的年轻人,比如这样我们见一面聊聊,我有种感觉,你就是我要的那个人。”看完了这句话,我突然有了少奋斗20年的冲动,便迫不及待的与对方敲定了面试时间。 第二天,我换了一身合体的职业装,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坠,早早的离开家门,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面试地点。在前去面试的路上,我还在憧憬这样的画面:一个洒满阳光的房间里,一位美艳绝伦、风韵百般的妇人手中端着咖啡,与我亲密的攀谈,聊完工作,再向我倾诉她不幸的婚姻生活…… “嘿,找谁啊你,干嘛的啊就往里闯,登记了吗?!” 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我的臆想。我醒过神来,只见我身在一个公司大院的门口,一个老家伙正从传达室探出头,不客气的质问我。 “哦哦,我是来面试的,”我看了一眼写着金山展示装潢有限公司的牌子,对着老头说道。“跟这儿等着啊,我打个电话,别往里走啊!”老头一脸不情愿的缩回了屋里,拿起了电话。 出来迎接我的,是一个一身运动装,长相甜美的小姑娘,简单的核对信息后,姑娘就带着我往里走。我左右看着,感觉从院子和办公环境来看,这家公司还算有点规模。“总经理正在见客人,请您稍微等一下,填写一下求职申请表。”姑娘把我带到一个类似会议室的地方,递给我一张表格和一支笔后,就先行离开了。 从我所在的位置,我能清晰的透过玻璃窗看到悬挂着“总经理室”牌子的房间,脑子里一边联想着这位女老板的长相,一边开始填写工作申请表。这家公司挺有意思,其他企业的申请表,大多在姓名年龄联系方式这些基本内容之后,就是学历、工作经历和兴趣爱好之类。而这家公司的表格上,却在基本信息后,就是诸如“你相信灵异事件吗”、“你最害怕的经历是什么”、“你认为人死后有灵魂吗”这些怪力乱神的问题。好在我从小就能见鬼,这些问题自然是信手拈来。当我还在饶有兴致的填表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好像抽了大烟一样的高瘦男子从总经理室走了出来,经过我这边的时候,还向我看了一眼。 “尹先生,您的表格填完了吧,请跟我来。”还是刚才那个甜美的小姑娘,笑盈盈的对我说。“好了好了,纸和笔给您”。我应承着,跟着小姑娘走向总经理室。“连下属都这么盘儿靓,老板娘得什么样啊,”我心里邪邪的想着。 推开总经理们的瞬间,一股温暖的阳光从对面的落地窗外射进,洋溢着无限的惬意。这特么和我想得完全一样!就当我喜不自胜充满期待的时候,阳光下,一副几乎遮住面孔,瓶子底一样厚的眼镜,和两条香肠一样的嘴唇迎接了我僵在脸上的笑容。“你好啊,小伙子,咱们又见面了。” 第五章入职 我曾经不止一次看到新闻上说,某某青年在网上谈了个白富美的女友,只看了照片打了几次电话,就为对方买各种奢侈品,甚至花掉自己所有的积蓄。结果到奔现的时候,对方却失去了联系。最后经过警方调查才清楚,跟自己谈了几个月还未曾谋面的“绝代佳人”,其实是胸毛比自己都长的抠脚大汉。但当我看到那个跟我在app上尬聊的“美艳老板娘”变成了眼前这个带着大厚眼镜的猥琐大叔,我更是深感现在求职招聘环境的恶劣。 “是……是您啊,您好!”我难掩心中的尴尬,强行挤出了一个笑脸。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金山展览展示有限公司的法人兼总经理梅金山。”眼镜大叔接过姑娘手里的工作申请表,一边看一边示意我坐下,“咱们互相认识认识?” 我知道这是面试的自我介绍环节。尽管心中的落差很大,但好歹也是个工作机会。于是我回答道:“梅总您好,我叫尹梦龙,此前在天慧国际展览展示公司工作5年,具体负责展厅的策划工作。虽然在眼界上还有提升的空间,但在团队合作下,我这边策划了多个展馆展厅的优质案例,包括岭南的青少年司法教育基地、荆楚的地质博物馆、天府一个关于当地美食文化的沉浸式展厅……” “上次着了怨童煞的道,身体上没什么事吧?”梅总突然打断我的话,笑眯眯的盯着我说道。原来这位也能活见鬼!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当时那三个死鬼阴森森的围着我跳舞,并离我越来越近。我当时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小鬼儿冲我缓缓飘过来。但是,就是这个戴眼镜的主儿,居然能丝毫不受影响的接近这些鬼物,还轻松的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显然他不仅能看见脏东西,还有缚魂定鬼的本事。 “您也能看见这些脏东西对吧!这么多年了,我跟谁说谁都不信,”我一下找到了宣泄的对象,把二十多年来,被人笑话为“神经病”、“小神棍”的怨气一股脑的向梅总吐了出来。“不过我想知道,您又是怎么能这么轻松的把那些东西制服,把我救出来的呢?” “制服?哪儿那么容易啊。我只是用了点手段,暂时让它们找不到目标而已。想要真正解决那个院子的问题,得需要精心的布置才行。”梅总推了推眼镜,一边看申请表一边对我说着,“你这个工作履历没什么问题,基本情况也跟我们这儿比较符合。一个月4500,能接受吧?” 能接受吧?你他妈假装老板娘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撇着嘴笑了笑,一幅展开谈判的架势:“梅总,如果我没记错,您在网上承诺我的可是月薪15000,五险一金啊。咱生意就是生意,就算您救过我,也总不能要求我用这么低的薪水给您打工吧……” “咱们这边出差比较多,如果甲方要的比较急,还可能会加班。加班太晚的话也没关系,咱这儿有沙发,实在不行把办公桌拼起来也能睡,公司给提供褥子。”梅总并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孙子。怪不得你叫“没金山”,就冲你这种抠抠搜搜的做派,也他妈发不了财!我越听越觉得不靠谱,索性站了起来说道:“梅总,您这条件我没法接受,就算要加班,好歹得给我们弄个宿舍和床吧?我觉得这个工作对我来说不太合适,我再考虑考虑吧。”说完,我礼节性的冲梅总点了点头,扭头准备开门出去。 “你就不问问,你是因为什么能看见那些东西的?这样下去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你知道吗?”梅总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让我伸向门把手的胳膊停在了半空,扭回头看向这个猥琐大叔。“还有你脖子上挂的法椟,你就不想知道里边的秘密吗?”这两句话就像两记重锤,猛击在我的胸口,让我浑身一颤。犹豫了一下,我又坐回到梅总对面,紧紧盯着梅总那副厚厚的眼镜。 “像你刚才所说,你从小到大一直能看见鬼物,并且不是阴日阴时出生,身体看上去也没什么大毛病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梅总见我聚精会神的听着,顿了顿说道:“你的魂魄并不健全,是一幅伤魂。” “伤魂?什么叫伤魂?”虽然对这个名词,我是第一次听到。但从梅总说的话来看,这个问题有点严重。“顾名思义,伤魂就是受过伤的魂魄。你知道人有三魂七魄吧,通常的疾病或外伤,就算致命也只是针对肉身,人死后也还是会正常转世投胎。但如果受到某种强大的法器、法术的影响,就有可能伤及魂魄。遇到这种情况,重则魂飞魄散,轻则魂损魄伤。这种破损的魂魄,就算转世投胎,往往不是疯子傻子,就是瞎子瘸子,特别幸运的,也可能会是天生口吃啊,侏儒等等。” “也正因伤魂的天生缺陷,让拥有这种魂魄的人阴阳不调,异常敏感。稍微有些磁场的异动,哦,也就是鬼魂存在,就能和伤魂产生共鸣,并让你们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开始可能人鬼都相安无事,但随着人逐渐生长,阳气的不断衰微,一些怨气重的鬼物能预感到你体内魂魄羸弱,往往就会对这样的人下手,这就是那天你会被怨童煞困住的原因。” 梅总的话,让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我这个天生结巴,还属于最幸运的结果了。想到结巴,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揪出衣领中的玉坠问道:“如果按您的说法,我结巴的原因来自伤魂,但为什么这块玉坠,能让我不再结巴了呢?是不是说这块玉能治愈破损的魂魄?还是说,这里边装着我灵魂的一部分?” “这个可不好说。法椟是过去道士、术士们的一种用途多样的法器,其形状、大小、材质也各不相同。有的可以存储法术,用做暗器或急救的工具;有的能囚禁生魂或灵体,在必要时招鬼引神;还有些专门研究法椟的术士修士,可以根据不同材质和特性,研制构造精细的法椟,使注入的法力可以在一定条件下无限使用,并用与法术呼应的法咒引发效果。小时候看过葫芦娃吧?那个‘如意如意,按我心意‘,哎……对,就是这个意思。”梅总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天在陈老板的家里,我就看出你戴的是一块法椟,它和普通玉器的区别,以及你这块法椟的特性,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还有就是,以后你可能经常会受到凶魂怨鬼的威胁,比如游泳被拉替死鬼啊,路过坟地被鬼上身上吊投河啊,偏僻的地方遇到鬼打墙活活困死啊等等,反正你就自求多福吧,祝你一切顺利!我这边还有面试,就不送了啊……” “不是,梅总,咱再商量商量!”听完了梅老板这篇耸人听闻的说辞,我已经感到脊梁沟冒出了凉气。“如果……如果我答应在您这儿工作,您能帮我把我这魂儿给修好了吗?”我着实做出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说了出来。毕竟这样下去,我这一世死在哪个妖魔鬼怪的手里不要紧,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承受伤魂带来的苦难,这是我实在不想看到的。 “这个嘛……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可以教给你一些方法,至少在面临危险的时候能够自保。”梅总一边说着,一边像变魔术一样从书桌下掏出了两份已经盖过章的工作合同说:“我还可以找这方面的专家,帮你看看你这块法椟,或许能解释它能治疗你结巴的原因。” 我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咬着牙拿起桌上的笔,心有不甘的在两份合同上重重签下了我的名字。毕竟这个薪水,只有之前的一半多。梅总看着我签了字,笑眯眯的握住我的手说道:“尹梦龙同志,欢迎你加入咱们金山展览展示,希望你能在未来的工作岗位上奋发进取,勇攀高峰,不断取得优异成绩!哦,刚才忘了说了,咱们只有五险,没有公积金。食堂在地下一层,一顿饭30块钱标准,直接从工资里扣。” 上班第一天,那个叫贺佳佳的小姑娘给我办理了入职手续,我有些拘谨的跟着她到各个部门,和新同事们打招呼。我发现除了这个人力资源部的姑娘,其余都是大老爷们,大家都比较随和,我的陌生感也渐渐消退。“咱们这儿是扁平化管理,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人际关系,你们项目三部在这边,你就坐最靠窗户的工位吧,”姑娘把一些办公用品和企业资料放在我桌上说道,“你们部门经理姓钱,叫钱锦。他来了以后会给你安排入职培训。” 没金山,钱紧……要说人家能当领导呢,连名字都在“哭穷”,自然都是节省成本、吃豆攒屁的高手。我整理了一下手边的办公用品,打开电脑,正想翻阅一下公司宣传册,一个好像嗓子眼儿里塞了块烂肉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哎,来啦?入职手续办完了吗?”我一回头,只见一个鼻毛呲出老长,脸型酷似赵本山的家伙站在我身后。这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您好,是钱经理吧,我叫尹梦龙,手续都办完了,以后工作上有什么没做好的,您多指教。” “好说,好说,梦龙啊,以后你就跟着我干,年轻人只要肯吃苦,早晚能出人头地……”这个人一幅老大哥的样子,背着手对我笑道。但还没等这人说完,他身后随即响起一个有些娘炮的声音:“肖老二,你又没事闲得是吧?你也要姓钱?你是要给我当儿子还是当孙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儿~昨天甲方要的那个平面图做好了没有?没有,没有你还在这逗咳嗽?” 我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40多岁的高瘦男子,扭扭捏捏的走过来,正要拿着一卷文件敲打肖老二的脑袋。见我有些茫然,便任由肖老二跑开,笑着对我说:“尹梦龙是吧,我是咱们部门经理钱锦,你叫我老钱就行。刚才那个货叫肖林,我们都叫他肖老二,是咱们部门的3d和平面设计。我这还有点事,你先熟悉熟悉环境……”说完便钻进了经理办公室。 刚刚认识两个自己部门的人,转眼又都不见了。我只能先安装好电脑,把工位收拾一下。然而就在我弯下腰准备给电脑接通电源的时候,却从桌子下边的空隙中,看到对面工位的桌上,摆放着一座木造殿堂的模型。 “漂亮啊……”我心里不觉一怔,赶快插好电脑,走到对面的办公桌旁。这是一座仿明清宫廷建筑的模型,精细的榫卯结构、颜色的仿旧搭配,甚至回廊上方的彩绘都逼真细致。这么精致的模型会是出自谁的手笔呢?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别碰它。” 我被声音吓了一跳,却见一个面无表情,留着山羊胡子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我有些尴尬,赶紧打着招呼:“你好,我是新来的策划,尹梦龙。”说着便向他伸出了手。然而,对方却没有和我握手的意思,而是坐在工位上,用一支毛笔一样的刷子,给模型的顶部上色。 “兄弟,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是咱们项目三部的邢云,负责施工和模型制作。”那个叫肖老二的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先是给我介绍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然后又搂着我的肩膀小声说:“这哥们儿是个闷葫芦,不太爱说话。以后要是熟了,你就见怪不怪了……” 玩艺术的人大多脾气古怪,这我是知道的。于是我也没说什么,便和肖老二攀谈了起来。“哥们儿,家哪儿的啊,远不远?坐地铁还是开车过来?”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肖老二坐在了我身边得工位上,跟我拉起了家常。“哦,我就住万茗小区,坐公交20分钟吧。”我回答道。“嚯,咱们是邻居,我也住那边啊!”一边说着,肖老二一边挠了挠他那有点谢顶的脑袋。 这个举动可让我想起来了。两个多月前,正是这个孙子在挤公交的时候,无耻的揪掉了我的帽子,还做出揪头发的动作戏弄我,害的我迟到被老许骂。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今天又跟他碰上了。别着急,等咱们混熟了的。我心里暗暗地想着。 “梦龙啊,人都熟悉了吗?”部门经理钱锦喊着我的名字从办公室走出来。我应了一声:“钱经理,您看我这边是先看看公司宣传资料,还是有什么需要策划的相关工作?我也在行业里干过有几年了,不用做入职培训,您直接给我派活就行!””“这个不急,”钱锦捂着嘴笑了两声,“入职培训还是得做,毕竟是公司流程嘛。今天就先这样,你先看看资料。明天来的时候呢,记得穿运动装啊。” “运动装?那个……钱总,我应聘的岗位是策划。”我委婉的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职责,生怕他误认为我是来应聘装卸工的。“我当然知道你是来干啥的,好身体才有高效率,不是?”说着,他冲我回眸一笑,又离开了办公区域。 莫不是上了贼船?我心里边愈发忐忑起来。 第二天,我穿着一身新买的阿迪运动装来到公司,刚走进大院,还没有进公司大门,就看见站在院里来回溜达的钱锦。他直接招呼我过去,看了看我这身行头,似乎很是满意:“嗯,这样子不错,看上去更帅了。”我有些尴尬的咧了咧嘴,正想问今天的入职培训在哪个办公室,只见这个娘娘腔从怀中掏出一个秒表对我说:“一会儿我说开始,你就绕着院子跑”。见我满脸诧异的时候,钱锦就当没看见:“我不喊停,你就不要停……” 第六章岗前培训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组织大家看爱国影片《烈火中永生》。我当时除了被江姐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形象所感动,就是对假装疯子,整天围着院子跑的华子良印象深刻。这真跑起来,我才知道革命先烈当卧底的不易。别说让我装疯卖傻了,就是这绕着院子跑步,就能要了我的亲命。我又想起《亮剑》里李云龙为了揪出混在俘虏里的国民党军官,让俘虏们跑圈的桥段,于是我跑了十来圈之后,就一屁股坐在钱经理的身边,大口喘着粗气说道:“钱……钱经理,鄙人……不善奔跑……您……您想问什么,我……我全说……全说还不行吗?” “哎呦兄弟,你行不行啊,”钱经理掐了掐手中的秒表,皱着眉说道,“十二圈,15分29秒,你这体育不及格啊。” 不怕各位笑话,我确实属于耐力较差的体质。想当年中考体育加试项目是1000米跑,全班男生我跑倒数第二,连班主任都委婉的跟我商量,实在不行,就给我弄个残疾人指标,填写个体育免考申请书算了。小时候跑步都不及格,而如今的我,更是很少进行剧烈运动。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是来这儿当策划的对吧,是文字工作者,又不是考警校抓小偷。难道甲方看我跑步像博尔特,就不会对策划案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见我实在是跑不动了,钱经理叹了口气对我说:“要真跑不动了,咱们稍微走走总行吧,刚跑完了就坐下可对心脏不好哦!”此时的我脑袋还是嗡嗡的,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勉强的支撑着地面爬起来,跟着钱经理向公司的后院走去。 越往后走,我越觉得气味不对,一股股腐臭腥酸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多少天的垃圾没有清运。果然,钱经理把我带到一个建筑工地那种简易房子里。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普天盖垫的臭味把我向后推了两步,让我险些摔倒。我眯着眼看了看,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垃圾上,十根一米多的木头桩子立在当中。 “哎呦,不就是晚给了几天清运费嘛,至于就堆在这儿不管了嘛?!”看着满屋子的垃圾,钱锦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叉着腰对着空气骂道:“好你个刘秃子,当初觉得你是个勤快人,工钱一天都没差过你的不说,公司发点什么都有你一临时工的!你爹你二舅从乡下来看你,哪次让他们空手回去了,啊?这倒好,晚一星期没给工资,就给我撂挑子了!”骂完之后,钱锦转过头来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我说:“梦龙啊,虽然挺对不住的,但是咱这培训还得接着完成,嗯……这个培训任务很简单,你就站在桩子上来回走,主要是练练灵活性。你也知道,咱干展厅的免不了在建筑材料堆里晃悠,踩坏了哪块展板不得花钱重做啊?对吧?” 我没有接茬,只是看着成堆的矿泉水瓶、吃剩一半的泡面盒、用过的姨妈巾,以及各种肮脏不堪的生活废品和厨余垃圾发愣。从垃圾的味道和堆积程度来看,这绝不止一个星期没清运的结果。另外,把垃圾堆放在木桩子下,这他妈明显就是给走在上面的人增加心理压力的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奇葩的岗前培训,有心跟钱锦说我不干了,但一想到还得需要梅总帮我解决伤魂的事,又不敢轻易提出走人。我无奈的紧了紧鞋带,走上一旁的台阶,咬了咬牙,一脚迈出,踩在了第一根木桩上。 这是一个木桩阵,但和平时看到的梅花桩不一样,有些桩子的顶部平整,有些则是尖头显然不能踩,还有一些顶部是圆形或凹面;其距离也是有远有近,因为每个木桩最多只能容一只脚站立,所以当你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必须知道第二步落在哪儿。 尽管只有一米多高,但人站在上边,还是有点眩晕。我低下头看了看,崭新洁白的乔丹运动鞋,和下面污秽油腻的垃圾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稳了稳心神,想象一下电影里那些大侠走梅花桩练功的情景,然后我前脚稳住,还在台阶上的后脚猛一用力…… “哎呦!没摔着吧?你看看,这怎么说的,哎呦呦……”钱锦垫着脚躲着凌乱的饮料瓶,把浑身散发酸臭,脑袋上顶着半桶泡面的我,从垃圾堆里揪出来。“钱总,你怎么不告诉我,这第三根木桩子是虚立在那的啊?”我指了指歪倒在垃圾堆上的木桩,没好气的说道。 “还不是那刘秃子吗,他一直惦记给他那杂种狗垒个新窝,上次他趁人不注意,把这根木头给锯断了,要不是咱们发现的早,就让他弄走了……你也挺累的,要不你先去吃饭,下午咱们再继续?”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一直在跑步和走桩这两项运动中来回切换。跑步从最初的单纯跑圈,还变成了两腿挂沙袋、是不是要翻墙过杆的障碍跑。而在个训练走桩的库房,果然还是臭气熏天污水横流,传说中清运垃圾的刘秃子依然是个传说。这段时间,关于公司背景和企业历史我们根本没怎么了解,反倒是在钱锦的指导下,我的体能和灵活性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提升,如今也能轻松翻过两米多高的墙头了。只不过,我每天干干净净出门,带着苍蝇回家,免不了又被家门口闲聊的大妈们在背后一顿指点。最新的谣言是,我被辞退后找不到工作,现在给废品站的破烂王当徒弟了。 “梦龙啊,你跟我到地下室搬点东西。”一天下午,我正试着在木桩子上倒立,便看见钱锦捏着鼻子探进头来招呼我。见自己的领导叫我,我应了一声便跟着他回到楼里。我们穿过工作区,来到地下二层。这里似乎是大楼电力和供水的中枢系统,粗大的管线和忽明忽暗的指示灯随处可见。钱锦领着我在一条通道里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在一个窄小的铁门前停下脚步。钱锦拉开了铁门,示意我进去:“左手边就是电灯开关,我去把电闸打开就喊你开灯。里边那几个纸箱子,你找到h编号的打开,我这就过来。” 我本不想一个人进去,但又怕钱锦笑话我胆小,于是决定就跨进门去找找开关,反正门也是开着,外边通道里的亮光也会照射进来。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的后脚刚刚迈进屋子,就听见身后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钱经理,钱经理?钱锦!”我疯狂的锤击着紧闭的铁门,但门外却没有任何动静。我又胡乱的在上边摸索着,试图找到把手,不过这扇门就像从未存在过,感觉连个缝隙都没有。 “我被绑架了,我得报警!” 一股不祥的感觉瞬间笼罩了全身。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裤兜,却发现因为这些天一直都在训练,手机根本没带在身上。 这他妈是个什么鬼地方?我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转过身来小心的向深处摸去。很快,我就走到了房间的尽头,经过我简单的估计,这个空间不超过5平方米,也就是普通家庭里的卫生间大小。里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触手可及的就是冰冷的墙壁。 在摸索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颓然的坐在了墙角。持续一个多月的跑步、走桩,外加现在的精神紧张,让我感到疲惫不堪。我已经开始盘算,在这样没水没食物的环境下,我能坚持多久。 “嘿嘿嘿~哈哈哈哈……”正当我感到生无可恋、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一阵阴冷的笑声在头顶上响起,那声音就像来自阴间的女鬼。我“腾”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惊恐的看着屋顶。然而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显然,这不是什么邪物。不过我还是警惕的看着天花板,看着它还有什么动静。果然,大约每隔30分钟,这个瘆人的声音就会再次响起。这次我算听清楚了,这哪儿是什么女鬼,分明是某个播放器里传出来的音效!好你他妈的梅金山,你在玩老子是吧?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我对时不时在头顶传来的鬼叫声也已经彻底麻木。虽然不知道现在几点,但从困倦程度来感觉,自己至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12个小时。由于这个定时的播放系统,让我根本没法合眼。老梅啊老梅,你可损透了。当初国民党反动派,估计都没想出过这样整人的招来。就在我咬着后槽牙默默咒骂梅金山全家的时候,铁门那边传来吱哑一声,走廊里的光立刻照射进来,照在我通红的眼睛上。紧接着,一个脑袋探进门来,发出了一阵娘炮的声音:“梦龙,你在哪儿呢?还好吗?” 好,我好你大爷!我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四脚刨地的冲向钱锦。不由分说的向钱锦脸上打去。“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嘛,别动手动脚的好不啦?”见我向他扑来,钱锦向后慌乱的躲着。说来也怪,虽然看上去很狼狈,但钱锦每一次都能险险的躲过我挥过来的拳头,反倒是我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见打不到钱锦,我索性向通道尽头跑去。我记得来时的路,说什么得去梅总那要个说法。当我踹开梅老板办公室的大门,这个脸上贴着两个“瓶子底”的猥琐大叔,正在看报纸。见我歇斯底里的冲进来,对我招招手说:“梦龙啊,来来,坐啊。怎么样,岗前培训还算顺利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茶推到了我的面前。 顺……顺利?顺利啊!你也顺利,你们全家都顺利!我在心里咒骂着。看了看眼前这杯茶水,我有心泼在梅总脸上,但从昨天到现在水米未进的我,却禁不住饥渴的诱惑。我端起水杯一股脑倒进嘴里,然后把茶杯重重的蹲在桌子上。看我这样的态度,梅总似乎早有准备,似笑非笑的等着我发飙。 “您不觉得您得给我个解释吗?你们这叫非法拘禁你知道吗?”看在老梅救过我的份上,我使劲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如果他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马上去派出所报案。 “你应该也发现了,咱们公司和你以前呆过的企业都不一样,” 见我沉着脸等着他的回答,梅总挥挥手让推门进来的钱锦出去,继续笑眯眯的向我说道:“既然你已经成为咱们公司的一员,那我就正式告诉你。金山并不是一家普通的展览展示公司,除了要做平常的展览项目,我们一项隐秘而重要的任务,就是协助有关部门,解决那些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能解决的问题,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见我还有些茫然,梅总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办公室里一架多宝阁的面前,望着摆放在上边的花瓶,缓缓对我说:“在咱们国内,迄今为止出土过无数的宝藏,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但其中有些重见天日的古物,会自带一些不可描述的力量。如果没经过处理就作为展品或藏品供人参观,往往会出现过致人恐慌,甚至死亡的超自然事件,这是极其危险的,也会在文物界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这就需要有专业人士进行处理。” “你的意思是……驱鬼除魔?”听着梅总的话,我似乎明白了这家企业的核心竞争力,“那,我们是隶属于政府部门的?” “不,我们就是一家私人企业。也正是这样的身份,才能在不被媒体和大众察觉的情况下,以展馆建设、博物馆维修、藏品维护、建设考察等理由深入当地,去解决那些普通执法机关无法企及、官方有关部门又不便出手的问题。当然了,我们也会和当地协调好,一旦我们顺利解决了问题,对方就将接下来的展馆项目交给我们来做。这样既能保证我们的利益,同时也能确保不留隐患,以及展览展示过程的安全。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可以争取到更多的项目;而弊端则是,一旦我们的戏唱砸了,被媒体曝了光,我们也会被扣上搞封建迷信的帽子,完全与上边无关。” “你想一想,我们经常要面对各种邪祟,除了要懂得驱鬼辟邪的技术,还要有一定的体力、耐力,判断力,以及精神上的压力。就拿你刚刚进行的黑暗空间训练来说,有时候为了驱除墓鬼,我们会在暗无天日、阴湿逼仄的古墓里进行作业,如果赶上墓穴塌方、机关堵路,那呆上两三天都不新鲜。如果不进行特殊训练,别说恶鬼了,自己就能被这种压力折磨死。” “那么,您给我安排的这些训练,也是为了教授我自保方法的先决条件了?” 听完这些话,我总算打消了要去报警的念头。“你不仅要自保,还要学会在工作中和你的同事互相关照,毕竟不是谁都拥有天生鉴鬼的天赋。记住,他们不仅是你的同事,更多的时候是战友。对抗那些怨魂孽鬼,稍有不慎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更会让整个团队陷入被动。所以,你一定要尽快提升自己。”梅总转过身来看着我说:“我相信你上场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第七章肉身像 说实话,从梅总那了解了我们公司的底细之后,我心里是相当抵触的。我不是那些被灵异小说、玄幻电视剧洗脑的热血小青年,整天想着走在大街上,遇到一位夸你“骨骼清奇”,要度你成仙的糟老头子。我不过是个倒霉的小老百姓,就想找个踏实的工作,朝九晚五,旱涝保收。能看到那些飘来荡去的死鬼,已经让我够糟心的了,更别说还要让我处理那些神神鬼鬼的恶心事。有心不在这儿干吧,自己魂魄的问题又让我睡不着觉。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办公室,跟我们部门老大道了歉。不过那老娘炮到始终没当回事,还说我昨天的态度,比当初肖老二被关禁闭后可温柔多了。随后钱锦又让我跟他去地下室,我原以为钱锦还是要给我关小黑屋,正想着问他能不能先去食堂领两个馒头当口粮,却听钱锦说道:“我最近手头有点忙,这几天你先学习一下理论知识,有啥不懂的,等我回来再说。”说着便打开一扇房门让我进去。 房间里摆放着几个高大的书柜,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书籍。我随便扫了一下,有《茅山术志》、《渭南鬼道》、《天师正典》等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线装书,也有《术法的现代应用》、《历代怨鬼实录及镇邪解析》、《鬼魂探秘——磁场的前世今生》等现代书籍。 当我正在感叹一些出版社为了经济效益贩卖书号,以至于像这样一些怪力乱神的图书流向市场,导致广大青年思想意识深受其害的时候,便觉身上一沉,一摞书本就被钱锦揣到了我的怀里。“哎呦妈耶,这些破书死沉死沉的……这些都是一些说的比较直白的法术类读本,你先好好看看。”钱锦好像废了挺大的劲儿,说完便冲我恶心的回眸一笑,踩着碎步上楼去了。 《精元陈谱白话本》、《陇玉神书术法典藏》、《黄批法海遗珠》……我看着这些本该在动荡年代就葬身火海的“四旧”,心中不免暗笑,究竟是谁这么无聊,还特意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进行编译,也不怕被扣上散播迷信的帽子。然而,当我翻开《精元陈谱白话本》的封面,却发现这本书在封面内侧,用印章印下了一个红色的五星图案,下面则印着“密-b1049”的字样。我又翻开另外两本,也都在同样位置印着类似的内容。我就算是个平头百姓,也知道这些字样的意义。至少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公司确实和一些上边的神秘部门有着某种联系。 实际上,华夏传统的术法,并非子虚乌有。《华夏宗教蓝皮书》中就曾明确提出,作为华夏本土唯一的宗教,道教是华夏传统文化的载体,道教法术不是巫术、迷信。术法一道讲究天人合一,《道法会元》一书中就提到,“道者,灵通之至真;法者,变化之玄微。”想要施展任何术法,都需要将“天地人”的力量集中于一身,并形成玄法之气汇于丹田,使其遍行周身经络,运转自如,再结合咒法、符咒、法器等媒介或外力得到施展。而那些电影和玄幻小说中提到的法术,却都源自真实的古代术法。比如隐身术,其实际名称为“遁甲”或“隐沦”,晋代道学名家葛洪曾经就修炼此种法术,他在援引《遁甲中经》时写道:“避乱世,绝迹于名山,令无忧患者,以上元丁卯日,名曰阴德之时,一名天心,可以隐沦,所谓白日陆沈,日月无光,人鬼不能见也。”再比如遁术,就是一种借助五行自然之力,逃生瞬移的术法,如飞升太虚的天遁术、穿山透石的土遁之术等。据说三国时期的左慈就是一位遁术大师,当他被曹操抓走之后,就是凭借着各种遁术,最终逃脱官兵的追杀。 不过,对于一个普通上班族的我来说,别说气运丹田呼风唤雨了,就连丹田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高人的指点,指望我随便翻翻书就能参悟天机,然后就能召神役鬼、兴云起雷,这话我自己都不信。于是我尽量在书中寻找一些相对简单有效的驱鬼破邪之术。比如书中提到,遇到凶鬼索命,舌尖的纯阳之血就能对其形成一定的伤害;闭着眼一边走一边小便,等尿完了则可以破除鬼打墙的幻象;如果有人被鬼附身,将其头顶的一撮头发剪下烧成灰,混着3岁的公鸡血给他喂下,就能将邪物驱除。但真要去尝试的时候,却发现即使是这些最简单的术法,用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拿舌尖血来说,我狠了几次心,也没能把舌尖咬破;还有那个破鬼打墙的法门,我在没人的地方试着闭眼撒尿走了几步,发现这两件事很难同时进行,头被墙角磕出了个大包不说,还尿了自己一鞋一裤子。 接下来的两三天,梅总和钱锦还是不见踪影。我也懒得看那些玄而又玄的术法典籍了。肖老二则主动提出帮助我进行鬼步桩的训练。据他说,他是公司这些人里走桩走的最快的,步法的变化最多最诡异,所以总能在危急时刻金蝉脱壳,化险为夷。“兄弟,真要遇上难对付的厉鬼,听哥哥一句话,活命要紧。”也不知道我俩谁大,肖老二总在我面前充老大哥。“照您的意思,和着您这跑路……哦不,闪转腾挪的技术堪称一绝啊。”我咧着嘴对肖老二说道。经过这几天的交集,我跟肖老二也逐渐熟了起来,互相开个玩笑也都不当回事。“那是,要不那天我怎么就把你从公交车上挤下去了呢。”肖老二冲我嘿嘿一笑。这孙子也早就把我认出来了。 我听从了肖老二的建议,开始在后院进行鬼步桩的练习。别说,在肖老二的指导下,我逐渐克服了垃圾堆对我的心理影响,已经能从最初的走三步就会掉下来,到现在能轻松躲过“虚桩”、跨过“刺桩”,滑过“圆桩”,稳稳的在平桩上前行。就算肖老二这个孙子犯坏,重新给我挪动了“虚桩”的位置,我也能根据木桩上的断纹,快速做出判断。就在我聚精会神,又在心中自鸣得意的在鬼步桩上腾挪的时候,肖老二却趁我一个没留神,拽住我的腿,一把把我从木桩上揪了下来。 “孙子,你丫别跑!”我扯下糊在脸上的垃圾袋,捡起地上的易拉罐,冲着一边坏笑一边往外跑的肖老二追去。别看这肖老二圆滚滚的像个地老鼠,奔跑的速度并不快,但总能在我快要抓住他的时候,诡异的从我指尖上溜走。有一下我已经把他逼到了墙角,正要扑上去薅他的头发,他全身却突然一缩,身子似乎小了好几圈,然后猛的往前一窜,竟然从我的胯下穿过,像极了鲁迅笔下的猹。 “你……你大爷的……”很久没有大运动量的我,终因体力不支停下了脚步,手扶膝盖大口的喘气。“我……我这叫应激反应训练,嘿嘿” ,肖老二似乎也累得够呛,胡乱的揉了揉鼻子继续说道:“咱们在古墓、地道这种环境里,啥情况都能遇到……啐……必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以为没啥危险啦?一个躲在土里的墓活鬼就能要了你的命。哥哥这是在用实际情况给你上课哈哈哈……” “嗨,那你早说啊,你跑什么啊……”我的气息稍微喘匀了一些,叉着腰缓缓的走着说道:“不过我觉得啊,咱这鬼步桩应该想办法升级一下,要是能像电影里那些机关一样能动就好了,这样就不会给咱们训练的时候留下刻板印象,你说是吧?” “你说这个啊,其实我们早就想过,本来都说好让咱们制作商老程给做一套地面滑轨,结果老梅临时变卦,觉得贵……哎卧槽!”当肖老二还在满嘴唾沫星子的瞎白话,我已经悄悄接近了他,并猛地抛出了手里攥着的空易拉罐,精准的打在肖老二的脑门上。见我又向他冲来,肖老二反应也是极快,掉头往身后跑去。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刚刚转身,就和拐角里走出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你个杀千刀的!赶着投胎去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三天不见的钱锦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幽怨的冲着肖老二咒骂。我踢了坐在地上的肖老二一脚,示意他和我一起把钱锦搀扶起来。 “钱哥,您没事吧,快起来,哎慢点慢点……”我假惺惺的拍了拍钱锦身上的土问道:“这几天您干嘛去了?我还等着您给我培训呢。” “干嘛去了?来活儿了呗!”钱锦揉着腰继续说道:“梅总说上边有个事需要咱们处理,叫咱们部门的人过去开会呢。我这到处找你俩,快跟我走吧。哎呦……疼死了” 大会议室里,行政部的贺佳佳正在调试投影设备,各个部门的人一堆一簇的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钱锦带着我和肖老二,以及总是面无表情的山羊胡子邢云坐在一起,看着陆陆续续走进来寻找座位的人们。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梅总端着水杯从外面走进来。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把手的位置上。“人都到期了吗,齐了咱们就开始。”梅总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小尹,这几天和大家都熟悉了吗?培训怎么样了?”我夸张的闻了闻身上那些垃圾的味道,向梅总说道:“大伙儿都挺照顾我,这些天一直在加强训练,我觉得再有一段时间,就能完全胜任展示策划的相关工作。” “恐怕没有让你继续适应的时间了,”梅总喝了一口茶,对着我们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钢城出差,那边出了些事情。上边已经授意我们公司进驻当地,并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快速解决问题。” 根据梅总的介绍,这几天他是应有关部门的召会,到钢城下辖的一个叫落春营的村镇里了解情况。在这座长城脚下,约有百户人家,人口不足500的地方,却有一座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九方祠。据说,是为了纪念在此地抗击蒙古起兵的明代将领燕九方而设立。与其他庙宇祠堂不同的是,这里供奉的并不是传统的将军塑像,而是以这位将军的真身制作而成的肉身像。 根据当地县志记载,这位燕九方祖籍安徽怀远,是明初大将常遇春的同乡。在燕王朱棣就藩北平之后,就被派驻在这一带驻守。燕九方胸怀韬略、英勇善战,并且军纪严明,不犯秋毫,甚至多次保护此地百姓免受蒙古流寇的侵袭,使得这一带百姓得以繁衍生息。但不幸的是,燕九方在一次对敌中,与蒙古敌将同归于尽。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将军,就在村中建祠,永世纪念。不过,对于为什么要将燕九方制成肉身像,县志中却没有记载。 在动荡时期,全国的文物建筑都在经受着灭顶之灾,这座九方祠也不例外。不少当地的革命小将就将其视作封建主义的巢穴和压迫劳动人民的铁证。就在他们准备把肉身像抬出来付之一炬的时候,村里的数十位上了年级的老人却堵在祠堂的入口,就算以命相搏,也不让他们踏进祠堂分毫,并以叔叔大爷的名义大声训斥革命小将忘恩负义,不是东西。看见长辈们要死要活的架势,小将们也有点犹豫,毕竟自己也是听着燕九方的故事长大的,终究只是拆了大门,砸毁了石碑扬长而去。 “就在上周五,村里人例行去祠堂进行清扫,发现燕九方肉身像的人头不见了。”在介绍了本次事件的背景资料后,梅总终于说到了正题,“我们这次就要以文物定损、抢救性维护、古建筑修复的名义进驻现场,和当地警方一起,把这个事件解决。” “梅总,打断一下啊,”肖老二这个挑事精突然举起了手,“这不就是文物丢失案件吗,这事应该归警察局管吧,跟咱有什么关系啊?” 梅总瞟了肖老二一眼,推了推他那宽大的厚片眼镜,阴沉着说道:“如果那个没有脑袋的肉身像,开始在村里杀人了,就和咱们有关系了……” 第八章初到落春营 当梅总说到无头的肉身像起尸杀人,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梅总对着投影灯按了一下遥控,画面中,一个没有头的塑像身披铠甲和大红斗篷,手持宝剑坐在神位上,造型威武、虎虎生威。“这就是那尊肉身像,在头颅失窃的当晚,有目击者称看到这尊没有头的肉身像,杀死了当天晚上在祠堂里巡逻的管理员。”梅总切换了一张照片继续说道,“警方在勘察现场的时候,的确发现了类似古代战靴的足迹。不过,这也不能排除有人在装神弄鬼,混淆警方的侦查方向。” 项目一部的经理老黄抿了口茶水说道:“那现在警方有进一步的线索了吗?那个目击者经过调查了吗,有没有作伪证的可能?”“作伪证的可能性不大,但他的描述中有多少水分,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判断。据说这人当时受了很大的惊吓。自打跑回了家,就开始高烧不退,满嘴胡话。警方和医院方面也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逐渐恢复平静。” 对于做这种事,我是第一次听说。毕竟自己只是活见鬼,看得见莫不着,还没遇到过这种有着实体的脏东西。于是我轻轻捅了捅边上的肖老二:“哎,你以前遇上过这种庙里神像杀人的事吗?好处理吗?”“那得看情况,”肖老二瞟了一眼梅总,发现他还在和老黄导论细节,就小声回应我:“对于咱们这帮人来说,类似僵尸扑人的情况并不稀奇。但僵尸起尸的原因那就多了,有的是自然环境,有的是邪物附体或法术催动,还有的是被人或动物的气息冲体。像肉身像这种,本身就有功德,又整天受人香火,按说绝不会是怨气太重导致诈尸。不过,如果这具尸体本身就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以至于它在特定的情况下转醒过来,那也是有可能的。” 我在脑子里不断搜刮着这几天在书籍中看到的,有关僵尸、诈尸、起尸等所有相关的记忆。对于这种非人非鬼的东西,现代电影中那些身穿面目狰狞,一身清朝官服见人就咬的僵尸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实际上,真正的僵尸分为多种,我国很多的古代书籍中都有记载。袁枚的《子不语》中,就把僵尸划分为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等八种僵尸。其中紫僵、白僵、游尸、伏尸并不厉害,这些种类的僵尸不是无法行动,就是动作迟缓,怕光怕火,甚至害怕一般的人和牲畜。但如绿僵、飞僵、毛僵等形成气候的僵尸,则会以人血为食,且行动迅捷、神出鬼没,必须靠有道行的人结阵施法,才能将其制服。而其中最强大的不化骨,据说是人死后身体某些部位因为精神灌注而使其部位尸骨不化,色黑如磐石,这类僵尸拥有飞天遁地的能力,还有自己的思维意识。他们存在的时间越长,吸收的日月精华就越多,对人间的危害越大。 不管是最低等的紫僵,还是难以降服的不化骨,均可进化为更高等级的僵尸——旱魃。民间素有“旱魃一过,赤地千里”的说法,指的是旱魃所到之处就会发生旱灾,粮食绝收。可见这种异化的僵尸不仅会对人畜造成极大的危害,更是能对天下民生、国运兴衰产生巨大的影响。除了这些相对“正统”的僵尸,还有湘西的赶尸、西藏的弱郎,以及中美洲一些地区被巫毒教驱使的还魂尸,虽然都是广义上的能够行走的尸体,但其产生的原因和对付的办法是千差万别的。 “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梅总似乎已经和老黄结束了单独的沟通,对着我们这边说道:“钱锦啊,你是正一道一脉,对付僵尸这类的事,是你的专业范畴。带着你的人过去处理一下,完事之后,再把九方祠进行一下全面的规划。我已经和当地政府谈妥了,他们有意把这里打造成一处弘扬民族精神、彰显长城文化的教育展示基地,赶紧把他们那的破事解决了,这个项目就是咱的。” “问题不大!”钱锦似乎对解决此类事件胸有成竹,“那我们明天出发?”“越早越好,另外一定要谨慎小心,”梅总冲着我扬了一下下颌,“照顾着点梦龙。快过年了,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当地的公安局已经知道咱们要过去了,会给你们尽可能多的协助。如果需要咱们支援,尽早和我联系”。 第二天一早,钱锦带着我、肖老二和邢云驾驶着公司的依维柯,一路颠簸的向钢城市出发了。钢城距离帝都180多公里,我们大约中午前后就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落春营。在明清两代,落春营是长城内外有名的“互市”之所。和平时期,来自蒙古草原的驼队就在此与汉族的商人进行贸易,用大量的马匹、皮货,换取汉人的丝绸、布匹以及各类生活用品,一时热闹兴隆。由于到这里参与互市的蒙古商队大多来自喀左一带,所以当地素有“拉不败的喀左城,填不满的落春营”之说。但如果是在战乱年代,这里也会因为战略的原因,成为双方拉锯争夺之所。清朝入关以后,由于内外疆域的统一,蒙汉民族关系的改变,长城的战略防御作用,不再像明代那样瞩目,而长城边口互市,也从“边关”向长城沿线贸易点发展。越来越多比落春营位置更好、面积更大的营所、城镇,受到商人们的青睐。再加上后来清末闹义和团、闹革命党,抗日初期此地爆发的长城抗战,都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它的经济地位。以至于在解放之后,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座普通的自然村。 路上,钱锦递给了我一摞符纸,说让我在关键时刻保命用。那天听梅总一说,我才知道这个娘炮钱锦,竟然是正一道掌教张寅芳的嫡传弟子。不过大哥,我又不是你们这帮牛鼻子老道,你给我这些鬼画符的黄纸,我特么哪儿会用啊?钱锦一边开车,一边给我说着哪种符箓对应哪种情况。他说了半天,我也是一头雾水。最后钱锦也不耐烦了,跟我说要是记不住,就一股脑的扔出去,多少也能管点用,反正八成也不用到。 那当然,我又不是三流玄幻小说里的傻逼主角,天塌了有你们这帮老前辈顶着。我顺手把符箓揣在裤兜里,扭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邢云,他正在那小心翼翼的剪着纸人。听到我和肖老二开玩笑,他连头都不抬,只是闭着眼休息。我看到他身边那个巨大的登山包拉锁没有封严,漏出了里面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刚想扒拉开看个清楚,却被他一把挪到了我够不到的地方,有些不满的说:“别乱动。”这个邢云平时不怎么爱说话,跟谁欠他多少钱似的,所以我也不太喜欢搭理他。但是他为展厅做的各种展示模型却非常专业,惟妙惟肖,也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先去了一趟钢城市公安局,由局里的同志开车引导着我们到达落春营,并介绍给当地派出所的王所长和村长老潘头儿。王所长和我们握了握手,我们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你们好,我是落春营派出所所长王春生,这位是咱们村长潘富山同志,老潘,嘿,老潘头……唉,这老头岁数大了有点耳背,你们各位跟他说话尽量大点声儿啊。”王所长想要回头介绍一下村长,却发现这个披着老式羊皮袄,腰里别着旱烟袋,满脸褶子的老头还在那木讷的盯着我们看。看见王所长冲他招手,老潘头才紧走几步到我们面前。 不知底细的老潘头以为我们也是公安系统的人,两只长满老茧的大手紧紧地握住钱锦,有些激动的说道:“哎呀……没想到为了我们村的事,中央还能派各位领导过来,真是让领导们费心了!呃……首长们都好吧?” 钱锦被老潘头攥住,两只平时保养的细皮嫩肉的手被老潘头的老茧摩的生疼,咧着嘴说:“老潘村长您好,我们不是什么中央的领导……”趁着老潘头发愣的机会,钱锦赶紧撤出了手继续说:“我们……我们是首都一家展览展示公司的,属于这个建筑行业,主营业务是展馆展厅建设改造、社会活动布展、古建筑建造维修、文物定损及修复什么的。我们这次来啊,主要是听说咱们这边的九方祠遭到了盗窃,文物受到损毁,所以也是应有关部门领导的要求,对九方祠进行考察,准备实施修复计划的。” “展……展啥?”很显然,老潘头压根儿就不了解我们展览展示行业的情况,但他还是能从钱锦的话语中感觉到,我们并不是警察。“哦,那……那你们不是来抓人的啊?”老潘头有些落寞的说道。 “老潘,这些同志都是古物鉴定和修复的专家,”王所长接话说道:“上边请人家来,也是让他们从专业角度,看看能不能找到九方祠文物被盗的蛛丝马迹,说不定也能从我们想不到的角度,找到杀人凶手的作案线索。” “对!对!东西丢了就丢了,这人命的案子,不能就算了!”一提到杀人凶手,老潘头明显多了几分怒气:“这些长虫操的,坏了我们将军像不说,还敢杀人行凶!这个仇一定得报!要让我知道是他妈哪个王八犊子干的,我活剥了他!哦对了,几位领导还没吃饭吧,咱们先上村委会,吃完饭再说!” 村委会的小食堂里,老潘头老早就让大师傅准备了一桌堪比红白喜事规格的农家菜。您还别说,小鸡炖蘑菇、土豆红烧肉、蒜香溜肥肠、侉炖大鲤鱼,外加刚出锅的贴饼子,对我们饿了大半天的肚子那是极度的诱惑。我们假惺惺的客气了一番,就围着圆桌坐下,甩开腮帮子、颠起大槽牙一阵猛搓。 可不知道这个老潘头是不是诚心的,一边陪着我们吃,一边给我们念叨发现被害人尸体的经过。“哎呀我跟各位领导说啊,那天轮到狗娃他娘去收拾祠堂,一看那场面,好悬没给吓死!她说一进门就看见胡老四死死的盯着她看,一个眼珠耷拉在鼻子上,整个下巴颏都没了,一条又长又大的舌头歪在膀子上,里边的气管儿啊还是啥的,血渍呼啦的贴在腮帮子上。还有他那个裆,直接给劈了一个大口子,红的黑的流了一地啊……”此时的我嘴里正咀嚼着一块肥肠,听得我是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抬头看看其他人,除了邢云早早的放下碗筷看着窗外发呆,钱锦和肖老二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见老潘头说什么,依然一口一口吃的挺香。当说到眼珠的时候,肖老二刚好把一只鱼眼放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 王所长似乎是个明眼人,一看我这咽不下去的表情,抬手示意制止了老潘头的话,小声对我们说:“法医那边的验尸报告出来了,跟老潘说的差不多,属于受到严重的外部伤害。其中有两处致命伤,一处是脖子上的撕裂,致使受害人气管断裂,另一处就是左大腿根受到巨大外力的撕扯,导致肌肉组织撕裂性破损,内脏外流。尸体昨天已经火化了,你们要是想看照片,我带来了……”说着,王所长就要作势从包里掏出什么。这个地方的人可他妈真讲究!我一把按住了王所长的手说道:“王所长,照片咱就不用看了,我看这样吧,我们也吃的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去祠堂里看看?”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的车在一片古建筑前停下。由于发生了命案,祠堂的大门已经上了锁,门口处也拦上的警戒线。几个穿着迷彩服的村民正守在门口。见到我们的车,便走上前来盘问。“哎,干啥的?没瞧见拦着线呢,瞎闯个啥?!”一个胳膊上戴着红箍,大约40岁左右的村民楞柯柯的问道。 “二虎!你个小瘪犊子瞎咋呼个啥!这都是中央来的专家领导,去!开门去!”老潘头探出头,对着村民一顿呵斥。“呦,二叔您怎么来啦,还有王所长啊,好嘞好嘞,我……我这就开门!”说完,这个叫二虎的村民转过头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吆喝着,让其他几人赶快拿钥匙开门。 “让几位领导见笑了,”老潘头陪着笑脸说道,“这是我侄子潘二虎,去外地打工好几年,还他妈是一副狗尿苔的瘪犊子样,这不前几年回来了,村里的老少爷们看着我的面子,让这小子在大队当个保安队长混口饭吃。” 总的来说,这座祠堂算是中规中矩,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分前院和后院,中间由一座正殿隔开,两旁各有一座厢房。古朴的榫卯结构建筑,诉说着年代久远的故事。大门旁边,一块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文保碑”立在一颗大柳树的阴影下,好歹证明了这座古建筑的身份。走进院子,一条青砖铺就的甬路直通正殿,几颗松柏种在道路两侧。走在这条路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前方正殿里,端坐着一座塑像。 如果不是出了命案,这里也算是一个古香古色的清幽之地。远处的山峦映衬在湛蓝的天空下,成为这座祠堂完美的背景板。我把手伸进裤兜,准备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正当我对焦的时候,就听见那个叫潘二虎的汉子在后边说道:“哎……领导,您东西掉了……咦,这是啥啊?”我扭头看去,只见上午钱锦给我的那一摞符箓,正稀稀落落的散在地上。 第九章赵瞎子的噩梦 “哦,没啥……超市促销的小广告,我用来垫屁股的。”我假装没看见钱锦怨毒的目光,上前快速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符箓拾了起来。“各位领导,这就是九方祠,里边正位上坐的就是宣威将军燕九方的真身坐像。”在老潘头的介绍下,我们走上台阶,站在祠堂近前的青石平台上,仔细端详着这座祠堂和里边的情景。 这座祠堂高约6-7米,外面正对着是一座大号的铁香炉,里面铺着厚厚的香灰,但似乎没有近期烧香的痕迹。大门上方是一块黑底金子的匾额,上面用正楷书写着三个大字:九方祠。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到一些关于这位将军的信息。不过,记载着燕九方事迹的石碑,早就被当年的革命小将砸毁,我只在祠堂大门的两侧发现一幅残破不堪的对联:宣威戍边归来去,崇武报国度春秋。从字面的意思,只能看出这个被授予宣威将军称号的燕九方,主要功绩就是驻守在边境一带,抗击北元和其他游牧民族的侵扰。 “嚯,这没脑袋还这么高,要活着时候这人可不矮啊……”肖老二的自言自语,让我把精力集中在眼前这座高大的坐像上。这尊肉身像的照片,我们之前已经看过了。但只有走进祠堂到它的面前,才能让我们感叹古人的不凡。只见这尊神像,身上披着厚重的盔甲和大红色的斗篷,虎虎生威的端坐在神位上。神像的双手握住一把宝剑的剑柄,剑身向下杵在两腿之间的台案上,让人感到逼人的萧杀之气。宽大的肩膀上,半个脖子成为这尊坐像的顶端。但就算坐在神位上,其高度就有1米8左右,若是站起来,恐怕就得接近3米。如果这是一尊普通的泥像,也不足为奇。但一想到当初这是一个大活人,在战场上左冲右杀,还真有种天神下凡的震撼。肉身像裸露在外的肌肤呈黑褐色,除了有一些粗糙的纹路,丝毫看不出任何腐败的迹象,隐隐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当钱锦问起这座肉身像是如何制作的,以至于保持如此完好,老潘头和王所长都表示不知道。 “这就是当时发现死者的位置,”王所长指了指神位脚下的供桌说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死者的血和内脏流的到处都是,并且有拖动的痕迹。哦对了,不排除嫌疑人伪造现场的可能,但神像的手上和身上确实有死者的血迹……” “那,那也不能说是将军像爬起来杀人啊!”王所长这句话,耳背的老潘头只听清了后半句,就抢过话来说:“能害人的是啥?那都是冤魂厉鬼,这燕九方活着的时候就保俺们一方平安,死了受那么多香火,早就成佛成神了,咋能杀人?你们这些后生领导可不能迷信!依我看,就是有瘪犊子玩意知道什么门路能收这路古物,整个儿的弄不走,就把将军脑袋摘了去换钱!各位领导啊,我老头子说话糙,你们别挑理啊……我这意思就是,咱可不能往这乱七八糟的地方琢磨,还是想办法抓人要紧!” 看着老潘头有些激动,钱锦瞧了一眼王所长,岔开话题说:“哎呦老潘村长,还是您老说的对!这都什么年代了,连电视剧里都不让狐狸成精了,哪儿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啊!咱要找杀人犯,就得调查线索不是,我们听说案发的时候有人看见了对吧,呃……我们也想了解一下古物被破坏的过程,咱们好开展修复工作啊。要不您带我们去那家问问?” “哦……对,对!是得去问问,问清楚了好抓人!”糊里糊涂的老潘头,还是一厢情愿的把我们当成了便衣。他冲外边喊道:“二虎!你去跟村西老赵家媳妇说一声,说中央的领导要去她家问案,让她把屋子收拾收拾,也让赵瞎子清醒清醒!还愣着干啥,快去!” 在去老赵家的路上,王所长对我们说,这个赵瞎子原名赵顺德,是村里有名的酒鬼,早年酒后驾车发生事故伤了眼睛。虽然经过医治,但效果并不好,离自己5、6米以外的东西,看的就比较模糊了。据赵瞎子说,那天晚上他回家路过九方祠,就见到了没脑袋的肉身像把胡老四撕成了两半。受到惊吓的赵瞎子回到家吓得大病一场,跟他媳妇说着他看到的经过。他媳妇本来不信,只当是赵瞎子喝酒说胡话,但在第二天听说胡老四死在九方祠,才大着胆子跑到派出所报了信。不多时,我们在老潘头和王所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所民宅。早到一步的潘二虎掀起帘子,一股尿骚儿和中药味儿立刻冒了出来。 屋里,赵瞎子坐在堂屋中间的椅子上,一幅准备受审的样子。他媳妇手里抓着一块抹布,怯生生的站在一边不敢抬头。“赵顺德,你别害怕。把你那天晚上看见的,听见的,再跟我们说一遍,这几位是首都过来进行古物鉴定和抢救维护的专家,不是来抓你的。”王所长对着打着哆嗦的赵瞎子说道。看来二虎来的时候,把老潘头那句“中央领导来问案”,原原本本的传递给了老赵家,让这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两口子有了大难临头的错觉。听见王所长的话,我们几个立刻咧着嘴笑了一下,摆出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我掏出一颗烟递给赵瞎子:“赵大哥,您别紧张,说说您看见的就行……哎我这有火儿,我给您点。” 在弥漫升腾的烟雾中,赵瞎子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颤抖着声音向我们讲述了让他至今仍会做噩梦的往事。那天晚上,赵瞎子和几个酒友在邻村的酒馆喝到很晚,直到酒馆打烊才踉踉跄跄的往家走去。他走到九方祠附近,一阵尿意涌来,就准备到九方祠的围墙边放水。当他刚解开裤子的时候,就听到九方祠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九方祠附近并没有住家,平时除了村里人轮流过来打扫一下,也就是一些喜欢玩摄影的外地人过来拍拍照。一到晚上,顶多是那个拿着村委会几百块钱工资的胡老四,偶尔过来用手电筒照几下之外,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起初,赵瞎子以为是什么狐狸、黄鼠狼在祠堂的院里觅食,并没有太在意。可紧接着,他就看见一道手电光乱晃,又听到院里传来了胡老四的吆喝声:“谁啊,干啥的?别跑!”来贼了?这破祠堂里啥都没有,是哪个不开眼的跑这儿来偷东西啊?赵瞎子寻思着。他在地上胡乱的捡了几块砖头,摞在一起踩上去,垫着脚仰着头,好奇的往里看去。月光下,赵瞎子只见几道人影似乎捧着什么东西从祠堂正殿里窜出来,胡老四一边喊着一边晃着手电从后院绕过来。此时的赵瞎子躲在黑暗里,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从喊话的声音和急切逃跑的喘息声,也能感到偷东西的人很是慌乱,居然被一个胡老四撵的找不到出口。 “这胡老四可以啊,不愧是早年当过兵的。” 看着这老狗逮兔子的一幕,赵瞎子借着酒劲不怕反笑,站在砖头上看起了热闹。但就在此时,赵瞎子突然听到黑乎乎的祠堂里,传来了“哗啦哗啦”、“嘎楞嘎楞”的响声,就像是铁片互相碰撞,金属摩擦产生的声音。赵瞎子自打眼睛看不清楚东西,这耳朵就逐渐聪伶起来。莫非这祠堂里还藏着一个?要是人多了,胡老四一人可有点够呛啊。当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喊一嗓子提醒胡老四小心,却看到胡老四窜上青石平台,正要经过祠堂的门口。接下来的一幕,让赵瞎子的心几乎蹦出了嗓子眼儿。只见一个两人多高,身上一团红色的庞然大物,从祠堂里探出身子,一把掐住胡老四的胳膊,把他掀翻在地。紧接着,这东西一手按住胡老四的肩膀,一手直接扣进了他的脖子。“啊——”胡老四刚喊出了一半,只听得“呲啦”一声,脖子就被生生的撕破了,鲜血像喷泉一样呲了出来。 四处逃窜的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轻。但他们的反应还算机敏,快速窜上了不高的围墙,跳墙逃走。这个大家伙似乎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把已经奄奄一息的胡老四头上脚下的提起,两臂轻轻一错,就把胡老四的大腿像脱骨扒鸡一样扯了下来。接着,它用力的挤了挤胡老四的肚子,各种内脏在挤压下,顺着这个缺口流的胡老四的尸体满身都是。此时,这个红色的巨大影子才算罢休,揪着残尸缓缓回到了黑漆漆的祠堂里。 看着这一幕的赵瞎子,早就被吓得灵魂离体。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裤裆一片温热的他才反应过来。赵瞎子的双脚早就不听使唤了,想踩着砖头下来,却直接摔在了阴冷的泥土上。酒劲已经完全醒过来的赵瞎子,几乎是四肢并用爬回了家,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缩在了被子里打起了哆嗦。 “你个王八日的,老子叫你胡说!”火冒三丈的老潘头不容赵瞎子说完,脱掉脚上的棉鞋就冲着赵瞎子的脑袋一阵乱打,吓的赵瞎子媳妇缩在墙角抽泣起来,却不敢阻止。“叔儿,叔儿!俺说的都是真的,哎呦……俺,俺向毛zhuxi保证……”语无伦次的赵瞎子一边躲,一边央求的看着我们。“你还敢提他老人家?你个瘪犊子瞎么磕痴的能看见个啥?我让你说谁把神像脑袋偷走了,你给说个啥?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赵瞎子抱着脑袋跑到我的身后,我赶紧拦住追过来的老潘头,一边示意赵瞎子媳妇把她老爷们带到里屋,一边抚摸着老潘头的后背说道:“大爷……潘大爷!您消消气,这么大岁数别气出个好歹来。有话慢慢说嘛,您给他打坏了,我们还怎么了解情况啊,对不?”“领导啊,你听听他都说了啥?!一点有用的没有,尽他妈的编些个狗屁胡嘞嘞,我让你喝酒,我他妈打烂你的嘴!”在我和潘二虎的阻拦下,老潘头还是冲着里屋不依不饶的叫骂着。 我们回到村委会,余怒未消的老潘头还在不断的骂骂咧咧。根据王所长介绍,由于祠堂平时压根就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安装监视设备。除了神像的脑袋,其他什么都没有丢。派出所的人已经暗中调查过了,各家都没有什么反常的迹象。村里人早己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时间观念,事出当晚,所有人都说自己已经睡下了。似乎到现在为止,这件事也没有了什么其他的线索。 “叔……”陪着老潘头一起回来的潘二虎,轻声的叫了一声。“干啥?”老潘头没好气的应了一句。“没,没啥。”二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你他娘的肠子让屎憋堵啦?有啥话,说!”老潘头找到了新的出气筒。 潘二虎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的躲到王所长身后,才唯唯诺诺的说道:”叔,你说会不会真是……”“真是个啥!你也给我胡说?”老潘头又要拖鞋。 “不是……叔你别生气啊,哎,我是说,咱老辈人传下来的那个事……”“传什么传?那都是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二虎,别看你是我侄儿,你爹没的早,我就是你爹!你再敢当着中央领导说那些臭脚老婆哄倒霉孩子的鬼话,别怪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 “不说就不说呗,咋还急眼了呢,村儿里又不是就我一人知道……”二虎嘟囔着。 老潘头骂人的技术,让我对这个农家老汉很感兴趣,同时更感叹中华五千年语言文明的博大精深。从我们认识他到现在,老潘头骂人的话就没有重样过。若是大学里能开教人骂街的课程,那这老头绝对够教授的资格。 看了看逐渐西坠的日头,王所长打断了叔侄的对话,转头向着老潘头说:“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你给专家们准备住处没有?”老潘头这才怔了一下说:“哎呦,看我这死老头子的记性,光跟这些没piyan儿的兔崽子们生气了。我早就让人准备好啦!就咱们村委会后边的招待所,四位领导四间房,脸盆被褥都是新换的。我这就让他们烧炕去,保证领导们睡的舒坦!” 朗月东升,照在招待所的房檐上,泛起了一层白霜,煞是缥缈。每当住进农村的瓦房,我都能想到小时候奶奶家那个不大的院子,想起那些疯玩瞎跑的童年。等我们各自放好行李,回到村委会食堂看到桌上那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我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晚上,王所长要回到市里汇报今天的情况,老潘头家里有事也不能陪我们。不过,这位脾气暴躁的老村长,还是给我们准备了一箱白酒,非让我们晚上多喝点解解乏。 我不会喝酒,但钱锦和肖老二见到白酒却喜上眉梢,就连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邢云都默默的拿起了杯子。“哒哒哒……”一阵马达声从窗外传来。我抬起头,却看见二虎骑着农用三轮车,开进了村委会的大门。在我们家那边,开这种车的农民们,一到冬天就回带那种两个护耳的大棉帽子,开车的时候两个护耳上下忽悠,就像狗的耳朵,而这三轮车的前轱辘探出来的比较短小,又像兔子的大板牙,因此这种车在我们那被戏称为“狗骑兔子”。 二虎停好车,从车斗里拎出几个新暖壶走进食堂说道:“几位领导,我叔让我给你们拿暖壶来了,咱这儿后院有烧好的热水,你们晚上烫烫脚吧。”随后,二虎看了看桌上的菜,咽了咽口水,转身准备离去。 这一幕,正好被肖老二看个正着。只见他眼珠一转,一把拉住了二虎说道:“二虎兄弟,你今天说那个你们老辈儿传下来的,到底是啥事啊?跟老哥哥说说行不?” “不行!您别问了,我叔不让我说!”二虎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转身还要出门。“不说就不说!你没吃饭呢吧,你看这么多菜我们也吃不了,怎么样,陪老哥哥喝点?”肖老二嬉皮笑脸的把酒瓶摆在了二虎面前。 看着桌上的闷倒驴,二虎眼前一亮,随即又犹豫起来:“各位领导,这不好吧,我叔要是知道为你们准备的酒让我喝了,他非得拿鞋底子抽我啊……” 肖老二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的说道:“二虎哥,我们来这儿也算是咱们村的客人对吧,你看这大晚上的,你叔又不在,你就当陪客了行不,你叔要说,有我们顶着!”还没等反应过来,二虎就被肖老二一把按在了椅子上,满满一杯闷倒驴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十章传说 “来来,吃菜吃菜……老尹,你把那瓶也打开!二虎兄弟,走一个!”满嘴流油的肖老二,端起酒杯和二虎碰了碰,眼看着二虎一饮而尽,又往他的碟子里夹了一块红烧肉。“此时的潘二虎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拘谨,在老钱和肖老二的轮番攻势下,变得开朗了许多。 “几位领导,不瞒你们说,别看咱这地方现在不咋地,当初可是远近闻名的大镇店,”二虎用手剔了剔牙,把骨头渣子吐在桌子上继续说:“俺爷爷活着那时候讲,俺们这儿打姓朱的当皇上,就是个南北大集,四边都有高大的城墙和门楼。一到跟北边做买卖的日子,打老远就能听到蒙古人马队的铃铛声,那队伍长的啊,光进城门就能走一个时辰,驮着皮货的大骆驼大马,一眼都望不到边!那些跟着来的蒙古兵不进来,一个个头发胡子老长,都挎着马刀骑着马,就站在离城门不远的高坡上打呼哨。营里边都是咱们汉人的兵,站在城墙上端着弓箭,得防着他们冲过来抢东西杀人!俺爷爷说那蒙古鞑子根本不是人,是狼变的,眼珠子都是绿的……” 我笑了笑,又给二虎夹了一块鸡腿,故意睁大眼睛凑到他面前说道:“二虎哥,我就是蒙古族,你看我眼睛绿吗,哈哈哈……”二虎显然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尤其是当着中央领导说这种破坏民族团结的不当言论,更是让他感到事态的严重。他赶忙站起来冲我作着揖:“哎呀……尹领导,我就是喝点酒胡说八道,您……您那什么,这么着,我自罚三杯,就当给您赔礼了!”说完,连着给自己斟满三杯酒,灌了下去。 “咳,二虎哥真是实在人,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啊!”我看二虎酒过三巡,开始把话题往我们希望的方向引:“那今天您说老辈传下来的事,也是您祖父说的吧?这个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吗,老潘村长为啥一提这个就上火呢?” 提到这个事,二虎的脸沉了下来,有些不痛快的又干了一杯说道:“这几辈子传下来的故事,俺们村儿里的婆娘哪个不拿来给娃子讲的?一个哄孩子的故事,到俺二叔嘴里就成了事了。俺爹走的早,这老头子就老想管着俺,要是在外边还能接着混,俺才不回来受他这份窝囊气!” “哎呦,既然是这样,二虎兄弟你就说说呗,就当是你酒后胡说,我们也听个新鲜……怎么着?我看你也40的人了,这点主都做不了?”老钱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一边用话激着二虎,一边将一整盒的软中华塞进二虎的手里。二虎也没客气,抽出一颗夹在耳朵上,把烟盒塞进破棉袄:“有啥不敢?嘴长在我脸上,我特么想说啥说啥!”接着,二虎清了清嗓子,开始跟我们讲起了一段离奇的传说。 明朝初年,元惠宗带领蒙古皇室北逃上都,洪武帝朱元璋一统中原,燕王朱棣就藩北平。不过,蒙古人虽然退守漠北,但仍占据着长城以北、东至女真、西抵哈密以及哈密以西的裕勒都斯河流域、北到叶尼塞河的广袤地区。随着草原部落的纷争,蒙古人逐渐演化为两大部落联盟——位于草原西部的瓦剌,和草原东部以蒙古正统自居的鞑靼。但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凭借其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打回中原,再坐江山。 为了抵挡蒙古人的反扑,朱元璋一边派大将常遇春、李文忠等继续北征,一面大力修筑北方长城,并设兵驻守在边疆沿线。燕九方所率领的明军就驻守在落春营一带。作为一起从安徽怀远起家的老弟兄,文武双全的燕九方一直深受常遇春的赏识,并凭借着军功升至宣威将军,成为此地最高军事长官。不过,燕九方面对的敌人势力也不容小觑。当时,一支鞑靼部落的蒙古骑兵,长期在此活动,且行踪诡异,聚散不定。少如数百,则对边境沿线的汉人村庄、驿站进行大肆劫掠行凶;多则三五千时,更是敢攻击明军卫所,威胁戍边将士。燕九方虽多次组织明军剿杀,却始终因为对方兵无常形、居无定所的游击战略无功而返。对这支鞑靼部落的蒙古军队,明军更是情报不足,只知道领头的两个将军,一个叫孛日帖赤那,一个叫拉克申。 不过,熟读兵书战策的燕九方,还是在与蒙古人常年的周旋中找到了制敌的办法。他先是以少量明军护卫商队为诱饵,引蒙军劫掠,见到蒙古人就四散奔逃,造成明军羸弱的假象;后又多次当众饮酒咒骂朝廷,使人讹传自己对大明不满,有意归顺北元,最终引得蒙古主将孛日帖赤那信以为真,派副将拉克申前来与燕九方探讨反明归元之事。没想到,在约定的地点,燕九方和众位明军将领将拉克申等人灌醉后借机离开,随即炮轰“会英楼”,将包括拉克申在内的一干人等炸的灰飞烟灭。 孛日帖赤那得知此事后暴跳如雷,发誓要为拉克申报仇雪恨。这孛日帖赤那并非莽夫,武艺高强且善于用兵。燕九方多次与其交手,折损了不少人马。然而,野心勃勃的孛日帖赤那为了急于给拉克申报仇,一直在寻找机会向燕九方驻扎军队的明军大营发起攻击。但是,明军大营所在的卫城隐藏在一座深山中,城坚炮利且机关重重,蒙古将领几次攻城都无功而返。于是,他改变战略,决定派出大部分骑兵佯攻堡垒,自己则率领少数精英,采用以开挖地道,直达堡垒内部的“土攻之术”,以此达到直捣黄龙的目的。 然而,燕九方治军一向以谨慎著称,又怎会不晓得防御土攻。他不仅在堡垒内设置明哨暗岗,还在城墙内侧的地下,每隔数十米便埋上一口大缸,派专人驻守。但凡听到异动便立刻上报。蒙古人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多月来地下传出的掘土之声,早就让燕九方猜到了七八成。不过,他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静待孛日帖赤那从地下钻出,来个瓮中捉鳖。 当一心复仇的孛日帖赤那,和他的人马爬出地洞的一刻,周围大批的明军让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绝境。在一阵殊死搏斗后,孛日帖赤那身边已经没有一名能站起来的本方将士。这名身材高大,仿如天神一般的蒙古将军一阵惨笑,指着坐在指挥台上的燕九方高声喝骂,要求和他进行单挑,一决胜负。 听到敌将的挑衅,燕九方麾下的众将都劝他不要中了孛日帖赤那的激将法,尤其是在大局已定的形势下,千万不要贸然行事。其中是一位叫洪佐的随军道士还说,感觉这蒙古人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央求大将军不要以身犯险。 若是别人挑衅,谨慎的燕九方早已下令乱箭齐发。但他与孛日帖赤那交锋多年,互有胜负,心中早有惺惺相惜之意。若不应战,失去威望事小,此事更会成为心中永远的疙瘩。于是,燕九方不顾偏将和谋士们的阻挠,果断脱去盔甲,手持利剑站在蒙古人庞大身躯笼罩下的阴影里。 面对比自己矮一头的燕九方,赤裸上身的孛日帖赤那大吼一声,挥着巨大的利斧向燕九方劈来。燕九方闪身躲过,反手就向蒙古人拦腰斩去,孛日帖赤那回身格挡,两个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 经过浴血拼杀,且刚才就身中数箭的孛日帖赤那,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已经毫无胜算的他,像公牛一样重重的喘着粗气,笨拙的挥舞着斧子,向燕九方发起了赌上性命的最后一击。没有悬念,燕九方轻松躲过斧子,连头都没有回,长剑就向着孛日帖赤那的后脖梗削去。只是这一次,孛日帖赤那并未闪躲,任由利刃划过。一股泉涌般的鲜血喷出,蒙古人的头颅重重的掉在地上,巨大的身躯应声而倒。 在明军的欢呼声中,燕九方走回指挥台,高高举起敌将的人头,接受着将士们的山呼海啸。而正当几个军卒想要把孛日帖赤那拖下去的时候,这具无头的尸体竟然猛地站起,一手抓起一名军卒的腿,抡起来当做武器,向着明军打去。 眼前的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强如燕九方这样经验丰富的将军,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眼见着尸体冲入人群肆意挥打、士兵们一层层的倒下,燕九方果断命令弓弩手发射弩箭;但一簇簇弩箭没入尸身,把个孛日帖赤那射成了刺猬,也没有对尸体产生任何影响。燕九方又命人准备绊马索,但巨大的尸身却将绊马索和拉住绳索的士兵一起带倒,冲着燕九方的指挥台冲来。 面对这骇人的情景,深知神鬼之术的道士洪佐迎着尸身挡住燕九方,同时左手掐剑诀,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轻轻一挥便燃烧起来。燃烧的符纸飞向尸身上空,竟然以符为轴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空气网,将尸体扣在其中。那尸体虽然力气极大想要冲破术法,却几次都被弹了回来。 此时,洪佐才向燕九方众人道出了玄机。原来,这是一种草原上特有的萨满巫术。这孛日帖赤那不仅勇猛异常,早年还曾和一位萨满修习。在发起攻击之前,抱着必死决心的孛日帖赤那,按照萨满巫术中记载的方法,炼制出了一种叫做“沸趋”的药剂。服下这种药剂的人,不生不死,只有首级被砍掉,才能失去意识。但若是被人杀死,其怨念就会贯穿全身经脉,驱使着尸体追杀杀他之人。 见洪佐知道缘由,众将立刻请求洪佐卫道除魔,但道士洪佐却摇摇头说,这种起尸的方法并非中原一脉,以他的道行,也只能控制一炷香的时间。若要降服,只有漠北道行高深的萨满巫师出手。而且这种炼制尸魔的方法异常狠辣,就算杀他之人已死,其怨念还会驱使着身体继续肆意杀人,直至怨念全部散尽为止。 众人又追问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洪佐苍凉的看了一眼众人说道,若无萨满之力,只有一法可破尸魔。即割下杀他之人的首级,并将杀人者的魂魄封进头颅,与尸魔的身体用金线相连,并以水银罐体,附以道法炼化,制成肉身之像,设祭坛或祠堂供奉。一方面让它时刻感受到杀它之人已死,有其魂魄萦顶为证;一方面使其受到香火的供奉,逐渐化掉满身的怨气,如此方可无恙。 众将一听就炸了锅,甚至想要将洪佐当做奸细斩杀。洪佐并不争辩,只说一炷香之后,他也无力制住尸魔,便低头不语。就在大家争论不下的时候,燕九方大喝一声让众人住口,坚定的说:“我辈苍生沉浮,皆享皇恩浩荡。自随太祖北征,驱除鞑虏为方之所愿。余官拜宣威之职,本应精忠戍守明土。遇此顽鞑作乱,若能保我大明无恙,护我一方百姓平安,方虽死无憾!尔等要好生护国,每日警醒,若有怠慢军务,日后勿与我九泉相见!”说完,燕九方拔出佩剑,还没等众将反应过来,便自刎身亡。 “后……后来啊……嗝!那道士洪佐就施展……法术,把那燕九方的魂儿……给抓住,塞进他脑袋里,然……然后……嘣!跟那……蒙古大个子的尸体缝一块了!”二虎喝的已经有点嘴歪了,但还是能给我们讲出这个传说大概的结尾:“然后啊,就在俺们……俺们这儿啊,建了个祠堂,把这肉身像啊,就放……这儿了!几……几位领导,你们说,就这点事,没凭没据的……就是个故事,啊对吧,有,有啥不能让俺说的啊?” “那个燕九方将军的尸体,又是怎么处理的呢?”我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啊?他啊……哦,埋……埋了……埋”这句话没说完,二虎已经彻底坚持不住,身子一软,出溜到了桌子下边。 天色已经很晚,我们把已经醉倒的二虎抬到了村委会的沙发上,帮他盖上被子,也各自回屋休息了。躺在床上,我还在琢磨二虎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如果说这是老一辈的讹传吧,肉身像就摆在这个村子里。如果说是真的吧,那经过真的也过于离奇了。正当我不再去想,翻个身准备闭眼睡觉的时候,我的房门外穿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随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老尹,睡了吗,没睡……跟老哥哥出去玩会儿?” 第十一章回魂夜 冬夜的寒风呼啸,吹得挂在树杈上的破塑料袋哗啦哗啦的响着。远处的山峦在黑夜的映衬下,彷如趴伏的巨兽,等待吞噬它的猎物。偶尔传来几声忽高忽低的犬吠,不时打破这个村庄的寂静,却又像是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古怪催眠曲,让人不自觉的想把全身缩进被子,用睡眠逃避黑暗和未知带来的恐惧。夜色中,两条人影鬼鬼祟祟的推开村招待所破旧的栅栏门,走在空无一人的村路上。只有月亮偶尔从云中穿梭出来的瞬间,才能看清我和肖老二揪着衣领、哆哆嗦嗦的窘样。 “肖老二,你他妈喝多了撒酒疯是吧,你不是说叫我出来陪你拍两张夜空的照片就回去吗?这是要上哪儿啊?你不说清楚,我可回去了!”我把肖老二揪到一个背风处,气急败坏的说道。 “是啊,我是出来拍照了,可是我夜观天象,只见紫微星西坠,有泰山崩于眼前的预兆,突然心血来潮……哎哥们儿你别走啊,我跟你说还不行嘛!”见我转身要走,肖老二急忙拉住我,向远处的一个方向指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我顺着肖老二的手看去,只见在漆黑一片的村庄里,一点灯火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格外显眼。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向肖老二发问。但肖老二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而是眯起眼睛说道:“如果潘二虎没有跟咱们胡说八道,那今天晚上,咱多少就能知道点事。”说着,他示意我跟上,并独自快速向灯光的位置走去。我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夜里11点,叹了口气就向着肖老二的方向追去。一来我是怕这孙子自己托大出事,二来我也想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 走了大约10分钟的光景,我们来到一座典型的农家院落。门楼上一盏白色的纸灯笼,正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灯笼上一个大大的“奠”字,和架在门楼顶上,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的白幡,在这黑夜里透着无限诡异。 “这是……胡老四他们家?”我似乎猜到了什么,用疑惑的眼光瞧着一旁的肖老二。“如果我算的没错,今天应该是胡老四的头七。”肖老二目不斜视的盯着门楼,慢悠悠的说道,“有些事,活人说不清楚的,咱就得问问死人了”。 头七,是一种中国独有的丧殡传说,说的是人死后第七天,魂魄会在子时回到家中,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生前居住的地方和亲人,之后就要进入地府报到,转世投胎,彻底与这一世告别。而作为亡者的家属,这天则要在家宅的门口点上长明灯,竖起招魂幡,引领着亡者找到回家的路。家人通常要在魂魄回来以前,在家中的正厅里给死者的亡魂准备一顿饭,之后就回到寝室睡觉,否则让死者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便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 看来,这肖老二是打算从死人嘴里要口供了。不过,若论纵神弄鬼,他不找身为正一道门人的钱锦,却把我这新入行的生瓜蛋子叫来干嘛?我向肖老二提出了我的疑惑,他却撇着嘴看了我一眼说道:“叫钱老大过来?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正一道的人,修炼的本来就是驱鬼破邪的术法,身上纹着护身咒,兜里揣着三十六元帅符,还有一堆镇鬼的法器,他就是躺在那睡大觉,一般的鬼祟也得绕着走。咱是来问话,又不是来打架的,叫他干个屁用!”接着,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对我说:“兄弟,不瞒你说,哥哥可没你这阴阳眼,你别的不用管,只要看见胡老四的魂魄到了,跟哥哥说一声就行,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说完之后,他点上了一支绿色过滤嘴的香烟,缓缓的吐了一口烟雾,眼睛也似乎泛起一层绿光。 肖老二抽的这种烟,是是我们公司员工出任务时候的标配。据说在古墓里,生活着一种叫做“吮阴”的虫子,靠吸食死者的阴气与腐气而生。将这种虫子晒干碾碎,经过特殊的方法与烟草混合制成香烟,人只要抽上几口,就能在短时间内具备看到鬼魂的能力,这对于不具备阴阳眼的同事们来说,可以说是鉴鬼神器。有一次,肖老二他们去余杭一所博物馆,准备破除一个附在商代青铜甗上的怨魂。博物馆馆长死活不让他们进门,还要以散播封建迷信,蓄意破坏文物的罪名起诉,正是肖老二给馆长让了一颗烟,才让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寒风中,我和肖老二就像两条等待兔子出现的老狗,蹲在胡老四家对面的巷子里。但是,直到蹲的脚都麻了,我们还是没有看到任何鬼影子出现。我又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了,要来也早该来了。我用手抹了抹淌到嘴唇的鼻涕,小声对着肖老二说:“你没弄错吧,这确定是那胡老四的家吗?”肖老二也有点含糊,皱了皱眉头说道:“应该没错啊,下午咱去赵瞎子家的路上,我还特意让王所长指给我看的,就是这儿啊……” 为了证实蹲点的地方没错,我俩走到胡老四家的墙根儿翻了进去。还好,为了魂魄不被惊吓,胡老四的媳妇一早就把狗牵到了后院,正好给我们提供了方便。我们蹑手蹑脚的走近堂屋,透过大门玻璃向里看去,只见供屋里的香还没有燃尽,各式果品、饭菜摆满了供桌。一个中年汉子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下方一个小小的牌位,赫然写着“胡忠华之灵位”几个字。 没错啊。我和肖老二对视了一眼,又向着里边仔细看了看,依然没有看到魂魄的影子。“会不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或者是去看别人了?比如有个老相好什么的……”我向肖老二比划着。肖老二摇摇头,示意我先出去再说。 再次蹲回到胡老四家对面,我俩都有点泄气。琢磨着哪儿出了问题。突然,我灵光一现,对着肖老二说:“胡老四是在九方祠遇害的,你说他会不会到那儿去了?”肖老二怔了一下,眼珠转了转说:“按说不应该,不过这个村里的事这么蹊跷,也没准会被兄弟你说中了!”说完我们站起身,一前一后消失在黑夜里。 如果村里偶尔传来的狗叫和零星的灯光,还能让人感到一丝生气,那么这座远离民居,荒凉诡异的祠堂,在黑夜的寒风中给人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未知和恐惧。墙头上来回摇晃的蒿草、被风吹的“嘎吱”、“嘎吱”响的大门,以及悬挂在门上拇指粗细的铁链,似乎都在提醒着我们这里的危险。 面对肖老二找来准备翻墙的破砖头,我的内心是抗拒的。说实话,我不怕那些飘在空中、吐着舌头满脸腐烂的孤魂怨鬼,但是那具生劈活人的无头木乃伊可就坐在里边啊。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玩意是活的,大夜里让我看着这么一位爷,我心里边也是有些发颤的。 “老尹你快点!子时都快过了,你再磨蹭,胡老四就是在这儿,也该下阴曹了!”蹲在墙头的肖老二催促着。我咬咬牙,两步窜上墙头,和肖老二一起跳到院中。除了从未停过的风声,院子里一片寂静。那座大门半掩的祠堂就像是一个怪兽,张着嘴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发现,便跟着肖老二径直来到祠堂门前。肖老二打开手电,一束手电光让我们看到了祠堂的内部。和我们白天来时相比,现在的祠堂里萦绕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高大的无头肉身像端坐在神位上,它身上的红色斗篷,和上方的幔帐被风吹的来回飘荡着;矗立在两侧的偏将塑像,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们,好像随时都能活过来掐住我们的脖子。 肖老二点起“吮阴”,用手电筒四下照着。我也尽量集中精神,寻找着胡老四魂魄的踪迹。自打我走进这座祠堂,我就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人或东西,正盯着我们。“嘎楞……”突然,一个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我吓得跳了起来,忙回头张望。肖老二见我有反应,也快速向这边照来。不过我们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就是刮风,别自己吓唬自己了。时辰快过了,咱加快点速度,有些魂魄喜欢缩在在墙角,每个角落咱都得看下!”肖老二一反平时嬉皮笑脸的表情,严肃的对我说道。 魂魄喜欢藏在墙角,是因为它们基本上生前就胆小懦弱,死后惧怕活人阳气,更不敢出来吓唬人,就算是孤魂野鬼,也是找个角落老实呆着。不过按照老潘头和赵瞎子的说法,这胡老四当兵出身,在部队里也练过几下子,平时和村里人打架两三个人都占不到便宜,死了反而怂了?不过,我还是尽量往角落里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我发现祠堂东北角的一尊偏将雕像脚下,好像有一摊蓝色的东西。 “老二,你看这是什么?”我连忙招呼他过来。肖老二也走过来蹲在地上,猛抽了几口“吮阴”,看着眼前的东西。这摊蓝色的东西,看上去黏答答、湿乎乎的有些恶心。其中又有一些黑褐色的不规则颗粒,零星的黏在这摊蓝色液体里。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几颗烧焦的花椒上,覆盖了一层蓝色的呕吐物。 我看的有些恶心,但肖老二叼着烟却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不仅没有恶心的意思,还用手在里边扒拉着。“聻尘……”肖老二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胡老四的魂魄没回家呢,原来是死在这儿了……” 我听的有些糊涂,便问道:“是啊,胡老四就是死在这祠堂里啊,可是这跟他头七没回家有什么关系?”“我说他的魂魄也被人杀死在这儿了,灰飞烟灭了!”肖老二不耐烦的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如果这段时间除了胡老四以外,这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命案的话,那这堆聻尘就是胡老四魂魄的遗骸。” 听到这里,我才回忆起在公司地下室里那些术法书籍中的内容。当时,我在一本叫做的《殄经》的典籍中就曾看到这样的记载:“人死作鬼,人见惧之。鬼死作聻,鬼见怕之。鬼经厉术而殁,化虚且散,留聻尘于凡,非修道者不得见焉。”由此可见,古人认为鬼也有生死。只是大多时候,鬼魂都是被阴司押解进入阴世,或下十八层地狱为生前所犯的罪孽受刑,刑满后进入轮回重入人间,或是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通常情况下,只有因为某种原因躲过阴司缉拿,游荡在人世间的凶魂恶鬼,被有道法之人用法术打的灰飞烟灭,才会留下聻尘。只不过这聻尘本就不是阳世之物,一般人的肉眼是无法看见的。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走到那具肉身像前看了看。我的乖乖,这具肉身真的这么厉害,还能人挡杀人,鬼来斩鬼?“老二,你说这玩意要真那么厉害,就咱这几个人对付得了吗?”“谁跟你说,让胡老四烟消云散的,就一定是这具肉身像啊?”肖老二似乎没有想站起来的意思,还在琢磨地上的聻尘:“能让鬼魂烟消云散的人多了,术法和法器都能做到,除非这肉身像手里那把剑有斩鬼的作用,否则这里边一定还另有其人在作祟。先别管那么多了,你身上有塑料袋吗?我要把这聻尘装回去。” “你要这东西干嘛用啊?”看着这名副其实的“死鬼”,我多少有些恶心。“你懂个啥,这聻尘也是世间少有的天材地宝,很多法器的炼制都需要用到。我虽然不会用,但是拿去卖给钱锦、老黄那帮玩术法的,也够我一年的工资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正当我在身上摸索着塑料袋的时候,突然看见聻尘附近的那尊偏将塑像动了一下,一把高高举起的宝剑,“呼”的一声向蹲在地上的肖老二砍去!我大喝一声:“老二,快闪!”肖老二不愧是跑路的高手,只见刚才还一心琢磨聻尘的他,电光火石间就把身体攒成了一个球,顺势滚到了两三米以外的地方。“仓啷”一声,利剑劈在青石地面上,瞬间溅起了一道火花。塑像见一击不成,并不恋战,噌的一下窜出祠堂,向着墙外跑去。对方身上笼罩着一层雾气,动作有些僵硬,但跑的很快,逐渐化成了一道黑影。 “追!”肖老二喊了一声,我们夺门而出,向着对方的方向狂奔。毕竟有围墙挡着,他就是想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正当我们想前后夹击的时候,然而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黑影竟然腿稍稍弯曲,没有经过助跑就直愣愣的跳上了矮墙,再一纵身就向着远处跑去。尽管我和肖老二的速度也不慢,但翻过矮墙的时候就已经与黑影拉开了距离,在我们又追了一程后,黑影彻底甩掉了我们,消失在黑夜的笼罩之下。 “别追了……让哥哥喘口气,”肖老二大口喘着气说道,“以那家伙的身法,就是追上,咱俩也不是对手。”我早就已经岔气了,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着头。看看时间,已经是夜里2点半了,我们只得回到招待所,抓住今夜剩下的时间养精蓄锐。 接下来的半宿,我只觉得燥热难耐,噩梦连连,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搞清楚。就在我刚刚睡着没多久,似乎就听见一阵乱响,吵得我睁开了眼睛。我我从被子里探出头,睡眼稀松的向窗外望去。只见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拍击窗户的声音。我把窗帘拉开一道缝,眯着眼向外看去,只见村安保大队副主任葛军拍打着我们房间的门窗,身后还跟着昨天就睡在村委会食堂,现在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潘二虎。葛军一边拍一边喊着:“各位领导,别睡了,出大事了!村长让我来喊你们,赵瞎子死啦!” 第十二章你们都得死 当葛军和二虎带着我们几人赶到赵瞎子家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围观的村民堵的水泄不通了,王所长带着人正在勘察凶案现场,警戒线外的人们则伸长了脖子向院里看去。人们纷纷议论着赵瞎子的死,不少人信誓旦旦的描述着昨天夜里的发现,虽然版本很多,但基本都和无头肉身像有关。有的说夜里听见外面有盔甲叶子摩擦发出的声音,还有的说在自家门口的泥洼里看见了巨大的脚印,甚至有人声称夜里出来小解,看到一个高大的红色影子,踩着柴房的屋顶和矮墙向赵瞎子家的方向而去。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讲述,不明真相的村民满面愁容、交头接耳,恐惧与忧虑萦绕在绝大多数人的心头。 “都让让!别挡着领导的路!”老潘头正带着几个村民维持秩序,见我们几个走过来,便大声招呼村民让路。原本没有注意到我们的人群,却在村长的吆喝下,将目光聚集在我们身上,互相小声议论着,让我感到一阵尴尬。 钱锦对这种场面早有准备,只见他一脸沉重的走到老潘头的面前,紧紧的握住老潘头的手说:“哎呦……老潘村长,没想到我们刚来,村里就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叫怎么话说的呢!我们向遇难者家属表示深深的哀悼,并对咱们落春营人民致以诚挚的慰问。”老潘头重重的点了点头,对着村民说:”这位是首都来的钱领导,是中央派到咱们这主持工作的……大官僚,这个……请钱官僚给大伙儿讲几句!。”老潘头一时忘了钱锦那个“项目部经理兼企划部总监”的头衔,正不知道如何解释,脑子里猛然就蹦出“大官僚”这么一个代名词。 钱锦也不解释,仍然一脸严肃、略带悲痛的爬上一座破旧的石碾,深情的望着台下。我突然感到气氛有点微妙的变化。刚才还是一片愁云惨淡,却在老潘头和钱锦的对话中,诞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幽默。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钱锦扫视了一下全场,颤抖着下颌说道:“嗯……腊月寒冬雨纷纷,赵家兄弟欲断魂,遥问顺德何处去,穿金戴银下曹阴。各位父老乡亲,我们的朋友和兄弟赵顺德同志,在此次事件中不幸遇难,我与你们的心情一样沉痛,希望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坚强振作,照顾好家人。尤其是要团结稳定,维护生产,不信谣不传谣,要相信政府一定会依法依规、合理合情地做好善后工作,同时要相信咱们公安干警,一定能尽快抓到凶手,维护地方安宁!这儿没有什么好看的,老少爷们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我和肖老二都快笑喷了,邢云则转过脸去看着天空,一幅不忍直视的态度。还他妈“雨纷纷,下曹阴”,杜牧要是知道他的这首《清明》被钱锦这么糟改,估计就算豁出魂飞魄散的代价,也得打钱锦一棺材板。不过,村民们却对钱锦的发言充满了敬意,纷纷议论着“首都来的大官僚就是有水平”,便在老潘头等人的驱赶下纷纷散去。看着二虎和葛军带着人驱散现场,钱锦把老潘头拉到一边,掏出500块钱说道:“老潘村长啊,遇到这种事,我们也感到非常痛心,这点钱您回头转交给赵顺德同志的家属,算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这可不成!”没等钱锦说完,老潘头就急眼了:“钱领导,你们来了就是为俺们帮忙办事的,哪能还让你们掏份子钱?说啥我也不能要!”说完之后,硬生生的把钱又塞回来钱锦的衣兜里。钱锦本来也就是意思意思,见老潘头如此坚决,便假意争辩了几句,就收起钱跟着他走进赵瞎子家的院子。 一片凌乱的小院里,几个警察正在拍照。立在墙根的锄头、铁锹倒了一地;原本挂在门框上一串串的玉米棒子,凌乱不堪的散在地上。一条柴狗吐着舌头,瞪着眼死在了墙角,血从它的嘴里流到地上。屋里的王所长见到是我们几个,向正打算赶我们出去的警察示意了一下,招呼我们进去。据王所长说,最早发现赵瞎子家出事的,是清早负责扫街的李婶。当她推着三轮车走到赵瞎子院门前的时候,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些天村里发生的怪事,让李婶有些警觉。她拍了拍门,又向里边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她又凑到院墙边,顺着一处裂缝往里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吓的李婶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只见赵瞎子家的房门大开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横在地上,满地的鲜血已经和污水凝结成冰,几只耗子正在啃食着僵硬的手指。接到报警后,王所长带人快速到达凶案现场,只见早已气绝的赵瞎子已经近乎肢解,而他媳妇则浑身是血的昏死在炕头。 昨天还平凡如常的农家小屋里,今天就像修罗场一样可怖。到处都是喷溅的大片血迹,不知是什么内脏的残留物,甩在镜子上、脸盆里,翻倒的家具上,黏在房屋的各个角落。“你们几位有点心理准备啊。”尽管知道我们是有关部门指派过来处理此类神秘事件的人士,但王所长还是认为我们和“跳大神”的没什么区别,因此特意在掀开赵瞎子身上的白布之前,嘱咐我们不要当场呕吐。 王所长的顾虑不无道理,当白布揭开的瞬间,赵瞎子 “活色生香”的面孔,还是让我和邢云干呕起来。赵瞎子的头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脸上血肉模糊已经难以分辨。巨大的抓痕几乎将左脸扯下,甚至将颧骨抓碎。随着白布的缓缓掀开,我看到赵瞎子的一条胳膊和一条大腿已经齐根断裂,不知去向,从断处撕裂的肌肉组织来看,是被人用力生生扯断的。他胸口位置上有一个直径约10厘米的血洞,从这里能看见肋骨和脊椎被鲜血浸染成红色,零七八碎的躺在破损的皮肉里。如果放在野外,这样的尸体只能会被认为是熊的杰作,但在这个疑云重重的村庄里,我们不得不把他和那具肉身像联系在一起。 我环视四周看了看,除了满屋子的血迹内脏和杂乱不堪的现场,并没有看到鬼魂或聻尘。就算赵瞎子的魂魄没有被打散,现在恐怕也已经让阴司拘走了。“赵瞎子的媳妇,现在怎么样了?”钱锦见没有其他的发现,便向王所长问道。“已经抬到村卫生所了,”王所长答道,“刚才卫生所的老刘打电话了,已经醒过来了,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但是受到了很严重的惊吓,一时恐怕问不出什么。” 听到这儿,我们四人对视了一下。赵瞎子惨死,他媳妇却一点事都没有,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您觉得,赵瞎子的媳妇有没有嫌疑呢?”肖老二问出了我们的疑问。“我们第一时间对他媳妇进行了调查,典型的农村妇女,性格比较温和,和赵瞎子结婚这些年,两口子还算过得去,没啥感情问题。她体弱多病,有慢性哮喘,所以这些年俩人也没要孩子。平时呢也就是买菜做饭,没听说有什么闲话。”王所长正了正头上的大壳帽,又看了一眼赵瞎子的尸体继续说,“从我个人来看,他媳妇就算有嫌疑,也不可能对他造成这么严重的致命伤。就算是合谋行凶,也应该尽快处理现场,而不是等着警察上门。要不这样,你们跟我到卫生所走一趟,兴许她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卫生所里,卫生员老刘正在收拾从赵瞎子媳妇头上取下来的湿毛巾。几个中年妇女正围着她轻声的安慰着。瞎子媳妇蜷缩在病床上,用被单盖着脑袋瑟瑟发抖。任谁想扯下被单,她都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王所长走上前来,轻声的叫了一声:“桂芝,昨天那几位领导看你来了,你咋样啦?”然而,坐在床上的瞎子媳妇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在被单里喃喃的念叨:“军爷饶命,大人饶命……别杀我,别杀我……” 看着这一幕,钱锦让王所长把老刘和几个妇女都请出了房间,自己走上前来,一把扯下被单。被单下的女人顿时发出嚎叫,抱着脑袋一边在病床上打滚,一边高喊着:“别杀我!别杀我!”在钱锦的示意下,我和王所长几个人一起按住瞎子媳妇,钱锦则从怀里里掏出一个古香古色的小铃铛,在女人的头上摇了一下。 “叮铃铃……”说来也怪,当铃铛声响起的那一刻起,我瞬间感到女人的挣扎幅度小了起来。而随着铃铛有节奏的摇晃,钱锦则绕着病床念叨起来:“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在此刻,钱锦以往娘炮的形象荡然无存。屋中无风,他的衣袖却轻轻飘摆;声音自他的口中而出,听起来却又忽远忽近,虚无缥缈。直至钱锦一曲“清心诀”念完,瞎子媳妇也安静了许多,只是她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述说着这个女人的可怕经历。“桂芝,你别怕,我们都是好人,”钱锦柔声说道,“跟我们说说昨儿个夜里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定帮你”。女人呆滞的环顾了一下在场的我们,片刻之后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尽管瞎子媳妇还是有些恍惚,口吃也不是很清晰,但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们还是能了解个大概。昨天夜里,还有些发烧的赵瞎子叫醒自己的老婆,说自己有些口渴,让睡在外侧的她下地给他拿点水来。借着月光,瞎子媳妇看了看窗外,北风刮的出奇猛烈,将院里那颗枣树吹的左摇右晃。瞄了一眼墙上的表,时间指向3点半。当她正要端起暖壶给赵瞎子倒水的时候,突然听到院里的狗大声的叫了起来。还没等她向漆黑的院中看去,只听得自家的柴狗“呜呜”的悲鸣了一声,便没有了动静,只剩下风声的呼嚎。 赵瞎子也听到了狗叫,躺在床上问出了啥事。瞎子媳妇有些害怕,怯生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咋着?有黄鼠狼?” 赵瞎子见她有些磨叽,就嘟囔了一声披上衣服,从门后抄起一条顶门杠,推开屋门走进院中。然而,就在赵瞎子开门的瞬间,屋里的赵瞎子媳妇就看见一个身高足有三米,没有脑袋,身披盔甲和斗篷的怪物从黑暗处走出来,手里还掐着自家柴狗的脖子。赵瞎子眼神再不好,也认出这正是几天前活劈胡老四的肉身像。赵瞎子“妈呀”一声扔了顶门杠,扭头就往屋里跑,却因为眼神不好,一脚拌在台阶上,摔倒在地。 没有脑袋的肉身像将死狗甩到了墙角,拎着赵瞎子的一条腿就往屋里拖。赵瞎子大声的喊着自己媳妇的名字,向她求救。但被吓傻了的她早已经吓得动惮不得。见赵瞎子一条胳膊死死的抠住门框,肉身像一只手按住赵瞎子的肩膀,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猛的一拉,一片血浆溅射后,肉身像将赵瞎子的手臂生生的扯了下来,顺势扔到了院里。肉身像揪着赵瞎子走进堂屋,一把抓住瞎子媳妇的头发,将她提起来甩进里屋的炕上。随后就将赵瞎子拖进里屋,当着瞎子媳妇的面,开始对赵瞎子实施惨绝人寰的暴行。有一次,赵瞎子挣脱了控制,拖着肠子几乎快要跑进院子,却被肉身像一个箭步追上,一把将赵瞎子再次拖回里屋,将他的大腿从身体上扯下来,当做棍棒重重的击打着他的脑袋。赵瞎子媳妇在昏厥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肉身像用铁爪一样的手,硬生生的捅进赵瞎子的肚子,一把一把掏着,各种污血和内脏飞的到处都是…… “他来了,他来了,燕九方脑袋没了,镇不住了!蒙古鞑子活了,索命来了,这个村子的人,都得死,都得死!”说到这儿,赵瞎子媳妇再一次的癫狂起来,她趁我们不备,推开众人跑出卫生所,把衣服的领子向上猛揪,完全遮住脑袋,扮作没有头的样子。她一边乱跑,一边挥舞着胳膊对着来来往往的村民撕心裂肺的喊着:“蒙古鞑子活啦!没有脑袋啦!镇不住啦!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第十三章断龙山 赵瞎子的媳妇还是疯了,被老潘头派车送到了市里的精神病医院。然而,她在村里喊出的那些话,却激起了村民们的怒火。当天下午,一个叫魏大全的村民带着几十号人不顾老潘头和安保队的阻拦,骂骂咧咧的向九方祠进发,准备一把火把肉身像烧了。然而,空空如也的神位,让所有的人呆立在当场。不过,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愤怒的村民还是砸烂了神位和其他塑像。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破碎的泥像。没想到的是,噩耗在第二天传来,带头的魏大全一家四口被发现惨死家中,死状和胡老四、赵瞎子类似,都是内脏掏空,肢体被卸。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小小的落春营出了六条人命。从本地的相关记载来看,这样的事在解放之后就从未发生过。从议论到愤怒,再到恐惧,落春营的村民经受着几十年未遇的心理压力。赵瞎子媳妇的疯话,那个本地人几乎尽人皆知的传说,不知去向的肉身像,诡异莫名的祠堂,似乎已经成为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难以驱散。 村委会里,王所长正在接听着上级领导的电话,老潘头蹲在地上,两眼发直的看着地面,“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钱锦取出一副罗盘,一边看一边掐算着什么。邢云用剪刀剪着什么,等他完工之后,那却是一个小纸人。我趁着没人注意,假装看手机,其实和肖老二联机下起了象棋。临近中午,二虎端来了一笸箩馒头和咸菜,看没有人有吃的意思,尴尬的戳在原地。 “上级对咱们这儿的事非常重视,要求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及财产安全,” 王所长放下电话,对着我们说道,“同时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两天之内抓住凶手,最起码也要有突破性进展,给群众一个交代,否则就会安排其他部门的人过来处理。” “刚才葛军那娃跟我说了,村安保大队和咱们派出所的同志,去了各家儿摸底安抚,好几户都已经锁门没人了……”还没等我们说话,蹲在地上的老潘头吐了一口烟,两眼无神的说道,“李二壮一大早就拉着他娘走了,牛大胆说要去城里的兄弟家住几天,魏家寡妇带着孩子去了娘家,四狗子那瘪犊子说宁可回工地住工棚,也不想让僵尸掏了肠子……”说到这儿,老潘头在地上狠狠的磕了磕铜烟杆里的烟灰,怒气冲冲的说:“僵尸,僵尸!这大将军保了俺们那么多年,这,这他妈是咋了这是!” “我看啊,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那具肉身像找出来处理掉,还是先得把大伙儿稳住,你们说是不是?”钱锦又恢复了她的娘炮本色,娘们唧唧的说道。“啥?!钱领导,这……这可不中啊,那,那可是文物啊!”一听这话,老潘头有点急了。 “叔!你还要替这玩意说话?”一旁的潘二虎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冲着老潘头喊了出来:“都死了这么多人了,您还想留着它过年是咋的?!”若在平时,二虎敢这么和他二叔说话,早就被抽了鞋底子。但这次,老潘头只是瞪起眼睛,嘴嘎巴了几下,就又颓然的低下了头。 见老潘头不再反驳,钱锦向王所长问道:“王所,咱们公安这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啊?”“我们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能够确定的是,这东西并不在村里。毕竟这么大的体积,谁想藏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另外,我们在进出落春营的各个交通要道也安插了人手,目前也没什么发现。不过……”王所长顿了一下继续说,“有村民报告说,昨天夜里见到一个巨大的人影,往断龙山方向跑去了。如果真进了山,恐怕还真有点麻烦。” 落春营地处长城脚下,往南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往北则是连绵不绝的燕山山脉。这断龙山就是燕山山脉层层叠岭的众多山峰之一,其名称是世代居于此地的民众所取,并没有正式的记载。根据当地人讲,这座断龙山地势狭长,占地约20平方公里,蜿蜒曲折仿佛一条游龙。钢城市的母亲河——濡河正从这座山的山谷下奔腾而过,仿佛将这条龙拦腰斩断。其主峰山石奇特,峰峦险峻,远处看去,就像一条龙的头高昂着,因为身体被切断而向天空发出痛苦的嚎叫。“断龙”二字,也因此得名。由于位置不便,景色一般,过来旅游登山的几乎没有。早先曾有人在这儿建厂开采矿石,后来说是山上常有野兽伤人,最终被废弃。如今,这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山里,偶尔会有地质学家和生物学家过来考察,村里人一般是不来的。 “那个……老潘村长啊,能不能给我们准备点东西,再找个对那边熟悉的向导,我们想进山看看。”钱锦对老潘头说道。“这个……那成吧!各位领导有什么需要的,老汉我一定照办。可是,你们一定得小心啊,俺们这老辈人都说那山里不太平,说是有蛇成精。当年开矿的人也说,他们见过水桶粗细的大蛇哩!” “老潘,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进山。”王所长打断老潘头的话说:“我当年在那一带抓过人,地形还算熟悉。还有啊,现在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蛇嘛!就算遇上什么,咱也没啥可怕的。”王所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了个手枪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还是二虎开着他的“狗骑兔子”,给我们拉来满满一车的东西。别说,这老潘头还挺细心,不仅有我们需要的折叠铲,野营帐篷,绳索、地图、指南针、手电、饮食、急救箱等必需品,还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双橡胶靴,一把磨的锋利的砍刀,说是万一遇上蛇或是什么危险,给他来一下子也能保命。王所长也在约好的时间来到招待所,腰里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带了家伙。 坐着二虎的狗骑兔子,我们一行人一路颠簸的来到大山脚下。此后便要在王所长的带领下,走进莫测的深山。看着二虎的车一路烟尘的远去,在大城市生活惯了的我,突然觉得前路渺茫,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凶险等着我们。根据王所长的描述,他已经安排了尽可能多的人手在村里和周边地区继续调查,我们这边只有两天的搜索时间,如果到第二天晚上还没有结果,他必须在第三天上午回到市里汇报情况,我们也只能被迫终止行动。 真正的大山,可不是那些郊野自然公园里的景点能比的。没有人工修成的台阶,没有行进指示牌,有的只有杂草横生的路面和冰冷崎岖的山石。对于我一个爬首都香山都喘的人来说,别说跟肉身像玩命了,这些挡在面前的巨大石块,就能让我累吐了血。好在王所长对地形比较熟悉,又是侦察兵出身,尽可能为我们找到比较好走的道路。但即使如此,我们也是在走了大半天的时间之后,才算正式进入断龙山的范围。 然而,自打走进断龙山,我就感到一阵阵莫名的阴冷。这种感觉彷如跗骨之蛆,连头顶上的阳光都难以驱散。与其他山石不同,这座山上的石头不是青褐色,而是青黑色。走过来的那些山上尽管也是光秃秃的,但多少还有些蒿草和树木,而这里虽然不能用寸草不生来形容,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生气稀缺。 然而,这里并非没有一丝生气。走着走着,钱锦弯下腰,在一株夹在石缝里的植物前驻足观察着。这是一朵有着黑绿色花梗,棕色花瓣的小花,整体看上去有点像野菊花,但其暗黄色的色调,往往会让人误解为这是一朵干枯的花草。“哦,我们这儿的人都管这个叫菊剌子,是这断龙山上特有的品种。杆儿上有刺,还挺锋利的,你们小心别扎手啊。”见钱锦蹲下来观察野花,王所长向我们介绍道。 菊剌子,这个名字还挺形象。不过钱锦却摇了摇头,一边摆弄一边说道:“在我们正一道的典籍里啊,这种花叫断寿,也叫冥菊,一般都生在阴气旺盛的山里。花生长的越密集,就证明阴气就越重。”钱锦又看了一眼王所长说道:“王所啊,这里也没外人,我就不瞒你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那具肉身像真的起尸了,无论是人为炼制,还是受到自然的影响,这种煞尸都必须在聚阴之地吸取阴气,才能抑制阳气的侵入而保持活力。嗯……要是这种花只生长在这断龙山上,那我们要找的肉身像,也很有可能就在此地。” 果然,顺着山路越往里走,这菊剌子就越多。开始还是只是在石头缝里偶尔钻出一颗,渐渐的就在崎岖的山石堆里随处可见了。钱锦一边走,一边托着手中的罗盘看。他突然停下来,指着前方一座高耸的山头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顺着钱锦的手势看去,那里正是断龙山的主峰——殁龙头。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当我们这些城里人像老狗一样吐着舌头爬上殁龙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沉入了远山的边界。垂死的余晖将铺满星辰的夜空扯到了我们的头顶上。一些枯死的树木,和随处可见的菊剌子,也证明这里的确是一块聚阴之地。 我和肖老二搭起了帐篷,邢云点起小型燃气炉,又捡来一些枯树枝,开始烧水煮方便面。钱锦和王所长商量着什么,似乎在讨论明天该如何搜索。这殁龙头上方圆一二里,却有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山窟。谁也不能肯定这肉身像是否就藏在哪个洞里。为了明天一早就开始搜寻工作,我们决定早点休息,并安排轮流值夜,以防突发情况。所以在吃完饭后,大家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分头挤进两个帐篷。 我和肖老二则被安排在第一班值夜。我用拨弄着火把,看了看还在举着手机找信号的肖老二说道:“老二,你说那天在九方祠里,袭击我们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个人呗……”肖老二不屑的说道,“虽然我说不好用剑砍我的,到底是不是个活人,但这背后,一定有活人在跟咱斗心眼儿。”对于肖老二的话,我也是赞同的。那什么肉身像再猛,也是个没有脑袋的腔子,他怎么就知道去杀目击证人赵瞎子,去宰砸了它老窝的魏大全呢?尤其是,它还知道残忍的弄死赵瞎子,却不伤害他的老婆,这岂不是要借赵瞎子媳妇的口,让肉身像尸变这件事做实吗? 更有意思的是,这肉身像似乎并没有过分隐遁身形,就那样肆无忌惮的在村里横行,以至于不少人都曾经看到过这家伙的影子。就是它逃遁到这断龙山,也被村里人看见了。莫不是……想到这儿,我又看了看钱锦插在我们营地周围的几面小小的杏黄旗。这是一个具有警戒作用的小型法阵,按照钱锦的说法,这几面小旗子是按照八卦的方位摆设,每一面旗子的旗杆上都涂抹了公鸡血,并分别插在一个个埋在浅土里的铜钱上。这种阵法叫做“掠魄”,原理上是根据地脉的生气走势,借助道家法器的布置,形成一个阳气爆棚而阴气微弱的气场。如果阴物贸然闯入,则会被强大的阳气侵袭而被困住。一旦那肉身像夜晚偷袭,这法阵就会发挥作用。不过,由于这个法阵强行更改了空间内的阴阳协调,不利于人的休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让人惊醒,也在客观上加强了我们的警惕性。 或许是阵法的威力让我精神过于紧绷,我突然听到呼啸的风中,有一种“嘶~哗”的声音。我猛地站起来,抽出砍刀对着空旷的四外叫道:“谁?”“别喊了,我撒尿呢……”此时,黑暗中传来了肖老二的声音。“你他娘的真能吓唬人……”我松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只听肖老二一边系裤子一边说:“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找着内个肉身像,找着就赶紧给它一把火烧喽,完了好歹给他那破祠堂规划一下,什么活儿也都等着明年再干了。今年过年,我还想回老家看看我家老头给我介绍的对象呢,这特么奖金也不知道……卧槽,有蛇!” 随着一声大喊,还没提好裤子的肖老二像被惊吓的蛤蟆,三蹦两窜的跳到我的身边。我猛然向四外看去,只见在火光的映衬下,一条两米左右的蛇,正吐着信子向我们的营地聚拢,眼看就要进入法阵的范围了。 “别慌,这有法阵挡着呢。”肖老二故作镇静的对我说。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这条红黑相间的赤链蛇就贴着小黄旗游走了进来,“啪嗒”一声,小黄旗在赤链蛇的挤压下应声而倒。 眼看着这条蛇扭着身子快速向我游来,我随手抓起手边压帐篷的石块,猛的向舌头扔了过去。石块不偏不倚的砸中了蛇头,但这一下并没有给它造成什么伤害,反而彻底激怒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冷血动物。只见它弓起身子,彷如脱弦而出的箭,腾空而起向我弹了过来。正当它张开90度的大嘴,露着两颗巨大的毒牙向我咬来的瞬间,一把明晃晃的利器如闪电般劈下,将赤链蛇斩为两截。只见钱锦已经手持着他那把名为“逆鳞”的宝剑站在了我的身旁,邢云也拿着砍刀冲了出来,王所长则快速的上好弹夹,举着他那把95式9毫米转轮手枪警惕的瞄准着。 然而,当我们还没有完全做好防御准备的时候,大难临头的气氛已经让我们每个人感到窒息,上百条长短不一、花色不同的毒蛇,已经将我们团团围住。而更多密密麻麻的蛇群,正从那些石窟窿中乌央乌央的向外涌着…… 第十四章陷阱 “哎呀,最讨厌蛇了!向火堆这边靠,快!”钱锦一边用逆鳞剑挥砍着不断窜到近前的毒蛇,一边急迫的向我们几人喊道。离火堆最近的我从火力抽出一根小臂粗细,还燃着火苗的木柴,挥舞着防止毒蛇靠近,同时用刀劈砍着,一条头上着火的蝮蛇被我瞬间削成两节。肖老二和邢云背靠着背,慢慢向火堆靠了过来,王所长则看准时机,一枪一个的将靠过来的毒蛇爆头。 不到5分钟的时间,营地里就已经满是断成两截的毒蛇。有些虽然已经身首异处,却还在怪异的扭动着,让人看一眼就感到头皮发麻。不过,蛇群的进攻似乎没有止境。一团一团的蛇群还在不断从石窟窿里翻滚着涌出,向我们铺天盖地的扑来。每一个石缝里、树梢上,都传来了那令人恐怖的“嘶嘶声”。我甚至感觉身上的背包里、裤筒里,都有一条冰冷的毒蛇,正在用蛇信舔舐着我的肌肤,随时张开流淌着毒液的大嘴,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致命一击。 “我日他娘的,这大冬天的,蛇不都冬眠了嘛,咋个全出来了?”在崩碎了一个蛇头之后,冷汗顺着鬓角直流的王所长咬着牙咒骂着。“对啊老大,”满脸气急败坏的肖老二也在险险躲过攻击后,凑到钱锦身边问道,“您那个几个小黄旗子,不会插错地方了吧!” “插错你个脑袋!”钱锦一边骂着,一边将一枚铜钱甩在不远处的地上。只见这枚铜钱刚一落地,便“唰”的直直的立在地上。但没过多久,铜钱就轻微晃了两下,然后啪嗒一声倒了下去。“此地有禁制!”钱锦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向四周望了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此时的蛇群,已经完全侵入了营地,甚至穿梭在我们的脚边。若不是都穿了老潘头给我们的橡胶靴,可能此时早就有人腿上中招了。 “憋住气!”眼见我们五个人已经背靠背挤在一起,钱锦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猛然一甩,一股橘红色的粉末就在我们周围弥漫开来,弄得大家满头满身都是。尽管已经有所准备,但一股刺鼻的硫磺混着酒精的味道,还是让我猛烈的咳嗽起来。不过,蛇群却对这种粉末更为忌惮,就在粉末飘散的一瞬间,蛇群就像退去的潮水一般四散分开。 “这莐硝散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上那座山头!”钱锦一剑斩断一条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花蛇,用滴血的长剑指向不远处一个凸起的山头。说是山头,其实也就是这殁龙头上一块大的出奇的山石。趁着身上的莐硝散还留有味道,钱锦在前,王所长殿后,我们保持着防御队形,迅速向那块凸起的山石靠拢。 “哎呦卧槽!”奔跑中,肖老二一声惨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我回过头,只见他双手捂着膝盖,血已经从裤管里流了出来。“老二,你没事吧?哎呦,怎么这么笨啊你……”钱锦赶紧回身,和我们七手八脚把肖老二扶了起来。“有东西绊了我一下……真他妈的丧到家了!”肖老二龇牙咧嘴的站了起来,看了看绊倒他的东西,一脚就想踢到一边。“别踢!”钱锦突然喝止住肖老二,弯腰捡了起来。那是一根食指长短的小玉柱,被肖老二一脚踢断,尚有一小半还埋在地里。玉柱通体发着黄褐色,周身上下都刻着让人看不懂的文字。 “殓玉!还带这么玩的……”钱锦又看了看玉柱插着的位置,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再次集结追过来的蛇群,不由分说架起肖老二,揪着他的衣领踉踉跄跄的往前跑着。王所长不亏是军人气魄,刀枪并举,远射近砍,硬是没让蛇群对我们形成包围。来到巨石前,钱老大助跑了几步,一声轻喝便窜起五尺多高,左脚刚一落地,右脚已经再次腾起向上窜去,只片刻的功夫,就已经稳稳落在了石头顶部。紧接着,一盘绳子从上边扔了下来。我们一边挥砍着接近的蛇群,一边准备找机会爬上来。 第二个上去的是邢云,他和钱锦两个人的力量,应该能将腿已经使不上力的肖老二拉上去。我和王所长站在绳子的两端,掩护着正一点一点被拉上去的肖老二。不过,这巨石还是太高了,等到肖老二被完全拉上石顶,蛇群已经几乎将我和王所长围在当中了。“你先上!”王所长的枪早就没子弹了,眼前的局面也无法换弹夹。我看到他横着刀的手在抖,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守在绳子边,捍卫着人民警察的豪迈。 我知道不是磨叽的时候,砍断了一个逼过来的蛇头,猛的窜上绳子,咬着牙向上爬去。果然在危险面前,是个人都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从小就不会爬杆儿的我,竟然拽着绳子蹭蹭的往上拱。王所长见我上去了,也找准机会,一脚踢飞一条准备从侧翼扑咬过来的蛇,回身拉着绳子蹬着石头紧跟我而来。 就在我们眼看就要爬到顶部的时候,一条黄黑相间的毒蛇盘着绳子跟了上来,冲着爬在随后的王所长张口咬来。王所长借着绳子惯性向旁边一侧,握住刀把的手猛的挥下,将这条蛇直接砍下绳子。但由于用力过猛,王所长手中的砍刀也随着一起掉了下去。然而,就在王所长身子还贴在石壁上的时候,石缝里却探出了一个灰黄相间的脑袋。当我发现这条剧毒的短尾蝮蛇,想大声提醒王所长注意的时候已经晚了。蝮蛇张开大口,一口咬住了王所长左侧的大腿。顿时一股黑红的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浸湿了王所长的裤子。 “王所长!”我大叫着。王所长也感到了身体的异样,一低头,正看见冲着它呲牙的短尾蝮。但是,此时的王所长两手正死命的攥着绳子,丝毫没有还手的办法。而我虽然拿着背着砍刀,但距离上根本够不着。眼看着这条蛇正要向王所长咬第二口,我也是急了,一口咬破舌尖,冲着蛇头啐出一口舌尖血。听钱锦说过,经过训练的人,吐出的舌尖血是一道血箭,速度快发力狠,可以对邪灵恶鬼产生不小的伤害。可是我一个半入行的愣头青,能忍着疼咬破舌尖还是第一次,就更别说什么血箭了。再说,这蛇虽然是生性阴冷,但好歹也是活物。舌尖血能依靠纯阳之力击伤鬼祟,却未必能对生物产生影响。于是,一口含着唾液、浓痰的舌尖血,转着圈的飞向了蝮蛇,黏黏糊糊的粘在了蛇的脸上。这一下,舌尖血似乎对它没什么用,但血里的那口浓痰,却让这条蛇很不舒服,左右的甩着。趁这个机会,王所长腾出手,一把掐住蛇的七寸,将它扔到下方。 “尹兄弟……”经过生死的考验,王所长已经不再对我们以“领导”相称:“我……恐怕是不行了,咱这儿没有血清,我挺不住的。你们一定要活着回去,跟我老婆说,我那张银行卡的密码是……” “密码你自己回去说!你先上来,咱们一定能……哎?”正当我要劝王所长别干傻事的时候,却发现王所长腿上的血还在咕嘟嘟冒着。按说那短尾蝮的牙并不大,隔着裤子咬一口,中毒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血流如注啊。再仔细看了看,还挂在绳子上的我自己都乐了。原来,王所长大腿的位置有个侧兜,兜里揣着一小瓶可乐。蝮蛇正好咬破塑料瓶,黑红色的可乐却被我看成了王所长中毒后的黑血。 见我挂在绳子上乐个不停,王所长也有点纳闷,再低头一看,自己也乐了。人就是这样,当情绪低落的时候,感觉世界都要毁灭了。一旦精神焕发,什么困难就都不存在。怕石缝里再钻出什么东西,我们不敢停留,快速攀上了石顶。见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大家总算稍微安稳了一些。钱锦在石顶周围把最后几包莐硝散全部撒完,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至少这个夜晚,我们还能安全度过。 东方亮起了一抹白色,哆嗦了一夜的我们,终于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也看到了巨石下满坑满谷的蛇群。这些蛇似乎并没有因为气温的升高而散去,反而还在试图沿着石缝往上爬。见钱锦蹲在地上,邢云默默走了过去,看了一会儿钱锦手中的小玉柱说:“所以说,我们中计了对吧?”钱锦默默的点点头:“有人利用阵法,在这殁龙头上摆了一个假的聚阴池”。 据钱锦讲,大到大河山川,小到一间卧室,都有其气脉走势。而每一个地方,都有它的气眼。我国传统的风水堪舆,就是讲究气脉顺畅,阴阳平衡,方能风生水起。相反断了气脉,破了走势,则会对风水产生严重的影响。就拿着断龙山来说,这主峰殁龙头确实是一处阴气凝聚的地方,所以会生长大片的菊剌子,同时聚集蛇这种阴寒的生物。不过,虽然气脉阴寒,但此地的生气却流转顺畅,蛇也会在此地正常冬眠。然而,若是有人将殁龙头的气眼封住,就会导致气脉受阻,甚至逆气回旋,生气也会转变为死气,生局变为死局。动物,尤其是野生动物,都对气脉异常敏感。也正是气脉和局势的变化,让这些本应冬眠的蛇焦躁不安。在这一片生气淤堵的地方,这些蛇看到我们这些人身上的生气,就像快要憋死的人见到氧气瓶一样,自然就会蜂拥而至。钱锦摆的“掠魄”,本身也是借助山川走势而成的阵法,在生气异常的区域驾驭生气,当然也就不灵了。可以说,有人正在利用气脉走势布局,以及此地大量的蛇设置了一个风水陷阱,让我们有去无回。 “这块人为插在殁龙头气眼上的殓玉,就是气脉阻滞的原因,这就和在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上做手脚,导致其因为阴气倒流而诈尸是一个道理。”钱锦站起身来四下看了看,“除了被肖老二无意踢断了的这根,这殁龙头上应该还有另外三处气眼,分别都有殓玉,只要让气眼恢复畅通,这些蛇就会自然退去。”接着,他又掏出罗盘,对着不同方位测算着。 “乾六、兑七、离九、震三、巽四、坎一……”钱锦一边看罗盘,一边嘟囔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看了看几个方位,又瞧了一眼坐在地上抽烟的王所长说道:“王所长,你枪里还有子弹吗?” “有倒是有……。”王所长从怀里掏出一盒子弹,填进了手枪的转轮轴,“可是蛇这么多,就算子弹打光了也没用啊。” “东南巽位……看见那个乱石堆旁边的小玉柱了吗,能打到吗?”钱锦没有回答王所长的质疑,而是指着远处说道。“直线距离差不多得有100米了吧,咱手头要是有把突击步枪就容易多了,这个嘛,我试试!” “啪”!王所长还是挺谦虚的,两三发子弹之后,那枚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小绿点的玉柱,在王所长的枪下应声而倒。“西北乾位,在那!”随着钱锦又指了一个方向,王所长又在四五发子弹后命中目标。 “还剩一个了!嗯……东北艮位……应该也就是6、7十米,哎呦,怎么给挡住了?”钱锦跳着脚急道。我们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几块一人多高的乱石挡住了我们的视野。在这个位置,除非王所长的子弹会拐弯,否则不可能打到。 就在这时,一簇鲜血甩了过来,吓得我赶紧回头看去。只见一条身首异处的蝮蛇正躺在邢云的脚下翻滚,而邢云的砍刀上正滴着蛇血。他将刀在脚下蹭了蹭说:“老大,你最好快点想办法,你那点药面儿已经没什么用了。”此时我们才发现,昨夜钱锦撒下的药面儿也已经被山风吹得没了痕迹,几个诡异的蛇头已经时隐时现的出现在不远的石缝中,而邢云则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看来,只能有人下去毁掉那些殓玉了。“肖老二,要不你……”钱锦第一时间看向了肖老二,但当他看见肖老二也正捂着膝盖,翻着白眼看他的时候,钱锦狠狠的跺了一下脚:“要是你们谁能替我在这儿施法,我就自己去了!”。 “我去……”王所长猛地站起来,却被我一把拉住。“王所长,钱哥,我去吧。”我淡定的说道。“你……你行吗?”看着我这个刚入行的生瓜蛋子,钱锦有些犹豫。“我在咱们那里也练了挺长时间,今天也该检验检验成果了,”我故作冷静的笑了笑,又对王所长说道:“王所长,咱这地势高,您枪法好,我下去要是有什么危险,您也好给我做个掩护。” 见我心意已决,钱锦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看你得了,小心点。”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边有一些绿色的粉末,递给我说道:“把殓玉砍断,打碎都行,完事之后,把这个玻璃瓶杂碎,然后尽量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 几分钟后,我来到石顶的边缘,抓住绳子做好了下滑的准备。然而就在我准备松手的时候,一只手却抓住了我的绳子,阻止我马上下滑。我回过头来,却见邢云给我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随后便开始从怀里翻找着什么。 说实话,我一直对邢云参与我们这次行动有些费解。钱锦正一道出身,破邪镇鬼一把好手;肖老二出自盗墓世家,虽然自己从没干过那勾当,但身形敏捷,善于破解各类机关,家传的本事一点没落下。我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有个阴阳眼啊,这邢云一天到晚不言不语,除了展示模型做的不错,也没见他有啥厉害之处。于是,我抓紧绳子盯着邢云,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活。 只见邢云从怀里掏出几个巴掌大小的纸片人放在地上,咬破中指,分别在每个纸人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喃喃的念道:“伯桃轻生,角哀重盟。千载义魄,手足情深。今有弟子,伏地心诚,借尔冥媒,立地成兵!起!”随着邢云最后一声暴喝,三个纸人猛地直立而起,似乎有灵性一样互相交头接耳了一番,便在我面前冲下巨石,冲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去。 蛇群见有东西下来了,立刻尾随着纸人狂奔而去,给我留下了一条相对没那么危险的通路。我把心一横,嘴里叼着砍刀,看准了时机,放松绳索猛地向下滑去。落到地面,我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飞奔着。偶尔有几条蛇向我围拢过来,不是被石顶上王所长的子弹逼退,就是我凭着在走木桩上练就的功夫躲了过去。 “嘿嘿,没想到哥们儿我还行啊……”我一边窃喜,一边快速绕过了阻挡我们视线的那几块乱石。然而,当我看到钱锦要让我弄断的殓玉时,整个人当场僵在了原地。那里直立的戳着7根玉柱,都有擀面杖粗细…… 第十五章蜧瓮 我不是一个喜欢充好汉的人,但我又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所以,当我看到我们这伙人里肖老二膝盖受伤,钱老大准备施法打开被邪术封闭的气眼,身材魁梧却灵敏不足的王所长和警戒后方的邢云,一股不得不出头的心思,逼得我自告奋勇,去破坏最后一块插在气眼上的殓玉。 不过,英雄可不像抗日神剧里那样好当。转过一堆乱石,在我前方十数米那七根直立的玉柱,让我感到有些难办。谁能够想到,其他几处气眼都是一根殓玉明显的插在地上,而该我露脸的时候,他他娘的就变成了七根?谁又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个陷阱,或是一道选择题,出一点差错,就能让我这个几乎没有道法基础的小老百姓交待在这儿? 现在时间紧迫,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在我即将冲到这几根玉柱的面前,离我最近的一根擀面杖粗细的“玉柱”突然动了一下,原本只有半米长短的身形,竟然一下伸长到了1米5左右,猛的向我弹来。眼见危险迫在眉睫,我想躲依然来不及了,只能最大限度的侧过身子。这根“玉柱”的顶部正好贴在了我厚厚的棉服上,我猛的往后退去,才发现半个袖子就这样被生生扯了下来。 看着裸露在外的手臂,我的心砰砰的跳着。看看没有什么外伤,才抬头向那些“玉柱”看去。那他妈哪儿是什么玉柱,而是七条上半身不断扭动,下半身埋在土里的蛇。这些蛇五条在外,形成一个包围圈;而里边还有两条个头最大、看上去最凶猛的蛇,“嘶嘶”的吐着黑气。就在这两条蛇的中间位置,才是那根通体黄褐色的殓玉。当我没有走近的时候,这些蛇就那样笔直的戳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毫无生机的“蛇棍”。而它们一旦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则瞬间活了过来,扭动着身子冷冷的盯着我。 看着这些排成某种阵型、半截身子不断蠕动的蛇,我小心的往前凑了凑。发现最外圈的这五条蛇,虽然都张着嘴弓着身,在生命体征上却有着天壤之别。其中两条蛇身形灵动,关节柔软;另外三条蛇,皮肤开裂干枯,动作机械僵硬,黑紫色的蛇信子歪斜的耷拉在嘴边,甚至有一条半个脑袋都凹陷了下去,居然是死蛇!我心里暗暗吃惊。 眼前的这个情况,我曾经听钱锦说过。这是一种古代的防盗之术,是将活蛇和被术法催动的死蛇,用定魂锥将尾部全部钉在一起,使其只能维持在同一范围内,共同组成某种阵型进行防御,名为“蜧瓮”,据说是北宋一位通晓术法的养蛇之人所创。宋朝自太祖太宗之后,历代帝王都承两汉的厚葬之风,大肆修建陵墓,并将大量奇珍异宝一同下葬。既然皇帝如此,那么达官贵人、富商巨贾自然崇尚厚葬。当然,有人厚葬,就会有人盗墓。这种以生灵和死灵相互配合防御防盗的方法,既可以对一般的盗墓贼产生威胁,又不会因为单纯的术法措施而遭到修道之人的破解,加之蛇类生命力顽强、喜阴,整体打造相对便宜等特性,在当时的官宦及富人阶层的陵寝中较为流行。不过,从南宋末期开始的古墓中,这种防盗措施就几乎绝迹了。蛇本身就属于阴性动物,我面对的这个“蜧瓮”又布置在聚阴之地,无形中又提升了阵法的威力。 我在安全距离内,围着“蜧瓮”转了一圈。走到哪个方位,对应的蛇就会活跃起来,走的越近,它们就越发受到刺激。从这些死蛇的腐烂程度看,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48小时,也就是说,无论死活,这些蛇的毒牙上还是存有剧毒的。我捡起一块石头,冲着不同的蛇头扔了过去。那些活蛇身子稍稍扭曲就能躲过石头,而那些死蛇,砸中砸不中,对它们影响都不大。在我下来之前,钱锦提醒我说,邢云的纸人只能把蛇群引开一段时间,一旦被撕碎破了法,那些蛇还会蜂拥的聚回到此地,所以要速战速决。我想过用石头一块块丢过去,就这样将其彻底砸烂埋掉,但先不说这种方式是否行得通,单就是时间上也来不及。 蛇怕什么呢?我努力的想着对策。首先,动物肯定是怕火的,但我身上只有一个打火机,周围又没什么引燃之物,火攻的难度有点大。其他的呢?我的大脑在紧张而飞快的转着。对,怕鹰!如果鹰的形象或声音能影响到那些蛇,说不定就能给我留下对其发起进攻的空隙。我知道蛇对地面震动非常敏感,于是掏出手机,将音量和振动调到最大,然后打开手机中老鹰飞过的视频,瞅准机会,向着前方的蜧瓮扔了过去。不出所料,当手机刚一落地,一阵惊空遏云的鹰唳自手机中传出,手机也因为高频震动在地上不断弹跳着,顿时惹的一条活蛇开始慌乱起来,蜧瓮顿时出现了一丝松动之象。 成了!看到有机可乘,我立刻准备窜上去给那条蛇来一砍刀。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的一条死蛇俯下身来,先是一动不动的盯了一会儿,之后如闪电相似弹出头去,两枚巨大的毒牙“咔哧”一口咬在了手机屏幕上,再一用力,手机顿时被咬成两截,手机屏幕一黑,壮烈牺牲。 我的眼前也是一黑。这苹果手机是我前几天刚用一个月工资买的,连手机壳还没到货这就葬身蛇口了,应该也算因公废私了吧,也不知道我回去跟梅总说说,能不能给我报销。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我能回去的基础上。要恨就恨那派出所的王所长!你说你不把无线电通讯器带在身上,你放营地的背包里干嘛?这倒好,山里手机没信号,几个人苦守山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否则一个通话,市里派过一架直升机就能让我们轻松脱离险境。 看来还得先解决这些活着的死蛇。不是说僵尸是通过感知活人的气息扑人的吗?香港哪些僵尸电影里都是这么拍的,说到僵尸,我又想起钱锦给我的那几张符箓,说不定贴在那些死蛇的头上能有效果。我掏出符箓,找到其中的“镇尸符”,深呼了几口气,闭住呼吸一步一步向蛇群摸来,径直走向正对面的死蛇。直到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它依然就那样毫无生气的看着我,一动不动。我不敢托大,左手举着符,右手将已经打着的zebra打火机,扔向了正想从侧面靠近我的活蛇。由于这些蛇的尾部都被固定在土里,所以在它那个位置还无法对我造成威胁。相反,那个点着火的打火机,却对天生怕火的活蛇产生了震慑。有门儿,我心里默念着。还有半米左右,我手上的符就能贴在这条死蛇的头上了。我紧紧盯着蛇的眼睛,抬起颤抖的手,一点一点的把符向它的脑门凑过去。半米、40厘米、20厘米…… “啊!”一股钻心的剧痛从我的手臂上传来,疼的我发出了岔音的尖叫。刚才还如木雕泥塑一样的死蛇,突然脑袋一扬,将大嘴张开了90度。我只感到眼前一花,蛇头已经紧紧咬住了我裸露在外的小臂。我忍住巨疼,抽出砍刀向蛇身砍去,但拼杀了一夜的砍刀早已经卷刃,砍在蛇身上,就像削上了破胶皮。眼看着自己难以脱身,另一边的活蛇的身子也冲我快速窜来,我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刀起不了作用,现在我手上唯一的东西,就是那张还夹在我两指之间的镇尸符。我把心一横,两指用尽最大的力气把镇尸符弹向了死蛇的蛇头,如果这下还是没用,我就真的玩完了。只见符箓弹飞起来,其中的一角擦到了死蛇的鼻子。只见一阵黑烟冒起,死蛇明显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我咬着牙一用力,终于将手臂从蛇口中缩了回来,迅速退回到了安全距离。那张镇尸符由于力道太轻,飘了几下落在地上。 看看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出,我颓然的坐在了地上,靠着乱石堆喘着粗气,似乎已经听到蛇群正在陆续回到此地的“沙沙”声。完了,我的心中升起一片凄然。尹梦龙,男,在河北某地山区游玩时不慎被毒蛇咬伤,经抢救无效死亡,请有关部门提醒广大游人在山区旅行时注意安全……对于我的死亡,公安局的法医顶多认定是被毒蛇攻击致死,然后作为一起自然事故上报。可怜我这150多斤肉,还没为祖国建设贡献力量,就这么嗝屁了。 然而,就在我等死的时候,我却发现手臂上的血没有变成黑色,血流也慢慢止住了。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我发现并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我好奇的擦去血迹,发现了两排细密的伤口。我抬起头向那条死蛇的头看去,只见那条蛇虽然粗壮,身子花花绿绿,但蛇头扁平,牙齿细密。这他娘的不是毒蛇!得到了这个结论,我一下有了种劫后余生的释然。看来,布阵的人不是对蛇类的知识有限,就是一时糊涂没看仔细,竟在这儿放置了一条无毒蛇。 不过虽然侥幸生还,但眼前的蜧瓮还是不知道怎么破除。我撕下衣服内衬,简单的给自己包扎了一下,咬着嘴唇琢磨着。这些蛇生死相依,互为犄角,可以同时抵御武器或术法的攻击。除非是一把火烧了,否则很难对蜧瓮起到毁灭性打击。但如果这样,往往藏于其中的宝藏也会随着付之一炬。但如果这种措施如此天衣无缝,那为何又被后来的墓葬废弃了呢? 莫非这蜧瓮存在着致命缺陷? 我又冷静的捋了捋思路,回忆着书中所有关于“蜧瓮”的记载。根据《陇玉神书术法典藏》所言,任何阵法的实施,都必须顺应阵法所在的地理气势,利用规律而行。设置“蜧瓮”之前,布阵者必须先理顺布阵之地的“局脉”,确定法阵的生位和死位。活蛇探出头的位置必须是死位,生死两蛇才能相互配合抵御外敌。否则,完全依靠术法催动的死蛇,就会误认为旁边的活蛇是它的攻击对象。不过,这个地方的生气已经被殓玉封住了气眼,生气流向受阻异常。如果想在这样的地方布阵,就必须人为制造死位,供活蛇占据。想到这儿,我开始对蜧瓮周围的地形观察起来。这一看果然让我瞧出了门道。刚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蛇身上,却没有发现在每一条蛇的侧后方,都有一个不大的小土包。 我做了一个有些冒险的计划,二话不说抽出包里的折叠铲,向着刚才咬我的死蛇走去。死蛇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就当我接近到它头部附近的时候,它还是向上次一样一口咬向了我。只是这次,我让它咬住的是我另一只手臂的棉服袖子。我尽量往左侧了侧,避开死蛇右侧的活蛇,而死蛇左侧的活蛇则奔着我腿上厚厚的橡胶靴咬来。趁着这个机会,我一铲子下去,直直的插进了死蛇身下的小土包,只感觉手上一顿,铁铲明显是碰倒了什么东西,我将铲子往上一带,一小段木头居然从土里拱了出来。 就在此时,咬住我的死蛇突然像被雷击中一样抖动了一下,松开了我的棉服,转头向着身体离它最近的活蛇咬去。那条活蛇还在对我的橡胶靴咬牙切齿,却没想到被同伴咬住了身子,顿时扭动着挣扎起来。我见计划奏效,正想对着木头再来一下,它却猛地一沉,再次缩回了地下,而随着这个变化,死蛇的嘴也从活蛇身上松开,再次将头转向了我。我没有犹豫,直接一跃,纵身跳到了蛇瓮的中间地区。总算是进入到了内部,但没有等我擦一把汗,中间一生一死两条呲着巨大毒牙的五步蛇,已然活动了起来。那小拇指一样的殓玉,就插在两条蛇的中间。 五步蛇学名尖吻蝮,意指人类只要被它所咬,脚下踏出五步内必然会毒发身亡,以显示它的厉害。这种蛇个体较大,性格凶猛,毒牙较长,其毒性甚至强过眼镜蛇。看着两条扭动身子的五步蛇向我窜来,我心中一阵阴寒。要是被这二位爷来一口,我可就见马克思去了。 果然,这两条五步蛇可和外围的几条蛇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不仅能够在防守时互相补位,在进攻时还知道声东击西。我一铲子拍向活蛇,死蛇立刻就会对我的脖子展开致命攻击,立刻让我不能相顾。不仅要躲着这二位祖宗,外围的蛇群也在伺机向我发来进攻。此时,邢云的小纸人估计已经全部阵亡,大团大团的蛇群蜂拥而至,聚集在蜧瓮的外围。 蛇,满眼都是蛇。看着早已被撕扯的破烂不堪的棉服和裤子,和手臂上又渗出来的鲜血,我知道自己被蛇咬死只是时间问题。血腥的气味,让这些冷血动物更加兴奋。“去你妈的,”在绝望中,我大声咒骂着,“你们不就是守着这块破石头吗,就老子就给你们来一个玉石俱焚!”说着,我再也不顾咬向我的蛇牙,挥起铲子用尽全力向地上的殓玉砸去。 就当我要和这块殓玉同归于尽的时候,咬向我的五步蛇竟然放弃了我近在咫尺的脖子,而是向铲子咬去。而另一条五步蛇见同伴奔着铲子去了,竟然夸张的将身子卷成一团,护住了那枚殓玉。这个举动让我心中一动。对啊,蜧瓮的作用是守护宝藏。如果我他妈要是想毁宝呢…… 想到这,我不再对两条蛇展开攻击,找准机会冲着地上的殓玉一脚踢去。果然,那条活着的五步蛇蛇迅速向我脚脖子咬来,我快速撤回,活蛇那森森的毒牙一口将殓玉咬在嘴里。另外那条死的五步蛇本来已经咬住了我的衣领,突然一个激灵,立刻转头张开巨口猛地咬住了活蛇的脑袋。两条蛇就这样扭曲着,卷动着身体,牢牢的纠缠在了一起。就在此时,只听得“咔巴”一声,两条蛇迅速分离,倒在地上不断扭曲着。蜧瓮外围其他几条蛇也突然抽搐起来。一些绿色的小东西掉落在地,正是那根已经碎成几段的殓玉。 成了!我迅速掏出钱锦交给我的玻璃瓶,狠命的向殓玉破碎的位置砸去,随着玻璃瓶的破裂,一股绿色的烟雾升腾起来,分成几股向着殁龙头上不同的气眼的飘去。我也不顾上是否有蛇会在此时袭击我,几个箭步冲出蜧瓮,快速跑到不远的乱石堆下躲了起来。只听得“砰砰”几声巨响,几个气眼如被炮弹集中一样飞起了大片的石块,噼里啪啦的向四处落下。躲在乱石堆下的我,就像眼见五行山崩塌的唐三藏一样,缩着脑袋,战战兢兢的念起了阿弥陀佛。 第十六章蟒爷庙 在我的记忆中,这应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独立完成一项如此危险的任务。地脉气眼崩裂后飞溅的碎石,就像下了一场石头雨。就算我躲在乱石堆下的边缘里,还是被无数落下的碎石子打中后背和肩膀,疼的我直咧嘴。“砰砰”!我听到我们所在的那个山头传来两声类似车胎爆裂的声音,满地的蛇团便不再挣扎,如打过镇静剂的疯子一样安静下来,如潮水般向着四处的洞窟爬去。我坐在蛇堆里,它们却对我视而不见,有些甚至从我的脖颈上爬过,留下丝丝的冰冷。显然,钱锦已经完成了破局,让殁龙头的气脉恢复畅通。 “老尹?老尹!找着了在这儿呢!”肖老二第一个发现了我藏身的地方,重重的推了我一把,“你一个啥都不会的废柴碰上了致命的法阵,居然还给破了,这事回去可以吹一波了。”我没理肖老二,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那受伤的膝盖看去。肖老二见状,立马捂着自己的膝盖,换成一幅苦瓜脸说道:“唉,兄弟,要不是哥哥这腿伤了,哪儿能让你冒这个险啊。啥都别说了,回去哥哥请你吃正宗的长安肉夹馍,不放青椒不放香菜全是肉那种……啊?你说我这腿啊……好了,哦不,还有点痛……” “钱哥,成了!” 见钱锦几个人已经过来,我挣扎着爬起来,有些兴奋的说道。“哎呦喂,你小子可以啊……”看着蜧瓮被破掉后,躺在地上的几条死蛇,钱锦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这阵你是怎么破的,说来我听听。” 我一边让王所长给我处理伤口,一边给大家讲述刚才的经过。王所长这个蒙古大夫把半瓶子酒精都倒在我的伤口上,疼的我都快失禁了。在我几乎咬着牙讲完之后,钱锦如释重负的撇了撇嘴。按照他的说法,我能破了这蜧瓮,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当时,那些活蛇所在的位置确实是死位,这些死位也的确是被人为制造的。但埋入地下以形成人工局脉的“法器”,通常不会在阵的外围,而是在靠近中央的位置,显然这个布阵者对于蜧瓮的布置并不是特别在行,以至于让我一个门外汉仅凭一些理论知识就找到了罩门。另外,“法器”的埋入要暗合五行的方位顺序,不可错乱。即使要破除阵法,也要采用相生相克之道。我挖出来的那块木头,埋在正东震位。金属制成的折叠铲正应了“金克木”的规律,才能对木质法器产生影响。如果铁铲挖的是其他方位,那就算挖出法器,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还有,若是布阵之人懂得降术,在法器上下点猛料,我这一铲子下去,可能也早就驾鹤西游了。“你小子运气不错,省着点用……”钱锦笑了笑,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殁龙头的假聚阴池已经破了,从罗盘的显示和蛇群退散的方向来看,真正的聚阴之地应该离此不远。”我们回到原来的营地,草草吃了点东西,稍作调整便收集起剩下的物资,继续向山中进发。 这大山里也挺奇怪,早上还阳光充足的天气,当我们快走到山谷的时候,就又开始阴郁起来。一股股的雾气在山中弥漫着,远处一片耀眼的白色,看来,我们已经接近了穿断龙山而过得,已然结冰的濡河。 “你们看,那是什么?”绕过一道山环,我指着前方不远一处破败的建筑说道。“哦,那是蟒爷庙,也不知道是啥年月修的,打我爷爷那辈人就有,”王所长解释道,“听我们这边老人说过,以前这濡河常有洪灾,说是有大蛇闹水,所以就在这濡河边上盖了一座庙供奉。我小时候还见过村民抬着整猪整羊来这祭祀,大运动开始以后,就再没什么人往这边来了。” “大蛇闹水……”钱锦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老大,咱过去看看吧,说不定有啥线索呢。”肖老二一脸期待的对钱锦说道。或许是出于盗墓世家的遗传基因,这孙子对古建筑、各种古物有种苍蝇爱屎一样的热情。 这蟒爷庙坐落在一处靠近河滩的山坳之中,百丈之外就是已经结冰的濡河。当我们走近这座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建筑,才发现它不过是由一间正殿和两间配殿组成的院落。院墙早已坍塌,只剩下土质的墙基,在蒿草堆里时隐时现。左右配殿一间已经垮了下去,被凌乱的木料和石头填满;另一间配殿虽然没倒,但也是严重倾斜,摇摇欲坠。只有正殿看上去还比较结实,除了门窗早已朽烂,从我们这个角度还能看见里边若隐若现的供桌和塑像。 “卧槽,下雹子了!”正当我们走进这座破败庙宇的时候,冰雹夹杂着雨雪从天而降,一个玻璃球大小的雹子正砸在肖老二的脑门上,顿时砸的他叫嚷了起来。没有办法,我们赶紧跑进了正殿,先避过这阵冰雹再说。 比起九方祠,这座蟒爷庙要寒酸了许多。神位上的幔帐早就烂没了,西南房的屋顶还破了一个大洞。不知道什么小兽在这里筑了窝,殿内一片腥臊。王所长一个没注意险些滑到,抬起脚一看,才知道踩了屎。神位上的神像已经破败不堪,但从神位上没有毁坏的部分来看,这是一条盘起来的巨蛇雕塑,蛇身已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个栩栩如生的蛇头却还保持完好,两颗巨大的毒牙象征着它的凶相。虽然不知这塑像是何时所造,但其逼真写实的造型,却能够体现出那个时代工匠们的艺术水平,没能够得以保存着实可惜。在正殿四周的墙壁上,还能够看到斑驳的壁画,都是人们祭祀蛇神、大蛇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等画面。 “王所长,你们管这儿叫蟒爷庙是吧,可从这毒牙来看,这也不是蟒蛇吧。”肖老二蹲在地上研究着塑像的头部,向王所长问道。“反正老人都这么叫,农村人没啥文化,谁知道它是个啥……”王所长正在用草棍刮着鞋底的粪便,没心思搭理肖老二。我倒是也对壁画的内容产生了兴趣,一幅幅的看着。其中我看到一幅画上,一些人跪在河边,手里托着牛头和猪头。而在他们对面,是一个体大如牛、头上长角,下颚飘须的蛇头破水而出,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吐着信子盯着眼前的人群。在这后面的壁画,则是描绘人群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巨蛇转身向水中一个黑洞游去的情景。 “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一直在地上找草棍擦鞋的王所长,突然从烂草堆里扒拉出一个套在一起的金属环。“这是……明代锁子甲上的子母环!”邢云凑了过来,拿过王所长手中的金属环说着。邢云是模型设计师,擅长古物的模型仿制,所以对这个金属环很快做出了判断。“这边也有!”钱锦的声音从塑像后方传来,我们应声过去,只见钱锦手里拿着一块盔甲护心镜的碎片和一片巴掌大的红布,地上还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看俩,这肉身像来过这儿啊!”我的脑子转动着,轻声的自言自语。“而且还打了一架。”钱锦接过话茬。说罢,钱锦皱了皱眉头,贴在雕像上听了听,又开始沿着雕像基座的边缘仔细清理着。很快,一条细微的裂缝出现在我们面前,一股风声从下边传了出来。我们几个人合力推了推,显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空间,仔细一听,似乎还有流水的声音。钱锦拿出罗盘,只见罗盘的指针一阵摇晃,似乎正在预示着某种异常。其实不用看罗盘,就这地下涌出的森然气息,也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这里就是断龙山真正的聚阴之地,那肉身像很有可能通过蛮力挪开神位,躲在里边。 “那咱还等什么呀,下去走一圈儿呗……”对古墓、洞穴、宝藏有着天然爱好的肖老二绷不住了,抓起绳子就想找地方拴,却被钱锦一把拉住。“这下边的空间不小,应该有洞穴和地下暗河,咱们的装备有限,万一那东西躲在暗处给咱们一下子,都得玩完。”钱锦说道,“还有,到底它和什么东西发生过争斗,会不会对咱有危险都不知道,贸然下去就是找死。” 突然,庙外不知道什么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拿好装备冲到庙外。刚才的冰雹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雪花纷纷落下。“我好像听到刚才那一声是河里传来的……”肖老二嘀咕着,并寻着刚才的声音向河边走去。 此时的濡河一片雪亮,坚冰如石。肖老二走过去踩了踩,感觉挺结实。“噗通”一声从冰面上传来,肖老二随声望去,却见冰面上不知何时开出了一个井盖大小的窟窿,一条肥硕的大鱼从冰窟窿里一跃而出,啪的一声落在冰面上,不断用身子扭曲拍打着。“嘿嘿,今儿晚上咱有鱼吃喽!”肖老二一阵喜悦,也没和我们打招呼,便甩着鼻涕向大鱼跑去。 “这个傻……”我刚想对着肖老二嬉骂几句,却突然发现冰面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快速接近着肖老二的位置。“老二快回来!有东西……”还没等我一句话说完,只见刚才大鱼乱蹦的冰面上,一个足有十五米长,全身闪着蓝色鳞甲,头上长角的巨大蛇形生物破冰而出,一口将还在冰面上扑腾的大鱼吞下。强大的冲击力将一大片冰面震碎,也把刚刚跑过去的肖老二掀翻在地。“老二快跑!”震惊过后,我们都反应过来,冲着肖老二的方向跑上了冰面。 然而已经晚了。尽管身形敏捷的肖老二快速反应过来,却无奈冰面的湿滑,只能让他的双脚和身子无力的抓挠着,还没有爬起来就再次跌倒。巨兽弓起身子,如飞鹰扑兔一样自上而下,张开血盆大口冲向肖老二。 我眼见着肖老二半个身子被巨蛇衔起,向上一甩便抛向了空中,紧接着那长虫大嘴一张,落下的肖老二便被它吞进了口中。我呆立在原地,像傻子一样。面对眼前的这条巨蛇,我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此前因为破掉蜧瓮的沾沾自喜一扫而光。据说,世界上最大的蛇类是亚马逊森蚺,其身长通常可达十几米。但我从没想到,在这个并不适合巨型生物生存的华夏北方内陆,竟然有这样的庞然大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我只剩下了恐惧与绝望。我能清晰的看到,肖老二那圆乎乎的轮廓,在蛇的脖颈处向下慢慢蠕动着,蠕动着…… 突然,我看到冰面上三个燃烧的小纸人快速奔向巨蛇,飞起来贴在巨蛇的鼻子和眼睛上。随着一阵黑烟,巨蛇惨痛的狂叫了一声,将三个烧的只剩灰烬的纸人从头上甩下。我扭头看去,邢云正从怀里掏出更多的小纸人,用术法催动冲向巨蛇。“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剑起三昧,魄散魂亡。降魔除怪,威震八方!急急如律令!”钱锦口中快速念动真言,掏出一张符箓,向巨蛇抛去。这张符箓如离弦之箭一样向巨蛇射去。在飞行的过程中,符箓轰的一下燃起一团紫色的火焰,准确的打在巨蛇喉咙的位置。 符箓的威力显然比邢云的纸人强上很多,只见巨蛇身子颤抖了几下,昂起巨大的蛇头,猛然向下一甩,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弹在了地上,借着冰面向我这边滑过来。肖老二!我也顾不了眼前的危险,在摔了好几个跟头后一把揪住人事不省的肖老二,用力的拖回了岸边。用手探了探鼻息,人还活着。我心中一块石头总算了落了地。看着王所长也装好子弹投入了战局,我狠狠的锤了一下地面。如果我有钱锦的术法或身手,哪怕给我一把菜刀,我也能过去帮帮场子。 “啪啪” !几声清脆的子弹声传来,王所长的枪冒气了青烟。然而,这种9mm转轮手枪对付歹徒还行,打在巨蛇的鳞片上,只能溅起一丝火星不说,还激怒了这个巨大的怪兽。巨蛇暂时放弃了身边围满火纸人的邢云,猛的冲向正在上子弹的王所长。钱锦见状,挥着逆鳞剑挡在了巨蛇的前面,同时又甩出一道火符。吃过一次亏的巨蛇眼看火符逼近,猛地挥起长满尖刺的尾巴,啪的一下把火符抽到一边,又继续向钱锦的方向扑来。然而,只见钱锦爆喝一声,从后背抽出一杆令旗左右挥动,几道气流裹挟着飘动的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几道冰箭,猛地刺在巨蛇身上。虽然坚固的蛇麟并未让冰箭对它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但也让这头巨蛇吃痛退了回去。 只见这头怪兽蜷缩起身子,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紧接着,它身子猛然腾起,巨大的蛇头向下砸去。坚固的冰层瞬间破裂,巨蛇淹没在冰面之下。冰面上顿时安静下来,刚才还惊涛骇浪的战场,顿时只剩下雪落下的声音。 我一边关注着冰面上的战斗,一边拍打着肖老二,不断按压着他的胸口。十几秒过去了,冰面上除了钱锦三个人之外,并没有那条巨蛇的影子。正当我感到纳闷的时候,一个硕大的头颅破冰而出,长着血盆大口向着我和肖老二咬来…… 第十七章虺蛇 科技的进步,让人类逐渐丧失了对自然的敬畏,而这种自认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傲慢,分分钟会让身处险境的人死的不明不白,此时的我和肖老二便是如此。巨大的蛇头就出现在离我不到两米的距离,我甚至能闻到到它口中的腥臭,看见两颗将近一米长,在满口粘液中闪着幽蓝色光芒的毒牙。 活蹦乱跳的肖老二尚且难以躲过被巨蛇生吞的命运,我和一个只剩一口气的他又如何能逃过这盖棺定论的劫难?不过话说回来,小鸡临死也得扑棱几下翅膀,何况大活人呢?就在蛇口猛的咬合的瞬间,我抄起一旁的折叠铲,用豁出命的劲头朝着蛇嘴里挥去,就是死,也得让你知道爷的厉害。没想到锋利的折叠铲正插中蛇嘴柔弱的上颚,疼的巨蛇全身一颤,顿时缩回了头。它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最没有威胁的我,竟然还敢挣扎。然而,我的举动再一次激怒了巨蛇。它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肖老二,将头慢慢转向了我,从它血红色的眼睛里,我甚至能清楚的看见自己颤栗的身影。 巨蛇猛的嘶吼了一声,以前所未有的迅猛向我扑了过来。我知道这下在劫难逃,不过就算交代在这儿,我好歹也算暂时救了肖老二的命。如果这孙子有点良心,每年的这时候给哥们儿烧点纸,我也就不打算夜里去找他叙旧了。不过,求生的本能还是让我用尽全力,闭着眼往旁边跳去,毕竟我所处的位置是河滩而非冰面,支撑腿是可以发力跳起的,说不定还能有奇迹。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静止了。我始终在等待着疼痛和黑暗的到来,但取而代之的确是猛烈的震动和彻骨的冰凉。这他娘的就算死了?我试着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几片外翻的鳞片,和一个一米长的撕裂伤口,红白色的蛇肉在鳞片的覆盖下若隐若现。同时我又感到一阵眩晕,低头看去,刺眼的冰面正在我身下飞驰而过。一种我从没有考虑的情况发生了:我确实躲过了蛇的致命一击,但背包和衣服却挂在了蛇身上一处破损的鳞片上,让我难以脱身。这处伤口在蛇的侧腹部,像是和什么生物打斗后留下的。而以我的重量挂在它外翻的鳞片上,无疑让伤口继续撕裂,也让这条巨蛇痛苦万分。 显然,这种痛苦让巨蛇难以忍受,它疯狂的在冰面上乱窜狂甩,希望能把我甩下去。但它越是挣扎,这种痛苦就越强烈。我他妈就像吊在失去控制的过山车上,甩的我七荤八素,几次都差点晕过去。 从巨蛇在我和肖老二的位置破冰而出,到我被蛇挂在身上来回折腾,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见到这种这状况,钱锦举着长剑窜了过来,想把我从蛇身上摘下来,但水桶粗细的巨蛇在冰面上如绞肉机一样穿梭扭曲,长满尖刺的尾巴挂着风声向钱锦扫来。钱锦稍微慢了一点,蛇尾的末端正抽中长剑的剑身,将钱锦甩出五六丈远,啪叽一下摔在了冰面。就在大家还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时候,巨蛇突然窜到被它撞开的冰窟窿附近,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刚才还天旋地转的我,意识到蛇要入水,赶紧深深的憋了一口气。紧接着,我就感到了冰彻入骨的深寒,随着巨蛇一同潜入濡河的深处。此时我的心情,竟然和这条巨蛇一样,都盼望着赶快脱离彼此。刺骨的冰水里,我睁开眼努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只见我离上方的冰窟窿越来越远,而巨蛇正托挂着我向黑暗中的一处洞穴快速游去。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洞穴是这条巨蛇的窝!我彻底的绝望了,不知道是就这样被淹死,还是被巨蛇和它的蛇子蛇孙们分食。随着耳膜传来的异样和光亮的消失,我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洞穴。此时的我已经严重缺氧,意识逐渐的模糊。我好像感受到了光亮,甚至听到了教堂里那种神圣的钟声,这是人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哗啦”!随着出水的声音,我猛然的吸了一口气。久违的呼吸自由让我的意识瞬间清醒,刚才种种幻象也一扫而光。不过,我显然还没有摆脱这条巨蛇,正跟随着它游走在一条黑暗的洞穴内。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巨蛇转了个弯,被坚硬的石壁蹭的生疼。原来,这是一条“u”型洞穴,虽然出口在水中,但其内部的很大一部分并没有水。洞穴的上方还有不少较小的窟窿,一些光亮透了下来,并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巨蛇全身震了一下,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只感到身子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又向着来时的路返回。从这个角度,我并不能看到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这条凶悍的巨蛇落荒而走。正当我不解的时候,一只铁爪一样的巨手贴着我的头皮划过,尖尖的指甲将鳞片连根剥落,在蛇身上留下一道道沟壑,蛇血溅的我满头满脸。在这只铁爪的手臂上,我清楚看到盔甲和古代将士带着的护腕。 肉身像!此前一直听说肉身像如何厉害,这次我算见着了。看来,这座肉身像不仅确实逃到了断龙山,还鸠占鹊巢,把原先藏身于此的巨蛇赶了出去。巨蛇在疼痛中似乎想返回巢穴,结果又被呆在里的肉身像收拾了。惊愕之余,我使劲儿抓紧蛇身。至少现在,我还指望这长虫给我带出去。好在巨蛇也如惊弓之鸟,我刚刚憋住气,它就再一次钻入了水中。 当巨蛇又顶破一处冰窟窿,带着我冲出来的时候,冰面上的众人正在急切的寻找我的踪影。“梦龙,坚持住!”钱锦见我还挂在蛇身上,迅速用手在长剑上一抹,剑身上立刻燃起一股火焰。邢云的小纸人则组成了一个楔子型的进攻队形,随时准备冲过来。此时,我的背包似乎终于撑不住了,一条带子咔吧一声断裂。借着这个机会我翻了个身,死死的揪住外翻的蛇麟,整个人正面贴在蛇的腹部。 “钱哥,把它往冰窟窿附近赶!”回到冰面,冷风的吹拂让我有了主意。虽然不知道我要干嘛,但钱锦等人还是找机会按着我说的办,几道燃着紫火的符箓向巨蛇袭来。眼见巨蛇已经奔到冰窟窿的边缘,我双脚猛的下沉到水中,脚腕用力死死的勾住了冰窟窿的边缘,双手狠命的扒住外翻的蛇麟。只听的“呲啦”一声,借助巨蛇狂奔的冲力,一大片蛇麟就在我的拉拽下生生的撕扯下来,漏出里面鲜血淋淋的血肉。 不用我再说什么,钱锦等人已经知道了我的用意。瞬间,钱锦的灵火符、邢云的火纸人、王所长的子弹,同时向着没有鳞片保护的蛇身打来。顿时,蛇身上血花四溅,一股股黑紫色的烟雾不断冒出。疼痛的巨蛇应该是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在一阵扭曲翻滚后,只见它挣扎着向远处的山里爬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大长串的血迹。 王所长举着枪追上去,还想对着巨蛇再补几枪,被钱锦伸手拦住。“算了王所长,这也是山中的灵物,它已经受了重伤,应该也不会回来了……梦龙!哎呦,他要掉下去了,快快拉他上来……”眼看早就脱力的我就要滑进冰窟窿里了,几个人赶忙把我拽了出来。 蟒爷庙里,我裹着毯子缩在火堆旁,哆哆嗦嗦的捧着煮好的方便面汤。肖老二被钱锦又是推拿又是喂药忙活一顿之后,也基本脱离了危险,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我看见那肉身像了,就在那条大蛇的洞里。”我喝了一口汤,把我被巨蛇拖下水后的经过向众人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这家伙可够厉害的,这么大的长虫都不是他的对手。话说回来,刚才那条蛇到底是什么啊?” 据钱锦所说,那条蛇学名叫做虺,是传说中一种生活在水中的毒蛇。虺蛇通体发蓝,性格凶猛,善吐纳、有灵性,喜修仙,可长到数十米。根据南朝的《述异记》记载,若修习得法,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刚才这条与我们缠斗的虺蛇,头上已经隐隐的有了鼓包,很可能正在化蛟的过程中。按说以这条蛇的强悍,仅凭我们几个人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是很难对付的。不过此时正是蛇的冬眠期,并非身体的最佳状态,睡着觉又被肉身像打了一顿元气大损,才让我们有机可乘。“早知道有这种东西,就应该让老黄他们来!”钱锦忿忿的抱怨着,“这灵物又不是邪物,处理这种事是他们部门的对口专业嘛……” “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处理这具肉身像吧,如果今天搞不定,恐怕市里那边就会有新的行动。” 王所长看了看我和肖老二继续说:“实在不行,我跟市里请示一下,调工程队和抽水机,先进行断流,再把水抽干,然后再找专业的探洞队伍下去……” “不行!”钱锦直接否定了王所长的主张:“围水断流最起码得多少天?如果这些日子再出人命怎么办?虺蛇本就是洞中的生物,非常熟悉这里的环境。它都不是肉身像的对手,让探洞的人下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老大,你就说怎么办吧,我这儿没啥大事了!”见钱锦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我和肖老二又把话咽了回去。看到钱锦的表情,肖老二率先表态,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成!”钱锦拍了一下大腿,看了看表对王所长说:“王所长,你的无线电还在吧,能不能跟村里联系一下,让老潘头派些村民过来帮忙布阵,咱今晚就搞定这肉身像。”“啥?!让老百姓过来冒险?那可不成!”一听这话,王所长断然拒绝:“真需要人干活,我让派出所的人来!要是还不够,我直接向市局请示!” “你派出所几个人?”钱锦问道。“算上我五个咧!再加上辅警老周、实习的二蛋,七个人还不够?”“七个?我需要二十八个男的,来了马上就得动土布阵。不能有属虎、属蛇、属羊的,最好是童子,家里有媳妇怀孕的还不行!你能给我凑齐喽?你那点人都撒到各个路口盘查去了吧?等人都通知到了再过来,黄瓜菜都凉了!你还叫市局的人,叫人家来干嘛?传出去说市公安局的同志跟着一帮跳大神的布阵捉妖?” 面对钱锦连珠炮一样的抢白,王所长也没词了。 “喂喂,能听见吗?谁啊,二蛋啊,我是你王叔!你快去,把你潘爷爷叫来。哎等会儿,你小子还是童子吧,一会儿你准备一下……啥?不是了?你他娘的霍霍谁家闺女了?!你个怂逼崽子,回去我他妈再拾掇你,赶紧滚!”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王所长气哼哼的抽着烟。 “王所长,你们那怎么样啦?”过了大约十分钟,警用无线电里传来了老潘头断断续续的声音。“老潘你听我说啊,你赶紧给我找二十八个人,都要男的,十八岁以上。记住喽,不能有属虎、属蛇、属羊的,家里媳妇怀孕的也不行,没结婚的最好!对对……现在是后晌儿2点半……晚上7点之前,让他们都带着锄头铁锨,到那个……断龙山蟒爷庙找我们汇合。领导?领导们都在这儿呢,你让他们快点啊。我们找着那东西了,今天晚上就动手!嗯嗯……就这样啊。”“钱总,真的不会有啥事吧?咱可不能让老百姓出危险啊。”结束了和老潘头的通话,王所长还是有些顾虑。“只要都按我说的办,就啥事都没有!”钱锦拍着胸脯保证。 大白天的,任何僵尸类的邪物都不能在朗朗乾坤下出来作祟,虺蛇也已经远遁山中,不会再对我们产生威胁。利用这段时间,除了钱锦出去勘察地形策划布阵,我们几个人都靠在蟒爷庙的各个角落合上了眼,抓住这段时间养精蓄锐,等待晚上的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一阵喧闹中醒来,透过顶上的破洞看了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无数手电光来回的晃着。潘二虎和葛军已经带着几十号人聚在了蟒爷庙的破院子里,村民们扛着锄头铁锨,有的腰里别着长刀,还有的竟然背着土铳。“稍息,立正!”在葛军煞有介事的指挥下,村民们竟然你推我撞的排起了四路纵队。站在高台上叉着腰的钱锦,俨然一副土匪头子的做派,等着给村民们讲话。 “弟兄们!为了破除咱们落春营的隐患,大家齐心协力,助我除魔卫道,在下正一道门人钱锦,先谢过各位!”钱锦也不再隐瞒身份,作了一个罗圈揖接着说:“现在,那肉身像就在这冰层下的水洞里,今夜十二点正式进行!现在,大伙儿听我指挥,开始行动!” 第十八章决战 “二虎,你带人到蟒爷庙的后边,找到我插黄旗子的地方,往下挖五尺,把这块玉埋下去。那个……葛军,你也带人到东边那个帽子形状的小山包上,把这三根雷击木竖着插在最高的那颗松树下……”钱锦换上了一身道袍,风风火火的指挥着。在钱锦的安排下,村民被分为了4支小队,每队7人,分别由潘二虎、葛军、王所长和邢云带队,按照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的方位,对阵法进行布置。钱锦站在在蟒爷庙外边的河滩上,用石头简单摆了一个圈,前后左右各插了一根小黄旗就算阵眼了。我和肖老二则在钱锦的安排下,在他身边进行“护法”。两个随村民一起过来的派出所民警,也拿着警棍和盾牌在旁边戒备。其实不说我也知道,钱锦无非是对我们的伤势还不放心,真出了事,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见我火起为令,各位一起动手,必须在一个小时内搞定,完事了就点火传信!还有接下来的行动,跟着你们的队长学就行……”见安排的差不多了,钱锦挥了挥手,让大家开始行动。在这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大山里,原始的烽火传令还是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村民们一听说要协助钱锦布阵除妖,一个个儿都挺兴奋。但等他们发现,自己干的活儿不是挖个坑埋东西,就是在冰面上凿窟窿等体力活,多少有点意兴阑珊。不过,见到钱锦两根手指一晃,夹在指尖的符纸就冒出冲天的火光、将夜空和冰面照的通亮,大伙儿还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边猛挥着镐头刨坑,一边赞议着钱锦的道行。对钱锦的称呼,也从钱领导变成了“钱道长”。要说这些村民能来,可是老潘头做了大量工作,又以“谁家出一个人,就发十斤大米、两桶金龙鱼花生油”的代价实现的。虽然有利益驱使的成分,但谁也不想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既然有这么厉害的道长,想必自己也能平安回去领赏。 “东边火起!”“南边火起!”见完成任务的村民们陆续给出了信号,钱锦满意的点了点头。在布阵之前,钱锦大概跟我们讲了一下今晚布阵的原理。他以自己为中心设阵,以方圆数百米的距离列阵,覆盖住肉身像所在的地下区域,让肉身像无处逃遁。又让村民通过埋设法器、挖渠破冰等办法,使聚阴池的阴气暂时外泄,难以对肉身像形成保护。最后将村民按照二十八星宿的方位进行布置,借助阵法的力量,将这些青壮年身上的阳气和旺火,源源不断的输入地下洞穴,对没有阴气滋养的肉身像进行灼烧,逼它钻出洞穴,来到相对阴冷的外界。钱锦还在冰窟窿、蟒爷庙塑像后方缺口等几个与地下洞穴相连的地方设下缚尸阵,一旦它从这些地方跳出,就等于自投罗网。 从人员安排到开始布阵,各个环节说起来容易,真正完成起来也花费了不少时间。毕竟这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除了谁家办白事跟着出殡,村民们平时都没怎么如此统一行动过。等几支队伍燃起火堆,钱锦还得让肖老二跑到各处看看效果。等肖老二跑回来向我们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后,我看了看表,已经是深夜子时了。“这个你拿着,防身用。”钱锦向我递过来一把短刀。接过这把刀,我皱了皱眉。虽然样子比较古朴,但这刀刃上的红锈,估计连猪都杀不了。但是,自从折叠铲镶进虺蛇的牙缝,我就再没有什么应手的家伙了,拿着总比没有强。 “开整!”钱锦叨咕了一声,正了正头上的纯阳巾,迈步走进阵眼。他左手掐剑诀,右手持剑指天,缓缓念道:“天师仗剑,金刚抚琴。浩然正气,长存吾心。正一弟子 破祟安民。星宿真阳 地火淬魂!急急如律令!”说罢,只见他高举的逆鳞剑燃起一团紫火,猛的将宝剑插入阵眼。剑身插入的地面,仿佛岩浆即将涌出一样出现了道道裂痕,阵眼四周顿时火气弥漫,一道道烟雾从地面的裂缝中缓缓冒出。我见状向旁边的民警一摆手,他赶忙掏出手枪,向着黑暗的天空打出两长一断三声枪响。远处的村民听见枪声,纷纷围城半圆盘膝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阳眼的原因,黑暗中我能清晰的看到,几团赤红色的气焰从村民的方向缓缓升腾,又迅速钻入了地下。 时间就这样缓慢的流逝。除了山里一阵阵的风声,没有一点动静。尽管冬夜的野外极其寒冷,但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刚才报信时点燃的几处烽火,此时更像是冥界里的鬼火,在这空旷而黑暗的山中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还在保持着一个姿势的钱锦悄悄问我:“你真的看清楚了?那肉身像真的在这下边?”“嗯,我亲眼见到它把虺蛇抓出了几道大口子。”我轻轻答道。“那就行,我再给它加点料!”钱锦回应一声后,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符箓,猛地按在阵眼上念道:“九天仙佛,十殿阎罗,无间业火,助我除魔!敕!”随着钱锦一声暴喝,阵眼猛地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大地都跟着颤动起来。钱锦更是青筋暴起,大颗的汗珠滴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丝丝蒸汽,可见此时的阵眼,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灼热。 然而,又过了将近两个小时,寂静的山中依然是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远处村民组成的方阵,仿佛也开始躁动起来,一个个喷嚏声、抱怨声此起彼伏。“都他娘的给我闭嘴!完不成任务,谁也别想领那十斤大米!”在人群似乎要开始喧闹的时候,王所长的叫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虽然有些无厘头,但好歹把村民的声音压了下去。 皓月西坠,东方已经隐隐显出了一丝白色。虽然天色还比较暗,但山岭的轮廓和近处的景观已经清晰可见。“这他娘的天都亮了,还捉个屁的妖!”“是啊,冻了老子一宿都感冒了,啊欠!”“俺得回去了,媳妇中午要回娘家,俺得在家看孩子……”即使王所长再怎么吓唬,不满的人群也不再给这位派出所所长面子,纷纷走到阵眼,找钱锦要说法。 “各位,各位!你们再等等,先都回到阵法的位置去……”钱锦也很无奈,要说布阵做法,他是最累的,地面现在还散发着咒法带来的热气。然而,当钱锦还在苦口婆心劝说村民的时候,众人身后的蟒爷庙里,却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便传来村民的惨叫。我们转头看去,只见那间已经坍塌的配殿,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彻底崩飞,砖头瓦块到处散落,几个被石头砸的满脸是血的村民捂着脑袋从庙院里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谁让你们进庙了!”钱锦揪住一个其中一个村民的衣领,面目狰狞的怒喊道。“是……是葛军说今天估计也就这样了,外边挺冷的……俺几个就进庙里生火去了……”村民哭丧着脸说道。 一阵烟雾过后,一个巨大的轮廓逐渐显现。盔甲已经大面积损毁,只剩下一条胳膊的肉身像,出现在蟒爷庙的院里。看来,和虺蛇的争斗,也让这具无头僵尸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它左右转了下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废墟里,一扇挂着铁链的门板引起了他的注意。随着一声稀里哗啦的响声,肉身像揪住铁链,连同门板一起提了出来。只见他挥动铁链,巨大的门板打在院墙上,一整面院墙和门楼就在烟尘中轰然倒下。 “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钱锦一把将这个村民推倒一边,眼睛里似乎要冒出了火,“老二邢云梦龙,抄家伙准备干!王所长,让你的人准备射击!” 准备个啥啊?除了你钱锦有把逆鳞剑,谁还有件像样的东西?肖老二举起折叠铲,我手上是这把长锈的西瓜刀,再看看邢云,竟然缓缓的抽出了裤腰带……两位民警同志掏出了和王所长一样制式的小手枪,哆哆嗦嗦的向前举着。 地火淬魂阵、天灯锁魂阵、还有钱锦亲自在各个出口设下的正宗的正一敷尸阵,为什么都不灵了?眼看着无头僵尸向我们走来,我脑子里不断冒出这些疑问。再仔细想想,似乎我们自打来到落春营,就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好容易准备设阵破邪了,却又面对现在的困境,这究竟是…… “闪开!”随着钱锦的一声暴喝,我被他一把拉出了两丈开外。刚才我走神的时候,肉身像正甩着厚重的门板冲着我的脑袋砸了过来。若不是钱锦反应够快,我就交代了。就当我还在后怕脑袋差点砸扁,一颗子弹贴着我的鼻子尖飞了过去,再次吓得我真魂出窍。侧头看去,只见一个警察口吐白沫,两眼泛白,脚步踉跄的正向四外胡乱的开枪。 “张杰,你他妈疯啦!”见到下属突然胡乱开枪,王所长一把将他扑倒。然而倒地的张杰不仅没有顺从的意思,还张开嘴向着王所长的耳朵就咬。“啊呀!”被咬了耳朵的王所长也不顾疼痛了,再夺下张杰的手枪后,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背,快速掏出手铐将还在不断挣扎的张杰制服。正当我还在惊愕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一幕,正要往远处逃走的村民也发生了变故。只听潘二虎也喊了起来,“刘老三,你要干啥?快,按住他!”我向身后望去,只见三四个刚才还嚷嚷着要回家的村民,此时竟然像得了狂犬病一样蹲在地上不断抽搐,见人就上去扑咬。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肖老二躲过飞来的门板,急切的问道。钱锦没有理会肖老二,而是转头对刚刚制服张杰的王所长说:“王所长,带着你的人护送村民离开,那几个人先控制起来,应该是中了什么邪术,等我这儿完事再想办法!”钱锦的语气不容质疑,王所长也不反驳,和另外一个警员冲着肉身像开了几枪,就揪着张杰向村民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战场上,只有我们金山展示公司的几人独立面对着近乎疯狂的肉身像。对方虽然只有一条胳膊,但铁链加上门板的攻击范围,却让手持短兵器的我们很难靠近。这东西似乎有着一定的智力,每当看到钱锦要掏出符箓,就对着他一顿猛攻,让钱锦无暇他顾。这时,肖老二绕到肉身像的身后,拼着小命躲过扫过来的门板钻到它的脚边,对着它脚后跟就是一铁铲。若是普通人,这下就算不把整只脚砍下来,也会将他的脚筋砍断,全身瘫痪。然而,铁铲砍到肉身像,不仅没给对方造成伤害,铲子头还被崩飞,变成了烧火棍。吓得肖老二妈呀一声,一个“就地十八滚”回到我们身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把他往蟒爷庙的正殿引,那有我设下的敷尸阵!”钱锦冲着僵尸虚劈了一剑,向我们大喊。几个人一边躲,一边向蟒爷庙里退去。僵尸见我们要走,也步步紧逼的跟了上来。和虺蛇的打斗,已经让僵尸身上的盔甲和战袍破烂不堪,再经过它刚才大幅度挥动门板的动作,已经稀里哗啦的挂在了身下,明显阻碍了他前进的动作。当我们好不容易冲进正殿的时候,钱锦却爆起了粗口:“日他娘的,谁把我布的敷尸阵给撤了?!”只见钱锦布阵的地方,几根杏黄旗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摆好的困尸索、清玄印也不知去向。 就在我们看着被破坏的阵法发愣的时候,肉身像已经挣脱了缠在腿上的甲胄,赤膊着上身堵住门口。它身上长着密密麻麻的黑毛,就像一头暴怒的黑熊,巨大的门板挂着凌厉的风声向我们砸来。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几人就像被堵在鸡窝里的黄鼠狼,等待着被人用铁锨拍死的命运。 “咔嚓”一声,正当我们以为这下必死无疑的时候,却幸运的发现,由于肉身像太高,门板砸下来的时候正卡在正殿的大梁上。梁木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顿时出现了断裂,眼看整间正殿就要倒塌。不过这一下,也给了我们逃脱的机会。我们纷纷跳到了院中,邢云最后一个出来,只见他右手一挥,一道闪电就向着僵尸飞去。等我定睛看去,邢云的裤腰带已经紧紧的缠住了肉身像的脚腕。看来,邢云的裤腰带并非凡品,而是一条纹满了咒文的皮鞭。只见被皮鞭缠住的一刻,肉身像就像触电一样不断哆嗦着。邢云再用力一拉,它重心不稳一下摔倒在地上,卡在上方的门板也将梁木彻底拉断,整座蟒爷庙轰然倒塌,把肉身像硬生生的砸在了下面。 这一下,似乎让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它踉踉跄跄的从废墟中爬出来,手中已经没有了门板。虽然又冲了过来,但被邢云皮鞭电击过的小腿却已经焦黑一片,只能像跛子一样一颠一颠的前进。它又冲到我的面前,挥起手臂向我抓来,我向左侧一闪,随即用短刀划过它的肋部。让我惊愕的是,这把看起来卖废铁都没人要的“西瓜刀”,竟然像切豆腐一样划开了一个口子,一股黑气从其体内冒了出来。我躲闪不及,直觉一阵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冲脑门,呛得我几乎晕厥,一下坐在地上咳嗽起来。但肉身像则看起来更糟,只见它捂住伤口,冲出庙院,一瘸一拐的向着冰面跑去,而此时的冰面上,还聚集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眼见肉身像要逃,钱锦第一个跟了上去。等它跑到冰面无人之处,钱锦掏出符箓,用长剑串起,声如洪钟的念道:“乾坤朗朗,宇宙洪荒。弟子俯首,老君在上。祛邪缚魅,以正天纲。地火天雷,魄散魂亡!落!”随着钱锦最后一字出唇,已然大亮的天空中竟然劈下一道水桶粗的惊雷,不偏不倚的打在肉身像的身上。只听的轰的一声,肉身像晃了两晃,轰然倒在冰面上,冒气了一团青烟。此时,钱锦终于支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跪在了地上。“老大,你没事吧!”我们几个人呼喊着,扶着钱锦坐在了冰面上。肖老二翻着钱锦的挎包,胡乱摸索着药品。 “这……这肉身像,死啦?”躲在远处的村民目睹了一切。见肉身像没有了动静,才探头探脑的慢慢接近。最先走过来的几个村民试探的用脚碰了碰,发现没有反应,便连踢带踹的骂了起来:“你个王八日的,这些日子弄得俺们村里鸡飞狗跳,还他妈明朝大将,我去你姥姥……” “你们乱弄个啥,都躲开!”见人们围住肉身像踢打,二虎跑过来,把人群拨弄开向后推去,一边埋怨道:“这是杀人凶手,王所长他们还得要弄到市里去交差,叫你们弄坏了可咋整……” 然而,潘二虎还在说着,就见人们的目光突然变得惊恐起来,随着尖叫着向后方跑去。潘二虎下意识的一回头,只见肉身像猛地抬起了独臂,一把掐住了二虎的脖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王所长和几个警察慌忙准备开枪。不过,一切来的太突然,也太晚了。二虎在僵尸钳子一样的手中就像被拎起来的雏鸡,一阵手刨脚蹬后,头就重重的垂了下去。僵尸见二虎没了反应,猛的向附近的一处冰窟窿扔去,只听的“噗通”一声,二虎的尸体掉进冰窟窿,淹没在寒冷的濡河水中。 刚刚恢复意识的钱锦见到了这一幕,一把将还在找药的肖老二推倒一边,冲着天空撕心裂肺的大喊:“地火,起!”随即彻底晕倒。又是轰的一声,足有四五米高的黑紫色烈焰凭空在僵尸的身上燃起,肉身像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哀嚎,全身不断抽搐。片刻之后,烈焰散去。冰面上再无什么明代将军的肉身,只剩下一道黑色的人形印迹…… 第十九章审讯 突然发疯的几人和被他们抓伤的村民,被老潘头安排车送去了市医院。王所长在搏斗中,耳朵险些被发疯的张杰整个撕咬下来,但这个坚强的老民警硬是在缝了几针之后,继续指挥后续治安维护,以及向上级汇报等相关工作。 回到村里,闲下来的我们有些不适应。自打钱锦醒过来,就没有说过几句话。我向他问起那把短刀的来历,钱锦也懒得讲。只说我可以先用着,什么时候自己找到应手的家伙就还给他。见他不爱多说,我也只能抽着闷烟和肖老二下象棋,丝毫没有解决僵尸、胜利归来的喜悦。邢云则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给他的纸人部队补充兵员。整整一个下午,几个人就这样百无聊赖的在村委会的会议室待着。其间老潘头来过一次,对我们表示了感谢,又嘱咐厨房多做点酒肉,就匆匆的离开了,毕竟还有一大堆善后的事要等着他去处理。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在干“副业”,但“九方祠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打造”这件正事还没有丝毫的进展。见钱锦没什么想谈论这个话题的意思,我作为策划人员,还得先琢磨个框架方案给市里报上去。其实,打造展厅、博物馆这种项目,看上去挺高大上的,但对于专业人士来说,也就是个流水作业。钢城市在明清两代时属于永平府管辖,如果要进行文化类展厅的建设,有关地方上的古籍资料是必须要了解的。 吃完晚饭之后,正当我打算去找老潘头,托他帮我找点有关的地方记载,却和推门进来的王所长撞了一个满怀。“哎呦王所长,是您啊……您这伤好点没有?这大晚上的怎么还忙呢?”我赶紧把脑袋上缠着纱布的王所长让进来。王所长现在是这个村里跟我们最熟的人,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到沙发上,直接拿起了桌上的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斜眼看了看旁边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的钱锦,用力锤了他一拳:“还他娘的装死呢?” 钱锦翻了个身没有理会王所长。王所长抽了口烟继续说:“已经跟上边汇报完了,领导们起初说是要彻查此次事件的,本来已经和当地军区和武警协调好了,但市委那边接到了你们那个有关部门的电话,才打消了这个计划。最后咧,决定对外宣称是一头从内蒙跑过来的野生熊瞎子在村里作乱,目前已经被公安人员击毙。还有咱们进山遇到的那条大蛇,那几片蛇麟我交上去了。市里的生物学家知道了,都跟要过年似的,要开什么燕山地区野生物种研讨会,还非让我带他们去发现蛇的地方看看,我哪儿这闲工夫啊。哦对了,发疯那几个人已经恢复正常了,啥事没有了……” “都好了?医生怎么说的?”钱锦扑棱一下从沙发上做起来,吓了王所长一跳,摆出一副“你要是唠这个我可不困了”的架势。“说什么……叫那个……分离转换性障碍,属于精神病的一种。哦,就是咱们俗称的撒癔症。” “放屁!”钱锦从王所长手里抢过烟火点上说:“撒癔症有那么多人一块撒的,啊?然后又一块好了?”“啊,确实都好了,到医院挨个儿打了镇静剂,醒来就都明白了。张杰那小子还一个劲儿的给我道歉赔不是呢,说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再明白过来就在病床上了,其他人也是一样。大夫做了检查,已经排除了传染病的可能性。说如果没什么事,明天就能回家了,但需要在家观察一段时间……”“明天就回来是吧,王所长你带我去看看,说不定还有线索,这事啊,没完呢。”钱锦打断王所长说道。 王所长明白钱锦的意思。只要不是傻子,经过整件事的人都应该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谁偷走的人头,谁那天夜里在九方祠偷袭我和肖老二,谁堵塞了断龙山的气脉又摆下“蜧瓮”,谁破坏了钱锦的阵法,又是谁用了什么手段让村民在紧要关头发了疯?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没有水落石出,这件事就完不了。就算市里已经对外公布,但也只是维护稳定的权宜之计罢了。所以在第二天,刚一听说发病的人都被接回了村里,钱锦就跑到派出所,把正在吃泡面的王所长揪了出来。除了邢云继续在招待所剪他的纸人,我们几个都跟着王所长敲开了民警张杰的家门。 “是王所长啊,真是对不住,我们家这口子还寻思买点东西去看您呢……”开门的是张杰的爱人,见王所长带着我们找上门来,女人明显有些尴尬,慌忙把我们让进屋里,张罗着烧水沏茶。张杰也从里屋走出来,搬椅子让我们坐下。 “弟妹别忙啦。小张你咋样了,感觉身上有什么不对的没有?”王所长客气了几句,向张杰问道。“王哥,我没啥事了。倒是您……您让我说什么好啊。”张杰一脸的愧疚,刚坐下来没说两句,又站起来给大家散烟。 “张警官,你还记得昨天发病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是见了什么可疑的人?”钱锦开门见山的问道。“可疑?没有啊。这一夜我就在您身边来着啊,要说特别的事,就是看您又是烧纸符又是耍宝剑挺特别的,我之前是真没见过啊。”“那这么说吧,”钱锦想了想,换了一种思路继续问道:“在你失去意识之前,你接触过什么人或事没有?哦,仔细想想,哪怕特别小的事都别落下。” 张杰也是干公安的,自然知道漏掉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都有可能忽略线索。他开始一点点整理着思路。“夜里应该是没什么事,后来天蒙蒙亮了,大伙儿开始往咱们这边聚,嚷嚷着要回去。然后我也觉得有点冷,打算抽颗烟。可一摸兜发现打火机不知道哪儿去了,别人给我递了一根,帮我点上火。烟还没掐呢,蟒爷庙那边就出事了,我就赶紧把烟扔了掏枪,再后来就觉得一阵眩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谁给你递的烟?”钱锦猛的打断张杰的话。 “谁啊,谁……哦,是葛军!” “你确定是他吗?” “嗯,就是他。”张杰补充道:“当时他帮我点上烟还跟我说,他们在蟒爷庙里生了火,要是冷就过来暖和暖和。” 钱锦和王所长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又问了几句发现没什么特别的事,王所长就嘱咐张杰这几天好好休养,想起什么就给他打电话,之后就带着我们几个起身向张杰夫妇告辞,向另外几个发病的人家走去。 不出所料,几位当时发疯的村民都提到,在清晨聚到蟒爷庙外的时候,葛军给他们点过烟。在我的印象中,若不是村安保委员会副主任这个头衔,葛军这个人似乎没什么特色,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村民。但是,既然问题出在这儿,我们也不能不做好准备。我们赶回村委会去找葛军,但一个小保安说葛副主任跟着老潘头去二虎家,和二虎娘商量白事去了。濡河还处于冰封期,这给尸体搜寻制造了极大的难度。所以老潘头就合计着,要不就先设立个衣冠冢,也风风光光的送一回,算是多少给自己的老嫂子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我的儿啊!你这就跟那死老头子一块走啦!你让你娘可怎么活啊!”刚走进二虎家这条街,就传来二虎娘撕心裂肺的哭嚎。昨天村民来报信儿的时候,二虎娘一听说二虎丧命、尸首下落不明,当时就背过了气。众人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一通忙活,转醒过来的老太太就坐在院里嚎啕大哭。看来今天老潘头的到来,又触动了二虎娘的伤心事。毕竟,四十多岁死了男人,六十多岁又没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人生厄运。 “嫂子,嫂砸!哎呦,我的老嫂子行啦,别哭坏了身子!我大哥和二虎要是看见您这样,他们也难受啊!”看见老潘头正在安慰二虎娘,王所长也不好直接说明来意,只说是组织上对二虎的遭遇表示慰问。我向院里扫了一下,看见葛军正站在院里,指挥村民布置灵堂。王所长走到老潘头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没想到耳背的老潘头竟然大喊一声:“你说啥?要抓葛军?” 这一嗓子惊的院里的人都把头转到我们这边,葛军一听说要抓他,扔下手中的花圈,踩着鸡窝就窜上了矮墙,再一翻身便消失在了院外。没想到,这葛军的身手还挺利索。“追!”王所长一声令下,我们几个人迅速冲出院外,向着葛军逃走的方向追求。葛军一边跑,一边将身边的自行车、水果摊推倒,企图延缓我们的速度。正当他一边回头一边跑的时候,小巷里一只脚伸了出来,正绊在葛军的迎面骨上,让这小子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肖老二从阴影里走出来,呲着鼻毛笑嘻嘻的对着葛军看。“让你小子跑!”王所长赶了上来,将葛军胳膊狠命的拧到背后,上了手铐。“王哥,哦不,王所长,俺错了,真的错了,俺再也不敢啦!”葛军一边哭喊着,鼻涕眼泪混着泥土流进了嘴里。 派出所里,王所长侧着身子在办公椅上,桌上放着审讯记录。钱锦带着我和肖老二坐在旁边。葛军坐在靠墙的位置,头也不抬的盯着地面。“姓名!”王所长问道。“王哥俺错了,这事也不全赖俺,都是……”“你他娘的是日本人咋的?你姓‘我错了啊’?”王所长紧绷着脸喝道。 葛军不再告饶,老老实实回答着王所长的提问。“说说吧……”王所长喝了一口茶,终于来到了正题,“咱们的纪律你不是不知道,我看看你小子是自己全都说出来,还是让我替你说!” “俺说,俺说。王哥,是!咱们村请人砍树,是俺收了回扣,但那都是李会计的关系,他说只要俺不说出去,完事再给2万块钱……”“放屁!我让你说昨天那些人撒癔症的事!”王所长猛的拍了一下桌子,眼睛瞪得向铃铛一样盯着葛军,“你是用什么邪门歪道让他们中招的,说!” “啊?冤枉啊!王哥……”听完这话,葛军先是一愣,随后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哥!这里可没俺的事啊!打死俺俺也不敢啊!”“不敢?那我问你,昨天天快亮了那阵,是不是你带人进庙生火的?”葛军一听这话,哭丧着脸说:“这……是,是啊,俺觉得反正天都亮了,也不能有啥事了。都冻一宿了,想找个背风的地方生火取取暖呗,这也犯法啊!” “生火不犯法,那你把那个什么……什么阵,给毁了,有这事没有?”王所长看了一眼钱锦,继续问道。“啥阵不阵的,俺不知道啊……哦,你说那小旗子吧?那可不是俺弄的,俺发誓!俺几个人进去,它就都躺下了!” “那……给几个人点了烟之后,那些人就疯了。这个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坐在一旁的钱锦问道。“啊?点烟?”葛军张着嘴,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俺是给他们点烟来着……那点烟抽烟的人多了啊,俺也不知道咋回事啊……”说到这儿,葛军都快哭出来了。 “你的烟和打火机还在吗?”钱锦问道。“在,在这儿呢!”葛军慌乱的摸着口袋,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哆哆嗦嗦的放在了桌上。那烟是8块钱一盒的红塔山,钱锦拿过来,小心的撕开一支捻了捻烟叶,没有发现问题。 “哎?这打火机,这不是俺的啊!”当钱锦还在检查香烟的时候,葛军突然指着桌上的打火机叫道。我们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支打火机上。这是一支最普通的塑料打火机,上面印着某酒厂的宣传广告。隔壁的小卖部就有,一块钱一个。 “你说这不是你的,谁能证明?”王所长阴着脸问道。“这咋证明啊,俺就知道俺那打火机是绿色的,就是从村东头李婶的小超市买的。昨天那些人发了疯,俺还帮着捆来着呐,要是俺干的,还费那个事干嘛啊!冤枉啊,王哥!” 在葛军喊冤的时候,钱锦就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打火机的出火孔上。过了一会儿,钱锦给王所长递了个眼色,王所长便示意民警先将葛军关进小屋,随即对钱锦说道:“咋样,有啥发现?”“就是这个……”钱锦把出火孔拆开,轻轻磕了两下,一小撮黄色的粉末散在了桌面上说,“这是魑髓。” “吃啥?”王所长用手沾了一点,捏起来就要往鼻子上凑,被钱锦一把挡住:“你也想疯一回还是咋的?”根据钱锦他们正一道的说法,这魑是传说中躲在深山密林里害人的一种山鬼,其性荒淫,常用迷幻之术魅惑在山中行走的人,夺其精魄害其性命。“魑髓”就是山鬼的脊髓,晒干碾碎后,如果用火熏烤,产生的气体就可以让人在一段时间内丧失理智,形如妖鬼,袭击旁人。在一两百年前,各大道教门派就将魑髓列为禁品,不许门人弟子擅自持有。但在东南亚一些盛行降术的国度,这样的害人之物却流传于降头师之间。“这个兔崽子!”钱锦掸了掸手说道:“你们现在跟我去葛军家,如果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立刻向市局汇报申请逮捕!” 第二十章四狗子 在那些年,尤其是农村,人们的法律意识还很淡薄。有的地方,一整村子的人敢手持凶器阻碍警方救走被拐卖的儿童;而当警方要求进屋搜索犯罪证据的时候,他们大多也想不出让警察出示“搜查令”这码事。葛军媳妇就是这样,一听王所长说自家爷们儿收回扣的事“败露”了,当场就搂着孩子满脸煞白的瘫在了地上。葛军的爹娘更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在王所长“只要坦白交代,就能争取宽大处理”的反复宣传后,战战兢兢的领着我们来到了儿子的房门前。 老葛家是三间坐北朝南的瓦房,和东西两间厢房围成的独门独院。房子似乎装修没多久,还有一些涂料的味道。院里停着摩托车,房檐下挂着红辣椒和玉米棒子,看上去还算过得不错。王所长准备指挥两个民警对房间和院落展开地毯式搜索,却被钱锦拦下。找“魑髓”这类邪物,压根就不用这么麻烦。钱锦给邢云使了个眼色,就开始假惺惺的和老葛家人攀谈起来。趁着没人注意,邢云将两个额头上粘着“魑髓”粉末的冥媒,团成团儿扔在了墙根的阴影里。邢云的嘴无声的蠕动着,墙根下的纸团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像是被风吹着跳过了门槛,滚进房间,随后轻轻舒展,又变成了人型。王所长和我们几个人就点起了烟,在院里漫无目的的看着。 “王所长,你们不是要搜查吗?那就……随便看吧。”葛军的爹是过来人,曾亲眼见过汉奸带着日本鬼子进村抓游击队的情景,看我们这些人谁也没去翻箱倒柜,反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老葛大叔,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的,”我走上前去递了根烟给老葛,说:“葛军已经对收回扣这事后悔了。只要他态度好、积极配合,我想政府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我心里还是没底。若是跟他爹娘媳妇说了实话,恐怕当场就得背过气去。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两个冥媒从门槛上探出头来,冲邢云招了招小手。邢云走过去,若无其事的走到房檐下,任由冥媒顺着他的腿攀上肩膀,藏在领口凑向邢云的耳朵,做出说话的样子。收好冥媒,邢云对着王所长比划了一个“撤”的手势。授意下的王所长和钱锦又和葛军的老爹交代了几句,说葛军这几天还要配合调查,让老人不要乱想,便带着我们离开了葛家。 “没有发现魑髓和其他邪物。”邢云向我们说着冥媒的调查结果。此前邢云跟我们说过,这冥媒其实就是施法者向冥府借来的在册阴兵,附身在纸人身上供其驱使。理论上说,也是一种阴物,在范围明确的情况下寻找“魑髓”这类阴邪,还是比较容易的。别说藏在一般的瓶瓶罐罐、书包衣柜里,就算被冲进了下水道,冥媒也能发现蛛丝马迹。 “会不会是他把东西藏在别处了?”肖老二还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至少在葛家的范围内不会,我会再派出更多冥媒在村里查一下。”邢云四下里看了一下,“如果葛军真是幕后之人,就一定有控尸行阴的手段,冥媒也未必能查的清楚。” 虽然没有查到什么,但葛军还是因为回扣问题被王所长留在号子里配合调查。但如果48小时之内还不能查出问题,那就只能无条件释放,毕竟吃回扣这种事,在那时候的社会上并不鲜见。就算村民再不懂法,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重罪。葛军这条线索变得越来越暗淡,我们这些人似乎又进入了一个死胡同。邢云又放出去几个冥媒,让他们探查村里可能存在的魑髓。 说实话,我已经对找什么魑髓不感兴趣,毕竟无头肉身像已经被天雷地火烧成了灰,对于此次灵异事件,至少从梅总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来说,已经圆满解决了。找肉身像脑袋这事,应该以文物盗窃事件让警方另案调查。毕竟还有两周就要过年了,这大年底的谁还有心思上班啊,反正我和肖老二的心早就飞了。钱锦似乎也想尽快把正事干完,拉着我们仨开始讨论 “九方祠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布局设计。潘二虎的白事在当天下午就开始了,唢呐和锣鼓那刺耳的旋律在村里回荡着,吵的我们根本无心工作。当送殡的队伍行进到招待所门口,我们几个索性跑出来看热闹。只见纸人纸马在前边高挑着,二虎娘被人搀扶着哭得死去活来,走在队伍的中间。老潘头走在前边不断挥洒着纸钱,看我们出来,他便紧走几步过来打听葛军的情况,我们只说葛军是利用职务之便吃了回扣,也不知道老潘头听明白没有,点点头就引着人群继续向前方走去。傍晚,老潘头让人叫我们过去吃流水席,钱锦推说还有展厅的工作要开展,硬是拦下了满脸不痛快的肖老二。 第二天一早,我们几人一边在院里洗漱,一边讨论序厅主题墙的设计风格,王所长就打电话让我们来派出所,说请我们吃当地特色早餐,顺便让我们看看葛军的手机、衣服、钥匙上有没有可疑线索。“我看咱这展厅的事是聊不下去了!”没吃着流水席的肖老二没好气的嘟囔着:“僵尸都给他制服了,咱又不是他派出所的人,有能耐自己查去呗……” 派出所里,王所长倒是挺热情,给我们端上来一大口袋刚出锅的夹肉烧饼:“尝尝咱落春营的‘蛤蟆吞蜜’,这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吃食,天还没亮我就去老孙家排队了!趁热吃啊!小肖,这个肉多,给你!”王所长扔给肖老二一个肉烧饼,又从塑料袋里掏出几辈豆浆递给我们,随即从桌子下掏出几个透明袋子摆在我们面前说:“这些都是葛军身上的私人物品,我们的人看过了没啥问题,就不知道你们那道道儿,能不能看出点啥……哦,你们先吃,我接个电话。”话还没有说完,王所长的电话震了起来,王所长拿起电话走到了门口:“喂?对,我是王春生!你哪里?老陈啊!哦哦,你说……好,好!我这就派人过去!谢谢啊……” “啥事啊,王所?”几个肉烧饼下肚,肖老二似乎精神好了许多,见王所长打完电话回来,竟然打听起警察的事来。不过王所长也没向我们隐瞒:“嗨,我们村里的四狗子,前几天因为怕肉身像的事躲出去了,结果今天在咱东边的大岗村让派出所抓了,说是在拉面里放苍蝇,非要向老板要1000块钱,否则就找人砸店。结果人家那有摄像头,一调监控,人家老板就报了警。正好他们村派出所所长老陈是我以前的战友,一看身份证是咱们村的,这不就给我打电话,让我领回来了嘛。” 钱锦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拿起几个透明袋看了看就扔在了桌上。不出所料,这些东西上没有任何阴邪之气。“要是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我也就只能把葛军放出来了。其实啊,咱村一级的派出所,压根儿就没有拘留的权利。也就是咱们村儿这些邪乎事,领导才让我放手去干,说出了事他兜着。其实我这压力也挺大的……哎钱锦,就你那什么天雷地火,到底是啥戏法儿啊?能求雨不?”“求雨算个屁!我跟你说啊,我们正一道祖师张道陵你知道吧……”一提到术法,钱锦也来了精神。 见王所长跟钱锦聊起这个,我就知道什么序厅主题墙的事又可以放下了。直到民警把一个獐头鼠目的小个子男子推进派出所的大门,王所长和钱锦才停止了话题。像这种寻衅滋事,讹诈商贩的事,王所长见多了。人带来以后,什么都不问。让这小子蹲在墙根下吹吹冷风,什么时候脚麻了蹲不住了,什么时候再说。 “王所长,咱们村这人口普查到底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老潘头推门走进了派出所,话还没有说完,一眼就看见了蹲在墙边咧着嘴的男人。“四狗子?你……你他娘的……不是一直在工地住吗?你咋……?”老潘头和四狗子四目相对,怔了一下。“哎……那个,王……这……他……” 见到正走出屋子的王所长,老潘头满脸写着问号。“给人早点摊里放苍蝇讹钱,让人给逮住了,”王所长背着手走到四狗子面前,漫不经心的说着:“多有出息啊,是吧?” 听王所长说完,老潘头的脸逐渐从惊愕转到扭曲,脸上的皱纹都抽动起来。这老村长可不管是不是在派出所,上去一脚将四狗子踹翻在地,抄起一旁的扫地笤帚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我打死你个犊子玩意!你麻了个比的不学好!”觉得还不解恨,老潘头四外瞧了一圈,冲着墙角的灭火器就要过去,被王所长一把拦腰抱住:“哎呦老潘,老潘!这是派出所!差不离得了啊,咋还急眼了呢……” 见人家这边有公事,我们也不好继续在派出所坐着。好歹劝了老潘头几句,便和王所长告辞回到招待所。虽然刚办完白事,但即将过年的气氛还是逐渐浓郁。一路上,卖年货的、卖鞭炮的大绿棚子已经支了起来,街道上不时能看见在城里打工的年轻人,拉着行李往家走。唉,人家都回老家过年了,我还他妈在外地搬砖呢。这肉烧饼再好吃,也没我们家老太太做的炸酱面符合胃口。 回来以后,我一边抽烟,一边捧着电脑敲敲打打,等到中午吃完饭,已经基本把整体框架和史料记载的部分做完了。不过,一座出色的展厅和展馆,其内容总是需要精彩的故事。除了书本上的东西,当地的传闻和野史,也是吊起观众胃口的关键。想了解这些事,还得找老潘头。就算他本人不清楚,也能帮我联系在当地住了一辈子的老人去了解。 “潘大爷!潘村长在家吗?”走到一座贴着门神的门楼前,我拍了拍门。今天是星期六,老潘头并没在村委会。自打我的手机在断龙山报废了,我就一直处于“通讯基本靠吼”的状态。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这孩子我认识,是老潘头的孙子小顺儿。我一看就乐了,小顺儿脸上画着猫胡子,脑袋上还套着老虎帽子。再往院里看去,几个孩子正在东躲西藏,显然是在做游戏。那时候的手机还没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网络游戏,孩子们也不像今天,就算近在咫尺也要联网玩游戏。 小顺儿似乎有点认生,怯生生的看着我。我一看这样就笑着问道:“你叫小顺儿吧,我是你爷爷的……朋友。你爷爷在家吗,我找他有点事。”我们之前来过一次, 这小顺儿记性还不错,想了一会儿突然好像记起来:“你是首都过来跳大神的叔叔吧,我爷爷说你们可牛啦。他有事出去了,要不你进来等会儿吧。” 小顺儿的爹妈都在首都上班,只要学校一放假就把孩子放在老潘头这里。老潘头的大闺女在村里开了一家托儿所,老伴就在那边帮忙看孩子。所以我进来的时候,家里并没有大人,只有三四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来回追跑打闹。老潘头家里有没有成年人,我贸然进屋显得不太礼貌,所幸院子里阳光还好,晒在身上还算暖和。于是我点起一颗烟,一边看着这帮小子胡闹,一边等着老潘头回来。 不过,等到太阳西坠,我这一盒烟都快抽完了,老潘头还没回来。手头又没有手机,等的我干着急。眼见着孩子们都要回家吃饭了,我也不想再等了,打算抽完这颗烟就起身回去。这时,小顺儿从厨房掏出两个馒头,一边啃一边对小伙伴说:“我爷爷真讨厌,昨天他去吃大席,明明说给我带大肘子回来的,结果啥也没有!”“你爷爷骗你的,吃流水席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在,我爸当时还想找他问事呢,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一个孩子擦着鼻涕说。“他怎么可能去吃席?我们昨天晚上在棒子地里捉迷藏,我看见他跟四狗子蹲在一块说话呢。”另一个大一些的孩子边往外走边说道。 四狗子?我被这个名字吸引了。四狗子不是今天早上被抓回来的那小子么。既然老潘头昨天还在村里和四狗子说过话,为什么早上又装成一直没见过他的样子?他们昨天为什么又在棒子地这样隐秘的地方说话,老潘头到底在隐瞒什么?一连串的问题,让我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小顺儿,我先走了,你爷爷回来就说尹叔叔过来找过他。” 和小顺儿交代了几句,便紧走进步,在小巷子里追上了那个孩子。 见我叫住他,这个孩子回头看着我。“小朋友,你叫啥名字啊?”我笑着问道。“我叫兔宝!”孩子见到陌生人并不发憷。“兔宝,你昨天见到潘爷爷和四狗子说话了?当时啥情况,他们都说啥了你还记得吗?”我从包里拿出一块外国进口的巧克力,塞到了兔宝手里。 见有好处,兔宝显得很高兴。“嗯……当时我们在捉迷藏,我跑进棒子地藏起来,后来,就看见俩黑乎乎的人影钻进来了。开始我还以为是胖子开始找人了,就蹲下来没吱声。听说话声,是潘爷爷和狗子叔。” “那他们都说了什么?”我问道。“我也没听太清楚,就听狗子叔说什么……人头,还说什么翟家丘子……”人头!我心里猛的一颤。“潘爷爷说,让狗子叔别回来啥的……”兔宝掰开巧克力放进嘴里,眼睛一亮接着说:“哦对了,潘爷爷还说……那是咱们村儿的,不能便宜了外人!” 第二十一章翟家丘子 “你说啥?嗯……我知道了。晚上10点你和钱锦来派出所,我准备对四狗子进行突击审查。潘富山那边……我会调查。”电话里,王所长听到我的讲述,明显很是震惊。当他听到老潘头的时候,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 挂了电话,我和钱锦、肖老二、邢云几个人也陷入了沉思。人头、翟家丘子,不能便宜外人的东西……这人头很可能是肉身像的脑袋,也就是燕九方的头颅;翟家丘子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清楚,还有到底是什么不能便宜了我们这些“外人”,是人头还是别的?老潘头和四狗子到底在隐瞒什么呢?对于四狗子我并不熟悉,但从见到老潘头的一刻起,他就是一副暴躁又爽朗的乡下老汉形象。在追查凶手的过程中,作为村长的老潘头嫉恶如仇,一心为村民的生命安全操劳着,也给予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不过我对老潘头总有一种很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我又说不出来。 “没看出来啊,”肖老二摸了摸下巴说道:“这老潘头狐狸尾巴藏的够深的,我说这些天怎么对我们不那么热情了,敢情是跟那个什么四狗子不清不楚。你们看看,咱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是小鸡炖蘑菇,土豆红烧肉,好酒好菜供着。等咱们把屁股给他擦干净了,更该来点正格的了吧?这倒好,芹菜炒肉片都算荤菜了,吃的我都塞牙……” 这肖老二的话提醒了我。在我们消灭了肉身像后,老潘头的态度确实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对我们也挺客气,也帮我找了不少建设展厅所需的内容资料,但再也没有提过村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更不再提肉身像人头的下落。另外,他还总是有意无意的提到农村的条件不好,让我们受了委屈,还问过我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这和一心想弄清楚来龙去脉的王所长的态度截然相反。不过,单从这些现象就说老潘头有什么问题,也不太客观。“还是先听听那个四狗子怎么说吧,”钱锦看了看表,嘱咐肖老二和邢云继续研究一下九方祠的布展线路,就和我一起走出招待所,向着派出所走去。 “政府,我都说了啊,我一直住工地呢!我去大岗村是看我四舅妈去了!”我们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四狗子佝偻着腰坐在椅子上,接受王所长的审讯。民警张杰知道所里人手不够,主动提出复职,今天晚上也在这协助王所长录口供。夜晚的审讯室里烟雾弥漫,呛得我有些咳嗽。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说明审讯已经提前开始了。见我和钱锦走进屋,坐在椅子上的四狗子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又继续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金胖子就是他妈诚心坑我,一个破早点摊子安你妈哪门子摄像头啊?”作为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四狗子很清楚他这样的行为,远没有达到《刑法》中敲诈勒索罪的程度,顶多也就是十五天的行政拘留外加罚款。反正又不是第一天进来,在这住几天还省的自己掏饭钱了。然而我发现,他的腿却在不断的抖着。这种行为通常预示着两种心理状态:百无聊赖或掩饰紧张。 听着四狗子坐在那骂骂咧咧的废话,王所长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喝着水静静的听着。等四狗子说完,王所长才缓缓的叫着四狗子的大名说道:“李亮,阎王爷都要来收你的魂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当四狗子还在满嘴喷粪的时候,王所长冷不丁的这句话显得恐怖而诡异。见四狗子明显愣了一下,王所长心里有底了:“你摘了他的头,他就得要你的命。村里死了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鸦雀无声的审讯室里,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四狗子身上。单刀直入,引而不发,是公安人员面对犯罪嫌疑人时常用的审讯技巧,但村里这些天持续发生的诡异事件,却让王所长的话带着令人窒息的感觉。 听完这些话,四狗子的腿明显抖动的更快。他喉头颤动了一下,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政府,我就是想弄点零钱花,我认栽行了吧,怎么判你们说了算,别拿那玩意吓唬我啊!老潘头都跟我说了,那东西已经让你们给……”话没说完,四狗子猛的闭上了嘴,明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哦……这里还有老潘头的事啊……”王所长漫不经心的说:“那他也跟你说了翟家丘子了吧……”这句话一说,四狗子愣住了,张着嘴看着众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老潘头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还是让人发现了。“四狗子!你以为抓你进来就是为了早点摊的破事?我们这是在保护你!那东西压根就没死,还在到处找你要它的脑袋!你以为你他娘的在家烧香磕头,他就能饶你吗?!”见四狗子的心理防线处在崩溃的边缘,王所长冲着他大吼着,从桌子下掏出一堆东西,哗啦一下扔在地上。 看来,王所长在挂上电话之后就派人到四狗子家进行了搜查。我低头看去,见地上零零散散的扔着一个满是香灰的小香炉,一些还没有来得及烧的佛香,一块刻着字的木板,一块看上去有些分量的银子,还有一个脏兮兮的旅行包,包里似乎还有点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玉坠和铜钱。那木板上的字似乎是新刻上去的,墨迹还没有干,歪歪扭扭的写着“燕九方大将军之灵位”。 说肉身像还在追杀四狗子,我们知道王所长是在使诈。但这句话和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四狗子直接从椅子上滑到地面,堆在地上不断的哆嗦着。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四狗子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断断续续的说:“王所长……不是,王哥,我要是都说了,能少判我点吗?” “我哪儿知道你犯了多重的罪啊……”王所长点了根烟,尺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至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还可能保护你别让那东西掏了肠子挖了心。是让人像拆扒鸡一样撕吧了,还是我给你上报个立功表现,你自己看着办吧。” “能……能给我一根烟吗……” 王所长示意张杰给他点了一根烟:“你最好别浪费时间,也别藏着掖着。我们知道的越详细,你活命的机会就越大,听明白了吗?” 两眼无神的四狗子抽了一口烟,给我们讲述起了他这些天的经历。 这四狗子并不是落春营土生土长的人,小时候随父母还有他爷爷从关外来到本地。四狗子的爹跟人打架被捅死了,他娘随后也改了嫁,就留下他和老头两人过日子。四狗子的爷爷不简单,早年当土匪被张作霖收编,后来在直奉战争中当了逃兵,跟着一伙儿人“挖蘑菇”,练就了一手掏洞盗墓的本事。老头也不是什么善茬,没事就向年幼的四狗子吹嘘自己年轻时杀过多少人,盗过多少墓,玩过多少女人。还说什么“炸药一响,黄金万两;肥坑一开,苦尽甘来”,让四狗子从小就对勤劳致富不屑一顾。后来,老头干脆带着四狗子去寻坑,老的下坑,小的蹲点。没想到在一次开坑的时候,老头走了眼没看出机关死在墓里。独自一人的四狗子坐吃山空,又染上了耍钱的毛病,在村里没事就偷鸡摸狗,讹钱使诈,后来还因为倒卖长城城砖蹲了两年大牢。出狱后,为了响应“积极帮助刑满释放人员回归社会”的政策,由村里出面,让这小子在工地当了一名小工。 有一天夜里,在工地宿舍睡觉的四狗子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身穿盔甲,看不清面孔的人对四狗子说,他叫燕九方,本是明朝初年镇守此地的将军,现在九方祠里供奉的就是他的肉身。还说他的头和身子本不是一个人,是为了镇压这具身体才被安在脖子上的。现在他的头已经快镇不住身子了,让四狗子把头从肉身上割下藏起来。那燕九方还说,只照他的话办,就给四狗子五百两白银的好处。至于把人头如何处理,他会再与四狗子梦中相告。 关于九方祠肉身像的传说,四狗子多少知道一些。但他只当自己是这些天有些累,乱做梦而已,也并没有当真。直到他准备下床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一小块银元宝就摆在脚边。这一下可让四狗子有些慌了,莫不是真有神仙显灵,给我指了一条发财的路?更让四狗子没想到的是,一起在工地干活的同乡牛大胆主动来找四狗子,竟然也做了同样的梦,得了一锭银子。 先不管那什么肉身像不肉身像的,这银疙瘩可是实打实的宝贝,有钱不赚那是王八蛋。四狗子和牛大胆本就是一对狐朋狗友,商量了一下便一拍即合。于是,两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摸摸的溜进了九方祠。刚刚割下肉身像的脑袋,就被巡夜的胡老四发现。而当他们差点被抓住的时候,那胡老四却让被他们割了脑袋的肉身像撕成了两半。 见胡老四惨死,两人慌忙逃走,并按照事先计划,将人头藏在了工地才偷偷回家。时值隆冬,建设项目已经停工,工人们也都回老家了,空无一人的工地成了绝佳的藏匿地点。几天以后,落春营连续出了五条人命,村里已经有人陆续到外地躲难。就在赵瞎子被害的当晚,两人又做了同样的梦,梦见那燕九方说肉身已经成魔,他俩必须带着人头去翟家丘子,说在翟家丘子正北方百米之处有两颗松树,松树中间向下挖五尺,就能见到入口。进去后可见一将军雕像,雕像前有一口箱子。只要两人打开箱子将人头放入其中,就能触动机关发现财宝;燕九方就能借助风水地脉之力,克制尸魔。还说如果他们不这么办,尸魔定会屠村,还要找他二人索命。 于是在第二天,四狗子和牛大胆借口到外地躲避,顺理成章的离开落春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而当他们带着人头来到距离落春营仅五公里的翟家丘子的时候,正是我们摆阵对付无头肉身像的当晚。翟家丘子一带本身就比较荒凉,因害怕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少有的几户村民也都去了别处藏身。来到地方,两人果然发现了两颗松树,并从中间向下挖去。凭着当年跟爷爷学的手艺,四狗子铁铲如飞,不一会儿就听得“咚”的一声,铲子碰上了什么硬物。两人加快速度继续下挖,很快一扇类似地窖一样的木门就呈现而在二人面前。但与地窖不同的是,这扇门是仿造地宫陵寝的大门而造,红油刷漆,铜钉排列。虽已斑驳,但气势斐然。两个门环并非狴犴,却是上古雄兽吞天的造型。二人废了吃奶的劲,才用铁镐将大门撬开,打开手电进入其中。 两人走了有一百多米,来到一片空地。只见当中果然有一座汉白玉的将军雕像,脚下中间正放着一口一米见方的箱子。这箱子也不知道是石头的还是玉制的,上面攀龙附凤,雕刻的极其精美。二人不由分说,也不去管那雕像,对着箱子就要打开。原以为这箱子分量不轻,结果二人只是轻轻一抬,箱盖就像被触发的弹簧一样自己打开。两人将人头扔进箱子,正打算在周围看看是否银子的时候,只听的周围咔啦啦一阵声响,二人顿觉得一阵阴风袭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宫的大门紧紧的关闭了。 二人起初一阵惊慌,但四狗子毕竟做过盗墓的行当,就和牛大胆商量往里走走看,说不定又其他的出路。二人往里走着,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城池”,有城墙,有暗堡,有敌楼,还有无数倒塌的房屋和散乱的尸骨。突然,墙壁的暗格里突然伸出一直干枯的手臂,直接把牛大胆拉进了暗格。四狗子只听的牛大胆一顿惨叫,暗格中便流出了大量的鲜血。再一看时,牛大胆被直挺挺的扔出暗格,半个脑袋已经不知所踪。四狗子再也不敢停留,妈呀一声就往回跑,哪知刚才来的路,竟然变成了一处断崖。 不过,凭借着曾经在古墓里讨生活的经验,四狗子竟然用炸药在其他地方炸开了一道口子,又追寻着老鼠的踪迹,竟然用了2天时间,打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路。死里逃生的四狗子摸回了村子,趁着人们都在给二虎办白事,偷偷跑回了家。惊魂未定的他害怕肉身像的报复,就在家里刻了燕九方的排位点香供奉。正在祭拜,却被拍在肩膀上的一只手吓的真魂出窍。转头看来,却是老潘头。老潘头把四狗子叫到棒子地里,问出了实情,然后叫四狗子拿着钱去外地,这段时间都不要回来。结果第二天,四狗子就在邻村滋事,被王所长派人抓回了派出所。 “老潘头跟我说,那里的东西太邪乎不能动。就算一定要动,也是我们村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叫我别跟任何人提这事。政府,就是这么多,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不想死啊,我没办法啊,”四狗子哭丧着脸,指着地上的东西说道,“这就是那天在我床上找着的银子,我,我真的没说瞎话……”我捡起地上的银元宝,背面赫然刻着 “洪武十三年足银十两”的字样。 “那,这个背包是怎么回事?”对四狗子的陈述,王所长不置可否,随即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包,又从抽屉里取出两个透明袋,一个装着黄色的粉末,另一个则是一个破碎的瓷瓶。“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是魑髓!我们几个人都相互看了一眼,等待着四狗子的答复。 “这……这是我捡的,真是捡的,就在那翟家丘子底下捡的!” 见王所长皱起了眉头,四狗子恨不得起誓发愿:“在下边,我好像看见一个人。有几个暗格里的东西要抓他,开始他没防备,被一条死人手扯住了包。这人本事挺大,好像念了几句什么,就没动静了。他看包坏了也就没要。等他走了,我偷偷摸过去,看这包还能凑合用,就把我从箱子里找到的一些还算值钱的小玩意放进去,打算背着带回来……那什么,这小瓶儿里的东西,我可真是不知道啊!” 看来,这个包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整件事的主谋。肉身像的复活,袭击我和肖老二的黑影,断龙山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跟这人脱不了干系。“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看清楚了吗?”钱锦发问道。“没有,这我没看见。”四狗子慌忙摇着头,“当时太暗了,我躲在暗处又不敢开手电,只知道那个人是个男。” “那……你说的那个翟家丘子,到底是个啥来历?”“这,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小时候才来这儿的,人缘不好也没人跟我细说……”说到这里,四狗子有些惭愧。 “这个还是我说吧……”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黑暗中,老潘头的身影渐渐清晰,“翟家丘子又叫将军坟,是埋燕九方真身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潘家旧事 老潘头颓然的走进审讯室,后边一位派出所民警警惕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老潘你来啦,”见到老潘头进来,王所长并不惊讶,“四狗子说的这些,你也都清楚吧。咱们都是老熟人,有什么就直说吧。”王所长干了20多年公安,知道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见老潘头拉了把椅子坐下,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王所长递了个眼色,先前带老潘头进来的民警随即将一副苦相的四狗子带出了房间,众人也都将目光集中在这个似乎很熟悉,现在又感觉陌生的老潘头身上。 听着四狗子的脚步声在空洞的走廊里越来越小,老潘头点上旱烟,低着头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才缓缓的张开口:“俺知道,放走四狗子违反纪律,俺认打认罚。不过,让这瘪犊子滚蛋,总比让人惦记将军坟里的东西,最后把那里的邪乎玩意都放出来祸害村子强!” 此话一出,我们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老潘,这么多年作为咱落春营额主事儿,你把心都扑在村子上,这谁都不瞎。直到现在,我还是拿你当同志看待。我希望你有啥说啥,别把一辈子的好名声,搭在这翟家丘子里头!”王所长的话掷地有声。 老潘头点了点头,接着说:“那天给二虎子出殡,俺走在前头引路。经过村口树林的时候,老远儿就看见四狗子躲在树林里探头探脑,俺就知道这个兔崽子这几天在外边估计又犯事了。晚上办白事的流水席,俺趁着大伙儿都在吃饭,就打算去四狗子家看看,没想到刚到他家门口,就从窗户看见这小子跪在那烧香。俺耳背,也听不清楚他在那叨咕什么。但是他浑身上下的死人味儿,俺在外边都能闻得见,就知道他去了翟家丘子。俺不知道他咋能活着回来,但俺知道的是,那地方去不得。这小子和周老九的骚浪婆娘有事,俺就骗他说他那点事让周老九知道了,这些天正找人憋着收拾他,让他赶紧滚蛋。还说翟家丘子里就算有宝,也是俺这个村长带着大伙儿一块发财。现在村子里有外人,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兔崽子还真信了俺的话,只不过第二天就在外边犯事给抓回来了。” “你刚才说,翟家丘子叫将军坟是吧,埋着燕九方的真身?还有这地方咋就去不得,里边有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耐着性子听完了老潘头的一番铺垫,王所长单刀直入的问道。这些话也是我们正想听的,一旁的张杰飞快的做着笔录。 又是一阵沉默。我们都能看出,这翟家丘子似乎是老潘头心头的一块心病。老潘头犹豫了好久,几次把烟袋拿到嘴边又放下,最后终于擦了擦被旱烟熏得浑浊的双眼,缓缓开口说道: “不瞒各位领导,俺往上边好几辈儿的祖宗爷,当年就在燕九方的大营里当差。俺家就是那时候在这块地界住下来的。不过越往下传,知道的事就少。到有俺的时候,家里知道的就不多了。俺就知道,从小俺爷爷就不让俺去翟家丘子那边玩,问他他也不细说,就说里边有鬼。要是鬼跑上来,俺们都得被鬼掐死。但是有一次他喝多了,说里边不光有鬼,还有燕九方的真身和二十万两白银的军饷,那些鬼就是看着军饷的。” 白银?军饷?听到这我不仅眉头一皱。如果说翟家丘子是一座坟冢或陵寝,那有陪葬品品是可以理解的,但陪葬的物品大多是金玉、瓷器、兵器、书画等死者生前喜好之物。就算是钱财,通常也是铜钱之类。当年堪称奢华的海昏侯墓,在银钱方面也只是十几吨古钱币、几十枚马蹄金和金饼。燕九方不过是一位杂号将军,和常遇春、李文忠这些开国元勋都差着十万八千里,如何敢用几十万军饷作为陪葬? “俺爷爷酒醒了之后,俺又去问他这个事。没想到他特别生气,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说,昨天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谁敢说出去,或是打那翟家丘子的主意,谁就滚出这个家,死了也不许入祖坟。他还请出了祖宗牌位,让全家人跪在牌位前立了誓。直到俺爷爷进了棺材,也再没提过军饷的事。俺也想不明白一个老坟里咋就还有啥军饷。但李四狗子那块银子上刻的字,俺是认识的。俺就算没啥文化,但是看电视也知道,那什么洪武,就是朱家皇上的年号!”可能是烟抽多了,老潘头痛苦的咳嗽了起来。 老潘头的这番话,终于让我解开了此前的疑惑。怪不得老潘头自始至终,都只是希望我们抓杀人凶手,就算最后无奈承认肉身像杀人的事实,也从未把话题引向燕九方真身的埋骨之处。无论出于对军饷的保密还是对鬼怪的恐惧,都让这老潘头对所谓的将军坟三缄其口。 “老潘啊,你知道你的隐瞒,给咱们破案方向带来多大的阻碍吗?”王所长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那四狗子做的梦,还有肉身像到底是咋回事,但现在看来,死人诈尸的背后,一定是活人在捣鬼。犯罪分子的真正用意,很可能就是那将军坟里的银子。我也不瞒你,四狗子已经在底下看见那人了。” “俺现在也想明白了,不把那王八日的揪出来,俺们村里的人白死了不说,要真有银子也就便宜他了。说不定,他还得回来祸害俺们村子。要是……要是领导们愿意下到那里边抓那兔崽子,俺……俺愿意陪你们一起下去,就算豁出老命,也给你们帮帮忙儿!”说这番话时,老潘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快别逗了吧,潘大爷你都多大岁数了?你都没下过墓吧,知道古墓里边是个啥样吗,那跟你家菜窖可不一样……”作为盗墓世家的后裔,肖老二差点乐出声来。虽然没有参与过盗墓,但在练就本事的时候,也跟着老爹进到一些被盗掘过的古墓里进行“学习实践”,知道在那种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单纯从精神压力上讲,就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就算没有遇到起尸、机关等要命的事,各种毒蛇毒虫,长期封闭产生的一氧化碳和尸体散发的腐气,以及地下水倒灌、年头过久导致的坍塌,都可能随时要了人命。如果没有经验就贸然下墓,连成年人都往往九死一生,更不要提这个年过花甲的老潘头了。 “俺是不咋中用了,但带着这个下去应该有用!”说着,老潘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打开盖子,从里边掏出一张老旧的羊皮摊在桌上。我们定睛看去,只见平铺的羊皮上,其他部分是河流山川,中间则是一幅军事城池的平面地图,上方赫然写着四个小字:景枫卫城。 提到卫城,就不得不说明朝的守卫策略。明朝在长城沿线采取驻兵重镇、分地守御的方式。长城沿线设立了9个防守区,即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偏关、固原九镇,又称“九边重镇”。当时中原为了抵御草原民族,并不只是依靠我们今天看到的古老长城,而是以九镇为重心,形成纵横交错、互相联络的庞大防御系统。长城只是防御体系中的一环,在长城内外,还有路城、镇城、卫城、堡城等一系列犬牙交错、相互依托的军事堡垒。这卫城一般会设守备官一名,驻军5600人,并根据职能和地势的不同,肩负着守卫、巡逻、屯田、通信等一系列军事要务。 从这张地图来看,这“景枫卫城”规模不小,分为东西南北四座关城和一座母城。其中方形的母城处于心腹之地,各边关城分守一方,与母城之间有瓮城、护城河与吊桥相连,是典型的放射性全防御军事要塞结构。此外,哪个区域储存军器,哪个地方藏有粮食和水源,也都有所标注。不过,这景枫卫城又和所谓的将军坟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等着老潘头接下来的话。 “听俺爷爷说,俺家祖宗爷当年在燕帅大营,好像是专门画地图的。他们打仗要钻哪片林子,过哪条河,在哪儿下埋伏,都是俺祖宗爷他们出去画,回来再琢磨怎么打。这张羊皮就是他老人家留下来的东西。这图俺仔细瞧过,这图里画的地方,就是翟家丘子!”老潘头用手点指着画上的城池说道。 “潘大爷,我们又不是不识字,这明明写的就是景枫卫城啊,咋就成什么将军坟了?”肖老二撇着嘴说道。“俺也说不清楚,不过俺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这里边的山头河流可不会看错。”老潘头指着羊皮上所画的山脉和水流说道,“俺还围着这翟家丘子走过一圈,沿路的地势和这图里画的都能对得上号!” “你是说,这翟家丘子,哦,也就是将军坟,过去曾是一座军事堡垒?”说了这么半天,我总算明白了:“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拿着这张图下到将军坟,下边的路线和设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至少不会迷路。” “哎!是这话!”看我说出了他想说的,老潘头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有些激动。他站起来冲着我们深深的鞠了一躬说:“各位领导、王所长,俺也不怕你们笑话。要说我没动过那老坟的心眼儿,那是胡说。老潘活到现在,没给村儿里谋过啥福利,就总想着要是真能弄点宝贝换了钱,把俺村的小学校翻盖喽。这次俺跟你们下去……要是真能逮着那畜生,还,还能给国家找着宝贝,俺……俺想请领导们跟首长们说说,把这事办了吧。你们是不知道,这大冬天的,那几间破屋子四处漏风,娃们受不了啊……”一句话没说完,老潘头的下巴已经开始哆嗦了。 经过我们几个和王所长商量,决定第二天上午做好准备,下午就由我们和老潘头进入将军坟。就算抓不住那个神秘的幕后之人,也不能让这地下的财宝流入歹人手中。另外,虽然燕九方的尸身已毁,但其头颅仍在四狗子说的那口箱子里。如果能顺利带出,也可以作为将来“九方祠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重要展示文物。王所长也想和我们一起下去,被钱锦婉言拒绝了。毕竟王所长耳朵上的伤还没有好,半个脑袋还缠着纱布;而且这将军坟里诡异莫测,一般的枪械恐怕没有用武之地,没有经验的普通人下去的越多,越会成为我们的拖累。所以,王所长的任务就是带人在入口处警戒,防止有人从外部制造麻烦。 等我们回到招待所,已经快凌晨2点了。我躺在床上,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一座城怎么会变成一座墓?是谁主持了这项工程,又为什么这么做?如果那人的目的是传说中的军饷,那他要燕九方的人头干什么?从四狗子回来到现在已经超过24小时了,那个人是否还在那将军墓里呢,他会不会已经发现军饷或者其他财宝?耳朵里听着隔壁肖老二的呼噜声,我越想头越疼。索性蒙起被子,去他娘的。 第二天一上午,我们几个人都在整理各自的装备。上次去断龙山,老潘头给我们准备的东西大多还能用。我拿着钱锦借给我的刀在屋里比划了两下,又看了看上边的斑斑锈迹和滞钝的刀刃,感觉这他妈就是一把废铁。肉身像的皮肉连子弹都打不透,它凭什么就能像切豆腐一样划开?我正在看着这把刀发愣,就觉得身后一阵寒气逼人,却是邢云背着他那巨大的登山包从我身后走过,似乎在自言自语:“经理让我们去早点去食堂吃饭。” 这个邢云,永远一幅生人勿近的样子。若不是亲眼见过他的手段,任谁都会说这就是一个找不着对象的闷葫芦。想想也对,他一个整天和阴兵打交道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哪个姑娘出去逛街,愿意看见自己男朋友怀里钻出个小纸人呢?听肖老二说,这邢云是江西人,家里是做扎纸生意的。他不光扎的一手好活儿,任何材料交到他手上,他都能做出活灵活现的东西。但关于他那控制冥媒的术法,却从不和人谈起。纵使肖老二这么不要脸,也没能从邢云嘴里套出话来。但是,邢云的冥媒大多只有巴掌大小,平时也就是揣在怀里。他那个一人多高的登山包里,还不得有几十万纸人大军? 吃过午饭,我们几人来到派出所。刚一进门,就见到老潘头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屋里和王所长聊天。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四狗子也在一旁愣愣的站着。见我们来了,老潘头便笑着的说:“几位领导都吃好了吧?王所长正要说开车送咱过去咧。” 见我们疑惑的看着四狗子,王所长解释道:“老潘希望把四狗子也带上,毕竟他是你们这些人里唯一下去的过的,一些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还都记得。”四狗子此时也挺直了身子附和着说:“报告政府,四狗子一定全心全意为领导服务!”四狗子又摆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那什么,这事完了,还是盼望政府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那得看你能立多大的功!”王所长瞥了一眼四狗子,随后说道:“我已经向市里请示过了,除了咱们所里的人,市里也会派人过来,随时做好一切支援准备!” 半个小时以后,王所长亲自开车,带我们来到翟家丘子。这翟家丘子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坳地,方圆三四公里,位于咽喉之地,显然是过去兵家必争之地。丘上山石林立,枯草树木众多,若不是提前有所了解,这座巨大的土丘和其他的山峦也什么两样。在四狗子的引领下,我们几人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很快就找到了那扇被四狗子挖出来的大门。几个警察正要用锹镐撬开铁门,却被肖老二制止。只见他背着手在大门旁走了两圈,又左右看了看,指着五米外的一堆乱石,笑眯眯的对着拿着铁镐的民警说:“这位警察大哥,麻烦您把这堆石头挖开。”警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照着肖老二的话去做,没想到只敲了两下,一个有些生锈的铁环就在石头堆里显现出来。 “嘿嘿,都是些小儿科的玩意……”肖老二走上前去,握着铁环用力一拉,只见地上的大门里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两扇宽大的门便缓缓打开,漏出向下延伸的台阶和黑暗莫测的空间。王所长递过来一个对讲机,小声的对钱锦说:“看好了那四狗子,这小子不老实。这地下无线通讯器你带着,有事随时和我们联系。”钱锦笑了笑,接过通讯器,转手交给了肖老二,对着王所长说:“无论能不能联系上我们,你们都别下去。要是……两天之内我们都没上来,你就给我们梅总打电话。”随后冲着我们一挥手:“都没啥事了吧?尿都撒了吧?走!” 肖老二在前,率先拉上四狗子先顺着阶梯向下走去,钱锦和邢云两人跟在后面。我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听见老潘头招呼我,也和他一同消失在黑暗的地道之中。 第二十三章无情火 人类恐怖的根源并非死亡,而是未知。就如同现在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前摸索的我,总是对下一个拐角有着莫名的警惕。阴风在地道中忽大忽小的刮着,竟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旋律,就像枉死在这里的灵魂,为我们唱着最后的挽歌。 我本以为凭借着鬼眼的天赋,一定会看到各种飘在空中、缩在墙角的死鬼,在某个我不注意的瞬间,突然把腐烂生蛆的脸贴在我的面门,向我咧嘴惨笑。但走了大概五六十米,除了风声和我们六个人凌乱的脚步声,什么异常的现象也没有看到。 “政府,咱们到地方了……”又走了大概几十米,四狗子停了下来,指着前面小声的说道。只见四狗子所指的地方,是一道倒塌的石门。石门两侧各有一座持矛石人俑,其中一座倒在路边的碎石堆里。 “这石门是你们下来时弄的?”肖老二上前看了看问道。“报告政府,我和牛大胆下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估计是年头长了吧……”四狗子无意在这儿停留,率先钻进石门。“政府,这里边,就是那白玉雕像还有我放人头的地方。” 我们几人跟着四狗子钻进石门,突然有了一种内心得到释放的畅快感。这是一座空旷的石厅,与刚才狭窄逼仄的通道相比,眼前的这个空间足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小。我调整了一下王所长给我们准备的头灯,向四外看去。几簇交错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矗立在这座大厅的中间,这应该就是四狗子提到的那座汉白玉雕像。 我们走近雕像,只见这座雕像雕刻的是一位顶盔掼甲的将军。表情肃穆,双目微睁,双手扶剑,剑尖插在基座上,和九方祠里肉身像有些相似。基座下一个长条形的是石头供桌上没有香炉贡品,只有一口雕刻精美的箱子。箱子盖向上翻开,里边空无一物。 “你就把人头放在这箱子里了?”钱锦转过头问道。“对啊,当时是放里边了!然后我还听见一阵风声,外边那大门就关上了。我……我当时挺害怕的,就着急找出口,也没来得及再管这人头……”四狗子皱着眉头回答。 肖老二绕着雕像走了一圈,在雕像上敲了敲,又用手电照了照空箱子,对着四狗子笑了笑说:“我说四狗子,你先前从这里带出去的那些玉坠、铜钱什么的,是从哪儿弄的?”“啊?哦,从……从一些死人身上找的啊……”见肖老二这么问,四狗子有些局促。“死人?这箱子里先前还藏着死人?” 我们都盯着肖老二,只听他继续说:“这是一个起始于元明时代的古墓机关,有时候也在祭祀中使用。这个箱子叫崇祖箱,只能往里放东西,不能往外拿。靠这行发财的土耗子,一般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在墓里看这样一口雕刻精美的箱子,里边又都放着值钱的东西,往往伸手就拿。只要他一动手,箱子的重量就会发生改变,马上就会触动机关。这也就是外边大门关闭的原因。” 我们见四狗子低头不语,知道他是被肖老二说中了。可是他从这箱子里翻出来的东西,现在都已经成了证物放在派出所了,现在想放进去也来不及。不过,我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向肖老二说道:“哎那不对啊,照你说拿出东西,箱子重量变了。要是放进东西去,不也一样会因为重量改变触发机关吗?” “嘿嘿,那你说它为啥叫崇祖箱啊?”见我还是莫名其妙,肖老二继续卖关子:“打个比方啊,你给你家祖先上坟,总得哭两声吧?就算哭不出来,也得表示一下尊重吧?” “你是说,往这箱子里放东西,必须得怀有敬意?”我有些疑惑的说。“哎,总算是开窍了。”肖老二指了指供桌前一块石头平台,我低头看去,只见那石台的位置,正像庙宇里给佛像上供磕头的蒲团。 “四狗子,你就是站在这儿把人头扔进箱子里的吧?正确的打开方式,是这样的……”只见肖老二噗通一声跪在石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成色并不算好的玉石,恭恭敬敬的放在箱子里。玉石刚放进箱子,突然大厅四周的墙壁里一阵乱响,十几簇火焰猛地在墙壁上的灯台上燃起。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过后,石厅尽头一处隐蔽的石门缓缓打开,一股阴冷之气从门里传来。 “老潘村长,你别瞎走行不行?”见老潘头向着墙壁走去,钱锦怕他触动机关,大声叫他回来。“几位领导,你们过来看看嘿,这还有画儿哩!” 墙壁上亮起的火光,将大半个石厅照亮。这时我才注意到,在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数幅壁画。这些壁画画风粗犷,勾勒简单,大多是围绕一位明朝将领和蒙古军队大战的画面。我沿着壁画往下看,还在石壁和地面相交的地方,发现了一条极不显眼的沟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这画的是燕九方吧?”站在老潘头身边的钱锦问道。老潘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我和邢云也凑过来看。前几幅没什么特别,基本都是展现燕九方带着明军奋勇杀敌的艺术呈现,但越往后看,我心里的疑惑就越多。我先是在一幅画上,看到一群官兵模样的人抬着一尊坐像往庙里抬,周围百姓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那坐像身披金甲红袍,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横线,显然这就是描绘燕九方“雄颅镇鞑妖”的传说。但在下一幅图上,竟然是燕九方坐镇中央大帐,指挥官军与蒙古人交战的画面。一个死人还能从祠堂里回来指挥战斗?莫非是顺序错了,还是说古代壁画在排列中有什么讲究? “老二,哎呦肖老二你别研究那破盒子了,你过来看看这个……”我转过身,发现肖老二还撅着屁股围着崇祖箱转悠,似乎是想把机关破了,把他那块玉石取出来。见他走过来,我指着壁画说出了我的疑问。肖老二也有些莫名其妙:“一般来说,古墓壁画都是介绍死者生平,跟咱们展厅里常用的大事记介绍方式类似,都是按顺序来的啊……除非,这人压根儿就没死。” “没死?没死那九方祠里供的是你大爷?”我嬉笑着骂了一句,又转身看向周围的壁画,向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来解答我的疑问。这时,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人…… “四狗子呢?你们谁看见四狗子了?!”我终于明白了哪儿不对劲,猛回过头冲着几个人大喊道。也就在我喊话的瞬间,四壁上的灯台齐刷刷的熄灭,一阵机关响动过后,整个石厅都跟着颤动起来。见大事不妙,肖老二反应最快,他猛地窜到崇祖箱的面前大喊:“这孙子把我那玉石取走了,机关启动了大家小心!” 这个“心”字还没有说完,绘有壁画的墙壁陡然上升,漏出里边一排排好像水管一样的凹槽,顶部连着凹渠的,是一个个面目狰狞、张着大嘴的石兽。远处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我们来时那座倒塌的石门又距离太远,想跑回去是不可能的。“都离墙远点,到中间来!” 肖老二似乎看出了什么,像猴子一样爬上了石像。钱锦也拽着不知如何的老潘头窜到了石像的附近。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传来,一股股淡红色的液体从石兽的嘴里涌出,像是吐出了一滩滩粘稠恶心的血液,顺着墙上的凹槽,落在我刚才在墙边发现的沟壑,由开始如树枝伸展一样,向地面的各个方向流淌。这种液体刚触及地面,瞬间从淡红变成亮红,又快速燃起了火焰,像熔岩一样在整个石厅的地面蔓延, 这时,我才发现整个石厅的地面上都是这种一圈一圈的凹槽,像迷宫的线路图一样向内延伸。尽管石像和供桌范围的地面上没有凹槽,不会被当场烧死,但这种强烈的炙烤感只能让加大人的痛苦,最后也会因烟熏和脱水而死。 刚才我们的心思都在石像和壁画上,根本没有在意这青石地面上的纹路。这地面上的凹槽走势非常怪异,燃烧的液体顺着凹槽流过来,有时看着要向左侧流淌,却突然在某个节点分叉成两股,向着右侧和正前方流去,让人防不胜防。不出3分钟,刚才还冰凉阴湿的地面,已经被这蔓延的火油织成了一张火网,向着我们步步紧逼。 “老二,快想办法!”拽着老潘头的钱老大紧紧的贴在石像上,邢云也面色铁青的躲避着脚下流动的火焰。对抗邪物和生灵,他俩的术法不在话下。但面对这种古墓里的机关埋伏,就只能靠肖老二这个“土三代”了。 “这他娘的是猛火油,又叫无情火,连水都浇不灭,是古代军队守城用的!怎么还拿来守墓了,操!”抱着石像脑袋的肖老二气急败坏的喊着。他一说是猛火油,我到是想起以前看过的资料。在世界各国的战争史上,火油都是克敌制胜、戍边守城的利器。早在公元8世纪,拜占庭帝国就发明了一种以石油为原料的液态燃烧剂——希腊火,并广泛应用于海战中。这种武器能在水面或水里燃烧,还具有很强的附着性。如果烧到人身上,基本上就算完了。后来,“希腊火”通过阿拉伯海商转手来到远东,很快就被非常倚重水军作战的吴越所采纳。长期以来,火油都是古代战争中不可或缺的致胜法宝,明朝初期还有火攻车用火油焚烧城门的记录,直到朱棣用自创的神机营统一全国火器研发规制,火油才逐渐突出战争的历史舞台。就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来看,以崇祖箱为引,打造火油和地面凹槽相配合的复合型机关,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不过,想到这火油很快就要把我们都烤成烧鸡,我又开始暗暗诅咒起这个机关的设计者。 “哎呦,我管它什么有情火无情火的,你赶紧给我把它破喽!”眼看火油离我们的脚边不到5米,钱锦冲肖老二嚷嚷着。“我这不正找呢嘛!”肖老二一边回答,一边在石像的头上和身上来回摸索着。 实际上我们都清楚,让肖老二在这么短的时间破解机关,有点强人所难。在真正的古墓里,很多机关压根儿就没有破解的方法,即使有,也大多需要拆开墙壁找到机括,破坏其核心动力。哪儿像电视剧和小说里写的那样,自带光环的主角每每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办法化险为夷。机关的设计者又不是傻子,费尽辛苦打造机关,也不会就为了让盗墓者来破解的。所以,虽然眼巴巴的盼着肖老二这次能当一回英雄,但我真是觉得不太现实。 果然,肖老二摸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猛地抬起头,突然看到顶部有些凸起,便从身上解下飞爪向上抛去,尝试其他的逃生之法。结果飞爪扔了几次,除了抓下一些碎石头渣,根本就没有着力点。“完蛋操!”肖老二冲着下面的“火网”啐了一口,龇牙咧嘴的喘着粗气:“完了,哥哥今天就算交待了,没想到我们陕西肖家,名冠南北,阅坟无数,到我这辈儿栽在这翟家丘子了。” “啊~”身边传来邢云的惨叫,一个溅起的火星擦到了他的胳膊,冒气了一阵黑烟,疼的邢云直哆嗦。“邢云,踩着我的肩膀上去!”钱锦弯下腰,作势让邢云也爬上石像。但邢云只是摆了摆手。他也知道,我们几个被烧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燕大帅啊,俺们给你烧了那么多年的香,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要有啥冒犯,您别跟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啊!”就在我们还在急扯白脸不知怎么好的时候,谁也没注意那老潘头居然哭喊起来,钱锦一个没抓住,这老头突然蹦起来跨过越烧越旺的火油,噗通一声跪在好似饼铛一样炙热的石蒲团上,竟然对着石像磕起头来。 “老潘,快躲开!你还要不要你两条老腿啦!”见老潘头已经吓疯了,我冲着他大喊,想过去把他拉起来,无奈火油已经无情的将我们隔开。我只要挪动一步,火舌就会窜到我的身上。我能清楚的看到老潘头的裤子开始冒烟,甚至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看着老潘头的头磕的越来越重,额头逐渐渗出血来,同时想到自己还没有治好自己的伤魂就要转世轮回,下一世还不知道变成疯子傻子,心里就涌起一股极度的悲凉沮丧。 突然,我们耳边传来一阵咔嚓声,赶快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老潘头已经撅着屁股晕倒在地,额头上的血竟然渗进了石台的纹路里。而此时的石台竟然缓缓下降,凹下去一尺有余。“你们看地面!”爬的最高的肖老二率先发现了变化,我们随着他的喊声看向地面。只见地面上的凹槽从下方裂开一道缝隙,火油竟然全部流了出去。没有火油制成的火焰很快熄灭,只留下一道道青烟,从地面的石缝里不断冒出。过了约摸五分钟,烟雾散去。绘有壁画的墙壁缓缓落下,远处的石门也再次开启,凉风徐徐吹出,让死里逃生的我们恍如隔日。 第二十四章夜叉擂 “哎呦卧槽烫死了!这他娘的王八日的四狗子……”肖老二哆嗦着从石像上下来,一屁股坐在雕像的石基上,却又猛的弹了起来,拍着屁股咒骂着。我和邢云架起老潘头,又是一阵忙乎,才把这个无意中救了大家的老头子唤醒。“俺这是在哪儿啊……”喝了一口水,老潘头两眼无神的看着我们。 老潘头已经吓的有点神志不清了,邢云也受了伤,四狗子不知去向。刚一进到这翟家丘子,就给我们来这么个下马威。“要不然,咱先撤?”衡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我向钱锦提出了建议。钱锦也觉得前方一定还会有未知的危险等着我们,最起码应该把老潘头先送上去。要是再往前走,这老头可能很可能活不过第二集。于是,我和肖老二架起老潘头原路折返,准备先把老潘头送到地面。 “哎?咱们进来时候那道门呢?”我愣愣的问道。我们沿着唯一的通道走回来,此时那道应倒在一边的石门和出口,竟然死活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取而代之,通道的前方就是一面毫无人工修凿迹象的石壁。若不是我们刚刚从这里走过来,我一定会认为这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死胡同。我把老潘头放下,在尽头的石壁上摸来摸去,却被肖老二喊住:“别摸了,这是伏羲断生局。咱们刚才触动了机关,刚才的路已经不存在了,先回吧。” 我一路追问什么是“伏羲断生局”,肖老二说这是古代人将机关术和伏羲八卦相结合而研制的一种墓道机关,利用人的感观错觉以及磁场影响,结合机括应用,可以让盗墓者无法找到原有的道路,被活活困死在墓中,有点像隧道版的“鬼打墙”。肖老二说,伏羲断生局变化万千,每次触发后的情况都不会一样,所以上次四狗子来的时候,在这儿看到的是断崖,而我们见到的则是石壁。由于其修建和破解之法早已失传,肖老二也没有办法。但是,这种机关只能在空间狭小的墓道中设置,墓道设计也很复杂,小规模的墓穴或空旷的墓室里一般不会遇到,另外肖老二认为既然四狗子那半吊子都能找到路出去,我们也不会就那么容易在这儿困死。 我们扶着老潘头回到石像附近,把经过告诉钱锦。他似乎也早料到回路受阻,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让我们小心谨慎就继续在前面开路。邢云的脸色也好了很多,背起背包跟在后面。他刚才烫伤的位置此时正趴着一个被烤焦了一半的纸人,似乎正在转移着他的伤势。 “等一下。”刚刚穿过石像厅伸出的石门,钱锦就喝止住大家,并示意老潘头查看地图。前方是一道长长的铁索桥,桥上的木板早已朽烂不堪,大多数地方只剩下道道铁索。桥下传来水流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湍急,应该是濡河的地下支脉。桥的对岸是一座高大的城门,楼橹已经大部分损坏坍塌,一块写着“金阙”二字的石匾,挂在城门的上方。城门半掩着,从我们这个角度看不到里边的情况。已经不用人搀扶的老潘头从腰里抽出他那张老羊皮,端详了半天,指着上面一个地方说:“钱领导,咱们应该在这儿,景枫卫城的西门,金阙门。” 肖老二眯起眼看着远处这座城门若有所思的说:“哎老潘,你们这座卫城,应该是朱元璋那时候修的吧,那为啥这座城门,是唐代的风格?”他这一说我才注意到,眼前的这座城门,虽然有些残破,但还是能看出其气魄宏伟,严整开朗的唐代建筑样式;而明代城楼与宋代、元代相近,其严谨稳重、重于防御、形体简练、细节繁琐的特点,显然在眼前这座建筑上无法找到。不过,城门两侧瓮城城墙上的敌楼、垛口、马面等防御工事,却又无不体现了明代军事建筑的高超工艺。 “啊呀肖领导,你问俺母猪一胎下几个猪仔俺知道,你问这房子是啥朝代的,这不是贼偷叫花子——白费劲嘛!”听肖老二这么说,钱锦点了点头:“从这门楼上看的确是唐初的风格。唐代的门楼和明代的城防设施,老二,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墓葬形式吗?”“嗯……以前听我爹说过,我家祖先曾经就发现过一座里边分别具有东周和汉代风格的古墓,也就是墓中墓。这个朝代的人根据风水气脉发现了宝穴,在这儿开山建墓,那后世的人也有可能相中这块地方。不过墓就是墓,再豪华也就是死人的安眠之所。防盗机关也是针对小股盗墓贼,可不会修成一座关城,等着大部队来攻啊……”肖老二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城门的上方。 顺着肖老二的手势,我看到城门上方挂着十几根直径1尺,长三米多的榆木,木头上密密麻麻的固定着百余根尖刺,正对着铁索桥。“这玩意叫夜叉擂,也叫留客住,是古代常见的守城兵器。一般都是针对成百上千人攻城用的。如果有人走在桥上触发机关,这些木头就会接连顺着铁索桥两侧的凹槽轨道滑下。桥上的人除非是博尔特能在被夜叉擂追上之前跑回对岸,否则就只有两个选择:跳下去被湍急的地下河冲走,撞死在岩石上;要不就闭着眼等着被尖刺木头碾成肉酱吧。我倒是能用飞爪直接过去,那你们咋办啊?” “还能咋办,你先过去给我们探探路,能破就把机关破了……哎呦你快点行不行,瞧你那不情愿的小样儿,明年给你涨工资行不?”钱锦提到工资,肖老二原本抱着肩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才露出了点笑容。“哎,谁让咱家是干这个的呢……”肖老二从腰里解下飞爪,又从背包里掏出一捆绳子绑在飞爪的一头,站在桥头比划了几下,挥起胳膊将飞爪轮成一个圆,看准时机猛地松手。别说,这肖老二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型,这一手功夫却玩的漂亮。飞爪像一条银线一样向对面飞去,不偏不倚的挂在城墙的垛口上。肖老二拽了两下见绳子吃住了劲,拽着绳子一个助跑便双脚腾空向对面悠去。我心里捏着一把汗,生怕他飞到一半的时候绳子脱落。不过盗墓的就是盗墓的,肖老二像人猿泰山一样在河面上飞过,双脚一瓢,稳稳的站在了对岸。他解下飞爪,在四处的墙壁上,用随身携带的折叠铲又敲又听,见没什么异常,又蹲在虚开的大门前不知道干了什么,便转身冲着我们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让我们放心,便闪身消失在城门里。片刻之后,肖老二圆滚滚的身子出现在城门上,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在固定夜叉擂的铁索上做着什么。 “搞定了!你们踩着铁索过来,记住不要踩木板,可能有机关!”见肖老二顺利的解除了夜叉擂,钱锦对我和老潘头说:“梦龙,我看你脚下还算灵便,你照顾老潘村长先过去,我和邢云断后。”在四狗子逃跑之后,钱锦一直就处处警惕着这个二流子。毕竟他曾经下来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城池里,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下了黑手。老潘头也不推辞,紧了紧身上的老羊皮袄,连抓带踩,颤颤巍巍的走上了铁索桥。见老潘头率先上去,我也不敢怠慢,学着老潘头的样子走在他的身后。 或许是岁数大了,也可能是因为腿被烫伤的缘故,刚才还憋着劲一点一点往前蹭的老潘头,走了十几米两腿就开始哆嗦,汗珠子直往下淌。他一哆嗦,整个铁索桥也跟着颤悠。眼看着来到桥的中间,我低头看了看翻着黑色浪花、深不见底的地下河,以及河里随处可见的尖利岩石,不禁也冒了汗。 “潘大爷,你别哆嗦了行吗?抓住了往前走不会有事!…哎你别往下看啊,你想想当年红军飞夺泸定桥,那对面还有机枪扫射呢……老潘小心!” 就在我还用红军的英勇事迹给老潘头打气的时候,老潘头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瘫在铁索上,紧接着身子就往下滑落。就在他大半个身子都要掉下去的时候,我冒着掉下去的危险,一把抓住了他的脖领子。这一下突然晕倒的老潘头也醒了过来,死命的拽着我的胳膊往上爬。人在危急时刻总能迸发出强大的求生欲,经过几次差点滑落的危险,手刨脚蹬的老潘头终于能踩着桥中间一块看上去糟朽,却还算结实的木板喘口气了。 “哎呦老潘……瞧给你吓的,我都把机关破了,已经不远啦,再坚持几步就到啦!”站在城楼上的肖老二大声嚷嚷着。老潘头冲着肖老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问题,回头又冲我一龇牙:“小兄弟,俺这老骨头多亏了你了……刚才,实在对不住啊,俺,俺有高血压……” 你有高血压你不早说?我心里暗骂着这个老头子。好在接下来的路,老潘头还算争气,总算是平安到达了对岸。眼前的这座城楼,比在远处看时还要高大,但唐代的城楼和明代的城墙建在一起,总觉得还算有些违和。朱红色的城门上密排着海碗大小的铜钉,两个足有脸盆大兽头衔着门环,看上去凶戾异常。老潘头从怀里摸出药片吞了下去,靠在城墙上闭着眼喘粗气。我扒着城门往里看去,灯光所及的地方似乎是一个空旷的场所,由于空间较大,很多地方看不清楚。 “老大,你们注意别踩木板啊!”听见肖老二喊着,我回头望去,只见钱锦和邢云两人,正抓着铁索向这边快速走来。两人的身法都不慢,可见平时都受过严格的训练。眼见他们已经走到桥的中间,如果不出意外,再有片刻就能安全抵达。 “咔嚓”,一个清脆的金属摩擦声从城楼上传来,我抬头望去,见肖老二也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紧接着,上方又传来一声,这次我清楚的看到,那根夜叉擂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上方的定滑轮开始转动。这个三米多长,插满了尖刺的榆木猛的向下一沉,却被一副牛皮带挂住,并没有掉落到下方的铁索桥上。“老二,夜叉擂!”我冲着肖老二大惊道。 “没事,机关我已经破了,这夜叉擂只能……”肖老二虽然也是满脸凝重,但还是对自己家传的手艺更为自信。不过,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定滑轮空转了一会儿,这根夜叉擂上的挂钩突然脱落,长大的榆木一头一沉,翻着跟头掉进了水里,瞬间被黑水吞没不知去向。可是,第二根夜叉擂在滑轮的带动下,竟然来到刚才那根榆木的位置,紧接着固定用的皮带一松,这根粗大的夜叉擂猛然落在铁索桥上,两端的轮子沿着铁索两侧的凹槽,挂着风声冲向目瞪口呆的钱锦。 “老大!小心!”一切来的太突然,我和肖老二都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看着钱锦和邢云被夜叉擂碾烂。万幸的是,钱锦和邢云反应奇快。见危险来临,两人分别身子腾空,单手抓住铁索,待夜叉擂要碾到手的瞬间,猛然换手抓住尖刺滚过的地方,灵巧的翻上铁索,继续向这边奔来。也就是他俩,如果换成我,这时候早就见了马克思了。 我还来不及庆幸,只听得头顶上又是一阵乱响,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夜叉擂就像准备上膛的炮弹,被某种机括牵引着排列到铁索桥前。第二根木头还没有滚到对岸,第三根就已经准确的落在桥上,沿着凹槽疾驰而去。 “老二,你他娘的快想办法!”看着一根根带着尖刺的木头从我头顶呼啸而下,我也只能干着急。肖老二还算沉着,在城楼上来来回回四五趟,总算让后续的七八根夜叉擂停在了原有的位置上。不过,依然有五根粗大的榆木排列等候在铁索桥的正上方。从飞速旋转的滑轮来看,这些夜叉擂的下落已经不可逆转。此时桥上的二人面临着更大的挑战,固定第四、第五两根夜叉擂的皮带一起断裂,呼啸着飞向铁索桥。夜叉擂下落的时间就像计算好的,根本不可能再给二人换手的机会。噩梦远不止这些,第五根榆木的轮子接触铁索的同时,竟然流出了火油,火油遇到空气即燃,两条火线顺着桥两侧的凹槽尾随而至。钱锦刚刚躲过第五根榆木,整个身子处于腾空状态,伸手去抓侧边的凹槽,抓到的确是燃烧的火焰。钱锦“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向下方湍急的河水落去。 我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钱锦头朝下的栽向河里,而在下方正好是一块锥子型的岩石。如果钱锦落下去,头就会被戳的稀碎。我不忍看到这一幕,几乎就要闭上眼睛,却见钱锦停在了半空。莫非钱锦还会悬空术?我揉了揉眼睛,只见一条软鞭紧紧缠住了钱锦的一条腿,而鞭子的另一头,则攥在邢云手里。 邢云的另一只手,攥着被火引燃的铁索。他脸上的肌肉在快速的抽动,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突然,邢云头上的青筋暴起,发出了巨大的呼喊。抓着鞭子的手猛的一挥,用尽全身力气甩出鞭子,将钱锦生生的抛到了对岸。 “钱哥!钱领导!”我、肖老二和老潘头赶快跑不过,扶起撞的七晕八素的钱锦。我再回头看向邢云时,只见他的手已经一片焦黑,火焰已经沿着手腕烧到了小臂。再也坚持不住的邢云猛的一松手,带着几点火光坠入翻滚的黑浪之中,再也没有了踪影。 第二十五章险象环生 一个巴掌重重的甩在肖老二的脸上,他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躲避,也没有吱声。“你就是这样解除机关的?你们肖家过去就是这么对待兄弟的?!”面对钱锦冰冷而悲伤的眼神,肖老二木讷的看着地面。“你呢?尹梦龙你傻站着干嘛,怎么不去救邢云,快去啊!”见我围在一边,钱锦又开始冲我发飙。但他转头看向黑浪翻滚、坚石林立的地下河,又颓然的坐在了地上。 “那个……钱领导,这事……也不能全怪这兄弟啊,谁也有算计不到的时候啊……”老潘头看了看钱锦,不知所措的劝着。“是啊钱哥,其实老二已经把第一根夜叉擂的机关破了,但谁能想到他这机关还能把卡壳的木头替换下去啊……” 失去邢云我也很痛心,但就事论事的说,肖老二做的并没有毛病。我曾在一本解析机关术的古籍中了解,这种连发型的机关,通常采用线性触发,也就是一个固定的机括发力,把排好的箭簇、飞刀等按顺序弹出或推出,起到杀伤的作用。一般只要让第一个等待发射的“弹药”失效,后续的“弹药”形成拥堵,机括就没有发力的空间,难以向前推动,机关也就算是破了。不过,人类的创意是无限的,方法总是多样的,比如防盗技术的进步与改良。 “学艺不精就他娘的别出来混!”钱锦歇斯底里的向着我们怒吼着。不过,他的目光随即又低落下去,低沉的叹了口气:“兄弟们……,是我对不住你们,没有把困难考虑周全就贸然下来。回去以后……要是能回去,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老大,别说了,咱哥几个一定都能出去。这儿呆不得,咱先往里走吧。” 肖老二指了指头顶上一根被卡住的夜叉擂对我们说:“这机关也不知道是谁修的,技术水平高不说,还好像很喜欢跟侵入的人斗心眼,你看它在这儿好好的挂着,说不准下一秒就……” 我他娘的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乌鸦嘴。肖老二还没说完,只听到皮带断裂的声音,那根巨大的木头就像泰山压顶一样向我们的头上砸了下来。“快闪开!”当我还在犯愣的时候,一个身影猛的把我扑到了城门的门洞里。我爬起来看时,只见刚才我们呆着的地方,已经被夜叉擂砸出了一个大坑。出乎意料的是,救了我一命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老潘头。“小兄弟,你没事吧?”“没事!他俩呢?钱哥,老二!” “别喊了,都在这儿呢!”肖老二和钱锦在我身后探出头来,急切的招呼我:“老尹你们快过来,又开始了!”我也不等老潘头的反应,拉着他就往肖老二藏身的地方跑。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城门里的瓮城。众所周知,瓮城是古代城池中重要的防御措施,是在城门外口加筑的小城,高与大城相同,其形或圆或方,圆者似瓮,故称瓮城。瓮城的城墙上往往设置强弓硬弩等各种攻击性武器,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如将主城门和瓮城门关闭,守军即可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所以这的危险,绝不比城门外少。 “快往内门方向跑,跟着我!千斤闸坚持不了多一会儿!小心上边的狼牙拍!”肖老二和钱锦一边往前飞奔一边回头向我和老潘头大喊。我拉着老潘头紧跟其后,耳轮中只听见哗啦哗啦的铁索响动,十几面装有无数钢钉的榆木板被铁链拽着从天而降,重重的拍在地面上。随后又是一阵锁链搅动的声音,狼牙拍被吊起,再次砸在地面。强大的震动让我们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稍不留神就会被拍成馅儿饼。 好在城墙上随处可见的弩炮,很多都因年深日久而损坏。刚才肖老二在城楼上,已经把为数不多还能运转的自动弩破坏,通往内城的铁闸也已经打开。不过,似乎肖老二挡住铁闸门的办法有限,尽管起到一定的阻碍作用,这扇足有千斤重的闸门还是以不规则的速度缓缓下落。在狼牙拍大范围的拍击下,我们几个人就像在地震中搬家的老鼠慌忙逃窜,终于在铁闸门关闭前的瞬间死里逃生,在内门的城墙边喘着粗气。 老潘头定了定神,哆哆嗦嗦的再次掏出羊皮地图,使劲拍了拍忽明忽暗的头灯:“那个,从这图上看啊,俺几个算是进了内城了。前边这些房子咧,应该是当兵的营房。”我向前看去,眼前这暗无天日的山腹内部,似乎是一片房屋林立的街区,只是从样式统一的房屋设计,和那些已经烂成破布的旗帜判断,这应该是当年明军士兵的驻地。这些房子全为石砌,与长城上的敌楼相仿。很多石屋已经坍塌,地面上也堆积着翻倒的石像、残破的兵器和杂物。这些石像看上去很是精美,虽然都因时光的磨砺黯然失色,但从其服饰和艺术特点来看,和昭陵、乾陵外的石像生颇有几分神似。曾经的旌旗林立、严阵以待,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述说着昔日戍边重镇的辉煌,不免让人唏嘘。 我们几个小心的走进军营,从一栋栋石屋旁走过。说实话,这里虽然静悄悄的,但我总觉得心里发毛。每经过一栋石屋,我都感觉那些黑洞洞的窗口里,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在看着我。我知道那不过是我的错觉。因为阴阳眼的天赋告诉我,这里并没有什么邪门的东西。托着罗盘的钱锦也似乎没什么反应,警惕的走在前面。 “哎,老潘村长,”钱锦一边小心的向四外看着,一边小声的对一旁的老潘头说道,“我给赵瞎子出的那500块份子钱,其实是我们领导发的话。我回去得报销,村委会能给我开收据不?”“哦哦,那没啥说的!这事不能让您吃亏!您要觉得中,我开2000块的收据也不叫事啊。”老潘头拍着胸脯应承。二人说完也不再言语,默默的向前走着。 “老大,你看那是什么?”跟在钱锦身后的肖老二突然拽住了正在查看罗盘的钱锦,指着前方小声说道。几道灯光都对准了前方一个十字路口。离我们大概有50米左右的地方,蹲着一个人。这人侧着身对着我们,露出半张死灰一样的脸。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羽绒服,下边是绿色的迷彩裤和解放鞋。灯光下,他后背几个荧光的英文字母显得极其耀眼。 “你……你是,牛大胆?”老潘头往前紧走了几步,似乎从穿着上认出了这人,瞪大了眼睛喊道。如果我没记错,牛大胆是和四狗子一起盗走燕九方的头颅,又进到这翟家丘子里。四狗子说亲眼看见牛大胆死在了这儿。但我并没有在周围见到牛大胆的魂魄,也就意味着他应该已经被阴司带走了。否则,他就是没死,又或者…… 我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听到声音的牛大胆脖子动了一下,将整张脸对着我们。这一转头,吓得我连连向后推了好几步。那是一个只剩下一半的头颅。脑浆从颅骨碎裂的地方向外涌出,黏糊糊的粘在肮脏的头发上。一只眼睛和大半个鼻子已经没了,脸上的肉似乎被什么东西啃食过,透过破裂的腮帮能够看见沾满血迹的槽牙。最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他的眼睛竟然像蛇眼一样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鳞片,阴冷而呆滞。嘴里的舌头不断向外吐着,似乎是通过这种方式辨别事物。在他的脚边,我们见到了一动不动的四狗子,他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两眼圆睁,在惊恐和绝望中死去,手上还攥着肖老二那块不值钱的玉石。 牛大胆缓缓站了起来,活人的味道让他似乎很兴奋。我眼看着他的嘴开始向后咧,撕破了仅连着一点的皮肤,露出两排尖牙。他站起身,机械的转过身子,两只脚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膝盖着地,整个人向蛇一样向我们游来! “退后!”钱锦向我们一招手,仓啷一声抽出了逆鳞剑。我也掏出了那把锈刀,把老潘头拽到了身后。牛大胆似乎对我们手里的兵刃有些畏惧,开始向侧面移动,眼睛却还是死死的盯着我们的方向。让人不爽的是这里有太多建筑物,牛大胆扭着身子移动了几步,就消失在一间石室的后面。我们几个很有默契的围成一个圈,把老潘头围在当中,尽量加快速度想尽快穿过这片军营,只要到了空旷的地方,这诡异的牛大胆就无处藏身了。 正当我们屏气凝神的警惕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一团黑影却从一间石室的屋顶上飞扑而下。“上边!”肖老二眼疾手快,对着黑影就是一折叠铲。吃了这一铲之后,从黑影里现出身形的牛大胆似乎没受到任何伤害,依然吐着舌头游进了墙角。“真是他娘的大意了,”肖老二甩了甩手中的铁铲,“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这次来还会下墓,早知道把我那家伙带来了!” “钱哥,这是个什么玩意啊?”我一边用锈刀护住门户,一边小声问道。“在我们正一道里,这叫鳅偶,是被修仙的畜生控制的死人。那些畜生从尸体的嘴巴进入,掏空肚子藏在丹田的位置,有一定的道行就能控制死人作乱。”钱锦边说边伸手掏出一枚画着金印的符箓,在手中一捻抛在空中,这张符箓就在我们头顶开始打转。 “啊呀俺的姥儿~”走着走着,惨叫声突然在我们中间响起,我回头看去,只见牛大胆半个身子从地面探出,正死死的抓着老潘头的裤腿。铁钩一样的指甲已经抓破了老潘头的裤子,牛大胆将嘴夸张的张大到90度,森森獠牙猛的向着老潘头的腿肚子咬去。然而,还没等牛大胆的嘴咬合,我们头顶上那张符箓猛的金光大显,如一支利箭飞向牛大胆,猛的插进牛大胆的嘴里,顿时冒出一股黑烟。牛大胆似乎经受了极大的痛苦,不断扭曲的想把身子缩回地里,却被钱锦掐着脖子一把拽了出来扔在地上。 强忍剧痛的牛大胆试图将符箓从嘴里抠出来,但是那符箓就像有生命一样向牛大胆的喉咙里钻去。牛大胆开始不断抽搐,两条胳膊在身上不断胡乱抓着,似乎想撕破自己的皮肉。黑色的血液从牛大胆的五官里不断冒出,他的胳膊也不再挣扎,整个人躺在地上来回翻滚,腹部的位置不断凸起,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天师宝印,似君亲临!除魔卫道,剑雨刀林!戮!”随着钱锦单手结印念出法咒,牛大胆突然瞬间失去了生气,像漏气的皮球一样憋了下去。他大张的嘴里,一条浑身是血的黑蛇猛然窜出,头顶上正贴着钱锦的符箓。 黑蛇落到地上,两眼紧紧盯着钱锦。突然,它缩紧身子,露出尖利的毒牙猛的向钱锦弹射过来,似乎要拼着最后的力气和钱锦来个鱼死网破。“不自量力……”钱锦哼了一声,右手的逆鳞剑挽出一道剑花,迎着黑蛇窜了过去。只见血光一显,黑蛇一分为二,扑棱扑棱的掉在地上。一股股的黑血从蛇身上喷涌而出,溅的我们满身满脸都是。黑蛇扭动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我和肖老二怕不保险,又跳过去用手里的家伙在黑蛇身上一顿乱砍,把整个蛇身砍的面目全非,黑血横流。 见黑蛇已经死透,牛大胆也没了动静,老潘头哎呦一声坐在了地上。肖老二也喘着粗气说道:“这燕九方玩的够大的啊,又是机关又是邪术的。我就纳闷了,他一个当兵的,又不是皇帝老子,就算有点什么金银宝贝,还能跟秦始皇比么?我看这架势,他就是不死,在朱元璋手底下干一辈子,那点俸禄也不够在这儿折腾的!不管怎么说,这回来绝对不能白来,他那什么几十万银子的军饷,说什么也得摸走几块!”“想捞宝贝咱就别在这儿戳着。”我拉起老潘头,追着向前走去的钱锦。说实话,我也就是个上班族,每月看着工资卡上那点钱发愁。要是有机会发笔横财,不动心那是傻子。 然而,我刚走了几步,就猛地停了下来。后边的肖老二没收住脚,直接装在了我身上抱怨道:“你不嚷嚷着快走吗,咋又站住啦,想撒尿?”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老二,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前边的钱锦和老潘头也停住脚,回过头看着我。“没有啊,咋啦?”肖老二侧着耳朵听了听,莫名其妙的问我。 “你们仔细听。”这次我示意所有人安静,大家都面露严肃,默不作声的向四外打量。“嘶嘶……”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我身边的石室中传来,显然,钱锦和肖老二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这种声音难以形容,就像……就像一个三天没吃饭的人闻到炖肉,正对着美味吸鼻子,又像是阴风吹过破损的窗户纸。紧接着,这种诡异的声音在周围无数黑暗的石室中响起,一股诡异的紧张感在所有人心中升起。 “卧槽,看那蛇血!”肖老二似乎发现了问题,只见蛇尸和牛大胆身上流出的大量黑血,正顺着地面不断流淌,有一些已经流到了石室里。正当我们不知是否该拔腿就跑的时候,一根干枯的手臂从石室的门里探出,在血水里抹了一把又缩了回去。紧接着,一个黑色的头颅探了出来,张着没有舌头的嘴,趴在血水里啃了起来。惊恐中,我用灯光四下照了一遍,越来越多的黑色的身体挣扎着、机械的冒出头来,数百具干尸正吸着早已腐烂不堪的鼻子,慢慢爬出石室,用没有眼珠的眼眶看向我们。 第二十六章封魂尸 “跑!”钱锦第一个反应过来,向前冲了出去。我和肖老二架起老潘头紧随在钱锦身后。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往哪儿跑,这些看上去几乎完全一样的石室,组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沿着一个方向飞奔,并寄希望于这些干尸没有完全觉醒之前,跑出这片活死人军营。很快我就发现,这种奢望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鲜血的味道刺激着这些干尸麻木数百年的味蕾,活人的气息更像是毒品一样撩拨着这些怪物的神经。感觉到我们几个从身边跑过,几具趴在地上舔舐的干尸立刻像触电一样,放弃了地上污秽不堪的蛇血,跌跌撞撞的向我们追来。 它们的举动引起了所有干尸的躁动。成群成片的干尸本来还漫无目的的游荡着,见到这边有动静,也嘶吼着冲来。很快,我们身后就聚集了几十具奔跑的尸体,有些已经没有了腿,靠着两只残缺的手臂,也向我们这边飞快的爬着。除了身后的威胁,道路两侧的石室中,不时还有干尸张牙舞爪的跑出,有几次我们险些被突然窜出的干尸抓到,都靠着钱锦不凡的身手躲过一劫。 其实,像钱锦这种正一道士,是有能力克制妖鬼僵尸一类邪物的。但俗话说猛虎难敌群狼,想要克制住成百上千的尸变怪物,必须由多位术法高深的修道之人,在尸群到来之前共同布下镇鬼驱邪的大阵,将大批尸鬼妖邪引入其中,并集众人之力做法灭之,此后还要进行化煞、超度、散邪、转吉等一系列后续工作,才能彻底化掉怨念,并保证布阵之地不会对农作生长、人畜生活造成影响。眼下这种紧急时刻,钱锦连做法念咒的时间都没有,别说超度了,能活着过这关都算是万幸。 尸群越聚越多,离我们越来越近,已经足以让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它们狰狞可怖的面目, 闻到它们露出牙床的嘴里散发的臭气。引起我注意的是,这些干尸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衣装破烂,但还是能从有些干尸头梳辫发、耳带金环的特点,以及盔甲的样式中看出,这些干尸生前很可能是蒙古军兵。无论是明代戍边将军的埋骨之所,还是隐藏于地下或山腹之中的军事要塞,都不该有大量蒙古人的尸体,这让我很是诧异。除此之外,我的阴阳眼还能看出,这些干尸的印堂上,都隐约有一团淡蓝色的光晕。这是魂魄的颜色,但我却难以看清魂魄的样貌。 “钱哥,我能看见这些干尸头上都有一团蓝光,像是魂魄。” 我用锈刀砍翻一具干尸,立即告诉钱锦我的发现。“是封魂尸……”听完我的话,钱锦一个转身削掉两具干尸的头颅,麻利的从怀里掏出四张符箓,把三张递给我们:“把隐生符贴在腰阳关穴上,都千万不要说话!”后来听钱锦说,这“封魂尸”的制作,源于一种惨绝人寰的邪术。施术之人将活人的七窍插入定魂钉,在头顶上打孔,利用术法强行使三魂与七魄分离,将三魂从体内揪出,生生塞进另一具只有七魄的身体里。整个过程被施术之人不能死亡,必须完全清醒感受痛苦,最大限度的产生怨念。被重组的魂魄当然会与身体产生排异。认为自身三魂已经消亡的七魄,会像身体发出“死亡”的信息,导致身体僵化、腐烂;而居于这具身体里的三魂,却能够清晰的感知身体发生的变化而痛苦万分。在术法的作用下,被做成“封魂尸”的人通常怨念极重,嗜血弑杀。纵使变成干尸、腐尸,也能在被血肉和活人气息的刺激下醒来。只不过这种尸变怪物不会像飞僵、旱魃那样会进化出自己的思想,只能在本能和怨念的催动下,以活人血肉为食。 我们几人不敢怠慢,按照钱锦的吩咐把符箓贴在了后腰上。这招果然奏效,当动作最慢的老潘头把符箓贴在后腰上的瞬间,离我们已经近在咫尺的干尸竟然全都停了下来,好像失去了目标,吸溜着鼻子四下闻着。我们四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在钱锦的带领下,在满坑满谷寻找猎物的尸群中小心的穿梭。即使有符咒的作用,但我们的处境依然艰险。这些干尸非常敏感,有一次我的衣角不小心触到一具干尸的肌肤,它瞬间朝我的方向转身,干树枝一样的手臂贴着我的鼻尖划过,惊得我一身冷汗。在这样的局势下,时间都仿佛静止了。我们每跨出一步,都像跨越万丈深渊一样惊心动魄。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的境遇似乎有了一些缓解。身边的石屋已经越来越少,游荡的干尸也比较分散。钱锦略一停步,指了指前方。我向前看去,距离我们二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是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旷之地,场地靠后的地方,竖着一根高大的旗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儿应该是古代军队操演训练的校军场。眼看着马上要走出困境,我们心里都稍微的松了一口气,脚下暗暗加紧向前方走去。不过,当我们历经艰险好不容易走到校军场,却发现这里的尽头除了那根旗杆和一栋高大的石室以外并无去路,一面大约十五六米高的石壁挡在面前。 阴云又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大家开始四下寻找出路。我透过空旷的窗棂向这件大石室里照了照,只见朽烂的木制长桌横七竖八的翻倒在地,立在墙壁上一排木柜已经倒塌,不少盘子、瓷碗的碎片到处都是,只有墙角一个硕大的石头灶台还算完整,一口大铁锅完好的架在灶上。不出意料的话,这里应该是军士们用餐的食堂。 见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我又抬头看了看旗杆。粗大的旗杆足有碗口粗细,一面破烂的军旗挂在上面。那面军旗不时随风摆动,展现出一幅插翅猛虎的图案。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风?有风就意味着……我赶快往回跑了跑,仰起脖子向石壁的上方看去。果然见石壁的顶部是一个石台,石台后面有一个可供两人并行的山洞,正在呼呼的向外吹着风,带动军旗不断飘动。很快肖老二也发现了这点,指手画脚的向钱锦比划着。 我们几人用手势简单的交流一下,决定让肖老二用飞爪勾住绝壁上方的石台,随后钱锦借助飞爪和绝壁攀山的独门功夫爬上石台并将绳梯放下,我们便可依次达到山洞。钱锦的身手,我在断龙山爬殁龙头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当肖老二确认飞爪已经稳稳勾住石台之后,钱锦深深吸了口气,向上一蹿抓住绳索,像壁虎一样快速在石壁上游走。不到3分钟,他就来到顶端,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从我们的角度看不到已经攀上石台的钱锦,只能默默的祷告别出事。好在过不多时,一架绳梯从上边抛了下来。看来钱锦那边一切正常。 第二个上去的是老潘头,别说,这老头这会儿腿脚倒是挺麻利,虽然有些吃力,但还算稳健。我和肖老二警惕的看着四周,生怕出现意外。虽然我们都隐藏住气息,但此时仍有十几具封魂尸在校军场上漫无目的的游走,眼看马上要逃出生天,我们都格外小心,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看着老潘头顺利的爬上了石台,肖老二率先抓住软梯向上爬去。我也不再等待,跟在他身后向上爬。我抬头看了看肖老二的背影,似乎当时由于着急,他那张隐生符很大的部分都粘在了屁股沟上,往上爬的时候,黄符一颤一颤的,好像粘了条尾巴,倒有几分滑稽。 然而我们没爬几步,肖老二却突然停顿了一下。正当我想催促这孙子快点往上爬的时候,他却大腿一紧,响亮的“噗噗”声从肛门处发出,紧接着,我他妈就闻见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下来之前,肖老二吃了七八个韭菜包子,现在劲头十足的对着我的脸来一下,我差点被熏的直接掉下去。我本来想在他屁股上捶一拳,却见那张被他粘在屁股上的黄符,被他放出的“五谷轮回之气”吹的飘了起来,竟然在他最后一个“连珠炮”的攻击下,直接从他身体上飘落,向落叶一样飘到了远处。 “吼~”一阵阵不似人声的吼叫在我们身后的校军场上响起,我从肖老二回过头的表情上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阳气泄露、符箓离体,这对于那些凭借阳气和血腥气寻找目标的封魂尸来说,就像发出了一枚信号弹。只见附近的封魂尸瞬间扭过头来,向我们发出嘶吼,漫无目的的尸群也几乎全都将注意力集中过来,离我们最近的十几具封魂尸正以飞快的速度,手脚并用的向我们涌来。 “都是你他娘的干的好事!快爬啊!”我狠狠的推了肖老二一下,两人手刨脚蹬的向上爬去。此时,一道闪电从上射出,顿时将最近的两具干尸烧成焦炭。看来,钱锦也察觉了我们这儿的危险,施展术法帮助我们摆脱身后的险境。不过俗话说得好,人是越渴越吃盐。我心里着急,腿脚却感觉总是不听使唤。还没等我爬几步,脚腕子就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紧紧握住。我低头一看,惊出我一身冷汗。四五具封魂尸竟然抓着绳梯爬了上来。若不是抓住我的干尸下巴已经烂掉,否则我的小腿已经被咬了。这具封魂尸的力气极大,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却无法向上攀爬半分。我本来盼着肖老二赶紧先上去,至少能和钱锦一起想想办法。他却开始往下爬,似乎想拉我上去。但无论他怎么用力,我依然被封魂尸死死的拽住。更要命的是,更多的怪物开始抓我的脚,如果继续维持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和肖老二两人都只能接受被拽下绳梯的命运。 说实话,谁的命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也不想就此结束二十多年的人生。不过命就是命,我生来渺小,命运多舛,甚至碌碌无为。今天哥们儿就英雄一把,至少看上去像个英雄。“你丫给老子撒手,”我把心一横,用刀冲着肖老二拉我的手挥过去。肖老二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一缩手,锈刀一下隔断了绳梯。我感到自己飞速的下落,看着惊愕的肖老二离我越来越远,微笑着冲他比了个中指…… 然而,一个黑影从绳梯上砸了下来,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个傻逼肖老二竟然也从绳梯上跳了下来,和我一起砸向地面。只听得噗通噗通几声,我眼前一阵发黑,感觉血已经涌到了嗓子眼。我和肖老二以及几具干尸都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若不是我们爬的并不高,下面还有几具干尸垫背,恐怕这阵就是不被干尸啃食,也已经摔得骨断筋折了。 “你他娘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我和肖老二借着这个机会翻身站起,肖老二一边用铁铲击打着扑过来的干尸,一边冲我怒吼:“要都跟你似的这么不拿命当回事,咱这业务还干个屁!”我心里一阵感动。当今的社会,人与人之间大多冷漠猜忌、虚与委蛇,同事之间更是熟悉的陌生人。我和肖老二满打满算认识一个多月,他竟然能舍命相救,让我不知说什么好。我只知道,如果不赶快想办法,那早晚都得完蛋。在肾上腺素和求生本能的刺激下,我们竟然砍杀的封魂尸纷纷倒地,一时难以把我们围住。 “坚持住!”钱锦见我们这儿有危险,又打出几道火符,将准备扑到我们身上的封魂尸驱散。 “钱哥,绳梯断了别下来!你们先走,我们自己想办法!”见钱锦打算顺着绳梯下来援救,我赶紧向上喊道。突然,我听到石台上传来钱锦的惊呼,此后便没有了动静。 “钱哥!你那怎么啦?”我喊了几声,石台上依然悄无声息。此时我们都自身难保,根本分不出精力顾及上边的两人。尽管我这把锈刀砍在封魂尸身上很有效果,但肖老二那把看似锋利的折叠铲却只能勉强将对方打倒。“老二,往石屋子那边跑!”眼见干尸越聚越多,还有大批干尸从军营的方向跑来,我向四周看了看,冲肖老二喊了一句,就向那间高大的石室跑去。“咱们尽量守住门窗,先抗一阵再说!” 事实告诉我,我这个决定有多么愚蠢。我们跑进石屋,本打算用屋里的破桌子烂柜子挡住门窗,然后就只能握紧手中的家伙,看哪扇门窗被突破,就跑过去解决哪边的问题。但我却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这里空间封闭,没有退路。一旦我们不能及时解决问题,让大量的干尸涌进来,那这间石室就会成为我们俩的墓室。以我和肖老二两人的装备和身手,想要依靠这间石头房子最终抵御千百具封魂尸的攻击,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尹,左边的窗户!”肖老二用铁铲奋力的把一具探进窗户的干尸拍倒,冲我大喊道。我赶紧窜了过去,一刀将已经探进半个身子的干尸砍翻,随后一刀砍下头颅。但在此时,就像我所预料的那样,远处的窗棂已经难以支撑大批干尸的推搡,哗啦一下整块塌了下来。三四具干尸直接扑进了石屋。还没等我过去解决,大门处已经又有三四只手臂透过障碍抓向我的脚踝,让我直接摔倒在地。肖老二更惨,肩膀被一具干尸挠了一下,瞬时被鲜血染红。我们支撑了不到5分钟,石屋里里已经涌进七、八具封魂尸,而更多的封魂尸正争先恐后的往屋里爬着。 在尸群的威胁下,我和肖老二只能不断后退。在躲过一个封魂尸的飞扑后,我的腿肚子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石台。我回头看去,原来我们已经推到了墙角的石头灶台。再往后退,就只能爬上灶台,跳进铁锅了。这叫什么?预示着我们这俩大活人,今天就要成为这些封魂尸的锅中肉了吗?我把心一横,就算今天交待在这儿,老子也得收走几个魂魄!我向后一跃,站在灶台上,以居高临下之势,挥舞着锈刀开始玩命。肖老二见我上了灶台,纵身一跃也站在我身边,像卷帘大将一样挥起铁铲,一边打一边喊道:“欺负你爷爷欺负到灶台上来了,看我手持钢鞭将你打,打死你个活王八!” 封魂尸没有思想,更不知道活王八是什么意思,他们唯一想要的,就是用活人的血肉,来填充它们那早已不存在的胃。最初的肾上腺素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我们的速度开始减慢,我的眼前已经开不清对面到底有多少具干尸,只能在昏暗的头灯下看到一张张恐怖狰狞的烂脸晃个不停。突然,一具身材高大的封魂尸劈头盖脸的向我扑来,我下意识的用刀抵在胸前,它却将我和肖老二一同扑到。 完了。这是我最后一个念头。然而,灶台上的铁锅早已朽烂,根本难以支撑我和肖老二以及封魂尸的重量。我只听得“咔嚓”一声,感觉身下一空,便和肖老二一同坠入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第二十七章尘封的手记一 在晃来晃去的灯光中,我只感到昏天黑地的眩晕,和头不断磕碰在石壁上的疼痛。这种感觉,有点像水上乐园那种旋转的管道滑梯。只是坐滑梯的时候,我知道下边等待你的是泳池里清澈的水和溅起的浪花,而在这个急速下落的隧道里,我不知道迎接我的是刀山还是油锅。 “哎呦卧槽!”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后背一阵生疼,身子重重的撞到了石壁上,险些昏厥过去。肖老二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那张猪腰子脸先着地,额头和下巴全都搓破了皮。我一把推开那具和我一起滑落,还剩下半个脑袋的封魂尸,重重的喘着气。随即和肖老二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自从毕业工作以来,我好像很久没这么由衷的开心过了。我们又笑了一阵,肖老二捂着肚子先爬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说,咱这是在哪儿啊?” 此时的我也站了起来,这儿似乎是另一个隧道的入口。两边都是天然的巨石,这个隧道入口显得非常突兀,但从洞口石壁上的痕迹来看,明显是人工开凿的结果。由于周围并没有文字等指向性的标识,我也没法确定目前的位置。“哎,可惜那羊皮地图在老潘头那,他要是在这儿,兴许知道这条隧道是通向哪儿的。” 想到这儿,我又联想起刚才钱锦在石台上的那声惊叫:“也不知道钱锦他们俩那边出了什么事,这倒好,六个人现在就剩下你和我了。” 肖老二的脸开始阴郁起来。我本以为他是在担心钱锦那边的情况,但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我说:“老尹,我觉得老潘头,有点不对劲……” “老潘头?”我正在给头灯换电池,听完这句话就是一愣。我努力回忆了一下,这个在村里大事小事一把抓的农村老汉,自打进到这翟家丘子里,除了大多数时间有点怂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在城门的时候,若不是老潘头把我扑到一旁,我早就让夜叉擂砸瘪了 “老潘头怎么了,中邪了还是什么?”我追问道。 “我也说不太清楚,”肖老二习惯性的拿出烟叼在嘴里,突然意识到现在的环境,又把烟放回了烟盒:“在将军石像那,他怎么就知道破解机关的罩门,就在石头蒲团前边的石台上呢?还有,他跪在那磕头,裤子都冒烟了,他咋还能忍住?” “嗯……可能当时他已经吓坏了,你看他平时话里话外,就透着对燕九方的崇拜,情急之下给大将军磕头保平安,来个死马当活马医,也在情理之中。他的腿确实受伤了,后来他不也是晕倒在那石台上了嘛……”我试图从老潘头的角度给肖老二解释。 “还有,你们过铁索桥走到桥中间的时候,他身子一软险些滑下铁索掉进河里,你还有印象吧?我在城楼上看的清楚,在掉落下去又被你抓住的一瞬间,他的手在桥中间那块木板下边摸了一把!” 他说的这件事,我倒没有注意。说实话我心里也有点没底,尤其是刚才听到钱锦的惊呼,却没有老潘头的声音,这点确实有些可疑。我同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随即说道:“嗯,看来老潘头确实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但如果他真有对咱们不利的想法,为什么会在金阙门那救我?”提到这个,肖老二也没词了。“我也只是猜测,希望是我多心了。咱在这儿瞎猜也没用,路就这么一条,说不定能遇到他们。” 我们停止了这个话题,顺着眼前的这条隧道,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值得庆幸的是,跟我在一起的是肖老二,有这个盗墓世家子弟在前边探路,我也心安了许多。这条隧道似乎没什么危险,我们向前走了大约三五百米,也没触发任何机关。开始窄小低矮的空间,也越走越宽,有些需要爬坡的地方,还有人工铺设的台阶。只是洞的顶部却很低,像我这种中等身材的个头,稍微不注意就会碰到头。 “老二,你说这儿会不会是个盗洞啊?”“盗洞?你可真没文化,”肖老二的语气里满是鄙夷:“你没盗过墓,也看过盗墓小说吧,就算没看过,也应该知道盗墓在历朝历代都是大罪,逮着是要杀头的。哪个盗墓不是偷偷挖个小土洞直达墓室探宝,而是在这儿挖这么宽的隧道,还怕你爬上爬下的费劲,给你修上台阶?就算不是直达墓室的盗洞,也都会修成“之”字防止坍塌,或者用支架对土层进行加固,咱走了半天了,你看有这些迹象吗?” 我本来还想多问几句,前边的肖老二却突然往后退了几步,示意我蹲下身子。我条件反射的抽出锈刀,蹲伏在地上,扶着他的肩膀向前看去。灯光下,在前方二三十米的位置,隐约有一个人靠坐在洞壁上,两腿伸直一动不动。我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人的头顶位置并没有淡蓝的幽光,可以断定他至少不是封魂尸。肖老二从兜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在上边拧了几下,随后向那人扔了过去。我定睛看着,只见他扔出去的东西一落地,便闪着灯光高唱:“新年好哇,新年好哇,祝福大家新年好~”原来,这孙子扔出去的,是一个地摊上卖的那种玩具青蛙。 肖老二说,有没有危险,先用东西试探一下,这是他们老祖宗留下的经验。这个五块钱的玩具扔过去在那又唱又跳又闪光,一旦有变故,立马就能见分晓。所以肖老二一直强调,传统技艺一定要与现代科技相结合,才能迸发出与时俱进的活力。不过,《新年好》都唱了三遍了,那人还是一动不动。我和肖老二对视了一眼,慢慢的向那人靠了过去。 “操,就是个死倒儿……” 肖老二捡起玩具青蛙揣进怀里,嘴里咕哝着。走到近前我们才看清楚,这就是一具只剩一层皮包骨的死尸,从其腐烂风化的程度,应该也有几百年的观景 “哎?还他妈是个老外?”听到肖老二这么说,我才注意到,虽然死者的面目已经无法分辨,但从卷曲的头发和面部骨骼来看,应该属于欧罗巴人种。从此人脖子上挂的十字架来看,也能够判断他来自天主教或者基督教盛行的国家。我们检查了一下尸身,在左肋下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应该是刀口直接挑破衣服,被刀尖割破所致。能够留下这种伤痕的,很像是蒙古骑兵常用的弯刀。这人很可能是被袭击后慌乱逃到此处,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可是,一个老外怎么会出现在元末明初的地下军事设施里呢?这机关重重、危险诡异的翟家丘子,到底是将军坟,还是景枫卫城?这人来这儿是盗墓的,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一系列的问题在我的脑海里涌出,让我的头都大了。 见没有其他的伤口,肖老二开始在尸体上摸索起来。很快,我们在尸体身后发现了一个牛皮的兜囊。里边除了一些散随的银两、一个干瘪的水壶,一两块发黑的好像食物的东西,再有就是一个看上去挺厚的本子。肖老二把本子抽出来,拂去上面的尘土,翻开了牛皮封面。这里相对密封的环境,让这些历经六百余年的纸张并未毁坏。除了固定纸张的绳子已经朽烂,纸上的颜色有些泛黄,上边的内容还是可以勉强辨认的。 “老二,上边写的啥?”我见肖老二小心翼翼的翻看着纸张,也凑过来看。让我忍不住发笑的是,上边一张一张的都是洋文,肖老二这孙子还在那装模作样,一边看还一边皱着眉头。“哎我说,你知道英文字母一共多少个嘛,知道过去完成时和虚拟语气都怎么用吗?不知道拿过来让哥们儿我看看,咱好歹在学校是过了6级的,拿来拿来,我瞧瞧!” 让我没想到的是,面对我的调侃,肖老二连头都没抬。“这是拉丁文,属于印欧语系中的意大利语族,是罗马教廷和基督神职人员的交流用语,也是罗马天主教正式会议和礼拜仪式用的语言。还过去完成时,别特么露怯了你。”“啥?你……你还知道拉丁文?”此时的我可有点对这个平时不着调的鞋拔子脸另眼相看了,“你在哪儿学的这门外语啊?” “我们祖上从来不是那些因循守旧的老古董,我爷爷早年就留过洋,在外国见识了不少从没见过的古墓机关,对机关术有了浓厚的兴趣。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们家下墓就不再是为了挖宝,而是研究古墓机关的设置和破解。因为这个天主教在世界范围的影响,很多关于西方古墓机关的典籍都是用拉丁文写的。我爸从小就从意大利给我请了拉丁文老师,看文献都没问题,看这几张手记算个屁啊。”肖老二得意的白了我一眼。 “手记?他都写什么了?肖大师给我念念行吗?” 我一直觉得写日记、手记是一件很矫情的事。但窥视别人的记录,尤其是一个五六百年前,一个神秘死者的手记,更是让人有种八卦的快感。“我看看,嗯,这哥们儿叫朱利亚诺,还真是从意大利来的……佛罗伦萨共和国,还在教皇手底下干过几天……” “你能说点有用的吗?里边说没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能出去的办法啊?我跟你说啊,我这儿可没几块电池,水也快没了,钱锦那边还不知道怎么着,咱可没时间在这扯闲篇啊。”我有点不耐烦了。“哎,看历史文献必须得严谨……好好,咱往后看……”肖老二见我瞪眼,赶紧往后翻看。昏暗的灯光下,肖老二捧着这本泛黄的日记,用中文给我翻译着重点的篇章。 “我跟着阿德里亚的商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这个马可波罗书中描绘的东方古国。我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梦见黄金建造的宫殿,挂满珍珠和翡翠的富商,连乞丐身上都穿着用金线缝制的衣服。我满怀希望,有朝一日能驾驶着满载黄金和珠宝的大船回到拿坡里港。然而等我真正来到这里,我却看到了地狱般的光景。这里饿殍遍地,战火四起,到处是被火焚烧的房子和成群结队的难民。地方上的叛军已经将战争蔓延到各地,而元朝的皇帝和贵族还在自相残杀。上帝啊,请原谅我荒谬的描述,但我真的认为,这里才是撒旦的乐园……” “至正二十八年,秋天来的特别早。惠宗皇帝终于抵挡不住南方的大军,带着皇族离开大都。一个新的王朝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不过,占领王城的洪武皇帝,似乎要通过民族的融合,建立大一统的明帝国。他让我们和留在大都的蒙古人一样,脱掉胡服,改穿汉服,还要求我们和当地人通婚,甚至有传闻说,我们要被编入帝国的军队,去和蒙古人征战。仁慈的主啊,我并不害怕去见您,我所担忧的,是在这听不到教堂钟声的东方,我找不到通往天国的路。 “洪武十三年,是我来到东方的第15年。在这些年中,我从未间断对上帝的祈祷,祈祷有朝一日我能回到佛罗伦萨、回到罗马,再看看西西里岛上的橄榄树。不过,我等来的确是将我和贝托尼等人被编入军队的消息。一位叫朱棣的皇子成为元大都的王,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一直希望打造一支由火铳装备起来的部队。由于我对于机械和火药有一定的研究,被编入了负责镇守边疆的部队,为他们设计和修理守城兵器,而贝托尼则成为了普通的士兵。” “我跟着军队来到明帝国的边疆,这里到处都是崇山峻岭,人迹罕至。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们驻扎的城堡,并不在地面上,而是一座矮山的内部。在这里的十多年,我已经能够熟练的使用他们的语言,也开始了解这个东方古国的历史。向导告诉我们,七百多年前,一位唐朝皇帝征战高句丽的路上,他最喜爱的一个妃子死在这里。于是他悲痛万分,战争结束后就命人开山为陵,将妃子葬在这座山里。在后来的几百年里,盗墓贼将这里盗掘一空,没有剩下任何宝藏。明帝国的天才们知道了这件事,又根据这里的战略位置,利用墓里的自然条件和建筑资源,将这里修建为一座卫城,并起名为‘景枫卫城’”。 怪不得这里很多地方都有唐代建筑的影子,原来这本身就是一座唐代大墓。看来这翟家丘子很不简单。只听肖老二继续念道:“我们的首领是一个叫燕九方的巨人。他作战勇猛,对待士兵也很好,经常和我讨论火器和各种守城兵器的使用。燕手下有很多非凡的助手,其中有两个人令我大开眼界。一个是苍然,负责守城机关和防御工事的设计;还有一个叫洪佐的道士,居然可以让河流在夏天结冰,还能把敌人的尸体变成可怕的恶魔。这让我更加确定,如果我死在这黑暗魔法盛行的国度,灵魂是不会得到安息的。” 读到这里,肖老二却突然不出声了,而是继续一篇篇的往后翻着。“干嘛呢,念啊!”我着急的催促道。然而他却像没听见一样不断翻着。我第一反应是他中邪了。在这种鬼地方,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就在我准备掐他人中的时候,肖老二一把推开我的手,抬起头来愣愣的瞧着我说:“老尹,你有没有想过,老潘头他们村那个‘雄颅镇鞑妖’的传说,压根儿就是假的?” 第二十八章尘封的手记二 “假的?”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会是假的,你到是接着念啊……”肖老二拍了拍渐渐暗淡的头灯把几张纸又翻回来,继续给我往下念。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苍然和洪佐一起主持了从皇陵到要塞的改建工程,让这里变的非常危险。我曾经亲眼看见有蒙古人的俘虏想趁着夜色逃走,刚跑出监狱,就不知为什么自己燃烧起来,化成了一堆焦炭。我几次萌生逃走的想法,都因为恐惧而破灭了。无论是在佛罗伦萨还是这里,逃兵都会被处以极刑。当我几乎要接受终老在此的命运,和我一起在明军服役的贝托尼找到我,说他已经和蒙古人取得了联系。只要我们愿意做内应,蒙古人就会帮助我们取道漠北,穿过伊尔汗国和乌拉尔山,最后回到亚平宁半岛。” “全知全能的上帝啊,您一定能感受到我的激动。但您也一定知道蒙古人的凶狠与狡诈。燕的敌人,是一支来自鞑靼部落的神秘骑兵。他们的首领孛日帖赤那,传说是人与狼交配生下的怪物。他们骁勇善战,行踪诡异,经常采用偷袭边境的村庄和明军的巡逻队,还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袭击卫所。我本不想再和蒙古人打交道,但回到您的身边,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纵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在贝托尼的引荐下,我和蒙古密使见面,答应给予他们战争上的协助。他们也答应只要拿下这座山腹中的城堡,就履行对我和贝托尼的承诺。” “洪武十七年4月23日,这段时间,我陆续给蒙古人传递了一些关于明军防务的信息,但他们觉得价值不大。不过我今天的发现,一定能震惊那些蒙古人。早上我来到城墙上,对吊挂夜叉擂的履带进行例行检查。却看到城下数百名士兵正抬着几十口大箱子向城门里走来。那些箱子都贴着封条,似乎很沉重。其中有个士兵肩上的扁担承受不住重量断成两截,箱子掉在地上,里边的东西散落出来。上帝啊,那竟然是整箱的白银。后来我打听到,那些白银是皇帝给我们拨发的军饷,足足有二十万两。如果我能把这些白银的消息告诉蒙古人,说不定能够说服他们帮助我提前回到西方。” “洪武十七年5月6日,蒙古密使给我带来消息,他们的首领对这批白银很感兴趣,说让我继续打探消息,如果他们能得到财宝,不仅会信守承诺,还会让我们带一部分白银离开,这个消息让我和贝托尼振奋不已。” “洪武十七年5月21日,我到卫城外面办事,因为错过了军营开饭的时间,只好在卫城附近的村庄找个地方吃饭。吃饭的时候,几个正在休假的士兵也在那里喝酒。其中一个负责后勤补给的士兵喝醉了,说军饷被苍然先生藏在卫城一处秘密的宝库里。这个宝库被厚重的地下岩层包裹,只有用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这把钥匙燕总是随身携带。如果能这把钥匙献给蒙古人,他们一定会为我记功的。” “洪武十七年6月17日,燕的卫兵说,燕的火铳似乎除了问题,让我过去修理。我非常幸运,过去的时候,燕正在穿戴盔甲准备检阅士兵操练。他询问了我一些城防兵器的问题,就把火铳交给了我,把换下来的便装放在一旁,就带着卫兵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一个年岁不大的书童。那把奇怪的钥匙就在燕脱下来的腰带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钥匙,我的心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剧烈过。我让燕的书童去外面帮我找一些工具,趁他出去赶快将钥匙摘了下来。这把钥匙很奇特,四边有齿,每一边的匙齿都非常复杂,整个也只有我的食指长短。趁着书童没有回来,我赶快用随身携带的拓纸,将匙齿的样子拓下来,又把钥匙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等我为燕修好火铳回到住处,我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洪武十七年8月3日,我在给各个食堂维护器械的时候,偶然在校军场食堂的灶台下,发现了一条光滑的隧道。如果不是要把沉重的铁锅搬开,我也几乎没有注意到炉灰下的洞口。听上年纪的厨师说,这里可能是修唐朝陵墓的工匠,给自己留的逃生通道。这一定的是上帝的指引!也许我很快就能用到它了。” “洪武十七年8月9日,我对我的蒙古合作者有点失望了。他们竟然想通过挖地道的方式钻进这座卫城。他们对挖掘工程的认识,远不及他们对战马的了解。所以当那个叫拉克申的蒙古人带着他的手下爬出地道的时候,燕的士兵就已经在上面嘲笑他们了。我没有想到的是,蒙古人也会使用黑魔法。那个拉克申被砍掉了头,他的身体竟然站起来疯狂的攻击明军,但最终还是被洪佐的魔法制住。” “洪武十七年8月10日,洪佐为燕提供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他们杀了一个长相酷似燕的俘虏,将这人的头缝在拉克申尸体的脖子上,做成了一具木乃伊放到附近村庄的神庙中供奉。并放出谣言说,燕为了制服被黑魔法控制的拉克申,自愿献出生命。拉克申是蒙古首领孛日帖赤那最好的朋友。如果他们相信燕已经死了,无论是为拉克申报仇还是为了那数十万的白银。一定会来攻击这座卫城。而燕早就严阵以待,准备利用机关和黑魔法,将这些蒙古人屠戮殆尽。我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蒙古人,但所有人都被严密的监视了,我只能祈祷蒙古人不要自投罗网,他们是我回家唯一的希望。” “洪武十七年8月17日,贝托尼这个白痴!他居然傻到想跑出去给蒙古人送信,却白白暴露了行踪被处以绞刑。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怀疑我,上帝啊,我害怕极了。那把钥匙我已经复制出来了,希望能够在您的庇佑下,躲过他们对我的追查。” 读到这儿,我和肖老二都陷入了沉思。手记上的内容和当时我们听到的故事有太多的差异。如果朱利亚诺的描述属实,那么老潘头他们供奉了多年的肉身像,其头颅根本就不是什么燕九方,而是一个长的和燕九方有几分相像的蒙古俘虏。那具尸身也不是孛日帖赤那,而是副将拉克申。 “老二,你觉得是朱利亚诺的手记属实,还是老潘头他们村的传说是真呢?”我问道。“嗯,我觉得这老外描述的应该是真的,他也没必要写一堆东西骗自己吧。” “如果我们假设这本手记的内容属实,那个给四狗子和牛大胆托梦的人或鬼,会在不辨传说真假的情况下,就让四狗子他们去把所谓的‘燕九方的人头’取下来吗?” “这有啥新鲜的,鬼也有不知情的时候啊,万一他也被那个传闻骗了呢?”肖老二反驳着。 “你还记得当时二虎给我们讲的这传说吧,他说的是燕九方的魂魄被封印在头颅中,用来化解那具无头僵尸的怨气;而朱利亚诺的手记里可没有提到这个。问题是,那个所谓的燕九方的头颅被四狗子他们带进来,到现在就没有被发现。如果我能见到这人头,用阴阳眼看一下,如果有魂魄被封在里面,就说明传说是真的;相反的话,老外说的就是真的。咱再往下看看,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肖老二继续往后翻看,却发现接下来的字迹变的越来越潦草,有的地方甚至被撕掉了,显然笔者的心态越来越急躁。 “洪武十七年9月9日,上帝啊!孛日帖赤那竟然聚集了大军攻向卫城,少说也有数万之众,向潮水一样奔来,我躲在房间里都能听到大地的颤动。我从来没见过这支蒙古军队有这么多的人。明军只有五千多人,那个向燕九方献计的洪佐也不知去向,即使有机关和魔法的协助,恐怕也很难避免被屠城的结果,看来我回家的日子不会远了。” “洪武十七年9月12日,我低估了城堡机关和黑魔法的威力,在黑暗复杂的地下空间,蒙古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全无,高大的攻城兵器也没法运进来。而守城方面,巨大的夜叉擂和猛火油柜,让这些游牧民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们少数几次攻进城门,又都被明军和被黑魔法控制的僵尸打退。好消息是,听说那个叫苍然的机关大师,被蒙古人抓住用火烧死了。没有他这种行家在,或许我可以用职位上的便利,给蒙古人一点帮助。” “洪武十七年9月14日,我装作维护机关机械,在得月门、垂勋门的机关上做了点手脚,情况终于有了变化。没有了机关的威胁,蒙古人攻进了城门,并且与明军展开巷战。明军已经开始向外突围,我也打算和蒙古人汇合,然后离开这里。不过那个蒙古使者没来找我,我有点担心……” “洪武十七年9月17日,上帝啊!那个一直和我联络的蒙古使者一直没有出现,其他的蒙古士兵根本不认识我!我想跟他们交流,但他们听不懂我说话,就举着刀砍我!之前那些被洪佐做成魔鬼的蒙古俘虏尸体,也已经不受控制,把无数的蒙古人和明军士兵撕碎咬烂,真是太可怕了!” “洪武十七年9月18日,不能再等了,蒙古人和明军全乱了!听说燕和孛儿帖赤那同归于尽了……不敢肯定。大军……我唯一……食堂里……暗道……外面,苍然……二十万白银……钥匙藏在……愿上帝指引我……”手记到这戛然而止。在最后这篇内容上,字迹已经非常潦草,其中不少内容被血渍挡住无法看清。显然这个朱利亚诺非常惊慌,并且很有可能已经受伤。 “看来这老外最后还是死在蒙古人的刀下了,这个瓜怂……”肖老二啐了一口,“他也是第一次来这条隧道,就在这儿挂了。我还以为这条路能通向外边呢……” “反正他们家上帝是没保佑他。这孙子来的时候就没憋好屁,打算带着金银财宝衣锦还乡,结果当了走狗还让主子砍死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哎对了,老二,你还记得他说要打开宝库取出军饷,得用什么钥匙吧?你看看有没有啊。”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佛系的人,但自打知道了这军饷的事,那白花花的雪花银,就一直在我脑海里晃悠。 肖老二也是同道中人,一听这话咧着嘴坏笑了两声。不过,他把死人身上的摸遍了,包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像钥匙的东西。“会不会没带在身上啊……”肖老二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不可能。你想啊,他从这儿出去干嘛,肯定是找主子表功去啊。什么都没带,人家凭什么相信他啊?老二……你把他裤子脱了,看看他肛门……” “滚你大爷的,你特么怎么不去扒死人的肛门啊……”肖老二冲我啐了一口,然后又坏笑的对我说:“哎你知道吗,他们家上帝手底下那帮神父,特别喜欢跟小男孩干那个,哎呦我的娘啊,想想都觉得变态……” “等等,”我打断了肖老二的胡说八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一说上帝我想起来了,他这手记里刚才是不是写着,他把钥匙复制下来了,还什么要借助上帝的荣光,逃避追查?” “嗯……”肖老二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翻开手记看了看:“嗯,是这么写的!那把钥匙我已经复制出来了,希望能够在您的庇佑下,躲过他们对我的追查。” “那就对了……”我将目光集中在尸体脖子上挂的十字架,用力拽了下来。这个十字架通体木质打造,长短形同成人的手掌。昏暗的灯光下,这个十字架展现出一种暗红的颜色,正面有一幅精美的浮雕,刻画着耶稣受难的形象。 我翻来覆去的看着十字架,又放在耳边摇了几下。最后在耶稣右侧肋骨的部分,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似乎是一个断裂的枪头。在《圣经》中曾经有描述,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一个罗马士兵为了确认耶稣是否死亡,就用长矛刺进耶稣的肋部,即刻有鲜血从中流出。这把刺进耶稣身体的长枪,因为沾染了耶稣的血迹,被基督徒们称为“朗基努斯之枪”。我曾经因为工作原因,对西方宗教稍有关注,也看过不少耶稣挂在十字架上的画像。但是,有些描述耶稣受难的作品,会在其肋下显现伤口和血迹,却从未见过在耶稣的身上留下断裂的枪头。 我嘲对着那个凸起的“枪头”轻轻一按,“枪头”被推进耶稣的身体,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咔哒”声,一个食指长短,类似十字改锥的金属棍从十字架的底部弹了出来。我用手又将金属棍推回十字架,耶稣肋骨上的凸起也随之弹了出来。看来,这个朱利亚诺说自己擅长机械也不是吹牛。对于不了解西方宗教的戍边明军来说,很难从这十字架中看出端倪,可以说设计的天衣无缝。但讽刺的是,为了逃命和财富,这个一直祈祷上帝保佑的朱利亚诺,竟然把机关安置在此,无疑是给上帝之子的伤口上撒盐。 “可以啊兄弟,哥哥要对你另眼相看了啊……”凑在一旁的肖老二故作敬佩的样子,“咱回头找着老大他们,咱们哥几个均分……”说到这儿,他似乎又担忧起钱锦来,叹了口气不再出声。我也想到掉进地下河的邢云,看了看这具尸体上再无其他发现,把十字架揣进怀里。依然是他在前,我殿后,默不作声的向前走去。 我们又走了一会儿,还是没遇到任何危险。但原本宽阔的洞壁却又窄小起来,渐渐的,我们两人只能跪趴着前进。开始还比较平直的隧道,渐渐开始向上倾斜,走到尽头的时候,竟然出现了一架几乎垂直的石梯,我向上照了照,似乎在高处有一个四方型的轮廓,有点像井口,但看上去还算漆黑一片。莫非这就是通往外界的路?我对肖老二比划着,他却摇了摇头,率先爬了上去。 这条石梯又长又陡,且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我和肖老二爬了大约一个小时才来到尽头。肖老二的头探出井口,却突然 “咦”了一声。随后侧身消失在洞口外。我紧跟着向上爬,头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磕的我叫了起来,险些顺着石梯跌下去。我再次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爬上来,却发现我撞到头的,是一口足有三米长的巨大石棺,半堵在井口。 第二十九章鬼舞娘 等我翻身从“井口”中上来的时候,肖老二正蹲在石棺前,查看上边的花纹和石雕。“应该是唐代早期的样式,”见我凑过来,他指着一些车马人物的形象对我说:“初唐前期,也就是高宗永徽、显庆以前的作品,在艺术造型上,还保存有北朝晚期以及隋代的一些审美观点,后来渐渐形成了代表大唐盛世的独特风格。” “也就说是,这里是那手记上提到的,李世民妃子的墓?”在考古和历史这个层面,我不得不佩服肖老二的专业性。“是不是妃子墓,咱得看能不能找到铭文。”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对于考古发掘人员来说,最有价值的出土文物不是那些闪着金光的财宝,而是任何有关墓主人的文献记载。但我们围着石棺转了一圈,又在地上一些石质器皿上翻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类似文字的东西。朱利亚诺的手记上说,这座墓早在前朝就被盗掘一空,很可能一些重要的文字记载已经被破坏或盗走;而这座沉重的巨大棺椁斜着堵住我们上来的洞口,也很可能是被人移动后的结果。 “老二,如果这里已经被盗,那为什么这具棺椁的椁盖还严丝合缝的盖在上边?”“你是想问,这石头棺材里还有没有宝贝吧?”见肖老二猜中了我的心思,我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我不也是找找有什么线索,能让咱安全的离开这儿嘛。” “我要是你,就不去打这些石棺的主意。”肖老二指了指远处的。我这才看到,这里哪是这么一具石棺,在这个约摸有两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里,竟然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和方式,摆放着十二三具石棺,有的被锁链吊在空中,有的泡在不知道是什么液体的池子里,还有三具石棺以“品”字型互相倚靠。我就算再外行,也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某种阵法或机关。我又不是那些喜欢花式作死的愣头青,不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我们慢慢向前走着,警惕的看着四周,生怕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棺材里跳出来。这里已经没有了明代军事堡垒的特征,几条墓道和玄关,连接着不同的墓室。我们小心的走出这片满是奇怪棺材的区域,穿过一条墙壁上满是石刻的走廊,无一例外的刻画着唐代仕女的图案,似乎描绘的是许多仕女簇拥着一位尊贵的女子载歌载舞。在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圆形的墓室,墓室中间是一座汉白玉的石台,石台上是一座水晶棺。透过半透明的水晶棺盖,隐约能看到里边躺着一个人。 “卧槽,是老大!”走在前边的肖老二猛的一顿,惊呼一声后飞速向这座墓室跑去。钱锦怎么会跑进棺材里?震惊之余,我不得不加紧脚步,跟着肖老二跑进墓室,窜上白玉石台。果然,在半透明的水晶棺盖下,钱锦一动不动的躺在棺材里,任我们怎样大声呼喊和拍打棺材,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老尹,我在这边用铲子撬,出现缝隙你就推!”肖老二简单查看了一下棺材的构造,一边掏出折叠铲一边对我说。“撬开?你看好了吗,不会触发什么机关,再伤着他吧?”我有点犹豫。“至少在这石台上,我没看到有什么问题。管不了那么多了,再不快点,这老娘炮非得憋死!”我也不再废话,双手放在棺盖的侧面,只等肖老二把棺盖翘起来,我就准备发力。 肖老二说的没错,石台范围内确实没有机关。当他咬着牙撬棺材盖的时候,既没有飞来的箭簇,也没有砸下的巨石。肖老二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撬动棺盖。突然,扶着棺材盖的我只感到手上一震,沉重的棺盖竟然自己向上弹了出去,翻着跟头落在远处。所幸我和肖老二都没有被飞起的棺盖击中,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崩的我们滚到石台的下方。 我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墓室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我们的头灯突然同时熄灭,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老二,你那边怎么样?”我冲着肖老二的方向喊着。然而,肖老二却没有回应我。耳畔除了呜咽的风声,再无其他响动。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我又拍了拍头灯,依然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我能感到心脏一阵的紧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堡,或是地下古墓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没有同伴,无法视物,我紧紧握着钱锦借给我的锈刀,听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声。 看来,梅总给公司新人安排的幽闭空间训练,还是很有必要的。尽管恐惧到了极点,但我还保存着理智。渐渐地,我感到墓室里多少有了一些亮光。抬头看去,半人工半天然的墓室顶部,镶嵌着大小不一的萤石。墓室中间吊挂着一盏灯,不知何时燃起绿色的火苗。火苗的微光投射到屋顶的萤石上,折射出诡异莫名的惨绿光芒,笼罩在这间石室里。 “肖老……”我正想借助这微弱的光源四下寻找肖老二,脸上突然传来一股冰冷的气息。一只手紧紧的捂住我的嘴,拖着我缩到墓室的一个角落。我正准备挣扎,却见肖老二一脸紧张的对着我指了指我们来时的那条隧道。 我还来不及点头,猛然就听到到那间摆放不少棺材的石室里一阵乱响,好像有重物挪动。随即便听到一阵“噗通”、“噗通”的声音。 有东西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我这是得到的唯一结论。如我所料,借着微弱的火光,我看到十几个人影,晃晃悠悠的出现在隧道中,手中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向我们所在的墓室走来。肖老二拍了拍我,指了指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壁龛,似乎存放了一些早就腐朽成烂泥的贡品。这个壁龛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我和肖老二废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挤进去。刚刚藏好,一个全身僵硬的人影便缓缓的出现在这间墓室里,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十二个“人”陆续走出隧道,排成扇形站在石台下。 走进来的是十二个 “女人”。尽管她们的衣着已经像破布一样零碎,但还是能从样式上看出唐朝时宫廷女子的影子。原本高挽的发簪已然脱落,使她们干枯如蒿草一样的头发垂在面门,看不到相貌。每一个女人都抱着一把类似琵琶、琴瑟之类的古典乐器,阴风偶尔吹起她们的衣袖,我能借着着幽光看到她们干瘪的肌肤。那个怀抱琵琶的“女人”可能是领头的,她将琵琶竖起,伸出僵硬惨白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弄着。其他女人也机械的摆好姿势,开始鼓弄手中的乐器。这些一千多年前的乐器朽烂不堪,琴弦早不知断了多少根。但她们似乎并不知道,还是在琴弦的位置上机械的划拉着,演奏着单调而诡异的乐曲。 在这根本不成乐曲的杂音中,石台上的水晶棺中,一个人影竟然直挺挺的从棺材中站起,低着头站在棺材里。这人竟然并不是钱锦,而是一个长发遮面的女人。我能感到肖老二也是明显的一颤。这个女人身穿大红色长跑,裙摆盖住双脚。随着杂乱的音节,棺中的女子开始甩出远超过比例的袖子,僵硬的扭动着腰肢,在棺材里跳起里诡异的舞蹈。 之前说过,翟家丘子最初是唐代的古墓,从大量艺术形式和室内结构来看,这里虽然还在明代军事堡垒的范围,但并未有太多明代的影子。莫非这就是那个什么妃子?可是哪个皇帝会忍心不让自己的爱妃入土为安,而是做成这种恐怖莫名的东西?这跳舞又是给谁看的,钱锦又到哪儿去了?我正在想着,肖老二碰了碰我,向我指了指墓室后方一个敞开的石门,如果我没记错,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这扇石门是闭合的。从这个角度,我隐约能看到石门里有一张宽阔的石床,正对着演奏和跳舞的女子。这让我想到了现代歌剧院里那些vip包厢。难道是这唐朝皇帝为了让给自己死去的爱妃弄点娱乐项目,竟让人用邪术把这些女子做成僵尸,让她们死后也要为主子跳舞助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历史对李世民的评价可能要重新定义了。 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先从这诡异的墓室离开。如果那扇打开的石门后边,真的是一个包厢,那我们现在所处的墓室就是一个“舞台”,刚才那个满是棺材的石室就是“后台”。按照肖老二的意思,古人都是按活人的居室来打造墓室结构。墓主人来这包厢里“看戏”,在主墓室和“包厢”之间一定会有墓道相连。所以如果我们能离开舞台进入包厢,说不定就能找到离开的路。我和肖老二蹑手蹑脚的爬出壁龛,紧贴着墙壁一点点石门的方向蹭着。当我爬到那个跳舞女子身后的时候,她们还在忘情于无人喝彩的表演。说不定她们垂在面门的长发,真的能遮挡住视线。 就在此时,我感到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亮,我和肖老二的头灯竟然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的亮起来了!跳舞弹奏的诡异女人们瞬间像时间静止了一样不动了。我身上每个毛孔里都渗出了冷汗,正当我们手忙脚乱的关闭头灯的时候,肖老二别在腰后的无线电突然传来王所长的声音:“钱总,能听见我说话?!现在距离你们进去已经有5个小时了,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目前情况是否正常,是否需要支援?收到请回话,收到请回话……” 听到这个声音,我和肖老二都快哭了。刚才还都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女人们,竟然都缓缓的抬起了头;那个正在起舞的女人,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点一点的向我们的方向转动着身子。一阵强劲的阴风吹过,那些女人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了她们藏在长发后的脸。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渗人的面容:在那些如蜡纸一样惨白的脸上,满是毫无规则的裂痕。血一样鲜红的嘴张开着,露出满嘴发黑的尖牙。最可怕的是,这些女人的五官,全部倒着长在脸上。黑色如墨汁一样的液体从嘴里溢出,顺着脸上密密麻麻的裂痕留进看不见眼睛的眼窝,说不出的恶心。 “跑!”我和肖老二顾不上许多了,爬起来踉跄着向石门跑去。从我们的位置到那个“包厢”的石门,最多不过二十几米。以一个正常人的速度来说,几个箭步就能窜过去。这些女鬼动作迟缓机械,不用说那些伴奏的,就是这个跳舞的也未必能反应过来,就算能反应,她得需要一个加速的过程吧?那时候我们早就跑进去了。果然,我们跑出那个鬼舞娘的范围,她还只是转过来盯着我们。十米、五米,还有三米我就…… “嘿嘿嘿……哈哈哈哈!”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阵不似人声的吼声。我先是感到耳膜一阵剧痛,随后又觉得一股强大的声波猛的冲向我的后背,我甚至感到周围的空气都在这股声波的催动下产生了扭曲的变化。砰的一声,我被这股力量重重的拍在石门旁边的墙壁上,又弹落在地。胸口传来的剧痛,让我的两肋发胀,喉咙发甜,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模糊中,我看见一旁的肖老二也瘫在地上。他的眉骨撞在石壁上,鲜血已经染红了半张脸。 我试着站起来,脚下却像踩了棉花一样无力。这个跳舞的女鬼太狠了,我从没想到,一个死去千百年的老粽子,居然还有声带,还能用这么霸道的方式要人命。还没等我站稳,我的双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紧接着那东西猛然往后一带,我被直接拍在了地上向后拖行。没过多久,我突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天旋地转,最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看着那个脸已经恢复正常的女鬼。然而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并非那女鬼的脸正了过来,而是我和肖老二被女鬼用长长的袖子裹住双腿,又甩过墓室顶部的横梁,头上脚下的吊挂起来。那些刚才还在伴奏的女鬼,此时也扔下了破琴烂笙,走到我们身下的位置,张开满嘴黑色尖牙的嘴唇,贪婪的用舌头舔舐滴落在她们嘴边的血液。 “哒哒哒……”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那个我们本想进去的石门里传来。在那张石床的背后,隐隐走出人来。“老……老大?快救……”倒挂在梁上的肖老二半睁着眼,露出一幅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努力的在空中侧了一下头,果然看见钱锦走了进来。然而,钱锦却像没听见一样,两眼无神,直愣愣的停在原地。 “就死在这气势恢宏的唐墓里,也算给自己找了风水宝地下葬,难道不好嘛……”一阵阴邪的声音传来,一个人背着手一脸微笑的跟在钱锦身后缓缓走了出来。“潘富山,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血液倒流,让我的头一阵阵发晕,但我还是能通过头灯看出,那人正是老潘头。 “我是什么人?”老潘头走到我们近前,那些女鬼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他,还在伸着手胡乱抓向我和肖老二。“我就是想弄点宝贝换钱,让村里的娃们有个暖和的教室上课啊……”老潘头皮笑肉不笑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钱锦!你们现在怎么样?”王所长急促的声音从肖老二身上的无线电中传来。老潘头慢慢走过去,一把拽了下来,眯着眼放在耳边听着。“你听好!我们在村外的玉米地里发现了昏迷的老潘头,你们身边那个是假的!你们千万要……” 咔嚓一声,无线电被老潘头扔在地上,随后重重的踩上一脚。王所长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三十章苦肉计 “哎老潘……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到底是谁,也该揭晓谜底了吧。咱这一路下来,好歹也是同生共死,就算不共死,也得让我们死个明白不是。还有啊,你把我们钱老大怎么着啦,他这是死了还是傻了?嗨,他死就死了。我跟你说,这老娘炮可他妈不是东西了,平时在我们老板那没少给我穿小鞋,还老爱装孙子。”就算头朝下挂在半空,肖老二仍然对着一脸冷笑的老潘头一顿胡喷。但在他藏在背后的手,却给我比划了一个用刀劈砍的动作。 见老潘头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了,肖老二继续着他的表演:“哎我说,我听说过穿裙子涂口红,装大闺女玩仙人跳的,也见过旅游景点里扮猪八戒背着姑娘拍照的,我可从没见过什么人化妆成老头子钻地道的。可是话说回来,人家那都是为了生活赚点零花钱,您这是图什么啊?哎对了,四狗子突然反水,是你给他下了什么邪术吧?你让我们死也死个明白是不是?哎呦卧槽!” 肖老二还想在继续调侃老潘头,只见老潘头用烟袋锅在手掌上轻轻磕了一下,鬼舞娘那只裹住肖老二的袖子猛然向下坠了一尺,下面那些女尸如钢钩一样的手刚好能摸到肖老二的头发,吓的他连连用手中的折叠铲驱赶着冲他抓来的指甲。 “你想知道我是谁,那你猜猜看啊……要是在这些蛰尸弄死你之前猜出来,我就让你和你们领导一样活下去……”老潘头笑眯眯的说道,“不过你得快点,蛰尸可不是上边那些被封了魂的畜生。只要让它们的手摸到你的脑瓜顶,你也就跟它们一样了。” 老潘头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肖老二踱步,用看动物表演一样的神情瞧着挣扎的肖老二。“哦,四狗子的事我可以告诉你。糊弄他用不着什么术法。我不过是趁你们不注意和他说,你们就是拿他当炮灰带下来的,就算能活着回去,他也得吃枪子儿……” “嗖”的一声,一圈银色的光晕极速旋转着飞向老潘头。正当他走到肖老二的侧面,用后背对着我的时候,我用尽全力甩出早已捏在手里的锈刀。眼看着这把刀的速度和方向,我心里一喜。说实话,我从没有特意练过飞刀,此时又被倒吊在半空,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我紧盯着还在背着手,没有丝毫察觉的老潘头,心里暗暗的祈祷各路神佛保佑,让我能够一刀毙命。 就在锈刀即将砍在老潘头脖子上的瞬间,一阵清风浮动,一个鬼魅般的人影突然在老潘头的背后掠过。只听“叮当”一声,锈刀已经被那个人影轻轻捏在手中,又扔在地上。我定睛看去,竟然是依旧两眼无神的钱锦。 “我说钱领导啊,你就没告诉过这位尹领导,这种用朱砂水和符纸灰泡过的杀生刃,只能斩鬼,不能杀人吗?”面对无动于衷的钱锦,老潘头嘿嘿的笑着:“有你这样的废物领导,你手下这些人不死都对不起你啊……好啦,你的人你自己解决吧,这个多嘴的鞋拔子脸刚才可骂你了,先从他下手吧。” “钱哥,你倒是醒醒啊!”眼见钱锦傻愣愣的转过头,拔出逆鳞剑一步步向肖老二,我脑门上的青筋迸起,撕心裂肺的向他喊叫。但钱锦就像没听到我的话,转眼间就走到了肖老二的近前。不知道钱锦身上有什么法宝,那些蛰尸见钱锦走来,明显感到极大的不安,竟然纷纷退后散开,并逐渐聚拢到我的身下。 “老潘头!你他妈不是说让我猜你是哪个王八精变的吗?你也没说给我时间限制啊!老大……我刚才都是说着玩的,咱不就是为了给老尹争取点时间,好解决这老小子嘛,你咋还当真了,哎哎……啊!”见钱锦好像僵尸一样向自己走来,肖老二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寒光一闪,逆鳞剑挂着风声呼啸着向肖老二的脑袋砍来,吓得他睁大了眼睛尖叫着。 我闭上了眼睛。耳轮中只听见“噗呲”一声,紧接着又是“噗通”一下仿佛有重物落地。绝望中,我知道那是肖老二那颗脑袋掉在了地上。我静静的等着逆鳞剑向我劈来,和一切宣告结束的释然。 不过,我并没有感受扑面而来的风声。却听到远处剑锋的狂啸,和老潘头惊愕的呼声。我猛然睁开眼,只见肖老二趴在地上正要往起爬,边上散落着一段红色的破布。一脸冷笑的钱锦挥舞着逆鳞剑,剑剑不离老潘头的更嗓咽喉,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我瞬间明白了一切,没想到这老娘炮的演技这么高。不过,还没等我高兴起来,躲过一剑的老潘头竟然僵直的跳到了五六米高的横梁上,用一种怪异的语调念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那些令人恶心的蛰尸竟然疯狂的向我和肖老二抓来。 “动手!”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威胁,钱锦头也不回的大喝一声。只听得轰隆一声,墓室的一面墙壁轰然破出一个大洞。几个身着比基尼、高跟鞋和性感丝袜的性感女人竟然冲进墓室,对着还冲我们张牙舞爪的蛰尸发起了攻击。这些女人的手掌上似乎写满了符文,只要击中那些蛰尸,被击中的地方就会冒起一阵黑烟。被击中的蛰尸发出痛苦的嚎叫,蜷缩的倒在地上不断颤抖。当我正在费劲的解着缠在我腿上的袖子,两个蛰尸怪叫着向我扑来。眼看还被吊在半空的我马上就要被蛰尸摸顶,一个性感的美女“唰”的一声背对着我站在面前,竟然挥舞着双掌逼的蛰尸无法靠近,她丰满的臀部正好顶着我垂下来的脸。 不怕大家笑话,自从上学时候谈过两段青涩的恋爱,我这十几年来,都没找着合适的对象。眼前这位大姐如此豪放不拘小节,也让我心中一阵荡漾:等危险过去,一定得鼓起勇气管人家要个手机号。然而,我的脸蹭在姑娘的臀部,却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似乎是贴上了某种橡胶制品。就在她挪动身体的瞬间,我在她那纤细的蜂腰上发现了一排日本字,下边还有一排较大的中文:“至美仿生 情趣人生”。 这,这他妈是充气娃娃!眼前的“美女”快速解决了两具蛰尸,还潇洒的拨弄了一下飘逸的长发。她们本身就不是活人,也没有任何阳气。怪不得那些蛰尸在这些“美女”面前就像是瞎子,只会胡乱抓咬。就算偶尔摸到了她们的硅胶头顶,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就在此时,我感觉腿上一松,缠住我的衣袖抽了回去。掉落下来的我连滚带爬的抓起地上的杀生刃,向那边的鬼舞娘看去。它挥舞着长袖,张开了满是黑色獠牙的嘴。我感受过它那“死亡嚎叫”的威力,如果打到人的身上,就算不死也会让人瞬间失去行动能力。我想大声提醒钱锦,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能看到鬼舞娘身边的空间一阵扭曲,下一秒巨大的声波就会向钱锦袭来。 突然,就在鬼舞娘第一个音节已经喊出的时候,一条鞭子不偏不倚的绕在它的脖子上猛然拉紧,将它接下来的音调声声的憋回了嗓子眼。我顺着绷得笔直的鞭子看去,一个人影拽着鞭子,从那面破掉的墙壁中缓缓走出,一圈头上起火的小纸人在他的身边来回跳动着,随时准备听取他的调遣。 邢云!我和肖老二几乎要蹦了起来。邢云原本烧伤的手臂,此时竟然完好如初。见被鞭子紧紧勒住脖子的鬼舞娘大张着嘴不断挣扎,似乎想要把鞭子挣断,邢云一抖手,一团闪着蓝光的电弧顺着长编盘绕在鬼舞娘的身上,空气中顿时传来一股焦臭的味道,女尸全身冒出黑烟,颤抖着趴在地上。“冥媒听真,步武结阵。借尔灵火,送邪归阴!殁!”随着邢云最后一个字出唇,身边小纸人头顶的火焰暴涨,排成一字长蛇阵冲向女尸,瞬间钻进鬼舞娘长大的嘴里。女尸的身体突然弯成了90度,双手胡乱的在空中抓挠着,黑烟和火光伴随着恶臭从七窍中冒出,我甚至能听到从它的身体里隐隐传来的雷鸣之声。很快大火由内而外的将女尸包裹,不消片刻,地面上便只剩下一堆黑灰色的人型痕迹。我向四周看了看,那些蛰尸也在充气娃娃的攻击下,全部倒地不动。 “别动……”逆鳞剑闪着幽蓝色的光芒横在老潘头的脖颈,随着钱锦和老潘头的缠斗也有了结果,整个战斗最终以我们的完美逆转结束。狼狈不堪的老潘头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粗气,血迹已经从肋部的衣服上渗了出来,血流也顺着他的袖子流到手上,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汇成一道道红色的小溪。 大势已去的老潘头啐了一口脓血,干笑了两声:“嘿嘿嘿,钱领导好手段啊,竟然还给我玩了这么一手。你们那个姓邢的可真能装啊,平时不言不语,没想到演技这么到位,连我都没看出你们这出苦肉计啊。” “嗨,您这可太谦虚了……”见我们走过来把老潘头围了起来,钱锦又恢复了他那娘们唧唧的恶心表情,“这么长时间,您给我们演的戏还不够精彩嘛。嗯……也就是在城门铁索桥上,您演的稍微有那么一点小瑕疵。要不是我们家小邢眼神儿好啊,就又让您老给糊弄过去了。嗯,不过话说回来,您这戴着面具跟我们这儿穷对付,也不叫个事啊……对不对,二虎兄弟?” 什么,二虎兄弟?眼前的老潘头竟然是死在蟒爷庙外,至今没有找到尸首的潘二虎!我的心里猛的一怔。只见老潘头冷笑了一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伸向耳根,拽着皮肉猛的一拉,一张人皮面具便攥在了手里。我们眼前哪儿还有什么老潘头,只有铁青着脸的潘二虎咬着牙瞪着我们。只是在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以往那个看上去傻憨村民的影子。 “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那老东西的?”潘二虎翻着眼皮问道。“你还别说,就算我和小邢瞧出你动了铁索桥上的机关,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你是不是老潘头,”钱锦恢复了正色,把剑背在身后说:“你还记得在那些石头屋子附近,我跟你说啥来着不?不记得了是吧……我问你的是,我给赵瞎子那500块份子钱,能不能给我开收据。你说没问题,还能给我多写点金额对不?现在告诉你,那钱老潘头压根儿就没收!还有啊,你把你二叔的言行举止都模仿的那么像,可唯独忘了他耳聋这事吧,我当时说话声那么小,你觉得你二叔能听见吗,二虎兄弟?” 潘二虎不动声色的听着,但从他捏紧的拳头来看,似乎正在懊悔自己的马虎。“也就是说,在校军场绝壁上的石台上,你背对着我,是刻意让我暗算你的。哼,早知道是这样,我还用什么控心咒,还不如直接把你推下去来的痛快!也怪我一时大意,连那个姓邢的一直跟在身后都没注意。”潘二虎并没有直接回答钱锦的问题,而是接着说,“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我是潘二虎的呢?” “这个嘛……还是在我确定你不是老潘头的时候,慢慢想到的。”见潘二虎有些不明白,钱锦解释道:“那具肉身像是在你的操控下杀人的对吧?胡老四、赵瞎子,还有魏大全那些人,死状都是开膛破肚,基本都是一击毙命。而当时在冰面上,你跑过去的时候,那肉身像趴在地上。若是别人,它可以直接抓住对方的双脚,生生劈成两半。而面对你,他却费劲力气爬起来掐你的脖子,还把你远远的甩到冰窟窿里。你给尸身加持什么样的术法,它就是什么样的攻击套路。除非你发出特殊的指令,它才会做出改变。咱们都是玩道术的人,一琢磨还想不出来嘛?不过你也确实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从你驭蛇控尸的本事来看,你是云南鄂家的弟子吧,鄂老司是你什么人?要不这来龙去脉,你自己解释解释?” 潘二虎并不想回答钱锦的问题,而是冷哼了一声:“有能耐就把我杀了,你们也别想活着出去!可恨的就是潘富山那个老东西,他脸皮都让我割下来了,居然还他妈没死!祖宗给我们潘家留下的宝贝,他自己不要,也不让我动!我就是要让他没脸没皮的去见老祖宗!” “我打死你这个良心让狗吃了的东西!”肖老二窜了过来,一脚揣在潘二虎肋部的伤口上,疼的他闷哼了一声,捂着伤口蜷缩在地上,刚刚凝结的鲜血,又将衣服染红了一大块。“你他娘的杀村里人,杀我们这些外人,连你的亲叔都不放过,你上辈子是王八变的嘛!”肖老二一边骂,还要再上去给潘二虎几下,被我和邢云拦住。缓过来的潘二虎不再搭理钱锦,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还是咱俩聊聊吧……”我凑了过来,蹲在潘二虎的身边。“那什么燕九方的人头,现在在哪儿你能说说吗?”见潘二虎默不作声,我继续问道:“你给我们讲的那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潘二虎还是装聋作哑。我轻轻笑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想说是吧,那咱们聊聊洪佐和苍然的事?” 刚才还一脸事不关己的潘二虎猛然睁开双眼,抓住我的衣领,不顾钱锦掐住他的更嗓,恶狠狠的盯着我一字一顿的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家老祖宗的名字?!” 第三十一章真相 自从听潘二虎说“祖上给他们家留下了宝贝,老潘头不让他动”,我就已经感到这潘二虎,甚至说他们潘家,和这座景枫卫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原本认为,潘家祖上就如老潘头所说,是当年燕九方麾下负责勘测地形的军官,也可能直接听命于洪佐或苍然,并参与了卫城防御体系的布置,所以希望用洪佐或苍然的名字,激潘二虎开口。没想到潘二虎的反应竟然这么激烈。 “你是怎么知道我祖上名号的,你还知道什么?”潘二虎冷冷的盯着我,仿佛我才是他的囚犯。“哦,洪佐和苍然……洪佐是道士,你又会用邪术,这么说你是洪佐的后人?那你应该叫洪二虎啊,哎哎,我劝你改个名,叫洪二代怎么样?这名字听着响亮啊!”被邢云拉住的肖老二还在抓住一切机会奚落潘二虎。 潘二虎转过头恶狠狠的看着肖老二:“我家祖上姓潘名铎字苍然,人称苍然先生。曾到中国各地拜访名师,学习攻守城池器械,和机关布置与破解之术。燕九方带兵来到这所唐陵改建的卫城,打算利用这里原有的地势和古墓机关。听说我祖上就居住在附近,不惜重金聘请他出山。这里都是当年我家祖上布置的机关陷阱和道术法阵,没有我你们谁也别想出去!” “原来所谓的苍然先生,就是潘苍然。让我想想啊……”我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说道:“你的祖先潘铎潘苍然,和那个叫洪佐的道士一起,把这里打造成了一座集机关与阵法于一体的防御要塞,用来和蒙古人对峙。这里最终是不是被蒙古人攻破了我不知道,但潘苍然却活了下来,并且回到了家里。他对这座城池的防御设施和机要布局了若指掌,最关键的是,他知道这里埋着几十万两白银的军饷。” 见潘二虎不说话,我继续说道:“你刚才说什么,老祖宗给你们留下了宝贝,还说没有你我们就出不去对吧。那看来,当年潘苍然凭借记忆,把机关阵法和城池布局都画出来了。比如就在老潘头……哦不,现在在你手里的那张老羊皮。” “我说梦龙,老潘头这张图里,可没有机关法阵的描绘啊……”钱锦从潘二虎的腰里抽出这卷老羊皮,借着灯光看了看说。“钱哥您听我说完啊。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潘苍然留下了两幅图,一幅描绘的是机关阵法,另一幅则是这张城池布局,分别传给了他不同的子嗣。要想进来取宝,必须拿着两张图一起下来,否则不是死于机关阵法,就是被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我说的没错吧……” “不知道因为什么,传到老潘头他爷爷,也就是你的祖爷爷这辈,这两张图都到了这老头的手上。或许看过两张图的他,深知这里的凶险,所以不允许你们潘家人再打那银子的主意,还叫老潘头他们起誓发愿,不要进入这里。不过最后,这两张图还是传到了他的后人手里,地形图落到了老潘头上手,而机关阵法图,则在你这儿。现在两张图都到了你手上,所以你才会说,没有你我们出不去,对吧。” “那个人头,是取出财宝的关键,你用在外边学到的术法,通过梦侵之术,给四狗子和牛大胆两人托梦,为此还豁出去两块你不知从哪个墓里挖出的银锭子。”钱锦接过我的话说,“之所以给这俩人托梦,是因为他俩一个浑浊蒙楞有把子力气,一个会挖坑打洞干过盗墓的勾当,又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只要稍微用点手段,就能骗他们干活儿。他们不知道这里的机关,进来后就是个死,又能把人头带进来,还能杀人灭口。就算他们还没下来就被发现,警察也不会相信托梦这套说辞,只会以普通的盗掘文物处理,二虎兄弟,你可真是好算计啊。” 潘二虎鼻子皱了皱,哼了一声说:“少跟我提这两个废物。这俩小子在村里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拿卡要讹诈乡里,本身就是死有余辜。我就没想连累别人,直接办完事把他俩做掉,带着财宝远走高飞。要不是他们畏手畏脚拖泥带水,被那个巡逻的胡老四发现,我也不会催动术法让那具肉身像杀人了。” “哎呦,老潘头他大侄子,怎么把自己说的跟替天行道的大侠客似的啊,”一边的肖老二又接上话了,“你不光没料到那俩小子让巡逻的发现,更没想到肉身像杀人,还被路过的赵瞎子瞧见了吧?对待这些人,你的手段可也挺狠啊。” “狠的还在后边呢,他不仅把胡老四弄死,还怕他的魂魄泄露风声,于是用术法让他魂飞魄散,留下了一地的聻尘。” 看着潘二虎不再争辩,我对着他继续说:“开始你以为这个细节不会被发现。结果我们来的那天,你在九方祠外边执勤。我裤兜里符箓不小心掉到地上,恰巧被你看见了,知道我们是有点本事的人,你才想找机会清理遗留的聻尘。当天晚上,也就是胡老四的头七那天,你假装醉倒。看我和肖老二出去了,就跟踪我们去了胡老四的家,见我们调查的方向不对,才放心的去了九方祠。但你没想到的是,没有等到胡老四魂魄回家的我们,径直也去了九方祠,还把正要清理聻尘的你堵在屋里。你当时没怎么跟我们纠缠就离开了九方祠,一个是因为早上那些符箓是从我身上掉出来的,你又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再一个是你还要尽快把我们引走,好让你控制的肉身像去杀那个目击证人——赵瞎子。是这样吧……”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真正的重点,是你为什么会给我们讲那个众所周知的故事。”看着潘二虎紧绷的脸,我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在提到那个故事的时候,你和你二叔的态度很微妙。他尽力掩盖这个故事,是因为不想让我们挖掘出这个地方,和埋在此处的秘密,;而你给我们讲这个故事,屡次三番的控制肉身像在村里杀人,还把我们故意引到断龙山里涉险,一方面是想让我们把精力全部锁定在肉身像杀人,忽略四狗子他们偷盗人头的事实;一方面是在村里制造恐慌气氛,让四狗子和牛大胆借着躲灾的理由,神不知鬼不觉的躲开我们和警方的视线,去完成你给他们安排的任务。” “那段时间,我们的确被你耍的团团转,在断龙山差点就都死在你设下的陷阱里。就算侥幸逃脱,也给了四狗子他们充足的时间。还有在蟒爷庙外边,钱哥让你们带人协助布置‘地火淬魂阵’,是你故意做的手脚,把大家的阳气引向别处的吧。同时也是你破坏了设在蟒爷庙里的敷尸阵,让那具肉身像能对我们展开突袭。你借着和葛军工作上比较亲近的关系,趁机调换了他的打火机,让警方误认为他就是此次事件的真凶。在达到目的以后,那具肉身像也就没什么作用了,被你安排领了盒饭。肉身像也烧了,真凶也抓住了,这也能给警方一个结案的理由。另外,你还给自己加了一个英勇就义的戏码,在大伙儿都在捞你这副皮囊,忙着给你办丧事的时候,你却跑到这里玩耍了一圈。你这手声东击西玩的漂亮啊……”说到这儿,我由衷的拍了拍手掌。“不过,你没想到的是,四狗子不仅没有死,还找到了你遗落在这里的背包。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发现四狗子没死,但你一直担心他会带着我们找到这儿,破坏你的好事。所以你再次回到村里,解决掉你二叔,冒充他带着我们和四狗子下墓,企图利用这里的机关把我们都干掉。” “那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带着我们找找那颗人头了?”见我说的差不多了,钱锦接过了话茬:“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想知道你要那颗人头到底有什么用,但那是整个事件的起因,也是警方那边点名要搜集的证物和文物。你只要带我们取回人头,看在你下来的时候救过尹梦龙的份儿上,我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在老王那边给你说点好话,争取个死缓改二十年啥的,你看咋样?” 说实话,我确实没想明白潘二虎为什么会从夜叉擂下救我一命。潘二虎听完钱锦的话,只是冷冷一笑:“保证我的安全,你们拿什么保证?算啦,反正整个过程你们也都猜到了,我现在是虎落平阳,由不得自己。只怪自己命不好,眼看到手的东西,让你们这些人搅黄了。看来老祖宗不保,祖师爷不佑,我他妈的也就认栽了。”潘二虎努力的撑了一下地,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似乎非常痛苦。 “你最好别耍花招。”钱锦拎起潘二虎的背包,把包里一堆做法用的道具一股脑的倒在地上,又从潘二虎的身上搜到一支骨笛、一面招魂幡和一把飞剑揣进自己的怀里,最后竟然还从他的腰间摸出一把m1911型手枪。“二虎兄弟存货不少啊,不光会使邪术,连意大利炮都用上了?”钱锦一把将手枪抛给肖老二:“我也不想再出人命,咱们最好都相安无事,早点出去晒太阳。老二,你照顾着点二虎兄弟,行不?”肖老二接过枪,熟练的打开保险,用枪顶在潘二虎的后腰上:“老潘头他大侄子,你可千万别闹啊,我有个手抖的毛病,一紧张就抖,真的……” 潘二虎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也知道眼前的局势对他非常不利。最后,他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抬起头来对钱锦说:“钱领导,几位朋友,能不能打个商量。我已经是被宣告死亡的人了,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我还活着。你们放我一马,帮我找到那些银子,咱们一人一半。人头你们也带出去,随便编个瞎话把我遮掩过去。你看怎样?” 一听这话,我的心里顿时荡漾了一下。虽然不是黄金,若真分给我二三万两白银,我也能在首都三环里买个三室一厅了吧。不过,钱锦却笑了笑说:“二虎兄弟,我们是受了上边的指派来平事儿的,好歹也得讲究个原则不是?不如你带着我们先找到那人头,有什么话,接下来再说?” 潘二虎似乎从钱锦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略一沉吟说道:“那好,我先带你们去找人头。另外,这里只有我知道该怎么走,如果你们乱闯,出了事我概不负责。”随后,他便转身向远处的墓室走去。 见钱锦在前,肖老二用枪抵着潘二虎向墓室的石门走去,我也紧跟上去。一回头,只见邢云正在整理他那个巨大的背包。从敞开的拉链看去,只见那些刚才还性感妖艳,在蛰尸堆里大杀四方的充气美女,此时都被放了气,落成一摞静静的躺在包里。我不仅有些咋舌,把道家术法和性趣用品相结合,这邢云也算是开了术法研究的先河了。 不出所料,在那间我称之为“包厢”的隔间里,确实在石床的后方有一条宽阔的墓道,墓道的墙壁上还绘制着各种飞禽走兽,看上去很是华丽。不过,潘二虎却没有领着我们走这条通道,而是向旁边一条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小洞走去。 “不是,咱就不能走个宽敞点的道吗?”看着这个小洞,我皱起了眉头,冲着前边的潘二虎说着。“这你就不懂了吧,”在我前边的肖老二笑道。“你仔细看看,真没看出有啥问题?”顺着肖老二的话,我向那条宽阔的墓道看去,除了洞壁以及地面的色彩和绘画比较鲜艳,也看出什么毛病。肖老二叹了口气,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向隧道里抛去。我原以为会听到石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没想到那块石头竟然凭空消失在了隧道里,过了很久却从隧道下方传来石头连续撞击岩石产生的回声。 “这……这条隧道是空的?”我睁大了眼睛看向肖老二。“我们这行的人管它叫‘欢喜隧’,谁发明的已经无从考察。虽然叫欢喜隧,可他妈一点都不欢喜。这种机关主要是利用巧妙的设计和炫目的壁画,结合火光或灯光的照射,让人的肉眼产生错觉,误以为前方是一条笔直的通路。其实前边只有洞壁没有地面,下边不是万丈深渊,就是刃朝上的尖刺。你要是没注意踩上去,就可以下去向先人汇报工作了。” 看着这条貌似毫无危险的隧道,再联想起外面那些恐怖的蛰尸,我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与狠辣。刚才在外面,我和肖老二把一切希望都寄托于跑进这间墓室,然后通过墓道快速离开这个女尸跳舞奏乐的鬼地方。似乎建造陵墓的人,也抓住了我们急于脱险的心理。若是刚才顺利跑进来,然后二话不说窜进这条欢喜隧,我已经不敢想了。 “我说你俩,能不能别磨叽了……”钱锦见我们迟迟没有钻进小洞,在里边冲我们喊着。我和肖老二赶紧推着潘二虎向洞穴里爬去,邢云则摘下背包,拖着他那一大包充气娃娃在隧道里爬行。 在这条狭窄的隧道越往前走感觉越憋闷,我甚至一度怀疑前边是死路。更诡异的是,隧道的地面上有两排凹槽,正好能容纳人的小腿和膝盖。不过肖老二却叫我放心,说刚才我们看到的欢喜隧是给已经成仙的墓主人走的。既然都成仙了,自然能腾云驾雾,所以用不到地面;而我们现在这条路,是给奴仆们走的。既然是奴仆,就只能跪着走。这条隧道上的凹槽和高度,也说明了肖老二此言不虚。 我正在往前跪爬,却听见潘二虎对最前面的钱锦小声说道:“钱领导,这笔钱数目可不小。就是以后什么都不干,也能吃喝一辈子不愁了。你们发家致富,我拿钱买命。你们就当卖我个人情,日后要是有个为难,需要兄弟帮忙的,我一定不推辞,行不?”钱锦并没有说话,似乎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直到看见了前方的出口,才轻声的说了一句:“我要三分之二。” 第三十二章骸骨迷宫一 “钱道长,您也得替我考虑考虑啊,这笔钱大部分要留给我娘,我肯定在国内混不下去了,”潘二虎的口气有些央求,“您肯定也知道,市面上白银的价格要远低于黄金,您给我留这点才能兑换多少美元啊?” “二虎兄弟,反正这事呢,是你提出来的,本来呢我也不想担这个包庇杀人犯的风险。我这么多兄弟,谁要是拿的少,心里给整憋屈了,喝多了说出去几句……你是远走高飞了,哥哥我咋办啊?再说,这银子不像古董玉器那么轻巧,我们还得想法运走,万一让官面儿上的人知道,我这后半辈子可也就完了,哎你说对不?哎呦这隧道里怎么那么闷啊,热死了……”钱锦一边和潘二虎讨价还价,一边用手背擦拭着脖子上的汗水。 “那……要不这样,”眼看马上要走到通道出口,潘二虎一咬牙:“你们分走五分之三,我要两成。您也看见了,这里有不少玄妙的阵法机关,阵眼里少不了压阵的法器,如果能找到,这些也归你们!这总成了吧?”“哎,当了这么多年的道士,别的没学会,就学了点好生之德啊。”钱锦自嘲的笑了一声,第一个钻出了隧道。 “卧槽……这特么是哪儿啊……”当邢云拖着背包站起身来时,我和肖老二还在大张着嘴,惊愕的盯着前方。我们爬出的隧道地势较高,此时正好俯瞰到眼前的情景。我造访过的各类博物馆、科技馆少说也有上百所,对于那些高大的建筑早就习以为常。但在此时,我还是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撼。在这个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高达数丈的石厅里,有着成千上万具骨骸,摞成一道道两三米高的骨墙。这些骨骸有人的,也有牛马、熊、鹿甚至大象的骨头,仿佛迷宫一样排列在整个空间里。几十簇忽明忽暗的鬼火来回飘动着,给这座大厅里带来了诡异的光芒。在大厅的中央,是一座大约三四米高,闪着黑光的巨大石床,被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尊硕大的雕像支撑着。一具四米长、两米宽的红色棺椁,被六个跪伏在地的白玉人俑包围,静静的躺在石床上。 “这座隐藏在山腹里的明代卫城,是在唐代早期皇陵的基础上改建的,这里就是当年那唐陵的主墓室。”潘二虎指了指远处的棺椁说:“根据我家先祖的记载上说,通往藏宝密室的隧道,就在这棺椁下边的金井里,我们只需要穿过这片骨骸,搬开棺材进入金井,很快就能到达藏宝的密室,人头我也放在那了。” 中国葬制讲究入土为安,遗体入土才能承龙脉、得地气,鬼福及人。普通人家出殡,棺木下葬,入土为安,就是名符其实的“接地气”。而帝王陵墓由于设计时兼顾防盗和装饰功能,往往会用大量石材把地宫建造得密不透风,那些石材和建筑构件隔离了棺骸与生土,导致死人接不了地气,违背了 “本骸得气,遗体受荫”这一风水宗旨,所以,在帝陵大墓的石质棺床的正下方,往往会开出一个圆形或方形的孔洞,这便是金井,又叫“金井透眼”,地下土桩伸入穴眼,使上面的棺椁得承地气。金井的作用不仅在于接地气,经常也会藏匿一些对墓主人特别重要之物,并起到很好的防盗作用。一般的盗墓贼大多会将注意力放在棺木之内的金银珠宝上,往往就会忽略压在棺椁之下的金井。据说在1938年,光绪帝的崇陵就曾经被盗掘一空,而闻讯赶来的考古专家,移开棺木后,竟然在金井中发现了玉器珠宝等几十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让这些国宝得以幸免。也不知道眼前这座唐代皇陵的金井下,是不是还有什么好东西。 正当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到黑暗中似乎听到一阵“扑棱棱”的响动,但当我抬头用头灯去照的时候,却发现空洞的大厅上方却什么都没有。此时就听潘二虎说:“这里的布局非常诡异,和奇门遁有些相似。尽管已经被盗,但防盗功能并未丧失。具体是什么他没有细说,只说他和洪佐两人倾尽全力,也没能破除机关,只是在折损了几百名工匠和军兵后,才摸索出一条接近棺椁的路线。你们跟着我走,那些骨骸千万别碰。”说完第一个向前走去。肖老二不敢怠慢,用枪抵住潘二虎也跟了上去,笑嘻嘻的说:“老潘头他大侄子,我们家这几辈子也都是在土里混饭吃的,所以别拿哥几个当傻子,但凡我要觉得不对……那燕九方的脑袋我不关心,你的脑袋我可要定了啊!” 潘二虎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肖老二,开始在层层叠叠的骨墙外围徘徊。我们跟着他走走停停,观察着这里的布局。这个大厅呈椭圆形,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被密密麻麻的骨骼遮挡住视线,看不清里边的情况。不过,我们围着这里大约走了半圈,却发现了四五个打开的缺口。往里看去,地面上满目都是杂乱的石块、和早已腐烂的人类尸骨。从这些尸骨身上的衣服,和他们身上背着的火铳来看,大部分应该是明代早期的产物。 “等等!”就在潘二虎准备从一个缺口向里面走去的时候,肖老二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用枪顶住他的头说:“古墓里的玩意我懂得不比你少,就算奇门遁甲没吃透,我也知道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里,死、惊、伤三门为凶门。你带我们从惊门进是几个意思?我刚才跟你说了别耍花招,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你既然知道八门,也应该知道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这几句话吧。惊门虽为凶门,但却主掩捕盗贼、盅惑乱众、设疑伏兵、赌博涉险,我们现在就是要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方可逢凶化吉,柳暗花明。”潘二虎一边斜着眼看肖老二,一边指着地上的尸骨说道:“当时的明军里也有洪佐这样的高人,如果这里是按照传统奇门遁甲的方式布局,那还会在这儿死这么多人吗?我刚才说了这里的机关依然有效,你们最好跟着我走,我也不想再说第二遍。” “哎卧槽……” 肖老二一时语塞,竟被潘二虎怼的说不出话来。钱锦忙出来打圆场:“老二,二虎兄弟毕竟是潘苍然的后人,他既然有把握,我们跟着走就是。再说,他不还是在前边打头的,有啥危险他还不知道嘛。”他向肖老二眨了眨眼继续说:“现在咱们都是一个团队的,一会儿还得一块分银子呢。我相信二虎兄弟也是个光棍,不能冒着危险给咱们往死胡同里带,是吧二虎兄弟?” 潘二虎似乎想说什么,忍了忍又改口道:“我再强调一遍,进去以后,什么都不要碰,也不要乱看。大家排成一队,都看着前面人的后脑勺。这里可能有什么我们惹不起的东西,真要是给惹出来,咱们全得完蛋。”说完也不等我们回答,他便第一个踏进了骨墙的缺口。 刚刚迈进一步,我就感受到了身上的古怪。这里没有风,甚至说有点闷热,但我却总觉得后背隐隐发麻,似乎有什么东西躲在那些某个墙角后正盯着我看。我回过头,却只看见那些摞在一起的枯骨,和它们空洞的眼眶里,深不见底的黑暗。“我说了,别乱看!”潘二虎并没有回头,却好像知道我在干什么:“跟着我走,无论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理会,只要看着前边人的背影一直走。” 潘二虎、肖老二、钱锦、我和邢云几个人,依次游走在纷繁复杂的骸骨迷宫中,每人的间隔不超过两米。幽深逼仄的环境下,我尽量保持冷静,看着前边钱锦的背影。我们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几簇鬼火被我们经过时的气流带动,像活了一样跳跃着,闪着绿光从眼前掠过。我们所有人都默默的走着,生怕会惊扰到黑暗中未知的危险。 迷宫里飘着一层淡绿色的雾,随着我们越走越深,雾气也越发浓郁,在我们前后左右不断翻滚着。我们的头灯也只能照到前方十米远的距离,以至于潘二虎不时在某个路口停下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钱锦则端着他的罗盘边走边看,警惕着四周的动向。 这雾闻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味,吸进鼻子也没有什么不适。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走在这大雾里,我总感觉自己的五感似乎有些麻木。如果说大雾的浓度阻碍了视觉,那么我的听觉也显得有些迟钝。起初,我还能听到肖老二轻微的咳嗽,以及身后邢云踩在地面尸骨上传来的“嘎吱”声。但越往里走,能听见的声音就越小,最后这些声音竟然变得极其缥缈,明明是附近的声音,感觉却像从远方传来。 “钱哥,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冲着前边的钱锦说了一句,然而我惊愕的发现,我的声音就好像是被堵住棉花的喇叭,只发出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呜声。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向前紧走几步想拉住钱锦,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我低头看去,只见一条烂成骨头的手臂,正攥着我的脚踝。前边的钱锦似乎根本没听见我这边的动静,还在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而我身后的邢云也不知去向。 “钱哥,等等!都停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扯下攥住我的断臂,向前方即将消失在雾中的钱锦追去。“钱哥,都别走啦!你们没发现……”我一把拽住钱锦的肩膀,硬生生的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我看见了钱锦的脸,那哪儿是一张人脸,不过是一张还连着一点皮肉的骷髅!黑色的液体从骷髅的眼窝、鼻孔里流出,流到了它那没有嘴唇的牙床上。钱锦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抬起枯枝一样的手向我抓来。我“哎呀”一声向后退去,却被身后什么东西绊倒。甩脸一看,却见邢云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手里,似乎在啃食着什么。听到身边有声音,邢云转过头看向我,傻傻的笑着。看着邢云我再一次惊呆了,他正在大口咀嚼着一条干枯发黑的腿骨。见我惊恐的看着他,他从地上死尸的肚子里抓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向我递了过来,还向我比划了一个吃的动作。我向他手里看去,那是几段腐烂的大肠,上边爬满了进进出出的蛆虫。 我惊叫着向身后爬去,不顾一切的跑向另一个拐角,一边跑还一边喊着肖老二的名字。“老尹,我在这儿呢!”迷雾中,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骨墙后传来。只见肖老二急切的冲我招着手。我飞快的跑到他的近前,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捡起地上一条折断的骨头,用骨尖顶住肖老二的喉咙大声说:“你他妈到底是谁?其他人在哪儿,他们都怎么了?不说老子弄死你!” “兄弟,兄弟!别闹了,是哥哥我呀!没动,我没动!你听我说啊……”肖老二见我眼睛都红了,满脸惊恐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潘二虎走着走着一转身就不见了,我想要追,就看老大从我身边过去,还在看着罗盘。我想拉住他,就看见他脸上的肉一块块往下掉,吓得我赶紧跑开了!邢云我也没瞧见,这好容易看见你了……兄弟哎,你先把这骨头尖子拿开行不行啊?” “咱们得先找着潘二虎,我估计是这孙子捣的鬼!”看肖老二都快哭了,我把骨头扔在地上,向四外看着。“老尹你看那边!”肖老二指着一条看上去雾气不算特别浓重的岔口说道:“刚才有个人影一闪就过去了,好像是潘二虎那兔崽子!”“那还等什么,追啊!”我一把拉起肖老二,一前一后追了下去。 然而,等我跑进这个岔口,却发现这里的雾气似乎比外边更浓,糟糕的能见度让我根本没法辨别方向,只能慢慢的向前走着。摸索了一会儿,我的手却摸到了一排排冰冷的东西……一座高高的骨墙。 “这他妈是死胡同!肖老二你是怎么……”我回过头,正要对着肖老二发飙,却见他笑嘻嘻的冲着我乐。乐着乐着,他的鼻子竟然从脸上掉了下来,一股黑血当即从窟窿里涌出。紧接着,他的眼珠子也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被几根神经连接着,耷拉在颧骨上。“兄弟,咱们都出不去了,就在这儿陪哥哥吧……”肖老二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咕哝着,两只肿胀发黑的手猛的掐住我的脖子。我的眼前顿时一阵眩晕,极度的缺氧让我几近昏厥。想要伸手去掰,却发现自己的两手竟然根本抬不起来。模糊中,我看见一个人影向我走来,是潘二虎。只不过,此时的潘二虎却像一个死了十几天的尸体,全身肿胀,满脸青乌。每走一步,裤筒里就会渗出粘稠的尸油。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晃晃悠悠的几个人影。 我完了。我的意识在不断消退,耳鸣声不停摧残着我的听觉。潘二虎走到我的面前,向我伸出了手,我甚至能闻到腐尸身上的那种恶臭。朦胧中,我仿佛看见他在掰肖老二的手,在发现没什么作用后,竟然挥起巴掌,冲我的脸打来…… “都过来,在这儿呢!”随着一声喊叫,我无力的睁开眼,看着蹲在地上的潘二虎,和陆续跑过来的钱锦等人。一阵火辣的疼痛感还在我的脸上蔓延,好像永远也不会消退。 第三十三章骸骨迷宫二 潘二虎再一次救了我。我用手撑着地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可他却并没看出我表情的变化,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不要到处乱看,也包括那些鬼火”。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见的都是幻境,而让我陷入这种局面的,很可能是那些从我们周围漂浮过去的鬼火。 见大家都围了过来,我忙问刚才发生了什么。潘二虎觉得这里并不安全,不是讲故事的地方,于是我们几人只能继续跟在他身后,穿过一道道骨墙,往来时的路摸回去。人在黑暗或浓雾弥漫的地方,往往会失去方向感。这种情况通常被人们称为鬼打墙,但对于钱锦这种道士来说闭着眼都能破除。可是,在这怪雾翻滚的骸骨迷宫里,钱锦举着罗盘看了半天也没法辨明方向。他那宝贝罗盘此时要么一动不动,要么就是正逆时针来回打转。最后,钱锦干脆收起了罗盘,看来在这迷阵里,一般判别阴阳气脉的法器都已失去了作用。 借着潘二虎找路的功夫,肖老二大概跟我说了刚才的经过。他押着潘二虎在前边走,就听见最后位置的邢云喊我的名字,说我突然在一个拐角自己跑了。等他们回来再找我,大雾已经让他们分辨不出我消失的位置。不过,他们还说能忽远忽近的听见我的叫喊声。潘二虎还算警觉,让大家还是跟着他走,并且咬破食指,在每个拐角处都用血画了一个标记。当他们七拐八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用手死命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要不是他们来的及时,我已经被自己掐死了。 “这不是我们来时的路口,有点不对劲。”我们正往前走着,潘二虎突然站住脚步冷冷的说了一句。很明显,当我们沿着他做的标记走回来的时候,这条路并不是原先那条主路。“会不会是你错过了哪个标记?”钱锦问道。潘二虎并没有回答钱锦,而是闭上眼睛,似乎在凭着记忆背诵着什么口诀。“南九四六顶到头,神死佛灭鬼见愁;北二横八触虎嘴,生门在前跑断腿……有什么东西在我做的标记上做了手脚!你们看,这个标记被抹去了!” 我们向一处墙角的地面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还剩下半个箭头的标记。抹去标记的地方,却多了一个抹拭留下的痕迹。正当潘二虎还要说什么,却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咔嚓”声。 “不妙,抄家伙!”钱锦第一个拔出逆鳞剑,招呼大家聚在一起。我抽出钱锦借我的杀生刃,肖老二则举起手枪漫无目的的将枪口指向四外,手无寸铁的潘二虎攥起拳头,警惕的看着四周。邢云从腰间拽出玄女鞭,打开背包飞快的念动一串话语,五个被放了气的充气娃娃砰的一声从包里弹出,在落地的瞬间就已化为人型,以防御的阵型守在我们的外围。 翻滚的浓雾里,那“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浓雾中不断徘徊。我们每个人都做好准备盯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世界上让人毛骨悚然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未知的危险。然而我们等了两三分钟,那声音似乎凭空消失了,迷宫里又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老大,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肖老二有些沉不住气,抬起被汗水浸透的枪柄对着钱锦说。“别说话!那东西还没……”潘二虎打断肖老二的话,声音中带着急迫。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我们侧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无数的枯骨突然四散崩飞,强大的冲击力撞的我们几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只见数米高的骨墙被撞开一个两三米的缺口,一具硕大的骨架出现在缺口当中。 我没有研究过生物学,并不能通过骨架来判断这是什么动物。但从其尖利的牙齿和粗壮的腿骨来看,这是一头类似熊的食肉动物。这具骨架先是向我们张开大嘴,发出无声的吼叫,紧接着立起身子,两腿蹬地向最近的肖老二扑来。 “哎呦卧槽!”见巨大的骨掌向自己拍来,肖老二知道手里这把枪没什么用,一个侧翻躲过这势如破竹的一击。一掌落下,石头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飞起的碎石划破我的额头,险些击中我的左眼。就当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所吸引的时候,刚才那团浓雾里的“咔嚓”声再次响起,一个黑影如闪电般窜出,猛的咬住了一个充气娃娃的脖子。这是一头狼的骨架,在它的指骨上,还有少量混杂着尘土的血迹,潘二虎做的标记,正是被这个东西擦掉的。 骨狼咬住目标的嘴来回摆动几下,充气娃娃的脖子就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股青烟从口子里冒出,漏了气的充气娃娃立刻瘪了下去没了动静。另外两个充气娃娃见状挥掌向狼骨打去,可那具骨架却有着活狼般的狡诈,快速将身体缩回浓雾,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来,这些早已死去的畜生虽然被人为做成守墓机关,却依然保持着生前的本性。 “这儿呆不了,快找出路!” 钱锦一剑砍在巨熊骨架的腿上,趁它站立不稳的空对着潘二虎大吼。潘二虎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四外看了一眼念叨着:“西三九四假凶门,阎王见了不收人!这边!”几人见状,急忙跟着潘二虎跑去。邢云也边跑边念动咒语,留下两个充气娃娃抵挡巨熊骨架的攻击。 我们拼命向前跑着,听见这迷宫里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迷雾也好像有生命一样,总是在我们的前方聚拢。我害怕再被那些鬼火迷惑,尽管很是慌张,却也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突然,我一个没留神,撞在前边肖老二的身上。我刚要问他怎么停下来了,却感受到了前方的异样:一阵“哗楞楞”的铃铛响,伴随着马蹄声从前方的迷雾中传来,一具眼眶里闪着紫色光芒的骷髅马,摇晃着早已没有皮肉与鬃毛的颈椎缓缓走出。在它的身上,端坐着一个全身披挂、手握唐刀,脸上带着面具的武士。很快,那些由一道道骨墙组成的通道里,隐约都响起了马蹄声。 “守陵人!”潘二虎退了几步,向我们小声说:“低着头往回退,别看它的眼睛!”我们几人像在山里遇到野兽的旅人,缓缓的向后方退去。然而在我们身后,那头巨熊的骨架已经向我们这边冲过来了,嘴里还垂着几缕棕色的长发。在对付蛰尸的时候,这些充气娃娃几乎所向披靡。但眼前这些东西并不是依靠阴阳气脉来辨别攻击对象,一切会活动的东西都会成为它们的猎物。 “不能退了,老二,邢云!”钱锦见前后夹击,率先做出决定。他向邢云点了一下头,邢云先是催动术法,让两个充气娃娃用双掌猛击马头,随后与钱锦两人一左一右攻向武士的两肋,而肖老二则不失时机的将枪口对准了武士的面门。这几人在此前的任务中,有过多次相互配合的经历,这样的攻击显然经过训练。 “噗呲”一声,当一个充气娃娃刚要对着战马挥出一掌,一道寒光像立闪般划过,充气娃娃立刻被砍为两半。沉重的唐刀在这个武士的手里轻松自如的挥舞。而另一个充气娃娃还没抬起手臂,这屁骷髅马的前蹄猛的抬起,直接将充气娃娃的脑袋踩爆。见玄女鞭闪着电光打来,武士不但没躲,还一把抓过鞭梢,轻甩胳膊,就将邢云连人带鞭扔了出去,重重的砸在骨墙上。就在这个瞬间,钱锦一个鱼跃跳向武士,锋利的逆鳞剑准确的砍在武士的袢甲丝绦上,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然而,我并没有听到利剑划破皮革,砍在血肉或骨头的声音,反而是耳膜险些被金属碰撞产生的摩擦声刺破。几道火星过后,钱锦向后跳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武士。一声枪响后,武士的面具被肖老二发射的子弹打掉,显现出一张没有皮肤的骷髅脸,眼眶里闪烁着和他坐骑一样的紫色光芒。 “老大,这是护陵的铁甲尸,要想对付它得用大炮!”肖老二拉起口吐鲜血的邢云,指着被邢云砸开的一道缺口大喊:“先从这边走!”面对似乎刀枪不入的铁甲尸,钱锦只能招呼众人跳进缺口。好在这道缺口并不算大,这具连人带马的铁甲尸没法从这追进来。 进到这条通路,潘二虎也彻底失去了方向。从四处传来的马蹄声判断,这里绝不仅有刚才那一具铁甲尸。离我们不远处,骨墙崩裂坍塌的声音不断传来,那具骨熊还在横冲直撞的寻找着我们。除此之外,我好像还在头顶上听到一阵怪异的响动,但抬起头,却又什么也没有。 “咔嚓”一声,一把铁戟刺破骨墙,险些刺中钱锦的太阳穴。又一个骑在马上的铁甲尸发现了我们,直接隔着骨墙向我们发起了攻击。见这一下没有伤到我们,这具铁甲尸抽回战戟,仰起头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这声尖叫之后,四处凌乱的马蹄声明显正在朝这个方向聚拢。看来如果不能及时跑进棺椁下方的金井,我们都交代在这儿只是时间问题。 突然,我们的周围一阵明亮,熊熊的烈焰竟从地缝里自己升起。我还没有闹明白怎么回事,背包就被什么东西抓住,我整个人竟然被提到了半空。我抬头看去,吓得我差点尿了裤子。一头只有一条腿的大鸟,正在我的头顶上扑棱着燃着火苗的翅膀。它飞过的地面,便会无端燃起火焰。 这……这他妈是‘毕方’?慌乱中,我猛然想起《山海经》中曾经记载过这样一种生物,说山中有一种鸟,它的形状像鹤,只有一只脚,青色的羽毛之上有红色的斑纹,长着白色的嘴巴,这种鸟名叫毕方,它鸣叫起来就好像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它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会出现大片的野火。看来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我听到的翅膀拍打的声音,就来自这头大鸟。 我也是感慨自己的命运。在来这家单位之前,虽然能看见点脏东西,但总体来说还算过的平静。可自打认识了梅总、钱锦这帮人,什么僵尸怪蛇都不新鲜,现在连传说里的动物都出现了。这头身上着火的大鸟似乎想喷火把我烤熟,但我猛的抓住了它的独脚,让它很难保持平衡,忽上忽下的飞着。虽然我现在暂时安全,地面上的火焰却随着大鸟的飞行轨迹不断燃起。如果再拖下去,钱锦他们就算不被捅死、咬死,也得被烧成焦炭。 然而,随着地面上火势越来越大,火焰却将整个石厅被照的通亮。被吊在半空的我,竟然能看到整个迷宫的全貌。我顾不得双手传来火烤的灼痛,仔细观察着下方的局势。只见三四个骑着战马的铁甲尸已经聚拢到钱锦他们周围,好在几人还能凭借迷宫的地形和这些东西纠缠。 “老二,带人往你左前方的路口跑,进去后在第二个路口右拐!”看清形式的我向下方高喊。本打算用枪打鸟的肖老二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以最快的速度向众人比划了几下,就按着我的指示冲去。“前边路口往左拐,注意那头骨狼在你们右侧……”、“骑马的绕到你们前边了,从左边的缺口跳过去往前跑,快啊!” 在我的大呼小叫下,几人距离中央的棺椁越来越近,终于在被铁甲尸和骨兽抓住前,爬上了那张巨大的石床。“弟兄们,我要跳了!”见大鸟快要飞到石床的上方,我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臀部向下坠去,待大鸟感到沉重而下降高度的时候,我猛的将双臂从背包里脱出,张牙舞爪的扑向准备接住我的肖老二。然而,当我和肖老二鼻青脸肿的爬起来,那头愤怒的大鸟也终于能将怒火幻化成火焰,翅膀一挥,石床上就窜起了一米高的火苗,让我们几乎变成在饼铛上煎烤的鹌鹑。潘二虎还想去摸移动棺椁的机关,没想到刚刚触到,就被烫的缩回了手。 “别找机关了,用力推!”被熏的满脸黑的钱锦喊了一声,招呼我们在棺椁的侧面狠命的推着。奈何几人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棺椁也仅仅被推出了一道缝隙。而就在此时,三四个铁甲尸和那头骨狼也窜到了石床下,将我们围在当中;那头和活熊一样力大无穷的骨熊,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我们所在的位置冲来。“钱哥,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和众人大声说了几句,几人便靠在一起聚拢起来,迎面对着冲过来的骨熊。 “散开!”眼看这个庞然大物冲到近前,钱锦高喊了一声,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两侧翻滚,耳轮中只听得哐当、轰隆、哗啦几声,火焰里,巨大的棺椁被狠狠的撞到了一边,骨熊的半边身子已经瘫倒在火焰中,断碎的骨头散落的满地都是。我们跳到近前,只见一个半米见宽的缝隙,在棺椁的下方显露出来。灯光下,可以看到这个所谓的金井并不深,不时还泛起波光,似乎是一个水潭。众人也顾不得身上还没熄灭的火焰,连滚带爬的跳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金灯煞影阵 几声“噗通”声过后,我们几个人先后从水潭里露出脑袋,大口的喘着气。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头看见高处金井入口的地方,似乎那些铁甲尸也想把身子探进来,却因为洞口太小而难以进入。我又向四周看了看,这里与其说是水潭,不如说是一条下水道,两侧都是光滑的洞壁,只在水潭的前方有一个半拱形的水洞,是除了上方金井之外,唯一的通路。 “你们都会游泳吧,”潘二虎指着前边的水洞说,“这条水道大概有30几米,憋住一口气游过去应该不成问题。”随后也不等我们的回答,深吸一口气之后便钻了进去。肖老二怕潘二虎跑了,也紧跟着消失在水洞的入口。 当我憋着气进入水道之后,才发现这里要比想象的宽阔许多。由于我们的头灯并不防水,大家进来之前,都将头灯摘下放进了密封袋。因此只能摸着黑在这条古老的地下水道中游弋。这里的环境并不复杂,没有出现岔路和太多的拐角。但其距离好像远远超过了30米的范围,我只感到肺都要憋炸了,才感到前边的人向上一涌,探出了水面。 我爬上岸,戴上头灯四处看了看,发现我们所在的位置,完全是一个自然形成的溶洞。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地下的某处,还是在山腹之中。看了看眼前没什么危险,钱锦招呼我们就地休息,邢云递过来水和压缩饼干,我和肖老二则时不时的盯着潘二虎的一举一动。 潘二虎对钱锦说:“过了这片钟乳石,前边就是存放军饷的密室,人头也在那。钱道长,咱们可说好了,我是拿钱换命,你们名利双收,咱们各行方便,日后江湖再见,也都能彼此拱拱手吧?” “那必须的啊……不瞒你说,现在我们这展览展示行业竞争可老厉害了,想干啥都得靠点关系,没关系的就得喝西北风。”钱锦嘿嘿一笑,用手比划一个捻钱的动作,“人家那些关系硬的老板,随便请哪个市长秘书吃几顿饭聊聊天,几千万的项目就到手了,什么采招啊、竞标的都是扯淡,还用豁出命来趟这浑水?话说回来,我们这些人是打工的,出来混就是为挣钱。我空有一身道术的本事,除了给那些博物馆的陈年旧货清理清理怨魂孽鬼,也就没啥用武之地了。哎,哪天我要是干腻歪了想起二虎兄弟你来了,你可别那么绝情啊……不过二虎兄弟,我一直有个疑问啊,就是你既然都进来过了,咋就没打开那什么密室进去,摸几块银子出来呢?” “那个密室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祖上留下的笔记我也不是全能理解,有一些机关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开,到时候还免不了钱道长费心啊。”潘二虎说道,“既然咱们都是各有所图,理论上说就没有互相伤害的道理。您放心,只要你们放我一马,我到了国外立住脚,你们几位尽可以来找我。不客气的说,咱们这些人就算再有本事,在国内也被归为神棍,属于封建迷信,很多布阵施法的材料也不好找。但在外边可没有这些限制,信奉这些的人也多。到时候咱们合伙开个买卖,光明正大的靠本事挣钱,随便给那些有钱人看看风水,清理清理家宅,就够吃香喝辣几辈子的。” 看着钱锦和潘二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未来,肖老二可没敢掉以轻心,虽然嘴里咀嚼着食物,可手中的枪却没有松开的意思,枪口始终有意无意的指着潘二虎的方向。大家休息够了,继续往前走去。渐渐的,溶洞中多了很多人工修凿的痕迹。在走过一座石桥的时候,肖老二特意看了一下桥墩和护栏上的雕刻花纹,并告诉我从工艺年代来看,我们又到了明代卫城的范围。 再往前约摸走了二三里路,我们穿过一扇人工修筑的拱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高大的圆形建筑出现在我们面前,有点像皇帝祭天的寰丘。只是这个“寰丘”的规模没法和首都和长安的寰丘相比,很多石砌的雕栏都已经倒塌,多少有些破败。在这寰丘的上方,还吊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铜碗,碗口向上,红色的火焰在碗中腾腾的燃烧着。碗里溢出一些黑色的液体,盖住了铜碗周围一些密密麻麻的篆字。由于位置较远,我们很难看清那些篆字写的是什么。 “钱道长,密室就在这台子后边。你们都是见多识广的高人,肯定也知道财富和危险并存的道理。想打开密室取宝,就得破除这里的机关和阵法,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步骤,才能打开密室。做错一步不仅宝贝取不出来,咱们也都得折在这儿。还是我在前,咱们排成一队。”说完,潘二虎又回头看了一眼钱锦:“钱道长,您若有什么疑虑,可以让那个拿枪的兄弟在我身后。就差这一哆嗦了,我不想因为信任功亏一篑。” “嘿嘿,老潘头他大侄子,你太客气了。你就知道我心里着急看看这些宝贝,所以才让我跟着你。行!那我就恭敬不容从命了啊。”肖老二一脸坏笑的来到潘二虎的身后,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悄悄的进村,开枪的不要!”潘二虎并不理会肖老二,只是对着后边的我们说:“我走哪节台阶,你们就走哪节。心里都数着点,记住,缝三的台阶不能踩。” 这寰丘分上、中、下三层,顶部用青石砌就,除中心石是圆形外,外围各圈均为扇面形,各层栏板望柱及台阶数目都很有讲究。我目测了一下,这寰丘少说也有4、5米高,每层的台阶数目分别为13、16、19,不知是何道理。不过,既然潘二虎在前边带路,若是跟着他的步伐走,估计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几人小心翼翼的向上走着,不敢有丝毫的错乱。眼看来到了寰丘的顶部。然而,当潘二虎第一个登上寰丘顶部,他却不走了,头也不回的说道:“钱道长,还有身后拿枪的肖兄弟,我刚才说了,我不想因为互相不信任而功亏一篑。我本想用银子堵你们的嘴,可是你们却想害我。” 此话一出,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却听见钱锦嘿嘿的笑了两声:“哎?二虎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好歹也是一路闯过来的,不算同生共死,也是患难与共吧。我们都是讲诚信的,要像你说的这样,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听了钱锦的口气,我的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毕竟现在我们是四比一。就算动手也不会吃亏。 “诚信?讲诚信就在我身上放这个?”只见潘二虎伸进裤子,从屁股的位置揪出一个两三厘米高的小纸人。被揪住的纸人不断挣扎,手刨脚蹬个不停。看着这个纸人,钱锦先是看了一眼有些错愕的邢云,然后对潘二虎微微一笑:“也不怕二虎兄弟笑话,咱们这些人干了那么多年的工程建设,干完活儿不给钱的多的是,都让那些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甲方吓怕了。就算挣不着钱,也别赔本儿啊,你说对不……” “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初若是有人也像我现在一样,被人胁迫来盗宝,又该怎么办呢?”潘二虎还是背着身子,压根就没有听钱锦的鬼扯。听完这些话,钱锦反而笑着说:“既然二虎兄弟都这么说了,就是要毁约了呗?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毁约可是做生意的大忌,你就没感觉到心脉有啥不对吗?”听我们老大这么说,我心里多少安稳了许多。看来,除了让邢云施法催动冥媒,他自己也早就对潘二虎有所防备。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图将潘二虎稳住。 “有什么不对?还是你们自己感觉一下有什么不对吧……”潘二虎突然转过身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们:“你在我身上下了隐雷咒,当我看不出来?没错,我的术法确实不及你,被你施了咒也没法解除。不过,若是施术的人没法按自己的意志引爆咒术,或者自己先去见了阎王,咒术也就没什么用了吧……” 突然,我发现自己被一股莫名的感觉所笼罩,全身竟然僵立在原地,身子已经不听自己使唤,连动动手指的力量,都感觉被吸入虚无,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转动。钱锦等人也是一样站在原地,肖老二举着枪瞄着潘二虎,像泥胎一样动不得分毫。 “钱道长,你们正一道在镇鬼驱邪之术上堪称上乘,你也算有点本事。可能就像你说的,平时顶多就是给那些博物馆里的老物件驱驱邪,在真正的阵法面前竟然没有一点警觉。你以为我头顶上这盏灯,就是给盗宝贼照亮的吗?”听到这儿,我死命的让眼球上翻,借着余光我看到潘二虎头顶那盏硕大的碗灯,不知何时散发出一种紫绿交错的火焰,映的我们的影子的边缘都有一层紫绿色的光芒。 “你叫肖林是吧,”潘二虎看了一眼离他最近的肖老二,用手拍了拍他那张鞋拔子脸:“你们这些人里,我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你!”说罢,抡起胳膊一拳打在肖老二的脸上。鼻血瞬间从他的鼻孔中流出,而他却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举着枪。“记住,是你们领导让你们送命的,我给你个机会解决他吧……” 潘二虎左手冲着地面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只见肖老二的影子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带动着他的身子转了个弯,枪口竟然直直的对准了身后的钱锦!我能看见肖老二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与惊愕,也能感觉此时的他和我一样完全清醒,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砰”的一声,子弹正中钱锦的肩膀,溅起一片血雾。看着这一幕,我想大声怒吼,却又一点都动不了。 “没打中要害?真是废物……”潘二虎对着肖老二一阵嘲笑,扭头又向钱锦做了个手势:“你手下的人以下犯上,你这领导当得有点怂啊……”我眼见钱锦的影子瞬间活动起来,再看钱锦从背后摘下逆鳞剑,“噗”的一声将剑尖刺入了肖老二的大腿。 愤怒的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从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潘二虎本来还想控制钱锦转身去砍邢云,却被我发出的声音吸引。他冷哼了一声,抢过潘二虎的枪,又从钱锦的怀里找到自己的东西,连同逆鳞剑一起放到自己身上,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将我拖到寰丘的中央。 说也奇怪,我刚刚来到那铜灯照射不到地方,身子立刻恢复了正常。“我去你大爷的!”我像野兽一样扑向潘二虎,恨不得一把将他撕碎。然而潘二虎连看都不看,一个窝心脚就将我踹翻在地,冷笑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我。“你……你这妈死葬爹的畜生!我他妈跟你拼了!”说完,我再一次冲向潘二虎。只是这一次,我的胸口同样的位置,又被重重的踹了一脚。我眼前一黑,剧烈的咳嗽起来,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你们领导是正一门人,他自己看不出这金灯煞影阵,是他学艺不精,害的你们和他一起陪葬,你怎么还要怪到我头上?”面对满脸狰狞,趴在地上起不来的我,潘二虎显得非常无奈,于是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几次三番救你吗?”见我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疑惑,他揪起我的头发,脸对着脸说道:“因为祭品是不能在献祭之前被杀的。” 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座三层的高台,确实像是一座祭台。“什么祭品,为什么我是祭品?”我喘着粗气,向潘二虎冷冷的问道。“当年的燕九方诈死瞒名,就是要用这几十万两白银的军饷,作为引诱蒙古人来犯的陷阱!他让人向蒙古人泄露军饷的事,还故意把破除机关的方法泄露出去。为什么说你是祭品,你自己看!”说着说着,潘二虎猛然薅起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按在寰丘中间的位置。惊恐中,我看到坚硬的地面上有十个小孔,每一个都有手指粗细。里边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么。凹槽的外侧刻着四句话:十万旌旗戍边茫,指弹破虏笑苍狼。心感皇恩伏明主,血灌萧台祭英堂。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咬着牙问道。 “这都看不懂?亏你还是做什么文字工作的。”潘二虎蔑视的看了我一眼:“这是在说,明军有十万大军驻守在草原与大明的边界,弹指儿戏间就能消灭苍狼。在蒙古语里,孛日帖赤那就是苍狼的意思。这里既可以指蒙古人,又能代表燕九方的死敌——孛日帖赤那。接下来两句的意思是,如果你们蒙古人要是被打怕了愿意归顺明朝,就用自己的血喷洒在这萧台之上,来祭奠我们大明将士的祠堂和英灵。” “你的意思是,只有蒙古人的血,才能帮你打开大门?”我惊讶的说道。“错,是找到大门。若不是你说你是蒙古人的后裔,我还费什么劲让你一个废物活到现在啊。”看着潘二虎脸上的不屑,我才想起我们刚来落春营的那天晚上,我曾经和潘二虎提到过我是蒙古族的事。 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猛的抬头说道:“这样说,你是故意把背包丢在地上让四狗子捡到的!”潘二虎微微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巴掌说道:“这点倒像是个文化人,挺有想象力。要不是我暗地指引四狗子出去的路,你觉得就凭那个挖过几个坟的二流子,能从这里出去?他要是不出去,又怎么把你这个祭品引下来啊?我不是找不到其他有蒙古血统的人了,但你都送上门来了,我也就不用费心了。” “那你为什么连你亲叔叔都不放过?!” “不要提那个老东西!他不是我叔!”当我提到老潘头,潘二虎一下子暴怒起来,用脚猛踩我的头。“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我爹当时手里拿着机关阵法图找到他,恨不得跪下求他拿出地形气脉图,一起去把这宝藏给挖了!可这老东西死活不同意,非说要谨遵他爷爷的遗愿!害的我爹只能凭着一张图下到这里。第一次,他走到那燕九方石像的地方就回来了,第二次他再进来,就没出去!” “所以你在给四狗子他们施梦侵之术的时候,将卫城入口和石像厅能够描述的那么清楚,都是你爹告诉你的……就为了这些银子,你不惜杀了那么多的人。” “你以为我这些年出去真的是打工了吗,你以为我回来真的是在外边混不下去了吗?我要给我爹报仇。还有……你觉得我废了那么大力气,就是为了这些银疙瘩?如果你们配合一点的话,说不定我就真留给你们了。”潘二虎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就算是祭品,也不是直接砍你的头。”潘二虎猛的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指插在地上的小洞里。看着我疑惑而惊恐的眼光,潘二虎又像刻在地上的那首诗努了努嘴:“还不明白?” 我的脸被死死按在那首诗的面前,从这个角度,我能清楚的看到这首诗的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念,便是“十指心血”。 第三十五章宝藏 随着潘二虎触动了什么机关,我插进小孔里的十指传来一阵剧痛,密密麻麻的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头发。我能清晰的感到铁钉一样尖锐的东西狠狠的戳进我的指尖,插进皮肉和指甲相连的缝隙。剧烈的疼痛让我几度昏厥,又被这种钻心的痛感打醒,全身不断的抽搐,十指却被小孔里的机关牢牢卡住无法拔出。钱锦他们几人还那样僵直的站在那。尽管从他们惊愕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和听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但对于我的遭遇他们却无能为力。 石缝中传来一阵血液流动的声音。恍惚中,我仿佛看见早春的融雪汇入林间小溪,向着山中流淌。小溪的水量越聚越多,最后竟然汇成奔涌的河流,在日月同辉的异象中与血红色的大海融为一体。大海巨浪滔天,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一个泛着红色泡沫的巨浪向我打来,让我瞬间从这种迷糊的幻觉中醒来。我的脸应该是被潘二虎重重打了一拳,左眼已经难以正常睁开,人也被拽着脱离了血祭的孔洞,趴在平台的边上喘着粗气。我的十指已经血肉模糊,满地都是我指尖流出的血液。 然而,刚才幻觉中那轰隆隆的响声却没有停止。我转头望去,发现潘二虎正背对着我,手中提着一个圆滚滚的布包,看向这祭台后方,一面正在轰然倒塌的墙壁。从整块掉落的墙砖来看,这堵墙的厚度不会少于2米,比明代定陵的金刚墙还要宽厚。一阵呛人的烟雾中,墙壁后一座人工打造的花岗岩石门渐渐显露出来,两头肋插双翅、栩栩如生的飞虎浮雕,分别刻在两扇石门之上。这种飞虎图案曾多次出现在景枫卫城的范围,可以看成这支守城明军的军标。如今这座隐匿于墙壁中,传说藏有二十万白银的银库,终于在我的血祭完成后终于重见天日。 见他背对着我,我用尽最大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悄悄的摸到潘二虎的身后,猛的用鲜血淋淋的双手掐向他的脖子。然而还没等我接触到他的身体,我就又被他用后肘打在胸口上,弯下腰一阵的咳嗽。 “看戏都不知道好好看。能死在这种传说中的宝库里,你还有什么遗憾的……”潘二虎还是没有回头,冷冷的说道,“你们不是一直在找那颗人头吗?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说着,潘二虎扯开布包,揪出一个呈黑褐色、早已风干的头颅。从其浓密的胡须,宽阔的脸膛来看,生前的确像是一名武夫。然而我并不太关心此人的相貌,而是在这颗人头上,是否有魂魄的存在,这直接关系到,落春营数百年来的传说,和朱利亚诺的手记,究竟哪个才是历史的真相。 我两眼不眨的盯着这颗头颅。然而凭借着我阴阳眼的天赋,我却没在这颗人头上发现任何魂魄的痕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雄颅镇鞑妖”的传说,完全就是子虚乌有。朱利亚诺关于引诱蒙古人攻击卫城的记载,和潘二虎提及的“密室陷阱说”也就不谋而合。 从一开始,这个燕九方就在戏弄着他的对手。他编造、散布传说,宣称自己身死,引诱敌人来攻打与这座唐代陵墓合二为一、隐藏在山腹内部的军事堡垒,并利用这里的机关和阵法,残杀着他的敌人。就算蒙古人突破千难万险来到这里,首领们踏上这祭台的一刻,就会被金灯煞影阵连锅端。即使有人连这个阵法都破除,燕九方还要用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祭台,来给蒙古人放血。不过,燕九方也为自己“猫戏老鼠”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被朱利亚诺这些人破坏了机关,最终丧命于此。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发凉。不知这燕九方和蒙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如此杀人诛心。整个计划似乎就是在传递这样的信息:你来啊,来拿宝藏啊,只要能活着到这儿,再从我的胯下爬过,宝藏就是你的。如果是这样,这些宝藏真的…… “小子,你也算给我找到这里出了点力,就让你在死前成为宝库打开的见证者吧。”我的思绪被潘二虎的话打断,并被他拖拽过来。在他的身边的地面上升起一根一米左右的石柱。石柱顶上有一个飞虎的雕像,张牙舞爪甚是逼真。潘二虎扒开人头的嘴,从里面掏出一把通体乌黑、造型古朴的钥匙,将其插在飞虎雕像的嘴里用力一拧,又是一阵彷如地震的轰鸣,前方那扇高大的石门在一阵地动山摇的颤动中缓缓打开。 然而,就在大门打开的瞬间,滚滚黑烟从门里冒出。霎时间祭台周围阴风大作,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在空洞的大厅中回响。我惊愕的向大门看去,只见无数的冤魂厉鬼伴随着黑烟,竞相从不断扩大的门缝中涌出,哭嚎着冲向我和潘二虎的位置。一路走来,我没有看见一个冤魂厉鬼,还颇有些奇怪,原来都被囚禁到了此处。这些恶鬼有些只有半截身子,拖着肠子在黑雾中爬行,有些只剩下半个脑袋,依然举着残破的弯刀向这边蹒跚而来。尽管他们高度腐烂的面孔狰狞可怖,但我还是能从其服饰看出,这些厉鬼都是死在此处的蒙古士兵所化。与外面军营里那些封魂尸不同,这些看似一团黑雾的厉鬼,却能用邪煞之气瞬间要人命。 潘二虎不慌不忙的拔出钱锦的逆鳞剑,像穿糖葫芦一样将手中的人头插在剑上高高挑起,对着这些越来越近的凶魂用一种类似吟唱咒语的声音说道:“尔等元人听真,汝身已往,怨念尤在,飘于幽囚,转世无门。追根溯源,乃贼首燕九方所迫。今燕贼已死,首级现世。尔等深仇得报,已无挂怀。吾乃上师门徒,与尔等超度,或入轮回,或登净土。若执意罔顾,定至汝形魂俱灭,魄散魂飞!” 那些汹涌而来的厉鬼听到潘二虎的话,都抬起头来盯着他高高举起的人头,刚才还发出瘆人哀嚎的厉鬼竟然全都没了声。片刻之后,其中一个厉鬼向天发出一声尖利的吼叫,转身向身后飘去,其他凶魂厉鬼也紧跟着向四外散去。这些鬼魂一边后撤,黑雾体质就越来越暗淡,最后竟然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刚才那惨厉的阴风也骤然停止,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两扇完全打开的石门,展示着一个尘封的世界。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有点惊愕的说不出话了。这颗人头压根就不是燕九方的,而是属于一个和燕九方有几分相像的蒙古俘虏!没想到,燕九方竟然用这样一个人头的骗局,让这些死在这里的蒙古士兵怨气不化,难以投胎,在这儿滞留了好几百年,最后还是被一个假人头儿戏一样的超度了。 其实,糊弄鬼的事并不是没有。以前我就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宋朝有个财主逼得一个长工家破人亡,长工夜里翻墙来到财主家,想趁着夜黑风高杀掉财主,没想到不慎惊动了财主家的护院,被当场拿获。财主将长工告到官府,又上下打点,最终将长工判了斩刑。在砍头当天,绑在柱子上的长工破口大骂,声称死后变成厉鬼,也要杀了财主全家。就在此时,财主走上法场,讥笑着对长工说:“你活着我都不怕,死了还能怕你?别人相信这世间有神鬼报应,我却不信。”见长工对他怒目而视,财主又指了指远处说:“你还别冲我瞪眼,如果我真有报应,就让你的头被砍下来的时候,喷出的血溅在那旗子上。”说罢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看着那根距离断头台足有十五六米远的旗杆,和离地七八米高的旗子,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在窃窃私语等着结果。午时三刻,刽子手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将长工的人头砍下。在众人惊愕的中,只见长工脖子里的鲜血像血箭一样洒向周围。众百姓一阵惊呼,都用手捂住头脸。当他们再向刑场看去,那长工早已身首异处。此时突然天昏地暗刮起一阵怪风,将旗子迎风吹起,众人惊讶的发现,那旗子上竟然有一个用鲜血喷成的“杀”字。 老百姓从没见过这样的怪事,纷纷说着财主必遭报应。有人将此时告知财主,劝财主找个道士超度超度。财主听了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见人们非常疑惑,财主边笑边解释:“我怎会不知死人怨气作祟之事?如果我不用激将法激他,他死后必成厉鬼找我麻烦。如今他将全部的怨气都用来把血溅在旗子上,怨气已化,我自然就高枕无忧了。”此后,这个财主果然没遇到任何灾祸。 不管是蒙骗长工血溅大旗,还是用假人头对付这些凶鬼怨魂,其本质都是通过实现厉鬼的某些愿望,来起到“破戾化煞”的效果。见大门打开,怨鬼散去,潘二虎又看了看手中这颗人头,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燕九方啊燕九方,你是先骗蒙古人,再欺蒙古鬼。要不是我祖上留下的记录写的明白,我也想不到你会玩的这么绝啊,哈哈哈……”随即,潘二虎将人头从长剑上取下,直接甩进了敞开的石门,继续狂笑不止。 “走,咱们一起过去看看燕大帅留下的宝贝。”笑过多时,潘二虎一把抓起半跪在地上的我,半拖半拉的走下祭坛,径直来到石门前。石门内,墙壁上的灯台不知道用的什么燃料,竟然遇风自燃起来,霎时将门内照的通亮。几十口巨大的铜箱整齐的码在石室里,被一个个铁锁锁住。 “哎,小子,你说这么多银子,要是你的话,换成钱准备怎么花呢?是兑换成美元存进瑞士银行,每天数着钱过日子,还是买下一座加勒比小岛,养几个小老婆呢?”迈步走进石门,看着满屋子的铜箱,潘二虎有些忘乎所以,冲着密室深处指去,借着又冷冷的说:“可惜啊,你们几个都得在这儿,给这个燕九方陪葬了。” 顺着潘二虎的手势,我看见在密室的尽头,有一座宽大的虎皮帅椅。一具完整的白骨端坐在帅椅上。看来,燕九方虽然战死沙场,明军最终还是全歼了这股蒙军,并最终将燕九方安葬于此。潘二虎一路走到近前,对着燕九方的尸骨笑了笑:“多谢大帅将这偌大的银库赐给在下,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给你重新庙宇,另塑金身。不过今天嘛,还请大帅慷慨解囊,在下不恭了!”说完走到一旁,两指一用力,就将一个铜箱上早已腐朽的铁锁拧断,“哐”的一声打开了铜箱。箱子里盖着一些类似布匹一样的东西,由于年代久远,很多已经和箱子里的东西黏在了一起。潘二虎揭开这层东西,整齐码放的银锭显露了出来,只是由于氧化,这些银锭已经变成了黑色。 “银子啊,银子,人世间无你不成,有你则乱,”潘二虎满意的笑了笑,开始继续翻动下一层的银锭。突然,我感到潘二虎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便好奇的像箱子里看去。让我没想到的是,箱子里的第二层,竟然整齐码放着的,不再是氧化的银锭,而是大小与银锭相似的石头。 “这,这不可能!”潘二虎的眼睛几乎都要突出了眼眶,再也没有了刚才掌控局势的气定神闲。他似乎还抱有一丝幻想,将石头拿出来仔细的看着。当他发现这些确实只是普通石头后,疯狂的将整箱的银锭和石头全都丢到地上,猛一抬头,又冲向另一口铜箱,打开箱子紧张的向里看去。这次更惨,第一层就是石头。潘二虎像疯了一样,连续将几口铜箱全都打开。除了一口箱子的上层码了几块银锭外,其余全部都是石头。 “不对,不对!我祖上不是这么说的!”突然,潘二虎疯狂的抓住我的脖领,脸几乎快要贴在我的脸上说:“是你们,你们做的手脚对不对!”说完用额头猛地装向我的面门,将我击倒在地,将我踹出老远,随后又恶狠狠的向我走来。 看着凶神恶煞一样的潘二虎,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他走到一半,突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冲向了燕九方的尸骨,在尸骨边上的几口箱子里来回翻找,这些箱子明显与那些铜箱不一样,但潘二虎翻找了半天,除了一些兵书战策、和燕九方常用的文房四宝,再无其他看上去有价值的东西。“玄麻经呢?玄麻经在哪儿!”潘二虎神神叨叨的在墙壁上来回摸索,捡起地上的银锭在墙上不断的敲打,倾听里边是否有空洞的响声。当确定毫无发现的时候,气急败坏的潘二虎将银锭狠命的扔向燕九方的尸骨,又将尸骨落下帅椅,散落一地。 看着潘二虎的样子,我真是感到一阵好笑。刚才还嘲笑着别人被骗,原来最大的傻瓜其实是自己。“唉……”我轻叹了一声,“我也想把钱存银行,我也想买小岛,可惜啊,石头它不值钱啊。” “我看你是不想要舌头了!”见我说出这番话,潘二虎抽出了钱锦的长剑向我走来,但突然他又改变了主意,冷冷的说:“没有我要的东西,我还可以去别处找。而你……和外边这些人,你们就慢慢在这等死吧!”随后,他边向大门外走去,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我要你死,要你听着外边那些人的惨叫声死!” 听到这里,我才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求生的意识让我吃力的挪动着身子向潘二虎追去。然而已经晚了,潘二虎几步跨出石门,在他走出去的一刻,大门竟然缓缓关上。我拼尽全力,也没能在大门彻底关闭前出去。当大门关闭的一刻,墙壁上的灯也全部熄灭了,密室陷入了一片黑暗,只剩下我头上的头灯,还在发出最后的一点光芒。这回彻底完了。在密室里,我还能听见潘二虎疯了一样的嘶吼,我知道,他很快就要对钱锦他们动手了。 “可叹碎银三五两,能解布衣一世荒。煞费苦心寻空梦,竹篮打水为谁忙?哈哈哈……”就在我绝望的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古怪的似乎带有回声的声音,在离我十米远的地方,缓缓的传来。“谁,谁在哪儿?”这个声音听得我全身发冷,忙借助头灯的光亮向那个方向照去。 灯光所及之处,一个干瘪的人头,正嘎巴着嘴,冲我发出古怪的笑声。 我已经彻底乱了。如果朱利亚诺和潘二虎说的是真相,那这个头颅不过是引诱蒙古人的陷阱,里边不可能有灵魂存在;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但那明明就是谣传,和很多现在的情况根本对不上啊,尤其是燕九方的尸骨此时就在离我几十米外的地方。 “你,你究竟是谁?是蒙古人,还是什么人?”我已经要崩溃了。 头颅上突然闪过一道蓝光,一个办白半蓝的灵体从人头中飘飘忽忽的浮了出来,冲我微微一笑:“贫道洪佐。” 第三十六章洪佐 “你……你是洪佐?那个辅佐燕九方的道士?”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站在我面前,有些与众不同的魂魄,竟然是这座景枫卫城机关阵法的主要创建人。“你怎么会在这人头里?哦,晚生尹梦龙,见过洪前辈。那个……洪前辈,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救我外边的兄弟们啊?”这个情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随即意识到自己还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外边的同伴们也正面临着危险。 洪佐的魂魄看上去有些落魄,身上的衣服早就成了一绺一绺的碎布,只有在前胸还剩下三分之一的阴阳鱼图案,还能看出这曾经是一件道袍。本来留着三缕长髯,却因为年代久远早已擀毡,像三根小辫一样垂在胸前。虽然沦落至此,但洪佐那慢条斯理、双目微睁的做派,却像极了小说中描写的那些世外高人。 “你说刚才把你拽进来的小子?放心,这会儿他正忙着呢。”洪佐下意识的向腰间抹去,但又摸了个空,转头望向我:“小子,你有酒吗?道爷我渴的太久了,嗓子都冒烟了。”我不会喝酒,身上更不会带那玩意,可我还想请他帮忙扭转局势,怕得罪了这个老牛鼻子。正在一筹莫展,突然灵机一动,从包里摸出两块酒心巧克力,捏碎了外皮,把里边的液体倒在洪佐面前的地上:“前辈,我不会喝酒,也没想到您好这口儿,您先尝尝这个……哦对了,外边有个叫肖老二的,他那有酒,您发发慈悲,把刚才那小子收拾了,我让肖老二用闷倒驴给您上供!” “这是什么玩意儿,又苦又涩的……”洪佐砸吧了一下嘴,好像真的能品尝出酒的味道,“这还用得着我出手?你听听外边的动静。”我只听到门外阴风再起,哭嚎之声响彻大厅。我赶忙趴在石门边向门外看去,只见刚才那些厉鬼再一次涌了出来,潘二虎正在左躲右闪应付着厉鬼的抓咬。虽然凭借着自己的术法打散了几个厉鬼,但毕竟对方鬼多势众,他一时半刻很难抽身。 那些蒙古人不都已经被超度了吗?我疑惑且惊讶的看着洪佐。“你还真以为一个假的首级,能骗的了那些蒙古鞑子?它们刚才散去不是被超度,那是因为它们怕我!”道士这么一说,我才回忆起当时的情况,那些厉鬼面露恐惧,一点没有被超度后的安详。但这样的话,钱锦他们岂不是也很危险吗?我又向钱锦他们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厉鬼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几人还像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那里。 “他们几个被阵法控了影,身不能动、阳气阻滞,厉鬼只会扑抓阳气泄露的活人。”洪佐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听他这么说,我多少放了点心,问道:“这些蒙古人怎么会这么怕你,莫不是说,把蒙古人俘虏做成封魂尸、又把死去蒙古人的魂魄封在这里不让他们转世投胎,这些事都是你做的?还有,用这人头、肉身像当做诱饵,引诱蒙古人攻打卫城的计策,不会也都是你的主意吧?” 洪佐懒洋洋的飘在空中,做出一幅半躺半靠的悠闲姿态,“元人侵我中原,毁我良田,杀我百姓,灭我宗族,生啖其肉不足平愤,你们这些后世子孙岂能晓得当年的光景?只可惜,我为了诛杀那蒙古鞑子,自愿在死前封入这人头,那孛日帖赤那竟然没有来摘取人头泄愤,直接杀到这儿来了。我与燕将军这个赌,最后还是我输了,哈哈哈……” 根据洪佐的讲述我才知道,当年洪佐借着敌将拉克申之死向燕九方献计,提出用假人头与拉克申的尸体缝合,放在一祠堂中供奉,同时编造了一个人头镇压尸妖的故事让军兵到处散播,为的是让蒙古人的首领孛日帖赤那相信劲敌燕九方已死,从而轻举妄动。但在敌人如何采取行动的问题上,两人却有了分歧。燕九方认为蒙古人会直接杀奔卫城,拔掉这颗卡在内地与漠北咽喉要道上的钉子;而洪佐则坚信以孛日帖赤那的为人,他必然亲自鉴定肉身和人头的真伪,并将人头摘下,侮辱泄愤。 于是,当时已身患绝症的洪佐,决定施法将自己的魂魄封入假的燕九方人头之中,若蒙古首领先到祠堂中,砍下“燕九方”的人头泄愤,洪佐便以鬼魂之态,用阴身冲体的方式向对方索命。为了不被阴司把魂魄拘走,更为了不被通灵的蒙古萨满察觉,洪佐还将人头制成可以隐藏魂魄气息的魂椟。正因为此,无论是我还是潘二虎,都没发现藏在人头里的洪佐。当燕九方察觉到洪佐要采取这种极端方式的时候,洪佐已经留下绝笔写明缘由,将魂魄封入人头。为了大局着想,燕九方只得按计划行事,并对洪佐的死秘而不宣。 但是,洪佐的精心计划最后还是落了空,蒙古人果然直接杀奔了景枫卫城。魂魄一旦被封进魂椟,除非受到严重破坏,否则自己无法出来。洪佐起先还有些懊悔,但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呆在人头中,看着世间变化。没想到在21世纪的今天,两个村里的二流子,竟然鬼使神差的把人头砍了下来。获得自由的洪佐并没打算这样离开法椟,而是继续隐藏身形,像看戏一样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你们这些后人也颇有意思,竟然把我那时迷惑鞑子的计策,编成了故事传颂。不过,若非外边的小子,和那两个无知的村中小友,我还不知道何时能伸伸胳膊呢。”洪佐伸了个懒腰说道。 “可是,那些银子是什么回事?”我忍不住继续问道,“我在地道里发现一个外国人的尸体,他的手记里说,他是亲眼看见装银子的箱子被抬进城门,怎么又都变成石头了?”“哈哈哈……”听完我的话,洪佐一阵狂笑:“你说的是那个叫朱利亚诺的红毛鬼吧,那是将军故意露给他看的。要不是他,蒙古鞑子哪儿能那么快上钩啊……” 这下我明白了,看来这个朱利亚诺,一直被明军和蒙军双方当枪使。“不过,要不是他破坏了城防机关,燕九方也不会落得守城阵亡的结局啊。”我摇着头说道。 “呸!你以为就凭那红毛鬼,也能破的了这景枫卫城的御关之术?若不是那潘苍然贪生怕死,引元人直抵阵眼,燕帅怎会和那贼首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洪佐的表情慢慢变得阴沉起来,蓝绿色的脸上愈发显得恐怖。 原来,洪佐早就发觉潘铎虽然对机关布置颇有研究,但此人见利忘义、畏惧刀兵且喜好沽名钓誉,因此一直对其留有戒心;关于白银军饷的真相,只有燕九方和洪佐等少数人知道,然而,洪佐还是没想到潘铎竟会投靠蒙古人引领他们杀入卫城,直接导致了明军的被动。 “我死之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并嘱咐我的弟子,若元人果真攻入卫城,明军难以抵挡,便启动我预先布置的封魂大阵,将蒙古人尽数灭于城中。若是……若是燕帅一旦有失,就将其忠骨葬于这风水最佳的密室之内,让这些投不了胎的元人冤孽,给燕帅永世看坟守陵!”洪佐看了一眼燕九方的尸骨继续说:“也算老天有眼,我的弟子们不负我的遗愿,启动大阵力挽狂澜。不想燕帅还是与贼首同归于尽,以身殉国。如今那贼首的污骸,就在燕帅的脚下,若不是刚才那小子癫狂推倒燕帅尸身,这贼厮还要再承受这足踏之辱。若燕帅泉下有知,也该含笑升仙去了。” 孛日帖赤那的遗骸也在这儿?听到这话,我走到燕九方帅椅的面前,只见在其前方是一个一米见方的脚踏。刚才燕九方的尸骨端坐在椅子上,我并没有太注意他的脚下。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箱子。我摸到脚踏侧面的凹槽,双手用力掀开,果然见一具尸骨蜷缩着躺在里面,而在其胸口的位置,还卡着一把形状奇怪的短剑。 这把短剑长约两尺,剑身呈一条波浪的形状,有点像张飞的蛇矛,但剑尖的部分又不是开叉的。剑柄上雕刻着古朴而苍劲的花纹,虽然历经数百年,却不见任何腐朽的迹象。剑身上布满了灰尘,可能还残留有尸体腐烂后留下的尸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将短剑从尸骨身上拔了出来。而就在将短剑拔出的一刻,剑身上那层厚厚的灰尘和污物如同被水冲刷一样滑落,剑身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墨绿色的幽光。 “此剑名曰窥蝉,取螳螂捕蝉,疾影瞬杀之意,乃唐时铸剑名师张鸦九所铸,唐昭宗皇帝便是死于此剑之下。”见我抽出短剑,洪佐并未阻止,仍然不紧不慢的说:“这把剑是我赠与燕帅的防身之物,燕帅正是用此剑置贼首于死地。既然与你有缘,你便取就是。” 窥蝉?听完洪佐的解释,我再仔细看去,此剑确实像螳螂的前臂,善于隐藏、利于暗杀。按其含义来看,应该是以迅捷锋利而著称。看着眼前的短剑,我心中一阵激动,赶紧用旁边箱子里的破布把短剑包了起来插在腰间。 不过,就算我拥有这样一把利刃,出不去也是白搭。于是我再一次恳求:“前辈,您既然都把这宝贝送我了,就再告诉我怎么出去呗?还有,外边那盏灯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虽然洪佐说外边的哥几个暂时没有危险,但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呵呵,这卫城里的阵法都是我布的,破除又有何难?不过,若想跨出这石门一步,我却无能为力。”“你,你的意思是,就凭你洪佐的本事,也没法从这儿出去?”听到金灯煞影阵可破,我心中的一阵欣喜。但又听老道说出不去,又好似头上被泼了一瓢凉水。 “这密室的石门乃机括所控,与术法无关。你又没有钥匙,怎得出去?依我看,你再忍个三五七天,也便因饥渴而亡。这卫城里有我布下的阵法,阴司察觉不得,若无魂椟护体,魂魄无法去到外界。你就陪着老道聊聊天,我传你些术法剑法,咱们谈古论今岂不快哉?” ”你说,这石门用钥匙能打开?” 我打断洪佐后边的胡说八道,直勾勾的盯着他。而洪佐则像看傻子一样瞧着我,捋了捋自己那擀毡的胡子:“这里原本也不是墓室,乃是密室宝库。有进有出,自然可用钥匙从内侧打开。那门边的孔洞,不就是插钥匙的嘛……” 听了这话我可乐坏了,直接从怀里掏出从外国人尸体上找到的十字架,按动机关,钥匙像弹簧一样弹了出来。见我真的拿出了钥匙,洪佐也颇感意外,之后便悻悻地说,“也罢,既然苍天不绝于你,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吧……嗯?你项上这个物件,是哪里得来的?” 洪佐正说着,却将目光停在了我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这个呀,潘家园买的。”我现在心里只想快点从这儿出去,也不想过多解释。洪佐见我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而是让我用包里的水在地上画了个圆圈,又让我咬破中指,按照他的意思在圆圈的不同方位蘸着血画上一些奇怪的符文。做完这些之后,洪佐飘了过来,大大咧咧的侧卧在中间的位置,哼哼唧唧唱上了小曲,不一会儿,他竟然打起了呼噜。 我都快哭出声了。此前我也看过钱锦布阵做法,简直和电影小说里描述的一样威武霸气。如今看这洪佐的鸟样,我极度怀疑这个破老道根本就是在耍我玩。我正要上前质问他到底行不行,突然耳畔中传来 “噗”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整个地面好像都颤抖起来。此时我就听外面肖老二喊了起来:“卧槽,能动了!老大小心,那些厉鬼过来了!” 成了!我立刻将钥匙插在孔洞里使劲一拧,大门在一阵颤动中缓缓打开。从不断扩大的门缝中,我看到外面祭台上方,那盏铜碗上的火焰已经熄灭,潘二虎和钱锦等人都在各自应付着扑上来的厉鬼,根本无暇对付彼此。 “我已将这卫城内一切阵法尽皆破除。切记,阵法一破,这卫城中对于术法的禁制就会启动,你们这些活人便不可借阴阳之力施法。能不能躲过机关重见天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在我身后,连眼皮都没睁开的洪佐,似乎在跟我说着梦话。 “洪前辈,跟我们一起出去可好?你还躲进那个人头,我把你带出……”我想劝洪佐一起出去,毕竟这里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如果能说服这个洪佐护送我们出去,很多麻烦就会迎刃而解。但我的话还没说完,洪佐的呼噜声又重重的响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向洪佐的方向深深一揖,转身从石门里跳了出去。或许都是阴魂的缘故,洪佐那震天的呼噜声活人听不到,但对于那些厉鬼来说,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无数刚才还哭嚎尖叫的厉鬼,略一迟疑便向四外逃窜,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我心中一喜,刚要冲上石台,却听见清脆的枪声响起,紧接着便传来邢云的一声闷哼。 “小邢,坚持住!老二,有绷带没有,快给他止血!”顺着钱锦的声音,我看到钱锦几人正缩在几根雕栏的背后,而满脸杀气的潘二虎则举着枪向几人的位置缓缓走去。钱锦他们所有人都受了伤,根本不能挪动半分,只能眼看着潘二虎走到近前,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的脑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你们也不能用术法,对吧……”潘二虎狞笑着看着失去战斗力的几人,“术法没有了,咱们就都是普通人。我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普通人的死法,闭眼吧……” 我知道下一秒,我们中的一人就会倒在血泊中。本想摸到潘二虎身后偷袭的我,只能放弃原有计划。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词语,躲在暗处冲着潘二虎喊道:“姓潘的,玄麻经在我手上,你敢开枪,我就烧了它!” 第三十七章萧台之巅 一秒、两秒、三秒……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在这种危难时刻,我这个很容易识破的谎言,不知道还能给钱锦他们带来多久的余生。不过,我还是很佩服自己的勇气,居然躲在暗处继续大喊:“放了他们,不然我点火了!”。 不知道我的话是不是起了作用,潘二虎那个方向竟然鸦雀无声。我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不知道潘二虎会不会丧心病狂的将钱锦他们全部击毙,还是会用他们的命要挟我,让我乖乖交出我手上那根本不存在的什么“玄麻经”?我靠在一根石柱的后面,悄悄探出头去,想看看那边的情况。黑暗的环境和早已电量不足的头灯,让我只能勉强看到祭台周围一层层石砌的栏杆下,肖老二正在对着我夸张的做着口型。见我没看明白,他似乎很着急。 扭着的脖子扯得生疼,我打算换个姿势继续问他到底什么意思。然而就在我脖子扭回来的时候,一张血迹斑斑、面露狞笑的嘴脸正离我不到两尺的地方看着我。还没等我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我便感到一阵眩晕,像坐飞机一样向后摔去。等我恢复意识,脑袋还在嗡嗡作响。我看着旁边一处水洼里的自己,我的右脸上多了一个红肿的鞋印,有眼也已被封成了一条缝。此时我才意识到,在这黑暗的山腹中,头上的光源早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怪不得潘二虎能悄无声息的找到我藏身的位置。 潘二虎这个人,不知道是电视剧看多了,还是从小就养成了畸形心理,似乎很享受折磨人的感觉。尽管我浑身骨头好像散了架一样,可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刚才他趁我不备,冲我直接开一枪,不就可以轻松的翻找他的玄麻经了嘛。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自己出来,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潘二虎慢慢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看着我,“知道我为什么没直接杀你吗?我是想告诉你,别用你那臭嘴念那三个字,你不配!”最后三个字出唇,潘二虎将手枪抬起,似乎要瞄准我的太阳穴。 我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就在他以为我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时候,我藏在腹部的手猛然一挥,墨绿色的光影在空中形成一道弧形的光晕,向着潘二虎的右手和前胸划去。“啊!”潘二虎一声惨叫,向后翻滚而去。我抬头看去,只见他弓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捂住正在滋滋喷血的右手,三根手指被齐刷刷的斩断,手枪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的胸前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划破的羊皮袄上已经渗出了血迹。 果然是把利器。当窥蝉划过潘二虎的手和胸膛的时候,我甚至没感到什么阻力。我将短剑轻轻一甩,沾染在剑身上的血迹瞬间滑落,不留一丝血污的痕迹。潘二虎的眼神中,流露出少有的惊愕和畏惧。但在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先前的狠辣与镇定。 “这把家伙要是在行家手里,我就输定了。可惜你是个废物。就算巨阙、鱼肠这样的上古名剑到了你手上,也不过就是把水果刀!”潘二虎用胳膊蹭了蹭胸前的血迹,用另一只手拔出钱锦的逆鳞剑,一步步向我走来。 冷兵器中,素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在那些剑术大师手中,无论是长剑短刀,最重要的是根据其特性扬长避短,克敌制胜。我既没学过剑术,又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此前对付那些没什么智力,只会乱咬乱扑的封魂尸还能勉强支撑,但面对明显有武术根基的潘二虎,和比我这把“窥蝉”长出一大截的逆鳞剑,我还是感到胜算不大。如果刚才再划的深一点,或许眼前这个开始认真起来的潘二虎,就已经彻底动不了了。 然而,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有的只是当下的残酷与瞬间的胜负。潘二虎在缓慢走到离我还有四五米的地方突然窜了起来,一道寒光直奔我的面门。我赶忙一闪身,没想到的是,这看似致命的一剑竟然是虚招,就在我转身的同时,潘二虎的左腿猛的踢出,重重的揣在我的小腹上,顿时让我打着滚摔倒了两米之外。 我还是太天真了。直到此时我才开始后悔,但分当年少玩点游戏机,多练练身体的灵活性和柔润性,再跟公园里的老大爷练练拳脚,我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其实我也不是没打过架,也和那些小混混们学过点阴招。但那些打架的技巧仅限于街头,此时这里除了坚硬的石头,连把沙子都没有,就更别提其他可利用的条件了。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向旁边瞥去,只见钱锦几个人虽然还都活着,但也都只能捂着伤口坐在地上。在这被称为“萧台”的祭坛之巅,如果一会儿倒下去的是我而不是潘二虎,那他们的命也就都交代了。 见我的目光稍稍从他身上移开,潘二虎便趁我不备挥剑横砍。大惊之下我闪身躲过,回身再想用短剑刺潘二虎,他却又绕到我的后方,向着我的后背刺来。只听“呲啦”一声,我的后背一凉,一股剧痛传来,几乎栽倒。我的第一反应是看看自己的胸膛,还好,并没有剑尖穿过身体。我再一摸后背,原来是背包被长剑扎了个洞,里边的食物、水壶等杂物替我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这样不是办法。刚刚过去的两个回合,已经让我难以招架。然而对于我这把短兵器来说,除非有刺客一般的身手,否则很难近身给予潘二虎致命一击。刺客?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历史书中荆轲刺秦王的场面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显现,一个大胆的想法瞬间支配了我的行动。我将头灯摘下远远的抛出,自己则无声无息的退到祭坛顶部周围的石柱后面。 “呵呵,我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潘二虎正了正头灯,直奔我藏身的石柱,绕过来就是一剑,却刺了个空。而我则从另一根石柱后面窜出,一道绿光直插潘二虎的软肋。当他躲过一剑向我反劈的时候,剑身却砍在了石柱之上,溅起一片火星。果然,潘二虎手中的长剑在石柱的阻碍下很难发挥作用,反倒是我的窥蝉剑可以造成更大的威胁。 “躲?我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潘二虎查看了一下逆鳞剑的锋口,不屑的说着。“你懂个屁,这叫秦王绕柱。”我一边躲藏,一边不失时机的挑衅着潘二虎,“我说姓潘的,你们老祖宗潘苍然,就没说说他的光荣历史?比如说他背信弃义,叛国投敌的事?” 潘二虎冲着我声音响起的地方猛然刺出一剑,冷冷的说:“叛国投敌那又怎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凭什么他们姓朱的躲在皇宫里吃香喝辣睡娘娘,我们这些子民就得豁出性命给他守家护城?”说完又是一剑砍来。 我借着石柱躲开长剑,又用窥蝉刺向对方,见短剑被逆鳞剑格挡,便退到另一根石柱后继续说:“你们那不争气的老祖宗潘铎,虽然善于摆弄机关秘术,却不够心机,居然真的以为燕九方和洪佐会把真金白银藏在这儿,简直是糊涂的要死!” 潘二虎并不搭话,长剑挥舞的也越来越快,很显然我的话拱起了他的怒火。见他这般气色,我继续火上浇油:“潘铎那老糊涂自己弄个身败名裂不说,还处心积虑惦记着子虚乌有的金银,竟然还弄出两张图给你们这些后世子孙,骗你们进来送死。我从没见过有人给自己下套挖坑,好让自己断子绝孙的!你和你爹都会是一个下场,就算给这卫城的阵亡将士赔罪吧!” 这些话一出,彻底戳中了潘二虎的肺管子。黑暗中,潘二虎的身体明显颤抖起来,大声咒骂着我的名字,疯狂的在石柱间劈砍。在战场上,失去理智就意味着失败。潘二虎挥舞着长剑不断嘶吼着,在石柱和地面上溅起一道道火星,他身上的伤口也尽皆崩裂,顺着身体流了出来。我聚精会神的躲避着他的劈砍,巧妙利用石柱和地形化解着他每一次进攻。渐渐的,潘二虎的速度越来越慢,力量也大不如前。最后,潘二虎像一头血流殆尽的野狼一样,用长剑支撑着地面半跪在祭台中央,肩膀不断起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在电视剧里,废话过多就象征着着意外发生。哥们儿我好容易反转的剧情,可不能再出任何差池。我无声的从石柱后绕出,在他的背后举起窥蝉。此时的我已经顾及不上杀人犯法会被判刑的事,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腕上,剑身上那墨绿色的光芒也显得更加耀眼,一道寒光劈下,直插潘二虎的后心。 “哐当!”一声,在短剑即将刺中他的瞬间,潘二虎猛的转身挥出长剑。两间兵器相交,窥蝉被震得脱手而飞,狠狠的插在一旁的石柱上。就在我一愣神的瞬间,刚才还满脸绝望的潘二虎竟然又露出诡异的狞笑,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地上,用剑尖顶住我的喉咙:“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把戏?想跟我斗你还嫩点。小兔崽子,你闭眼吧!” 我平静的看着潘二虎。我知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我最后的赌注,如果我命该如此,那我也只能结束这短暂的三十年的生命,如果运气好,下辈子兴许还是个伤魂驻体的结巴。如果我命不该绝…… 我的嘴角突然不受控制的向上翘了一下。紧接着,我感到自己不再是身体的主人,整个灵魂像是被关在了身体里。我就像一个躲在我躯体里的看客,透过那两扇被称为“眼睛”的模糊玻璃,看着外界的动向。我能感觉自己的嘴巴在动,但那却不是我在说话:“小子,你说你是潘铎的后人?拿着他留给你的地图进来取宝?” “你废什么话!”潘二虎不知这个“我”要干什么,手上用力就要将剑尖推进喉咙,却感觉长剑像被浇筑了一样动不得分毫,他低头看去,却是“我”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我本不想再管你们阳间之事,但若是那贼子的余孽自投罗网,我就要给大帅报仇了!” 只见“我”的左腿猛的向上踹去,正踢潘二虎的小腹上。我只看到潘二虎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痛苦和不可思议的神情,直直的向后飞去,撞上身后的石柱,又被反弹到地面上。只见 “我”伸出右手虚抓了一下,插在石柱上的窥蝉竟然飞到了“我”的手上,缓缓的说道:“姓尹的小子,你看好了,窥蝉是这么用的。”说完,“我”将窥蝉抛起,反手握住剑柄,在空中耍了几下,墨绿色的光芒接连闪过,竟然在“我”的手中变成了一朵绿色的莲花,而每一片花瓣,都是窥蝉的剑芒。而此时真正的我,就像在看一部第一视角的动作电影,惊讶的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装……装神弄鬼,老子弄死你!”爬起来的潘二虎举着逆鳞剑再次向我冲来。我只看见他离我越来越近,剑尖也几乎要刺穿那扇能窥视外界的“玻璃”,直接伤到正在向外看去的我。但就在此时,我感到一阵眩晕,几道绿光晃的我眼前一片模糊。等我再向外看去,眼前已经空无一物,而当那个“我”转了个身,我才发现潘二虎背对着我站着。 渐渐地,潘二虎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线,他的头慢慢向前倾斜,血线也越来越粗,最后竟然变成了巨大的缺口,鲜血向高压水枪一样向上喷去,潘二虎的人头也“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整个尸身随即倒地。 潘二虎死了。不出我所料,长期以来洪佐并不知道潘二虎的身世,更不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叛徒潘铎的后裔。而当我和潘二虎在“秦王绕柱”时说的那番话,其实是说给洪佐听的。对叛徒的憎恨,让洪佐最终还是选择了出手帮我,这才是我真正的赌注。尽管被阴魂冲体,对活人有很大损伤,但若非如此,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 “唉,我就送佛送到西吧,” 洪佐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我说话,控制着我的身体来到钱锦等人的面前:“要是能动,就跟着我走。” 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肖老二见我这个态度,还想上前跟我理论几句,但钱锦却看出了不对,一把拉住肖老二,架起捂着肚子的邢云,几个人互相搀扶着,从各处捡回自己的装备,便跟着“我”向前方走去。 我呆在自己的身体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条很是湍急的地下暗河,“我”纵身一跃便跳入河中,我听到周围传来巨大的水声,我在黑暗里不断摇晃,大约过了十分钟,我的眼前一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岸边了。扭头看去,我和肖老二几个人都躺在担架上,十几个警察正在前后忙活着,其中一个正在打电话的警察看我醒过来,快速向我这边跑来,竟是王所长。他似乎想要跟我说什么,但我感觉脑袋一沉,又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我和肖老二躺在一个病房里,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肖老二正在玩手机,看我醒来,便嘿嘿的冲着我笑:“老尹你可以啊,啥时候学的独孤九剑啊,回头也教教哥哥呗……” “他们怎么样了,都没事吧?”我打断肖老二的话,追问着钱锦和邢云的情况。“他们都没事,邢云虽然腹部中弹,但是他的冥媒早给他取出来了,到医院就是处理一下伤口。哎,你那把剑哪儿弄的啊,回头给哥哥看看呗……” 几天之后,我们被市局派车送回了首都。临走时,王所长告诉我们,老潘头还是没能挺住,在临终前说出了潘二虎如何对其迫害,夺走羊皮地图,又把自己拖进玉米地,自己装死才暂时逃过一劫。他的讲述将主犯潘二虎供出,也给葛军洗清了冤情。由于九方祠发生一系列事件,并造成了多起伤亡事故,钢城市委和市文物局的专家经过研究后一致决定,“九方祠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建设事宜”暂时搁浅,等时机成熟再行商讨。 悻悻的来到公司,在做完整件事的汇报后,梅总对我们项目三部表示了深刻的慰问,并且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桶油,二斤柴鸡蛋和一盒蜂蜜,嘱咐我们要好好休养,一切等过了年再说。肖老二当时就拍了桌子,若不是我和钱锦两人死命拦着,这孙子一定会去找梅总拼命。 还有三天就要过年了,华灯初上,楼门口那些聊天的大妈们也要回去做晚饭了。闻着楼道里传来的香味儿,我也拿起手机定了份外卖,吃完后就百无聊赖的打开电视,一边玩手机,一边听着电视里关于各地人民喜迎春节的描述。等我抬起头来,时间已经指向了深夜12点。我正打算关上电视睡觉,突然电视和电灯一阵闪烁,随即便陷入了黑暗。我正在纳闷,突然一股阴风打着旋在屋里刮过,我感到胸前一阵发亮,低头看去,却是我那玉坠正在闪烁。正在我纳闷的时候,一个半蓝半绿的影子漂浮在我的面前,懒洋洋的靠在我家的沙发上:“姓尹的小子,你家有酒没有?现在咱们可以聊聊你这玉坠的事了吧?” 《鉴鬼策展人之边乡葬城》完结 第三十八章洪佐的往事一 “小尹,你不是不会喝嘛,怎么还上我这儿买酒来啦?唉……也对,现在这社会,不会喝酒不懂应酬,想做点事多难啊……”楼下小卖部的李老头从身后货架上取下两瓶二锅头,又故作高深的对我说道:“我跟你说啊,这喝酒的学问大了,你要是自己练着喝,好歹得有点下酒菜,要不伤身体。怎么样,大爷这儿下午刚来的鸭脖,不来俩尝尝?”“呃……不用了,钱给您放桌上了啊!”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只剩下几个硬币的钱包,还是没舍得买那闻上去确实散发着香气的鸭脖,含糊对付了两句,就提起酒瓶子回到住处。 “洪道长,洪……”我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那飘在空中的洪佐,正盯着我的旧手机看。自从我那新买的苹果手机被蛇咬坏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同外界失去了联系,急得我父母差点报了警。所以我一办了新的电话卡,我的手机短信就没停过。 “你这是什么法器?怎么响个没完没了?吵的贫道心烦意乱。酒给我沽回来了吗,是烧酒、黄酒还是马奶酒?”一见我从外边进来,洪佐便凑到我面前,向我手里的二锅头用力的嗅着。 “这叫二锅头,咱这边人都喝这个,你尝尝。”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打开一瓶二锅头放在桌子上。说也奇怪,刚才还浓烈异常的酒气,在被洪佐用鼻子嗅了几下后,竟然如白开水一样没有了任何味道。“酒到是不错,不过有些浓烈,若是配上几个酱鸭脖,贫道便也可以将就。”看着我略显震惊的神情,这牛鼻子老道摇头晃脑的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那店家若是有酱狗肉,你再吝惜那半两银子,可别怪贫道对你出言不逊。” 这个老牛鼻子,原来什么都瞒不住他。我心里虽然暗暗骂着,但还是露出一副笑脸:“哎呦洪道长,不是晚辈吝啬,关键是那李老头不厚道,经常以次充好,熟食放了好几天都敢卖!我们居委会主任都找了他好几次了,我不是怕您吃着不合口嘛。不过你们道士不是不能喝酒吃肉吗,您这样的不算破戒吧……” “我是道士,又不是和尚,怎的不能吃酒开荤?”洪佐瞥了我一眼,似乎陷入了回忆:“再说和尚又怎的?想当初我在姑苏东禅寺,与那疯僧林酒仙对饮七日七夜,终究是我酒力更胜,把个老秃驴喝的口吐白沫,又昏睡了三天方才醒来。此后我云游天下,遍访能人高士,虽在道法上胜我之人不少,但若是品杜康、论琼浆的本事,却无出我之右者。唯有我二弟洪佑可同我一较高下,想当初和我二弟一别……” 说到这儿,洪佐顿了一下,刚才还神采奕奕的表情突然正色起来:“尹小子,你可知我为何帮你,又带着你那一干人等逃出景枫卫城?” “是……因为你知道那潘二虎是叛徒潘铎的后人,所以你为燕九方将军报仇啊。”我又把另一瓶酒打开,坐在洪佐的面前。看来,洪佐要切入正题了。“诛杀奸佞,为燕帅报仇自然是其一,而其二嘛……便是我要借你之力,找到我下落不明的二弟洪佑。” 洪佐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又不是历史系的学生,更没有刑侦的经验。就算在21世纪的今天,通过公安系统的调查,在偌大的华夏找一个失踪人口都像大海捞针,更别说是找一个几百年前的古人了。 洪佐似乎早就预料到我的茫然,指着我脖子上的玉坠说道:“在我二弟失踪以前,就一直佩戴着这枚玉坠。如今它却挂在你的项上,还阴错阳差的被我撞见,岂不是造化弄人?” “什么?你说这玉坠,是你兄弟的东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把玉坠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老鬼的话。说实话,我一直都想知道这玉坠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它又是如何能治愈我这结巴的毛病。洪佐略一沉吟,又嗅了一下酒瓶,脸上多了一层红晕,开始向我讲起了他和洪佑的往事。 元朝至正年间,这洪佐出生在吴越之地,上有父母双亲,下有胞弟洪佑。家里有良田十亩,还经营着一处酒肆,虽谈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吃喝不愁。在我国元代,上至宫廷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喜欢饮酒。“安得酒船三万斛,与君轰醉太湖秋”这句诗,就直接展现了元朝时期人们的尚饮之风。洪佐与兄弟洪佑自小就对酒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经常背着父母偷酒来吃。两个孩子生在酒肆之中,自然也要分担酒肆中的工作。长相伶俐讨喜的洪佑被父亲叫到前厅跑堂,而一脸丧气的洪佐则只能在后院,给客人的马匹刷洗喂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洪佐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深夜,一队蒙古骑兵途径此地,见到洪家酒旗高挑,便上前拍门,要进店饮酒。这些蒙古人轻装简行,许多马匹上还都挂着用黑布蒙盖着的笼子。虽然早已打烊,但洪掌柜见是蒙古人不敢得罪,便将这二十多人迎进店中,让妻子和帮厨在厨房准备饭菜,自己则在前边小心伺候。由于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叫长子洪佐在后院给这些人喂马,叫次子洪佑跟着自己端酒端菜。 起初,这些蒙古人除了高声呼喊、饮酒行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开酒肆这么多年,洪掌柜见过太多南来北往的人,更知道蒙古人的口味和脾气。伺候周到、说话小心,是他的求生之道。色香味俱佳的菜品,醇香独特的烧酒,让这些蒙古骑兵赞不绝口,甚至还提前给了一锭银子的酒钱。不过,当他们看见不断上酒上菜的洪佑,眼睛就时不时打量着这个虎头虎脑、伶俐乖巧的洪家二少爷。他们吃饱喝足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领头的蒙古人便把洪掌柜拉坐在椅子上,掏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上,用生硬的汉语连说带比划的表示,想用这些钱卖下这个孩子。 洪掌柜早就听来往的客商说过,元人朝廷奢靡荒淫,不少蒙古权贵喜好豢养娈童,并派人在华夏各地网罗十岁上下的孩子。见这蒙古人这么说,洪掌柜好像五雷轰顶一般。于是便一边陪着笑脸说这孩子天生愚笨不会伺候贵人,一边把洪佑往后院推去。蒙古人见状立刻翻脸,推开洪掌柜向洪佑追去。洪掌柜也是急了,抄起菜刀就拦在通往后院的门前。 然而,一个开酒馆的老百姓,又怎能抵挡住嗜杀成性的元兵。还没等他呼喊让两个孩子快跑,脑袋就被对方的弯刀砍下。妻子和帮厨惊恐之下来不及躲避,也被元兵一刀一个砍死在血泊中。无处躲藏的洪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哭,被蒙古人夹在腋下带出后院,扔进了一个挂着黑布的笼子。 正当这些元兵将酒缸里的酒泼在稻草上点燃,准备焚烧酒肆扬长而去的时候,一个瘦小的黑影突然举着一根木棒从柴房上跳下,将一个没有防备的元兵当场砸晕,来人正是洪佐。年幼的洪佐目睹了父母惨死、兄弟被掠、家宅毁于火海的一幕,恶向胆边生,抄起顶门杠就要和元兵玩命。 不过,孩子就是孩子。没有几个照面,洪佐就被几个元兵在嘲笑中绊倒。当一个元兵正想一刀结果洪佐性命的时候,却被当头的拦了下来。 领头的军官笑了笑,说了一串洪佐听不懂的蒙语,便把他绑了起来,推到笼子跟前。此时的洪佐才发现,每一个笼子里都关着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而自己的兄弟也在其中。不过,这些笼子都已经没有空余,元兵找了一圈无从下手,便将洪佐直接扔上了马背。 不知走了多久,洪佐被从马上扔了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左右,发现此时他们正在一处背风的山谷里。或许是觉得身处荒野,十来岁的孩子也跑不了,领头的元兵就让人把洪佐的膀臂解开,扔给他一块发黑的麦饼,还用生硬的汉语对他说,如若敢跑,就把他剁碎了喂狼。 洪佐深知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敌得过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元兵。就算逃跑,自己也跑不过那些健硕的蒙古战马。于是他假装顺从,说自己只是那家酒肆雇佣的马童,当时因为害怕被抓才攻击元兵。如果他们能留自己活命,自己愿意为他们养护战马,充当奴仆。小小的洪佐心中早有盘算,只要借着放马的机会,和那些马匹混熟,再趁元兵不备,伺机救出兄弟逃走。 这些元兵要从吴越之地返回大都,需要历经千山万水,途中经常要在荒野中过夜,有这样一个懂行的小子为他们的马匹刷洗饮遛,自然是乐的省事。没过多久,洪佐便和这些元兵混的熟络起来,不仅平时不用被捆住手脚,还能在一两个元兵的监视下,带着马匹到附近的小溪边饮水。 一天,洪佐照例在一条小溪边刷洗战马,却见不远处,一个满脸通红的老道士倚卧在溪边一块青石上,将酒葫芦高高举起,向口中倒去。只见这老道嘴一张,一口气不喘就将整葫芦的酒水倒入口中,让洪佐颇为惊奇。但是,生在酒肆中的洪佐却也能看出,那酒浑浊暗淡、香味寡薄,绝不是什么上品。听的那老道喝干酒后连声赞叹好酒,洪佐便撇着嘴笑了两声。 没想到,那老道士却看见了洪佐不屑的表情,晃晃悠悠凑过来,非要问洪佐为何发笑。元兵见来人不过是个酒气熏天、疯疯癫癫的老道士,也没加阻拦,甚至想看看老道士如何教训这个喂马的小子。洪佐见拗不过老道的纠缠,便指了指老道的酒壶说:“你这酒明明是山野荒村酿制的下等货色,喂马马都不喝,你还称赞是好酒,岂不是让人发笑?” 洪佐语气调侃,还学着老道饮酒陶醉的样子,惹的那两个元兵都在一边哈哈大笑。不过,老道并不恼怒,反而醉眼朦胧的笑着说:“哦,你这小子到也有趣。看了一眼就敢笑我老道喝了劣酒。那你便说说,什么酒可称得上玉液琼浆?” 洪佐斜着眼看了老道一眼,一边给马匹梳理鬃毛一边说:“上等烧酒,色泽清透,质地纯明,芳香浓郁,余香不尽。就连倒在碗里,都好像天上的银河倾下,粘稠挂壁,酒花均匀。总不像你那酒,清稀味劣,从葫芦里倒出来,跟小孩撒尿差不多!” 洪佐的话又引来元兵一阵哄笑。老道嘿嘿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到是个酒中老手。可惜你只知这酒香色暖之意、入喉穿肠之感,却不知这酒虽出于俗世,其精魄通神,酒亦有道;更不知品酒之人,品的是世间万象、星辰大海,尝的是天道承负、因果报应。”接着,老道士凑过来小声说道:“如若不然,你又怎会放杀父夺弟的仇人于眼前,还替他们倒尿喂马呢?” 此话一出,洪佐心中猛的一震,竟然不小心将刷马的刷子掉在地上。他小心的向那两个元兵看去,见他们脸上还都是嬉笑之意,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洪佐赶紧捡起刷子假意刷马,不再理会老道。老道也依里歪斜的向自己躺着的青石走去,捡起破旧的道袍,哼唱着消失在洪佐的视线之外。 不能再等了。回来的路上,这样的念头一直萦绕在洪佐的心中。他在偷听蒙古人谈话的时候得知,再走两天他们就要进入广陵城。那里也是元朝权贵的聚集之地,这些人打算在那贩卖一批孩子,如果自己和兄弟洪佑在广陵被卖给蒙古贵族做了娈童,甚至被阉割当了贱奴,那自己这一路的计划岂不全都白费了?动手就在今晚。想到这儿,洪佐牵着马走回蒙古人的营地,不动声色的把战马拴好,又趁着元兵不注意,将几匹战马的后腿用绳索系在一起,这才躲进自己的窝棚,闭着眼假寐,静待时机来临。 很快,帐篷里传来了蒙古人的鼾声。洪佐一直等到后半夜,见几个值夜的元兵也都靠在桩子上昏昏欲睡,才悄悄的从窝棚里爬出,将一匹没有配备马铃的战马解下,用布包住四蹄,缓缓的牵了出来。他又来到那些笼子面前,挨个儿掀开黑布,寻找着自己的兄弟洪佑。当他掀开第七块黑布的时候,果然见到洪佑在笼子里睡着。洪佐见状,用力摇了摇笼子,见洪佑醒来,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便用从蒙古人那里偷来的锯条,在笼子的木门上来回拉扯。很快,一根木头应声而断。 然而,就当第二根木头快要锯断的时候,和洪佑一个笼子的孩子突然醒来。这孩子比洪家哥俩小上许多,或许是惊吓过度,见有人锯笼子,便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立刻引起了元兵的注意,几个帐篷里也亮起了灯火。最先冲过来的元兵已经发现了蹲在笼子前的洪佐,呼喊着抽出了弯刀。与此同时,一支箭“嗖”的一声射了过来,牢牢钉在离洪佐脸颊不到一尺的木桩上,轻微的颤抖着。 洪佐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如果现在离开,自己很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唯一的弟弟了。但如果他不走,自己的命运只有死路一条。他最后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弟弟,发现洪佑也在用祈盼的眼光瞧着自己。此时的他,不得不做出决定。咬破嘴唇的洪佐猛的站起身来,跨上那匹准备好的战马,向着荒野义无反顾的跑去…… 第三十九章洪佐的往事二 黑夜中,白色的战马仿佛一道银光疾驰在荒野之中。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灌木划过脸颊,他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现在的洪佐,只想赶快逃离蒙古人的掌控。尽管洪佐在离开之前,在马腿上系了绳索,让准备追缉自己的元兵陷入了忙乱,但那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蒙古骑兵,很快就有七八个元兵挥舞着弯刀,冲着洪佐的方向追来,更多的人则尾随其后,烟尘四起。 大道是不能走的,毕竟太过显眼。这里距广陵已经不远了,一旦遇到哨卡或巡夜的元兵,一定会让自己陷入前后围堵的境地。想到这儿,洪佐一拉缰绳,拨转马头向着通向深山的一条小路冲去。 洪佐自小就替客人喂马遛马,也经常趁着父亲不在家,骑上自家的枣红马去山里跑上几圈,因此深谙马的习性。尽管这蒙古马的爆发力和速度,都不是自家那劣马能比的,但凭借洪佐的骑术,和崎岖不平的山路,硬是让那些生长在草原上,整日和马吃睡在一起的追兵没能追上。 然而,当洪佐转过一道山梁,眼前却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虽然马能更快的奔跑,却没有了山石的遮挡,让身后的追兵可以轻松锁定目标,而那些蒙古人也更擅长在这样的地势下追缉。很快,十几个元兵呈扇形向洪佐包抄而来,洪佐甚至可以清楚的听见元兵狂野的呼喝。 一个距离洪佐最近的元兵探出手来抓向他的腰带,想将他从马上提下来,被洪佐一脚踹开;紧接着他感觉脑后劲风作响,赶紧缩颈藏头,一把弯刀贴着头皮划过。眼见元兵即将合围,几把弯刀同时像切瓜一样冲着自己的脑袋砍来,洪佐突然放慢了速度,一个镫里藏身躲在马的肚腹之下,躲过弯刀了的砍杀。与此同时,来不及停下的元兵全都向前方冲去,竟然将勒住缰绳的洪佐留在了身后。借着这个机会,洪佐快速调转马头,向来时的方向奔去。前方不远处就有一片山林,如果能冲进树林,自己就有机会借着夜色和山林的掩护逃出生天。 洪佐正催马跑着,突然见前方不远处的高坡上,站着两匹战马,马上端坐两人。见洪佐纵马跑来,其中一人冲着洪佐这边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呼哨。洪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见自己的战马突然一声嘶鸣,马头和前提高高抬起,将没有任何准备的自己重重的甩在了地上。 还没等自己爬起来,洪佐就被几匹马围了起来,架在脖子上的弯刀,让洪佐万念俱灰。等他从被摔下的眩晕中恢复过来,那两个高坡上的人,也骑着马赶了过来。洪佐这才发现,这两人原来是这伙人的首领,和自己这匹马原本的主人。怪不得那人发出了一声呼哨,自己就被甩了下来。“不知好歹的畜生,白给你喂了那么多天的草料!”洪佐暗暗的骂着。 元兵首领并没有过多废话,让那人牵过自己的马,转身就往自己的营地方向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蒙语。大部分元兵听到命令,都骑着马跟着首领走远,只留下几个元兵将洪佐按着跪在地上。一个身高马大的元兵将弯刀高高举起,猛的向洪佐的脖子砍去。洪佐知道自己的死期即将来临,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噗呲”一声,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洪佐的脸和手上。洪佐知道那是血液,但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丝疼痛?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掉在自己的面前,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洪佐睁开眼,就看见一个鲜血淋漓、龇牙咧嘴的人头,正是刚才举刀向自己砍过来的壮汉。旁边几个元兵一阵慌乱,纷纷举着刀四处张望着。 洪佐也向四外看着,但除了风声,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在此时,又一个元兵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嚎叫,洪佐回头看去,却见他的整条腿被齐根斩断,正躺在血泊里来回翻滚。刹那间,又有两人同时身子一僵,嘴里发出沙哑而浑浊的声音。洪佐转头看时,却见在这两人胸口的位置,各有一直破体而出、满是鲜血的手。手中还分别捏着两颗正在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在他们身后,正站着一个长袍大袖的黑影,腰上还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 是白天那个醉醺醺的疯道士。洪佐只看了那酒葫芦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来历。那元兵的首领也发现了道士,怒吼着摘下挂在马上的长矛,将矛头对准道士,催动战马向着冲了过来。其他还没有走远的元兵也都骑上马,挥舞着长短兵器紧跟着首领冲杀而来。 从漠北草原到多瑙河畔,蒙古骑兵的威名,早已让当时的亚欧大陆颤抖。就算是几十个蒙古骑兵的冲锋,那种齐头并进、战马嘶吼的震撼力都会让人胆战心惊。然而面对这个阵仗,老道士不仅没有显出恐慌,甚至还发出了淡淡的微笑。就在元兵冲过来的一刻,那些刚刚死去的元兵竟然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猛的抓住了疾驰的马腿上,瞬间就有几匹战马翻滚在地,将他们的主人甩出老远。还没等那些元兵爬起来,脖子就被死去的同伴死死掐住脖子,直至停止挣扎。此时老道双手一抖,五六道亮光便飞驰而去。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些刚才还举着刀冲杀过来的元兵,脑袋却纷纷落地,只剩下身子还在马上歪斜的挂着。 不到两分钟,二十多个元兵还剩下不到十个人。那蒙古首领觉得不好,一阵呼哨,拉动缰绳催马向远处逃去,剩下的元兵也跟着首领仓皇逃命,在山谷里扔下了一地的尸体。洪佐看着这一切,早已吓的说不出话,坐在那不住的打着哆嗦。 “我看看啊……嗯,还没尿了裤子,到是不孬。”老道士还是一幅晃晃悠悠的样子,伸手提着洪佐的脖领子,把他拽了起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啊?”洪佐费了半天劲,才稳住了心神,战战兢兢的问道。虽然这老道救了自己,但他那狠辣的手法,却让洪佐不敢接近。 “行应走之路。救该助之人。”老道士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想回答洪佐的问题,指着空地上几匹没有跑远的战马说:“你若还能骑马,往东穿过这片树林,再走三五里便是官道,我看那马鞍袋里鼓鼓囊囊,应该是些金银之物,足够你回家了。”说罢,便一步三摇的往远处走去。 洪佐看了看马匹,凭着马匹和银钱,自己返回家乡不成问题。但如今父母双亡,兄弟被掠,连自家的宅院和酒肆都被元兵焚烧殆尽,就算回去又能如何?若是只身前去营救兄弟洪佑,以自己现在的本事无异于飞蛾投火。想到这儿,洪佐追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还请高人留步,小子姓洪名佐,今年一十二岁。您既知我父母被害,兄弟被掳,还请道爷大发慈悲,出手相救!”说完,洪佐就趴在地上磕起头来。 “我既非高人,也不慈悲。你我素不相识,救你都是我顺手牵羊之举,为何还要拼着我这条老命去救他人?”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微微发白的东方:“何况天都要亮了,你以为那些鞑子兵还等在远处?莫不是早就赶到广陵城去搬兵求援了。你若还不走,等他们回来,有你的好果子吃。” 见老道执意要走,洪佐绕到前面,再次跪倒,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道爷不愿出手相救,小子也不敢有半点怨言。但是小子如今只身一人,再无他处可去。我兄弟被鞑子掳走,必定凶多吉少。我愿拜道爷为师,前后侍奉。有朝一日出得师门,再与我父母兄弟报仇雪恨!”见老道看着自己,并没有直接拒绝,洪佐赶紧补上一句:“我自幼跟随父亲开酒肆,学酿酒。什么烧酒、黄酒、果子酒都会酿!若是师父肯收我,我一定好生侍候,为师父酿制好酒!”说完这句,洪佐偷偷看了老道士一眼,只见老道士两眼猛的亮了一下,心知有门。 果然,老道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捋着胡子说:“唉,我就知道这贪图杯中之物,必不是什么好事。也罢,你且随我来,可是我不会等你。你若能追的上我,抓住我这道袍,我就收你为徒;若是你脚力不够,就是你我无缘了。”说罢,老头甩开袖子,大步向山中走去。洪佐不敢怠慢,爬起来奋力向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道士追去。 让洪佐没想到的是,这个总是醉醺醺、似乎随时会摔倒的道士,自己任凭跑的多快也追不上。有几次洪佐几乎就要抓住老道那松松垮垮的腰带,这老东西却突然往前平移了几寸,让洪佐抓了个空。二人翻山穿林不知走了多久,洪佐始终只能在老道十几米的身后不停追赶。走着走着,老道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洪佐诡异的笑着。此时的洪佐早已累的嘘嘘带喘,满脑子想的都是抓住老道的衣服。就在他刚刚抓住老道衣角的瞬间,老道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洪佐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立刻向下落去,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洪佐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虽然好像散了架一样,却似乎没受什么伤,不知道是不是老道将自己接住。一缕阳光从上面的洞口洒下,似乎有十几米的高度。看来,自己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环顾四周,洪佐发现这里人工雕琢的痕迹非常明显,似乎是一条甬路。两排石灯镶嵌在墙壁上发出黄绿色的光芒,正映出前方不远处,老道士呆立不动的身影。那道士似乎感觉到洪佐已经醒来,顺着甬路向前方走去。 “道爷!刚才我可抓着你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洪佐毕竟是个孩子,见老道要走,赶紧跟了上去。可是,此时的老道却不答话,依然径直向前走去。走了大约七八分钟的样子,洪佐跟着老道来到了一处石室。洪佐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有一些人俑立在左右,还有一幅石头桌椅。老道走到这里便不动了,任凭洪佐怎么询问,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洪佐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拉扯老道的衣服,老道却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道爷,道爷,你这是怎么啦?”洪佐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起老道,却感觉老道的身体冰凉,关节僵硬,气息全无,竟然已经死了。 就在洪佐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被前方一阵“嘎吱吱”的响声惊动。他抬眼向前望去,顿时吓的扔下老道的尸体,用手撑着地向后退去。前方不远处,放着一口硕大的石棺。一支发黑干瘪的手,正从石棺里探出,缓缓推动着棺盖。不多时,一个满脸死皮、双眼浑浊,鼻子和嘴唇全都烂没了的干尸,竟然从棺材里缓缓爬了出来。“你,你别过来!”洪佐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极力想站起来向身后跑去。奈何双腿根本不听使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你这副德行,也想拜我为师?”“干尸”从棺材里走出来,蹲下来,看着脸色煞白的洪佐嗅了嗅接着说:“不过啊,这次也没尿裤子,算你小子的胆子还可以。” “我……我不拜师了,放我出去!”洪佐吓得都快哭了,用尽最大的力气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向来时的甬路跑去。这条甬路只有一条,洪佐来的时候看的仔细。墙壁上都是点燃的石灯,并没有任何岔口。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跑着跑着,竟然又跑回了这间石室。此时的“干尸”正披着一件褪色的道袍,翘着二郎腿靠在石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跑回来的洪佐。不甘心的洪佐又跑了三趟,最后都毫无悬念的回到石室,最终累的瘫倒在地上。 “这个世上,能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的,用一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干尸看了看自己那枯瘦发黑的手指,用尖利的指甲指着洪佐说:“你小子能见到我老人家,就算死了都能去阎君那吹嘘一番。还有,你可是亲口对我说,给我酿酒喝的。” “你……你是个什么怪物?你都这样了,还能喝酒吗?”洪佐看了看干尸那干瘪的肚子,脸上除了惧色,还多了几分疑惑。“我这样怎么就不能饮酒了?”干尸端起桌上的酒杯,向那死去的老道勾了勾手指,那老道竟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摘下身后的酒葫芦,给干尸倒满了酒,便向墙壁靠去。此时的洪佐才发现,墙上有四五个足够躺进一人的壁龛,每个壁龛里,都有一个毫无声息的人躺在里面。 干尸端起酒杯,咕嘟咕嘟的喝了一杯,洪佐甚至能从干尸那破烂的喉咙处看到倾倒的酒水划向腹部。一杯酒下肚,干尸似乎更加悠然,自言自语道:“这杯中之物实在玄妙,几杯落肚便能让人飘飘哉,醺醺然。平素不苟言笑者,也能满面春风,沉默寡言人,也能谈笑风生。再几杯下肚,所有苦闷烦恼也便全都忘了。直至酒酣耳热,顿觉意气飞扬,不可一世。”他看了洪佐一眼继续说:“就算倒霉如你这般,痛痛快快的喝上一顿,也会玉山颓欹,剔吐纵横,只有快活似神仙,哪有世间疾苦和悲欢离合呢?”说着,便拿起酒葫芦,又倒了一杯酒,递到洪佐的面前。 干尸的几句话,触动了洪佐的心弦。想起原本还和睦团圆的一家四口,一夜间竟然家破人亡,顿时莫大的伤心与愁苦涌上心头。想到这儿,洪佐没有接干尸递过来的酒杯,而是抓起桌上的酒葫芦咕咚咚的灌了起来。烈酒入喉的痛感,让洪佐心中所有的愁苦变成了愤恨。若是能有这干尸的手段,自己何尝不能替父母兄弟报仇?红着眼的洪佐死死盯着干尸看了许久,将葫芦重重放在石桌上,对着干尸跪了下来,一字一句的说:“弟子洪佐,愿拜前辈为师!” 第四十章阴山派 如绿豆大小的烛光,给这漆黑的石室带不来一丝安宁,反而又多了几分阴冷。光亮所及的地方,除了能让人看到一本古书上的几行小字,便是半张恐怖的干尸脸。那干尸脸似乎正在浏览那本古书,边看边端起一旁的酒杯,时不时的呷上几口。突然,灯苗毫无征兆的摇曳了几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干尸脸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还是翻看着手里的书卷。 “师尊,弟子回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语气中带着敬畏和些许得意。然而,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的手,竟然凭空出现在男人的脖子上。尖利的指甲扣住他的咽喉,只要在用力半分,便可将喉咙捅个窟窿。“师……师尊,是我啊,您这是干什么啊……” 听到男人有些惊慌的喊声,干尸却连头都没有回,又翻了两页书卷,才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你随我修炼术法,研习武艺,如今也有十八年了,怎么连自己的气息还难以掌控?”说着,干尸的手随便一抬,那原本豆大的灯苗暴涨如炬,瞬间将不大的石室照的亮如白昼。光亮下,那中年男子的面容赫然显现,正是十八年前,阴差阳错掉到这洞穴古墓里的洪佐。 “你刚从悬魂阁下来,我便知道你回来了。天下修习道法之人众多,强于你者何止千万。若是坐在这里看书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仇家,你早就身首异处了。”干尸又翻了一页,缓缓合上书卷,又若有所思的说:“若都像你这般心思简疏,恐怕这道海江湖,也就没那么多恩怨纠葛了。”随后,干尸咳嗽了一声,那悬停在洪佐脖子上的白骨爪,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尊,您老人家哪儿都好,就是太小心谨慎了。”洪佐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干尸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抓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咱们这阴环冢有踪无影,内部阵法犀利,那些只会仗势欺人的番僧和江湖宵小连找都找不到,更别说进来了。再说,如今那蒙古人大势已去,眼下都在忙着对付一路北上的吴王大军,哪里还有心思找咱们的麻烦!”他端起酒杯,抿了两口继续说:“哦对了,我已经送那阿鲁海牙归西了,没了主将,江淮一带的元兵必然溃散,我打算过几天就收拾一下,启程前往大都。说不定能在朱元璋攻下大都之前,便取了那皇帝的狗头!” “诸如国运更替的大事,岂是你能凭一己之力可为的?你以为那皇宫大内,果真全是酒囊饭袋不成?”干尸哼了一声,“我收你为徒,一是引你归于正道,二是盼你替天行道,三是望你参悟大道,将我阴山一脉道法发扬光大,改变世人对控阴纵鬼之道的恶念与谬议,可不是让你一心想着报仇,堕入魔道的。阴山静心诀,你可有每日背诵吗?” “师尊教导的是。弟子深知,道无善恶法无左右,成道成魔,皆在人一念之间。弟子每日自省,不敢怠慢,虽有家仇,但道心却不敢忘。如今南军势如破竹,我看蒙古人的气数已尽,不出一二年,说不定就会逃回漠北,改朝换代。但凡乱世,必有妖邪孽鬼作祟,旁门左道害人。此时若能趁机抑恶扬善,铲除奸邪,必能在大都一带广受赞誉,扬我阴山道威。” 洪佐恭敬的站起来,对着干尸正经的说道。 见洪佐如此,干尸微微点了点头:“嗯……你去一趟大都也好。数十年前,大都之地也有一脉阴山道众,你此去可打探一二。若此脉尚存,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说完便又打开书卷,继续阅读起来。“弟子明白!”说完,洪佐起身向着干尸深施一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从来到这阴环冢,洪佐已经度过了十八个春秋。每日便与这干尸吃住在一起,跟随干尸修炼阴山术法和武艺。在与师尊修习生活中,洪佐渐渐得知,这干尸乃是东晋时人,姓田名衢,幼年入茅山学习道术。他自幼骨骼清奇,悟性极高,无论是术法修为还是道门感悟,都是出类拔萃,深得茅山掌教的器重,乃至在一众师兄弟看来,都是下任掌教的不二人选。 不过,茅山一脉主张除魔卫道,道法精妙无穷,驱鬼破邪自不在话下,但针对活人却几乎没有什么作用;即使有,也大多被道门封为禁术不可使用。田衢在除魔卫道却逐渐发现,与那些死后不愿投胎的怨鬼孽魂相比,心怀恶念的活人比鬼更可怕,而很多妖邪,也都是受到旁门左道的胁迫而作恶。 恶人不除,邪患难绝。在这样的心念下,田衢开始偷偷研读茅山派的禁术,并将其用于诛杀妖邪背后的恶人。然而,他的行为却激起了除掌教外,所有茅山长辈和弟子的不满,认为田衢持术伤人,与道门教诲背道而驰,是毁师灭道的大罪。掌教无奈,只得将田衢赶出山门,永世不得踏上茅山半步。不过在临行前,掌教却偷偷交给田衢一封信,让他去湘西隽云山,投奔一位叫景隆真人的道士。 田衢找到景隆真人,道士看信后哈哈大笑,又见田衢确实是修道的苗子,便收田衢为徒。这景隆真人修习的乃是阴山一脉的道术,精通纵神弄鬼、以术伤人的本领。但他同田衢一样,同样认为术无善恶,全在人心。对于田衢希望借助道法惩治恶人的观点十分认同,并将一身本事尽数传授给田衢。田衢得到高人的指点,将茅山道术与阴山术法巧妙融合,竟然大有所成。在师尊景隆真人仙逝后,田衢自号“垂阳子”,不仅驱鬼镇邪,还制服了一大批利用邪术祸害人间的败类,一时间垂阳子威名四起,旁门左道望风而避。 然而,对于师尊垂阳子为何会从东晋活到元朝,又会变得这般模样,洪佐却知之甚少。每次问及此事,垂阳子便不愿多谈,只说自己修仙走火入魔所致,同时还会严肃的叮嘱洪佐,无论是修仙还是做人,都要懂得顺其自然,心怀坦荡,切勿逆流而上,痴心妄想。 三日之后,洪佐拜别垂阳子,离开阴环冢,催动神行之术,几天便来到了元朝的都城——大都。此时的大都阴云笼罩,人人自危,而宫廷内自从右丞相脱脱被贬致死,就一直内斗不断。惠宗皇帝整日荒淫不理朝政,导致朝廷昏暗,腐朽不堪。洪佐便在一处破败的道观安顿下来,以道士的身份为都城百姓驱除邪祟、惩治恶人,一边暗中观察局势,秘密打听此地阴山派支脉的下落。 果然不出洪佐所料,在大都没有过上一年,世间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至正二十八年初,朱元璋一举荡平陈友谅、张士诚等势力,在应天称帝,立国号为明,建元洪武。随即在当年八月,明军攻克大都,元惠宗北逃,元朝在中原的统治宣告结束。然而,中原虽定,但战事并未平息,朱元璋鉴于北宋末年燕山一带在两年之内得而复失的前车之鉴,决定继续北伐,大都和燕云十六州一带战云弥漫。一些心术不正且身怀异术的术士,更是在这样的乱世,以神鬼之能害人敛财,甚至夺取人的精魄修炼邪术。 这天,洪佐正在房中看书,突然听门外一阵喧哗哭喊之声,便走出门外查看。只见七八个平民打扮的父老跪在门外哭啼,请“洪神仙”相助。洪佐看他们衣衫褴褛,满面灰尘,知道是远路而来,便将他们请进了道观,询问众人找自己何事。 几个村民互相看了看,最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向洪佐深施一礼说道:“我们都是此处往东三十里童家湾的人,小老儿我叫童全,是这童家湾的里正。这天下大乱,黎民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如今还有水鬼蛟人作祟,左道旁门残害,更是没有活路了。我们听说这大都有位洪神仙,专门做驱邪除恶的善事,所以我们几人斗胆前来相请,万望仙长能发发慈悲,救救我们童家湾百十号人命吧!”说完,几个人老泪纵横,趴在地上磕起头来。 “众位乡亲不要悲伤,有事说事,你们哭个什么嘛……”洪佐平素性格爽朗,玩世不恭,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于是赶紧将那个叫童全的老头搀扶着坐在椅子上,又让其他人站起来,请童全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原来,这童家湾是大运河畔的一处村落,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同时也做船家,摆渡两岸客商。虽然清苦却也能果腹。就在半年前,大都周围战乱四起,也波及到了童家湾一带。为了争夺运河,保证物资供给,明军和元军经常再这一带发生战事。昔日的运河被鲜血染红,不少被泡的肿胀的尸体顺流而至,堆积在河湾,腐臭的味道离得很远就能够闻见。 起初人们闻之欲呕,触目惊心,但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毕竟身逢乱世,命如草芥,自己能活着便好。见有尸体,村民们就自发在浅滩上挖坑,将这些士兵的尸体草草掩埋了事。然而后来人们发现,不少尸体的身上都有铜钱。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金银首饰。所以,一些胆大的村民开始从这些死人身上打起了主意。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村民壮起了胆子,连老人和妇女都加入了搜刮尸体的行列。 有一天,人们突然发现那些还没来得及搜刮的浮尸,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甚至不少已经掩埋的尸体也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个被掘开的坟坑。人们虽然惊讶,却也没多想,只是惋惜这种不劳而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然而就在当夜,便有人发现那些早就死透的尸体,竟然都歪歪斜斜的从水里走了出来,在浅滩上漫无目的的徘徊,随后便挖开浅滩,将里面的尸体也拽下水去。渐渐的,人们发现那些死尸行走的范围越来越大,慢慢靠近了村子的范围,甚至会步路蹒跚的追逐夜行的路人。终于有一天夜里,几十具腐尸冲进了村子,将村里的猪狗全都撕裂,掏出内脏大口的啃食。甚至有一户人家没有关好大门,被腐尸钻进屋子啃了个肠穿肚烂。 恐惧的氛围笼罩了整个村子,人们首先想到将此时报告官府。但官府此时都被眼下的战事弄的焦头烂额,谁又会管几个百姓的死活。村民又想请附近的和尚道士来超度,结果这些人不是见势不好溜之大吉,就是被腐尸生吞活剥。时间一长,连和尚道士一听童家湾三个字,都把头摇的向拨浪鼓一样。半年多来,腐尸吃人的事不但没能解决,还搭上了村民很多的银两。 正当人们商量着放弃童家湾,去别处逃难的时候,几位仙风道骨的道士来到村里,声称有办法制服这里的孽鬼。但他们要价颇高,是以前那些和尚道士的几倍。大家斟酌再三,还是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毕竟这大运河也养活了几辈子的人,如若能恢复往日光景,钱还是有希望赚回来的。 得了钱财,这几位道士开始结阵做法。这些人果然有些法术,当天夜里,那些腐尸刚从水中冒出头来,脑袋上就燃起了熊熊火焰,尖叫着跑回水中。村民们都对这些道士感激涕零,拿出最好的饮食招待他们。就这样,人们度过了几个月。然而,只要道士晚上不做法,那些腐尸还是会跑到岸上作乱。村民们只能每晚都雇佣这些道士守护村子。不过,这些村民也不是财主,很快本就不多的积蓄就见了底。村民们恳求道士们给这些腐尸来个斩草除根,这些道士却说:“你们贪图银钱在先,已然触怒了死者的恶魄。事情至此,都是你们的贪欲,致使亡魂不散,怨气冲天所致。如果不是我们每日做法护佑,你们早就没命了。若要我们斩草除根也行,我们会一种引葬之法,可将这些尸鬼彻底超度,但必须要有三岁幼童的心头之血为引,才能启动阵法。” 人们起初怒不可遏,但道士们没有做法的当晚,那些腐尸就疯了一样冲进了村子,七八个村民被腐尸连啃带咬的拖进了水里。众人无奈,只能在里正童老汉的主持下,让有孩子的家里抽签,抽到谁家,谁就要将孩子交给道士拿去做法。那些道士也不客气,直接将孩子带走,说是取血布阵。 村里有个蒙古人,名叫吉达。是在出事之前,被村民当做浮尸从河面上捞上来的。可当人们准备搜刮的时候,这人却突然睁开了眼,把搜刮他的村民吓的半死。发现此人没死,于是便有好心的村民将他收留下来,调养身体。后来人们才发现,这人是蒙古人,却能说汉话。他感念村民的恩情,决定在村里住了下来。这吉达有些本事,身手不错。若是有十个八个土匪想抢劫村子,被这吉达几下就能打跑。在出事之后,吉达一直劝说村民不要相信那些道士,但村民们还是觉得九十九拜都拜了,若是真能拯救这童家湾,就算豁出去几个孩子也值得一试。 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道士们布置引葬之阵的夜里,一个道士正要将尖刀捅进孩子的心口,这吉达突然从暗处窜出,将道士打翻在地,夹起孩子跑了,几个道士立刻追了出去,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将吉达打翻在地。那些道士推说村民没有诚意,派这个莽汉来夺孩子,给多少钱也不管此地之事了,然后便扬长而去。当夜腐尸再次爬上岸,只是村民们都早有防备,各个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第二天一早,童老汉就和几个村中管事商量对策,其中一人听说大都有位姓洪的道士很有手段。童老汉听说二话不说,便带着几人来到了洪佐的道观。 洪佐听完,沉吟了片刻,他没有去多问那些水鬼腐尸的情况,而是直接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起了那些道士的来历?”童老汉想了想,颤颤巍巍的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姓什么叫啥,我就记得,他们说……他们是阴山派的。” 第四十一章童家湾 在去童家湾的路上,洪佐的脑海里一直反复闪现着“阴山派”这三个字。在从阴环冢出来的时候,师尊垂阳子曾对他说过,大都一带曾活跃着阴山派的一个支脉,若是想在此地发扬道门,这些门派弟子说不定能助一臂之力。作为众多民间法教中最神秘的一支,阴山派自创派以来便奉行“鬼道”,派众行踪诡异飘忽不定,而在传承方式上也不像道门大派那样广招门人,而大多是极小范围的师徒相承,代代流传,以至于人丁不旺,甚至很多道门中人都没有听说过阴山派的名号。 三十里路,对于会用遁术神行的洪佐来说,只需半盏茶的功夫。但对于这些上了年岁的村民来说,却相当于爬山涉水、步履艰难。因此,当洪佐耐着性子陪童老汉等人回到童家湾,已经是红日西坠,晚霞当空了。若在其他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人们用过晚饭,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但在这童家湾,却早已家家关门闭户,大门紧锁,纵使有一些晚归的渔民,也都显得心慌意乱,来不及将渔网挂好,便匆匆往家中跑去。偌大一片童家湾,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和乌鸦的叫声,就再也没了其他声息。 “洪道长,天色……天色尚早,那些水鬼要等到子时才会出来,莫不如先到舍下休息,”童老汉明显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抹了一把脸说道:“先生需要哪些东西布置法阵,需要多少人手,我也好叫人去准备。还有……酬劳尽可放心。只要先生能灭除灾患、确保我童家湾不再受尸鬼之乱,小老儿做主,让每家出二两银子赠予先生,就当是供奉老神仙的香火钱……”周围几人听童老汉这样说,也纷纷点头附和。 洪佐心中一阵好笑。自己若想要银子花,随便下个大墓,那墓主人就得自己推开棺盖,把陪葬的宝贝一样一样的捧出来,递到洪佐的面前。不过,洪佐虽生性桀骜,却不会表现在面色上。他打断村民的话说道:“众位不必如此客套,我此次前来,也是想先观察一下情势。如需布阵伏妖,自会与众位交待。若是贫道术法低微,难以解贵庄之围,万望众位也不要怪我。既然时间尚早,能否先带贫道去那尸鬼出没的河湾一观?” 见洪佐这样说,童老汉和几个村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便领着洪佐向河湾走来。离着河湾还有一段距离,洪佐就感到此地阴气冲天,鬼雾弥漫。莫说是他这样有道法的人,即便是普通人,走到此处也能感到心惊肉跳,汗毛倒竖。 “仙长你看,那些死人就是从这儿爬上来的。”随着童老汉手指的方向,洪佐看到前方一片浅滩,几处被挖开的坟坑还没有被填上,浅滩上密密麻麻尽是脚印。洪佐仔细观察着这些脚印,发现这些脚印有的是赤足,有的则穿着鞋,还有些则是一只赤足,一只穿鞋,显然是那些死人被水冲走鞋袜结果。他还发现,这些脚印虽然凌乱,但如果沿着从水中爬出来的足迹可以看出,这些死人似乎是沿着某种轨迹在行进,绝非随意走动。 洪佐陷入了沉思。在特定地理环境和风水气候的影响下,有时会引发起尸现象。这种尸体往往会毫无意识的沿着地脉气眼走势而行动。但让洪佐费解的是,他从未听说过有哪种因自然引发的起尸,会逐渐扩大行动范围。还有,通常溺水而亡的人,就算死后化为厉鬼抓替身,也会尽量藏匿在水中害人,即使是阴气旺盛的夜里,也不敢远离水域太久。为何这些喜阴惧阳的水鬼,竟然还能有组织的闯进阳气聚集的村落,也是让洪佐想不明白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人为,但洪佐却没有感觉到有术法的痕迹。 看来,只有等到那些死人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才能根据现场情况进行判断了。不过,在常人看来再诡异的神鬼之事,对从小就跟着垂阳子学习纵深弄鬼之术的洪佐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又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对着村民说:“今晚我便在此静候,劳烦众位给我准备点吃食,能不能降服尸鬼,我都得亲眼见识一番。”见童老汉等人不由分说吩咐旁人准备饭食,洪佐又补上一句:“呃……若是能有烧酒,贫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夜风袭来,吹的晾晒在岸边的渔网轻轻拂动。洪佐靠卧在浅滩上一条废弃的渔船上,自在的吃着村民送上来的酒菜。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对于洪佐这种嗜酒如命的酒腻子来说,总比干吃麦饼和肉干要强上很多。当洪佐正要剥开一个鸭蛋,只感觉风中多了几分阴寒之气,一股伴随着腥味的腐臭,从河湾的方向渐渐弥漫开来。浓雾飘忽的水面上,零零散散的冒起了水泡。紧接着,便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一个个黑洞洞的脑袋浮出了水面,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浅滩。 洪佐的眼皮都没有抬,依然在认真的剥着鸭蛋。直到十几个晃晃悠悠的人影走到面前,伸出滴着水的手抓向他的时候,洪佐还在仰着头灌酒。眼见手指即将接触到他喉咙的时候,洪佐的身上顿时散发出一股和那些死人身上一样的腐臭之气。这样的变化,让黑影似乎失去了方向,茫然的在洪佐的面前寻找着目标。 洪佐将酒壶放下,看了一眼眼前的黑影。借着星光,洪佐看见一张被河水泡的肿胀发白的脸,死鱼一样的眼睛无神的盯着前方。它的鼻子已经残缺不全,显然是被河里的鱼啃咬过了,但这并不妨碍它用力的嗅着什么。 “是无主的缚魂尸……”通过死人身上的气息,洪佐很快发现了这些尸体的来路。所谓缚魂尸,是通过秘法操纵的死人,完全听从控尸之人的吩咐行事。这种尸体特征和死人无异,没有生气也不能说话,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往往会被控尸人当做苦力和伤害常人的工具。 在洪佐看来,这种术法在道门中算比较低微的,和垂阳子当年操控老道士的手法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这种缚魂尸的麻烦在于,若是控尸之人收回术法,这些死人不会立刻倒地,而是继续游荡。如果这些缚魂尸体内的死气过剩,尸体就会逐渐腐烂。所以它们甚至会演变出撕咬活物吸食阳气,来抑制体内死气的本能。 既然是无主,那就好办的多了。洪佐依然没动,静静的看着死人们陆续爬了上来。这些缚魂尸足有四五十具之多,很快站满了浅滩,并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洪佐见水中再没有动静,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黄旗插在地上,嘴里低声念了几句,这些缚魂尸就像听到了某种指令,突然全都停了下来,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洪佐双手结印,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又是一声喝令,缚魂尸开始活动,向一个方向靠拢,很快便聚在了一起。 见差不多了,洪佐站起身来,走到尸群的面前,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猛地向尸群上空喷去。酒水喷向空中后,竟然在空中形成一个水球,随后爆裂开来,化成无数的水滴向尸群头上落去,而当那些水滴落在缚魂尸头顶的时候,却突然燃起熊熊烈火,将一个个缚魂尸瞬间变成了火球。天亮以后,当村民们战战兢兢走出家门来寻找洪佐的时候,却发现这里依然焦臭弥漫,几十堆化作焦炭的尸骨,铺满了不大的浅滩,而洪佐正盘腿坐在一倒扣的渔船上,张着嘴将最后一滴酒水灌进喉咙。 洪神仙力克尸鬼的消息,马上传遍了全村。大人小孩都跑出了家门,都想看看这位仅凭一己之力就将尸患灭除的高人。洪佐本想回自己的道观,却拗不过童家湾村民的盛情挽留,只得答应众人用过午饭再走。一时间,村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好像过年一般。洪佐在童老汉和一众德高望重的村中老人的陪伴下,走在净水泼街的村道上,径直向童老汉的家中走去。 还没等洪佐跨进大门,便闻见院里传来烀羊肉的阵阵喷香。几个年轻的农村后生正搬着没有开封的酒坛往里走去。门口一位看上去像是管事的中年人,见众人已经陪着洪佐过来,立刻向院里喊着开席。洪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院子,但见院子里已经架起了十张桌子,桌上摆满了各类干鲜果品。洪佐刚刚坐下,各种鱼鲜、煮熟的虾蟹以及各式菜肴就被人成盘成碗的端了上来,有人一掌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咕嘟嘟的倒在洪佐面前的大海碗里,溅起的酒水如同纯洁的波浪在碗里翻滚、漾在桌面上,化成阵阵酒香沁人心扉。 眼见人已经坐满,童老汉满面春风的端起酒碗,走到洪佐身边,冲着村民们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童家湾自赵家做皇帝的时候,就在此繁衍生息,靠着捕鱼摆渡为生。这一二百年来,这大运河养活了咱童家湾好几代人啊!就算是刀兵四起的年节,这大运河也没怎么让咱们忍饥挨饿。没想到啊,眼瞅着就要过太平日子了,却赶上这河里的尸变作祟,闹的咱童家湾家破人亡、人心惶惶,说不得就要背井离乡,逃难他乡。承蒙老天爷保佑,给咱们送来这位……洪佐洪仙长,为咱们铲除了祸患!”说到此处,满院子的村民爆发出热烈的呼声,颇感不适应的洪佐只得站起身来,冲着在座的村民躬身一揖。 “洪先生,您对我们童家湾的恩情,我们全村百十口人没齿难忘,请先饮此碗中之酒,以示我童家湾对先生的感激之情啊!”说着,童老汉端起酒碗,冲着洪佐微微一躬,随后一仰脖将酒水喝了下去。洪佐见状赶紧站起,也将酒碗端起:“老人家,贫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除魔卫道,乃是我道门中人的职责所在,能有幸为童家湾出力,也是在下的荣耀!”说完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让洪佐没想到的是,别看这渔村没什么特别,但这村中老酒却颇合洪佐的胃口,竟勾起了肚子里的酒虫。洪佐本身就是个嗜酒之人,人们纷纷过来敬酒,他也是来者不拒,加之酒量惊人,越喝越觉得心潮澎湃,说不出的畅快。 这酒从中午喝到傍晚,又从傍晚喝到深夜。绝大多数的村民早已不胜酒力,纷纷散去。只有童老汉和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还在陪着洪佐频频劝酒。此时的洪佐也已经两眼通红,眼神发直,拿在手里的一条羊腿,在自己眼前已经变成了三条。他摸了摸身上的东西,想站起来向村民告辞,童老汉却将洪佐按在凳子上说:“先生不必拘谨,我已经为先生安排了住处,今夜夜色明朗,何不再多喝几杯?来来,先生满饮此碗!”说着,又将酒碗递到了洪佐的面前。 洪佐只感觉一大碗酒被塞到了自己怀里,浓浓的酒香扑鼻而至。看着一轮明月在酒碗里飘摇不定,洪佐逐渐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生死不明的兄弟洪佑,又想起十多年来,随师尊垂阳子在阴环冢里习学术法武艺的日子,顿时心绪翻涌,端起碗来一阵狂饮。这碗酒一下肚,洪佐只感到天旋地转,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恍惚中,洪佐感觉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着父亲洪掌柜在酒肆里招呼客人,兄弟洪佑在前厅和厨房里跑前跑后,母亲则招呼帮厨快点沽酒烧菜,自己则在后院为客人喂马。他喂着喂着,突然这匹马竟然高高抬起双蹄,冲着他踩踏而来,吓得洪佐瘫坐在地上。他抬头看去,竟然是一个手持利刃的元兵身披铠甲,端坐在马上,一把长刀便向他砍来。洪佐吓的两眼一闭,却感觉视角一变,马上的那人又变成了自己的父亲,而长刀挥下被砍成两段的,竟然是自己那干尸一样的师尊垂阳子。 “别!别伤我师尊!”洪佐猛地睁开眼睛,大声的呼叫着。随后,冷静下来的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洪佐只感到自己的头嗡嗡作响,脑袋里似乎有根针一样刺痛着自己的神经。“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唉,真是喝酒误事……”洪佐感觉头上还残留着冷汗,刚想伸手去擦拭,却觉得身上紧巴巴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一挣,身子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此时的洪佐彻底的转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捆成了粽子,被扔在了一间空房子里。那些绳子足有手腕粗细,绳子上还挂着细细的红线和铃铛,显然是被有术法之人动过手脚。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儿?!童老爹,你们这是干什么!童……”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童老汉和刚才陪自己喝酒的几个人,洪佐对着几人质问道。“洪……洪仙长,此事绝不是我们的本意。他们说,我们若不这么做,他,他们就要屠村,一个都不剩啊……”面对洪佐的怒容,童老汉始终不敢抬头,憋了半天,才臊眉耷眼的说道。“他们?他们是谁?”洪佐怒道,片刻之后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是你说的那些道士?阴山派的道士?” 这时,洪佐只听得“吱哑”一声,一扇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身着藏青色道袍,身背长剑的道士走了进来。当先一个满脸横肉的道人走到洪佐的面前,咧嘴笑了一声说:“不错,正是我阴山北派。既然你们南派阴山来此踢场子,就别怪我们北派对你不客气。” 第四十二章陷落 “你们也配自称阴山派?”眼看这些人凶神恶煞的站在自己面前,洪佐冷笑着啐了一口:“我从吴越之地千里迢迢北上大都,师尊还嘱咐我寻找同门,共同将阴山派发扬光大。我自知阴山道众行事低调,踪迹诡秘,这大半年来没查到半点踪迹,还以为同门师兄弟不是惨遭元兵迫害遁走他乡,或者人丁不旺转投他人门下,可万万没想到赫赫阴山之名,竟沦落到被一帮江湖败类把持,可笑之至!” “匡师兄,宰了他!”听了洪佐的嘲讽,几个道士纷纷拔出长剑,上来就要动手,却被那满脸横肉的道士拦了下来。这名被唤作匡师兄的道士蹲下身子,冲洪佐笑了笑,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夸张的绽开了口子。 “你叫洪佐是吧,你师尊便是那传说中的阴环冢仙垂阳子?按着辈分,我还得喊你一声师叔祖啊。”匡师兄装模作样的捋了捋钢针一样的虬髯,继续对洪佐说:“师叔祖,自从你来到大都,我们师尊就盯上你了。这大半年来,一直在派人摸寻你的底细。你以为就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在大都扬名立万?我告诉你,这大都鱼龙混杂,正一道、萨满教、阴山派、六壬派,还有那些身怀鲁班术的匠人,谁都有自己的地盘和势力。连那些走江湖卖艺的下三滥,都知道摸清了各路码头,找到靠山才敢出来耍弄。哼,也难怪啊,但凡你有点脑子和阅历,也不至于被我们略施小计,就被请到这童家湾来。” 这话倒是不假。洪佐自幼就跟着垂阳子修习道法,很少在江湖中走动。即使是遇到多过自己数十倍的匪人,凭借着纵神弄鬼的术法和身手,也能轻松应对。久而久之,洪佐便有些自恃其能,目中无人。没想到今天却被自己同门暗算,也算给洪佐上了一课。 见洪佐默不作声,匡师兄翻了翻洪佐的背囊,取出一把长剑。他用手掂了掂剑鞘,抓住剑柄一按绷簧,甩手便将长剑拔出一半。猛然间,一道立闪晃的他紧眨了几下眼。长剑一出,一股阴寒的气息顿时让屋里的温度低了许多,让缩在一旁的童老汉等人只打哆嗦,就连匡师兄身后的几个道士也都脸色一变。见此情景,匡师兄赶紧把剑插回了剑鞘, “师叔祖,你也不用紧张。师侄孙请你来,并没有伤害之意。毕竟我们同门一场,你又是阴环冢仙的关门弟子,总不能同室操戈吧。而且,我师尊早已明示,只要你应允我们一件事,我们北派愿意与你南派精诚团结,共图阴山大事。”随后,匡师兄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脸色发青的道士赶忙把童老汉和几个村民带了出去。 “哦?那我这被师侄孙们五花大绑的师叔祖倒要领教了,一个阶下之囚还能为诸位仙长干什么呢?”洪佐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但心中已经升起了一团迷雾。他隐隐的感觉到,这些人提的要求,可能与自己的师尊有关。 “阴山派中,乃至整个道门术界都早有传闻,你师尊垂阳子偶得仙法长生不老,已成仙尊,更有江湖中人亲眼看见他鹤发童颜的相貌和登峰造极的功法。你来大都的时候,我们打听到你是垂阳子的徒弟,我师尊本来不信。毕竟,那垂阳子生于东晋,若活到到今日已有千年。天下即便是修为最深的各大道门掌教,寿元也不过二三百岁。不过,他老人家令我等暗中观察,却发现你的术法果然传承于垂阳子一脉,这才知道天下真有此神术。”匡师兄顿了顿,阴阴的一笑:“若是你能把垂阳子长生不老的秘密说出来,让师侄孙们共享长生,位列仙班,岂不也是将我阴山一门发扬光大呀?” 洪佐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目的还是在打探自己师尊的秘密。不过洪佐也是苦笑,这许多年来,但凡师尊想要自己出山,从来都是以移魂之术,嫁接他人的尸身行事,且垂阳子从不隐匿名号,往往被今时之人误认为那鹤发童颜、身法不凡的老道士,便是垂阳子的本尊。或许也只有他洪佐知道,真正的垂阳子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虽然跟随师尊多年,但他老人家却从来没有跟我提及,为何他能延年千岁……”洪佐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所谓的同门,也并没想隐瞒垂阳子依然健在的事实,依然斜着眼看着对方说:“而且,我师尊早就不是什么鹤发童颜之人,你们若想见他的真身,随我去一趟阴环冢不就好了?” “你是他的弟子,他怎么不会对你言讲长生之术!”匡师兄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一把揪住洪佐的衣领,恶狠狠的说:“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阴环冢险象环生,阵法阴损毒辣,就连史上几位颇有名望、道法高深的道门掌教,都折在里面了?我现在与你好说好道,你若不吃敬酒,可别怪我们这些当晚辈的对你不客气!” “哦,怎么个不客气?”洪佐还是一脸嘲笑。匡师兄见洪佐这般表情,也是皱起了眉头。就当他有些疑惑的时候,突然发现捆在洪佐身上的那些粗绳和红线突然冒起烟来,绑在绳子上的铃铛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颤抖起来,发出阵阵悲鸣。紧接着,所有的铃铛突然同时爆裂,碎裂的铜片飞向众人的脸上,顿时血光一片。与此同时,洪佐身上的绳子燃烧起来,而他身上却没有半个火星,从容的从一堆烧断的绳子里走了出来。 道士们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不敢相信的是,在这“九铃龙髓捆”面前,连数百年道行的僵尸都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为何区区一个凡人,能如此轻松的就让他阴山北派的成名法器失去威力?最先反应过来的匡师兄大喝一声退到五步之外,双手结印口念真言,猛地将手掌向前推出,两道罡风形成两个肉眼可见的圆弧,像钻头一样旋转着冲向洪佐,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深深的凹痕。然而洪佐连看都没看,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上翻,哼了一声“去!”这道刚猛异常的罡风竟然在洪佐面前向上冲去,将房顶穿出一个水缸大小的窟窿。紧接着,洪佐上翻的手腕一翻,轻喝一声“回”,那道罡风又被洪佐从房顶上的窟窿里拽了回来,以更大的力道打向匡师兄。 见势不好的匡师兄反应神速,立刻揪过身边一位同门,迎着这道罡风推去。这人还在捂着正在流血的脸哀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师兄拿来垫背。耳轮中只听一阵“噗噗”之声,这人连喊都没有喊一声,就像被塞进绞肉机一样瞬间四分五裂,内脏血肉溅的满屋都是;而身后的匡师兄尽管逃过一劫,也被这股力道震出四五米,重重的撞在墙上,口吐鲜血。 见两位同门一死一伤,一个道士举着长剑向洪佐劈来,洪佐淡淡一笑,一股邪气在脸上浮现出来。眼看锋利的长剑要砍在洪佐的头上,那道士却将长剑往地上一丢,捂着脸高喊:“鬼,有鬼啊!秀莲,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你饶了我吧!好,好!我与你偿命便是!”随后捡起地上的长剑,对着自己的腹部捅了进去。眼见同伴身死,另外两个挂彩的道士分别从两侧向洪佐袭来,而就在他们即将触碰的洪佐的瞬间,洪佐的周围却挂起了一股旋风。两人被旋风拂过,突然变得面目狰狞,眼睛通红,竟向着对方的脖子砍去。血光崩现之际,两颗人头咕噜噜的掉在地上,而两具尸身还在不停的砍杀着对方。此时的众道士群龙无首,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扔下手中的长剑连滚带爬,扶着捂住胸口的匡师兄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门。 这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洪佐低下头,鼻子皱了皱,满是嫌弃的看了看早已被他人鲜血染红的道袍。他迈开步,缓缓推开大门,外面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此时的他可能没有意识到,满脸血迹和邪魅的冷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然而,他上翘的嘴角没过多久就放了下来,脸上愈发阴暗。因为在他的面前,是童老汉等六七个童家湾的村民跪在地上,而他们每人的脖子下,都横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你……你别过来!”说话的是刚才押送童老汉等人出去的青面道士,此时的他手不住的哆嗦着,说话都已经有些不利索:“你……你若再敢向前一步,我,我就弄死他!” “他们这些人啊,贪图死人钱财在前,不知好歹引我被缚在后,本来就是死有余辜,你愿杀便杀,与我何干?只不过,没了这些人做挡箭牌,接下来死的,可就是你们了。”洪佐捋了一把散乱的长发,将满手的血甩在地上:“还有啊,弄死你们几个臭虫,也配让我跨出一步?”一句话没说完,洪佐身上顿时爆发出一股冰入骨髓的阴寒之气,溅在身上的鲜血,居然凝结成了一个个血红的冰珠,飞向躲在村民身后的道士。一瞬间,那青面道士和另外两个同门的额头正中,都出现了一个小洞。那青面道士眼看着鲜血和脑浆从那洞中流出,眨了眨眼,宝剑落地,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失去威胁的童老汉和两个早已吓破胆的村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连滚带爬的向后逃去。 “哇”的一声,一个孩子的哭声吸引了洪佐的注意力。一个十岁大小的幼童,被一个道士死死揪着抓髻挡在身前,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抵在小孩的喉头。那道士刚才被迸射的铃铛碎片刺瞎了一只眼睛,从小孩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用仅存的眼睛盯着洪佐,喘着粗气的说:“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能杀我们几人,却不能断我北派根基!若此事有一人传出去,天下道门都会知道你南派阴山为了势力之争,全然不顾同门之情,大肆屠杀我等北派阴山后辈,致使阴山派四分五裂,后继无人!到时天下阴山同门都会视你们师徒为门中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见洪佐向他这边跨出一步,这名独眼道士赶紧将头缩回到幼童背后继续说:“你……你敢再过来,我……我先弄死这小崽子!” 洪佐的眼睛眯了起来,紧紧盯着这个孩子看。这孩子梳着日月双抓髻,身上穿着灰色的布衣,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项圈,两只枯瘦的小手无力的垂在两侧。那无助而绝望的眼神,和当时被锁在笼子里,眼看着兄长独自离去的兄弟洪佑一模一样。洪佐突然感到一阵心痛,无数的陈年往事在脑子里来回翻滚。 “放开他,我绕你们一命,”洪佐淡淡的说,“你不会再听见我说第二次的。”话一出口,洪佐披肩的长发猛的四散开来,无风自动,肃杀之气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窒息。 “你……你说话算话?”这道士有些疑惑的看着洪佐,锋利的刀口离孩子的咽喉远了两寸。他那仅剩的独眼转了两下,似乎打定了主意。“好,我把这小崽子……送给你了!”突然,似乎要将孩子放在地上的道士,突然抓住孩子的双脚,猛的向洪佐这边甩了过来。幼童大张着嘴,双臂乱舞,嗖的一声飞向洪佐身边的一块巨石。 若是这孩子直接撞在石头上,下场只能是脑浆迸裂。洪佐没有犹豫,闪电一样冲了过去,在孩子的头颅撞击到石头之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然而就在此时,洪佐的眼角余光里突然闪过无数道黑色的光晕,竟从四面八方向洪佐袭来。而此时的洪佐正抱着孩子,根本无暇做法施咒抵御进攻,心知不好的他在被黑光缠绕之前,一把将小孩扔出一丈之外。孩子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还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着,而此时的洪佐全身黑光笼罩,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红色闪电在黑气中不断呈现。他只感到全身上下,如同千妖噬魂、万鬼掏心一般痛苦。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匡师兄趴在房顶上,举着一个铜锅一样的法器,正在对着自己狞笑…… 不知过了多久,洪佐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他不知道这是哪儿,只知道自己上身赤膊,自己双手被铁索缠绕,吊在一个空洞的空间里。洪佐稍微有所挣扎,铁索上就会传来一股力量,直接顺着臂膀刺痛着五脏六腑,让身体一阵抽搐。黑暗中时不时传来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阴寒之气侵入骨髓。洪佐向四外看了看。目光所及之处,不是石头就是铁链,似乎是一座地牢。过了一会儿,他的双眼似乎适应了这种环境,隐约中,似乎还有别人也被锁在这里,只是并没有被吊挂住。 “还是栽了……” 洪佐自嘲的笑了笑,他从不畏惧死亡,毕竟多年纵神弄鬼的经历,早就让他对阴世有了充分的了解。他所感慨的是,既没有找到兄弟,也没能报答师尊的养育和授艺之恩。 “吱哑”一声传来,地牢里出现了点点火光,似乎有人举着火把走了进来。洪佐眯起眼睛看去,一个须发皆白的黑衣老头,在匡师兄和一帮道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阴谋 “师尊请看,这就是那阴环老儿的徒弟……”胳膊上绑着绷带的匡师兄,谄媚的走在前边,指着洪佐对黑衣老头说道:“这贼厮心毒手辣,伤了我们师兄弟七人的性命,若不是您给弟子以防万一的乱魂釜,咱们这些人恐怕都得折在此人手上。” “你还好意思说?”黑衣老头阴阴的看着洪佐,嘴里却对着匡师兄说:“你跟着我修炼术法也有三十年上下,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阴山一脉奉行鬼仙之道,办事果决,行事隐秘。你嘴上应承,可心里却不服,在你那些师弟面前飞扬跋扈也就算了,到了外面还是目中无人,莽撞行事。现在怎么样?带出去十几个师弟,对付他一人就折损了大半人手。若是那些村中愚民传扬出去,岂不是让我阴山北派颜面尽扫?” 匡师兄听的这话,吓的体若筛糠,噗通一声跪在老头的脚边,颤声说道:“师尊教训的是,弟子再也不敢了!不过还请师尊放心,我已经让杨师弟、陈师弟他们带人将童家湾百十余口尽皆屠灭,且伪造成被兵匪烧杀掠夺的情景,绝不会损及师尊您老人家和咱们门派的威名。还请师尊看在我多年尽心服侍您老人家的情分上,饶我这次吧!” 在阴山派看来,人或生或死,只是魂魄从肉身上贮存和离开。肉体终会糜烂消亡,唯有阴世才是永恒的故土。所以,善于纵神弄鬼的阴山派众,往往不会对取人性命有什么负罪感。作为阴山一脉的洪佐,也奉行人死归阴之说,自然也不会为那些以怨报德的村民感到悲愤。但师尊垂阳子却不止一次对洪佐说过,吾知地狱而世人不知,吾不惧轮回而世人皆惧,乃七情六欲、不舍离别所为。阴山派众并不认为夺人性命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又自持术法,逐渐变得杀戮成性。然而,这种观念与普世价值却天差地别。很多人一听说阴山派三个字,就会吓得双腿打颤,更别说主动登门求道了。而那些想要拜入阴山门下的,大多都是心术不正的匪类,根本就没有修习术法的根基和天赋。这也是为什么阴山派人丁不旺,难以成为正宗大派的根本。因此,洪佐从修习术法的第一天起,就被垂阳子灌输了“不可滥杀,杀必果断”的道理。 “既为阴山弟子,就不该怕魂魄离体,辞世归阴这种万物常理之事。你杀那童家湾百余口的时候,他们可曾求饶啊?”还没等黑衣老头回话,被吊在半空的洪佐,却对着匡师兄发出了轻蔑的嘲笑。 “姓洪的,你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能,老子割了你的舌头!”恼羞成怒的匡师兄从上爬起来,一脚揣在洪佐的腹部。这里似乎有某种禁制,洪佐完全无法施展任何护体的术法,被匡师兄力道十足的一脚踢中,顿时疼的面目扭曲。匡师兄走过来掐住洪佐的两腮,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对着洪佐就要动手。 “你这么做,是嫌我的话太多,叫我以后少管教你是吧……”黑衣老头终于说话了。而他这次的话语里明显夹杂着术法,匡师兄猛的全身一颤,丢掉匕首,趴在地上全身抽搐起来,嘴里还不住的念道:“师尊!弟子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老头并没有要搭理弟子的意思,而是面露微笑的对洪佐说道:“老夫乃阴山北派第七任掌派路怀庸,道门中人错爱,赠号三生客。此次让弟子们出去,本来是让他们历练历练,长长见识,没想到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出去就给我惹是生非。还是老夫管教弟子不严,让南派同门取笑了。从阁下的手法来看,不亏是垂阳子前辈的真传,也让老夫颇感佩服。只不过……”老头顿了顿,背着手走了两圈才继续说:“从阁下的术法来看,可绝非这般年级就能达到的修为啊。莫非阁下也已经得到垂阳子前辈的长生秘法……” “我师尊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长生至此的奥义,我跟随师尊修习术法,也不过十余载罢了。”没等到这号称三生客的路怀庸说完,洪佐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罗怀庸始终称洪佐为阁下,看来早就不把自己当做同门长辈了。“你要杀便杀,我可不是你那些身为阴山弟子,却怕死怕的要命的废物。只不过我与师尊虽远隔千里,但也有锁魂印相连。我若殒命,他必然能够知晓。路掌派可要想好了啊。” “阁下说的在理,老夫也不过是想求一长生秘法,别无他意。但若阁下不愿透露一二,也别怪老夫不敬。身为掌派,我自知阴山锁魂印的妙处,也知道若把令师尊招惹出来,没点准备是不行的。”路怀庸似乎还想说什么,转念一下又改了口:“长生秘法,乃阴山至秘。垂阳子前辈得以顿悟,本来是门派一大幸事。但若独享,显然尤为阴山法主开创此法的初衷,也对门派兴旺不利。阁下还是三思后行,不要因为意气用事,糟蹋了这一身修为。”说罢,叫人拖起还趴在地上的匡师兄,转身向身后走去。 “阴山人丁不旺、门派不兴,不是因为无法长生,而是因为你们这样弑杀作乱的门中败类太多!”望着路怀庸和众人远去的背影,洪佐大声嘲讽。但那些人就当没有听见,远处传来铁门关闭的声音,地牢里又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外面门廊里刚刚点起的火光,让这里有了一丝生气。洪佐心中默念咒语,试着引来附近的孤魂野鬼协助自己脱困,然而这里的禁制却异常强大,洪佐的咒语就像泥牛入海,没有任何作用。相反,洪佐刚念了一段咒语,他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用锯齿切割,顿时一口血喷了出来。 “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除了他们自己人,在这儿施展任何术法都会反噬……”当洪佐还想再次尝试的时候,角落里一个声音缓缓传来。洪佐眨了眨眼,借着微弱的火光,聚焦目力向那边看去,就见一个只用铁链锁住手脚,坐在地上的人,正面无表情的对他说话,“别说你这驭鬼的术法了,我想以自然之力召唤五仙前来营救,都没法踏进此处半步。” 此人身材魁梧,头上梳着虾米须的辫子,赤面虬髯、耳带金环,一看就是游牧民族的样貌。“你是……蒙古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洪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还用问,自然是那些臭道士的地盘!”那人侧着脸向门廊里看了看,见没有人值守,便继续对洪佐说:“是何所在我不知晓,但被他们蒙着头一路推搡至此,应该与那童家湾并不算远。” “童家湾?你也是被他们从童家湾抓来的?”洪佐继续问道。 “说来话长……”这个典型的蒙古男子,却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我本是惠宗禁军的军中萨满,随军与伪王朱元璋的人马在运河一带开战,不想失足落水,被童家湾村民所救……” “如此说,你就是那个……那个叫吉达的蒙古人吧。你不是趁着这些道士做法的时候,把被献祭的小孩救走了吗,怎么又被他们抓住了?”听到这儿,洪佐立刻想到童老汉说起的事。 “看来童家湾的人已经把我的事跟你说过了。我听这些道士说了,你是被那些村民请去剿灭尸患的吧。告诉你,那些缚魂尸就是这些道士做的手脚。他们本来想自导自演一场灾祸,再以除魔卫道的借口讹诈钱财。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三到十岁童子的心头精血来炼制什么秘丹,我在村里调查的一清二楚,可惜童全那老朽迂腐之极、有眼无珠,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我只能自己单干,先救人再说。” 吉达啐了一口浓痰继续说:“我抱着个孩子能跑多远?刚躲进一处废弃的民宅,那孩子可能怕的紧了,竟然吓哭了。那些臭老道听见哭声,立刻把我围了起来。我虽然会几下功夫,也有些请神助阵的本事,但奈何对面人多势众,我又恐伤及无辜,不敢施展重术,这不就被抓来了嘛。”说完,吉达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点,拉起裤管检查自己受伤的腿。 “那……他们抓你做什么?”洪佐还是有些疑惑,以这些人的狠辣,敢与他们作对,恐怕一般人早被杀了,又何必将他捆绑在这儿呢? 听到洪佐发问,吉达满是不屑的说:“起初,他们知我是元军的萨满,想逼我说出世祖皇帝陵寝的所在。这些人也是猪油蒙心,他们也不想想,世祖陵寝这样天大的秘密,只有受到长生天大福荫庇佑的皇帝陛下,才有可能知晓。我不过是一个萨满,又如何有这等福分?看他们达不到目的的样子,真是可笑至极,哈哈……” 说完,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吉达笑够了,抬起头来盯着洪佐看了一会儿,恢复正色说:“不过,自从三天前,他们把昏迷不醒的你吊在这儿,就开始给我送的汤里加这个……”说着,吉达从怀里掏出一颗已经煮的发黑发烂,看上去有点像蘑菇一样的东西。 “这是……地染!”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洪佐还是从大致的形状,和那“蘑菇”特有的三瓣肉冠,分辨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和垂阳子修行的时候,洪佐认识了不少世间奇异的动物和植物。这种名为“地染”的植物,实际上是芝类的一种。但它有一种独特的功效,就是让误食的人魂魄不稳,容易离体。所以,这种植物也被各种道门派别关注采集,用来炼制各种药物。 “你们管这个叫地染?在我们大草原上,管这种东西叫生天花。我们萨满很小的时候就要亲近自然,见识各种草木,他们还以为我不认识,用这生天花做的汤给我喝。”吉达顿了顿,若有所思的说:“我总觉得,他们留我性命的目的已经变了。而且,说不定跟你有关。从你来了之后,他们才开始这么做,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和自己有关?洪佐陷入了沉思,努力回想着一个个细节的片段。首先,阴山北派抓自己进来,是想得到师尊垂阳子长生的秘密。如果自己一直坚持不说,他们会不会把自己置于死地?若是如此,留在阴环冢的锁魂印必有异动,师尊就会知道自己出事,并且也不会饶恕这些人。凭他们这些人的能耐,就算是那掌派路怀庸,也不会是垂阳子的对手。更何况师尊每次也都是以移魂驱尸之术出现在人面前,就算阴山北派诡计多端,法器犀利,顶多也就是毁去一具替身罢了。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暂时不会要自己的性命。 但是,那老家伙也说,若是师尊真的前来,他们也不会没有防备。这所谓的“防备”,会和给吉达喂“地染汤”有关系吗?这地染是有助于凡人魂魄离体的,一般若要将人做成缚魂尸,便会在施术前,给被害人吃这类东西,以便更好的抽离魂魄。难道他们想将吉达的魂魄驱离,做成缚魂尸来对付师尊?不对,缚魂尸不过是一种低级的控尸术,别说师尊了,便是自己也能轻松应对,他们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 “唉,恐怕此生再没有机会回到阴环冢,见我家那个死老头子了。”洪佐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粥,竟然从心中升起一股悲情。“嗯?回阴环冢?见我师尊?”突然,洪佐心中升起了一个不祥的念头。阴山派有一种诡秘的邪法,名为夺舍。也就是强行将他人的魂魄打散,自己占据他人的肉体来延续生命。如果那路怀庸夺了自己的身体,冒充自己回到阴环冢去见垂阳子,打探长生之术甚至暗害师尊……想到这儿,洪佐的脸上再也没有那桀骜不驯的笑,几道冷汗顺着脖子流到了后背上。 洪佐沿着这个思路联想,越想心跳的就越快。如果路怀庸将吉达的魂魄驱离,将洪佐的魂魄塞入吉达的体内,那魂魄就没有伤损,锁魂印也就不会有任何异动。路怀庸很可能就会将魂魄置身于洪佐的身体里,以“洪佐”的身份前往阴环冢。或者,他不贸然夺舍,而是将吉达的魂魄塞到洪佐的身体里,控制吉达的魂魄,驱动洪佐的肉身去见垂阳子,这样即使被垂阳子识破,被打散的也是吉达的魂魄,他路怀庸也是安然无恙。 “他娘的,你们趁着老东西修炼,去找谢寡妇快活,却得让老子伺候他们,什么狗屁师兄,呸……”洪佐正想着,却见门廊里传来一阵抱怨的声音,声音越走越近,却见火光映衬下,一个端着一大锅菜汤的道士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师尊有令,就算多有不睦,咱们也算同门,不能饿着你老人家啊!”说着,道士将大锅放下,用勺子铲了一大勺黑乎乎的菜汤递到洪佐的嘴边:“还不快吃,我胳膊都举酸了!” 第四十四章玄麻天册 洪佐看了看眼前这碗菜汤,皱起了眉头。实话实说,四五片烧的有些过火肉脯泛着油光浮在菜汤上,虽然看上去黑乎乎一片,但是那种熏烤的味道还是香气四溢,再撒上一些芝麻和香葱,那味道对于三天没吃饭的自己来说,确实是一种诱惑。然而,洪佐毕竟是洪佐,自从这碗肉羹递到鼻子底下,他就闻到了魅魂草那种独特的味道。若喝了这碗汤,恐怕自己小时候偷看隔壁刘二姐洗澡的事,都得详细的告诉路怀庸。 “你到底喝不喝?还让太爷我撬你的嘴不成?”道士见洪佐看着他也不张嘴,有些不耐烦了,立刻露出一幅凶相,一手举着汤匙,一手伸向了腰后的长剑。“只怕我还有命喝这碗汤,你却没命从这儿出去……”洪佐盯着道士的身后一努嘴:“你身后那蒙古人,是你的跟班不成?” 听了这话,道士全身一个激灵。他猛然想起在这间不大的囚室里,还有一个身手不凡的蒙古萨满。当时那蒙古人的身手他是见过的,只用双手轻轻一撮,就把扭断了自己师兄的脖子。萨满教的巫术虽然不及中原道术,但也神秘诡异。若是那人用什么手段治好了自己的腿伤,趁着自己不备走过来,在背后给自己来这么一下……想到这儿,道士猛的回头,却见那吉达仍然坐在那里,手上缠着铁索冲着这边恶狠狠的盯着。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洪佐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 “你……”道士刚想要转过头来向洪佐说什么,洪佐忍着被术法击中的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右脚,重重的踹在道士的小腹上。道士被踹的“哎呦”一声,向着一个方向连连倒退,最后终于失去重心,跌倒在一篇柔软的地方。 “好你个混账东西,老子今天非要……”感到自己没有摔坏,深感庆幸的道士立马想要站起来教训洪佐,去感到身后传来重重的喘息声。道士感到不对,向身后望去。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自己正坐在那蒙古萨满的怀里,而此时那个满脸大胡子的蒙古人,正用狼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道士吓坏了,一边失魂落魄的叫骂,一边手刨脚蹬的要从吉达的怀里爬出来。然而,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喉咙里发出的“嘎嘎”声。吉达的双腿已经紧紧夹住身材瘦小的道士,而手上的铁链迅速的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一个圈,将他本来就不粗的脖子生生勒的细了一圈。道士很快便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消退,不远处洪佐的身影变得模糊不堪。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洪佐对着蒙古人说道:“看看他身上,藏着破云箓没有……” 吉达将道士的尸体放在地上,上下摸索了个遍,找出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摊在地上。“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你自己看。”说着,便将道士留下来的火把举到近前,让洪佐看个清楚。 “把那火离那张红色的符纸远点!若是烧着了你我都难逃劫数!”洪佐有些埋怨的冲吉达说道。这小东西还真有货,连万鬼葬云吼这样的大杀器,都敢随随便便的带在身上,可见这阴山北派确实有些手段不得不防。洪佐暗暗想着,便将目光聚集在一张笼罩着淡黄色气息的符纸上。 那正是自己需要的破云箓。在这样的法阵中,那些道士为了不受术法禁制的影响,必然会在身上藏着破云箓这样抵消阵法作用的符咒。“把你左手边第二张,那个发黄的符箓扔给我!”洪佐有些兴奋的说道。 然而,眼看着能救自己脱困的符箓就在眼前,洪佐的脸上又起来一层阴云。因为那个坐在一堆符箓法器后面,好像摆地摊一样的吉达,并没有要帮助洪佐的意思。蒙古萨满低头拿起那张符箓,又看了看洪佐:“我若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奸诈的鞑子,洪佐心里暗道。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人家和自己素不相识。若是自己逃脱,他必被自己所累。而且如果自己就这样出去,谁知道外面还有什么埋伏在等着自己呢?想到这儿,洪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了一个新的计划。 “你若信的过我,我有办法将你也搭救出去。我对天盟誓,若我背信弃义,不顾这位蒙古兄弟独自偷生,定叫我魂飞魄散!”说完之后,洪佐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门廊的位置继续说:“如此可行?若是你还不信我也无法,反正这道士已经死在这儿了,等他们的人回来,你我可都没有善终。” “你们南人诡计多端,我们受得骗还少吗?”吉达哼了一声,还是拿起了那张符咒,放在火把边上照了照。洪佐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若是这莽汉将破云箓烧了,那也就全完了。 “不过除了信你,我也别无他法,但愿你心口相依!”就在洪佐感到泄气的时候,吉达手腕轻抖,那张符箓竟然直直的飞向了洪佐的面部,被洪佐一口咬在嘴里。 好手段,洪佐暗道。若在平时,洪佐依靠术法的力量,也能将符箓这样一张薄薄的符纸甩出,但在术法禁制里,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的手法,垂阳子曾经和洪佐说过。此技名叫“信手抛”,属于内家功法,可完全凭借腕力和内功,将纸张这样没有重量的东西扔出三丈之远。这里的禁制只针对术法,却无法抵挡武学的精妙,可见这人除了萨满巫术,还有很强的内功根基。 符箓在身,洪佐立刻感到身上一阵轻松。没有了术法的禁锢,手上那些铁链对洪佐来说就像蜘蛛网一样不堪一击。他稍微运用了一下术法,感觉没有丝毫阻滞,甚至那个死去道士魂魄,还站在那傻傻的等待阴司过来将自己带走。然而由于法阵的原因,这里不仅进不来孤魂野鬼,连阴司也被阻隔在外。 洪佐不再犹豫,一低头将叼着的符箓贴在胸口。随后催动术法,将自己的魂魄逼出体内,硬生生的钻进了那道士的身体。洪佐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感觉能够随心所欲控制这具身体时,便走上前去摘下自己身上的破云箓揣在怀里,再一伸手,抓着那道士的魂魄,塞进了自己的肉身。 “你们……你们要作甚?若是让我师尊知道,他一定不会饶过你们两个奸人!哎呦,疼啊!”刚才还傻愣愣的道士魂魄,一进入洪佐的身体,便像被激活了一样反应过来,只是感到自己被吊在半空,同时另一个“自己”正对着自己冷笑,立刻有些语无伦次。他还想挣扎发力,却被法阵中的术法击中,顿时一阵哀嚎。 “你……你钻进这道士的身体了?这,就是你们中原道门中,那个叫夺舍的邪术?”吉达平静的看着这一切,静静的说道。看来这个蒙古人知道的还不少,洪佐心说。他并不想对一个异族人解释门中术法,于是便直接切入正题:“这里绝非善地,说不定外边也是阵法遍布,你又腿脚不便,若不能知己知彼,就算出去也有可能会遭到暗算。我先以此形象出去打探一番,将肉身留在这里。这样,你便不会怕我一去不返了吧?” 吉达同样没有回答洪佐,而是指着那个还在不断咒骂,占据洪佐肉身的道士说:“他怎么办?若是那些人回来,岂不是一样露出马脚?” “在我面前使出信手抛的手段,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的内家功夫不输我的道门术法么?” 洪佐嘿嘿笑了两声,看着歇斯底里的道士,继续对吉达说,“我虽然不知你如何偷学了我们中原的武学奥义,不过我听说若以内力击打人身上的穴道,也可产生奇异的效果。比如说……让他疯的更彻底一点?” “哼,扶我过去。”吉达很快领会了洪佐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在洪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来到道士的身后。“我可是打在你的身体上,若将来落下什么遗患,可不要怨我!”说完也不等洪佐答话,吉达运动气息,将丹田之力灌于右手食指,猛的点在洪佐肉身上神庭、天宗、魂门三个穴位上。只见那道士刚才还惊恐万分,此突然嚎啕大哭,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鼻涕眼泪在“洪佐”夸张的笑脸上狂流。紧接着,一股难以忍受的异味,顺着“洪佐”的裤裆传来。 “如何?此人疯的够彻底了吗?”见洪佐的肉身这般糗样,吉达也不多看,扶着墙尽量走到远离洪佐肉身的地方坐下。洪佐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如此腌臜,轻轻咳嗽了一声:“在下定不负兄台,若找到脱身之法,一定前来搭救。”说完端起那锅菜汤,转身推开粗木制成的牢门,摘下腰间的钥匙将门锁好,沿着门廊向外走去。 这是一条一路向上的走廊,开始还相对平缓,渐渐的出现了台阶。这里暗藏凶机,洪佐一路走来,遇到不下三四个可置人于死地的术法陷阱。但洪佐身上的破云箓,却能让洪佐平安通过,直至他推开一扇厚重的铁门走了出去,看见七八个衣冠不整的道士围坐在一起聊着什么。 “福安!你小子怎么去了这么久?老子出去快活都回来了!如何,给他们喂下去了吗?”还没等洪佐关上门,一个敞胸露怀的胖道士,正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冲着洪佐质问。“回师兄的话,都给他们喝了。刚才那姓洪的有些不老实,是我用术法撬了他的下颌灌下去的,所以花了些功夫,还请师兄莫怪……”洪佐装作一幅胆怯的样子,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 “呦呵,我们刚才走的时候,我还听见你小子磨磨唧唧嘀咕个没完,怪我们没带你去找谢寡妇,这会儿到规矩起来了?”这个道士似乎心情不错,继续说道:“药力完全发作还需半个时辰,刚才匡师兄过来说,师尊正在见客,让我们人齐了就去前面等待。等客人走了,便随他老人家审问那两个鼠辈。服下魅魂草,我看他们说是不说!”说完站起身来,带着众人向外走去。 洪佐一边走一边暗暗记下来时的路线,跟着众道士来到院里,又穿过两扇拱门,在一个颇为宽敞的院子停下。洪佐偷偷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前院,正对着的一座正房里不时传来路怀庸和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客厅。而院落南边的影壁和一座高大的门楼,很明显就是出口。只不过,自己一个人怎样都好说,那个瘸腿的鞑子可有点不好办…… “福安,你发什么呆?师尊要来了,还不快点站好!”洪佐还在看着那扇大门思索,却被旁边的一个道士拉了一把,和众人排成两行躬身站好。只见那匡师兄率先从客厅里走出,点头哈腰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三生客路怀庸满脸笑意的和一个面容清秀的西域番僧并肩走出,面上也仅是谦卑之色。洪佐赶紧随着众人低头行礼,生怕被路怀庸瞧出破绽。 “先生,此事至关重大,若消息当真,切不可莽撞行事,一定告与贫僧。”番僧面色和悦,一身华丽的僧袍彰显着此人的身份,边往外走边说道:“我虽然深知先生和贵门派的术法玄妙,但毕竟世间不知有多少道门高人、术界翘楚觊觎这玄麻天册,一旦现世,必然又是一场你争我夺的大乱。果真如此的话,那先生一生所求恐怕贫僧也无能为力。而且此事事关国运,若被那金陵之主知晓,恐怕先生若要实现夙愿,更是难上加难。” “高僧说的极是,我定会谨慎。我已经在中原各处撒下眼线,若有消息,必然知会大师。大师若能助我找到那玄麻天册,在下一定……”路怀庸一边说着,一边引着那番僧向大门走去,后边说了什么,洪佐并没有听到。 路怀庸送走番僧,径直回到客厅坐下,众弟子站在房间中垂手而立。洪佐躲在众人身后,偷偷观察着面露忧色的阴山北派现任掌派。 “学渊,我让你们准备的事可曾做好?”路怀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的问道。刚才那个教训洪佐的胖道士赶快走出来躬身答道:“回师尊的话,弟子们谨遵师命,已经将迷魂草熬制的羹汤给那南派之人喝下去了,相比此时药效已经发作,还请师尊验明。” “嗯……既然如此,你们随我下去查看。那姓洪的小子倒是其次,一定要从那鞑子口中,问出皇陵的位置。若我所掌握的消息无误,那玄麻天册就在那世祖的墓中。”一句话没说完,路怀庸便猛的站起,招呼众弟子向地牢走去。 “等等,你说他们聊的什么?玄麻天册?难道就是那潘二虎说的玄麻经?”洪佐正自顾自讲着,却被一旁的我猛然打断:“这玄麻经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些人到现在还在寻找?哎,您说这东西是不是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否则那路怀庸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见我打断他的话,洪佐有些不悦,用力的嗅了一口桌上的二锅头,斜着眼看了我一眼:“我若知道这玄麻天册的玄机,还会病死军营?”随后,洪佐又双眼茫茫的说:“哎,这世间本就命运多舛、情仇难定,万事皆有定数。玄麻天册就算隐藏着再大的秘密,也不过是一卷书册,人心才是这世间最大的迷啊。” 第四十五章胎记 我和洪佐都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滴答滴答”的挂钟,昭示着时间的流逝。“小子,我听那潘铎的后人说,你也是蒙古人?”洪佐打破了沉默。 “哦,我就是蒙古族。现在咱们国家重视民族团结,对少数民族有各种优厚的政策,我中考的时候还加了6分呢……”我又点燃了一支烟,“现在咱们华夏是民族大融合,大家都是华夏公民,人人平等。” “人人平等……”洪佐重复了一下我的话,略有深意的笑了一下看向了窗外。此时正好有一辆豪华的保时捷开进附近高级酒店的停车场。身穿制服的服务生恭敬的打开车门,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挽着一个胖子走下车来,随手将钥匙扔给服务生。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这世间便是物竞天择、成王败寇。朝代更替、斗转星移,但无论何时,皆是朱门余残宴,乡野倒饿殍。你说现世人人平等,为何你住在这鸽子窝一般的砖瓦笼子里,那驾着铁滑车游走的达官,却能住进奴才宫女一大堆的皇宫之中?” “哎呀,人家那是住酒店,都是刷信用卡,这不马上过年了吗,有不少打折优惠的活动,花不了多少钱。我说洪前辈,您刚才说哪儿了?哦对,那路怀庸要去地牢提审你们二人是吧?您接着讲,我这儿还洗耳恭听呢!”我不想再给洪佐普及现代知识,更不想跟他说那种地方我一辈子也消费不起的话,只是催促洪佐继续讲他的故事。 “这酒不错,就是还有点欠火候,下次带我见见那酒坊之主,我跟他说说这酿酒一道的精髓。”洪佐又嗅了一口,继续他的经历。 “娘!是你来看我了吗娘!我爹给我买了个兔儿爷!”地牢里,那个被吊在半空的“洪佐”,此时已经屎尿横流,冲着路怀庸坐着鬼脸,“嘘,他不让我告诉你,你可别跟他说哦……”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在路怀庸阴沉的脸上,显得愈发恐怖。那个叫学渊的胖道士和一众弟子战战兢兢的站在师尊的身后,不安的等待着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我不过是让你们喂他些加料的汤羹,来迷住他的心魂,你们就把人弄成了这样?”看着疯疯癫癫的“洪佐”,路怀庸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弟子们怒喝道:“你们是几个人下来的?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说!” 见自己的师尊口气不善,那胖道士生怕自己和其他几个师弟出去寻欢作乐的事东窗事发,便冲着洪佐使劲儿眨眼。洪佐心中不免好笑,装模作样的走上前来躬身施礼道:“回禀师尊,的确是弟子和几位师兄一起来的。这人开始不喝,还一味挣扎,是我和师兄几人撬开嘴巴给他灌下去的。” “对啊师尊,的……的确如福安师弟所说,这南派余孽力气很大,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给他灌下去。我们一边灌他一边吐,我们干脆就把一大锅汤都给他灌了下去。”为了掩盖事实,学渊绘声绘色的编起了瞎话:“想必……想必是他喝的太多了,是药力太盛所致吧。” 路怀庸并没有答话,只是阴阴的看着眼前这个吊在半空的疯子。一旁的匡师兄小心凑上来问道:“师尊,这魅魂草味辛刺鼻,就算用再多的调料,对他这样同样修习阴山之术的人来说,也会有所察觉。我们为何不也像对待这蒙古人一样,诱他吃下这无色无味的地染,再提出魂魄审问,岂不是……” “糊涂!”路怀庸阴冷的打断了弟子的话,斜眼看着匡师兄说:“你既知他修习的是阴山术法,也该知道那垂阳子的厉害。这阴环冢仙的弟子,岂是用些小手段,就可将其魂魄提出的?”说完这些,路怀庸又对着匡师兄耳语了几句。“弟子遵命!我这就去准备。”匡师兄受命之后,立刻转身离开了地牢。 见眼前的洪佐还在说着胡话,路怀庸缓缓的看向仍然坐在地上有些浑浑噩噩的吉达说:“他今天可从服用过食物?”这次胖道士终于有了点底气:“回禀师尊,他是早上吃的,是弟子亲自看着他服下混有地染的面汤,您看他这样子,显然是药力已发。若师尊允许,我立刻和师弟们将这蒙古鞑子带到审魂亭,任凭师尊发落!” 这所谓的“审魂亭”,其实是一间六角形的亭室,六名手持法器的北派道士分别站在室内四周的阵眼之上,其他一众弟子则在外围垂手侍立,倒是有几分庄严。洪佐夺舍的这名叫福安的道士身份低微,只能跟在大多数人站在外面。他偷眼往里看去,只见屋内烟雾缭绕,看上去有点像道士炼丹的丹房。大殿的地面上画着各种常人看不懂的符文,地面中央一根柱子上绑缚着萎靡不振的吉达。路怀庸身着法衣站在吉达的面前,闭着眼默默的叨念,似乎正在做着某种施法前的准备。 人的魂魄是不会说谎的,如果要让一个倔强不屈的人吐露真言,那对于阴山派的道士来说,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拷问魂魄。看到如此阵仗,洪佐却轻蔑的摇了摇头。若是自己想要审魂问魄,直接将那人的魂魄从体内揪出,想知道什么便问什么,何须如此繁文缛节的步骤?可见在术法一道,阴山北派已经沦落到什么地步。 不过,洪佐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暗藏着阵阵杀机。至少那六个护法的弟子,手中的法器都算是上品。垂阳子在教授术法的时候,就向洪佐说过。各地的阴山派众虽都奉阴山法主为尊,但专长却不一样。南派派众精于术法和符咒,而北派则在法器的炼制上更胜一筹。虽然自己身在暗处,但如果贸然行动,难保自己不像上次一样,被区区一个半吊子的匡师兄用厉害的法器擒获。 “匡弻、学渊何在?”路怀庸猛的睁开眼睛,用一种低垂的语调说道。“弟子在!”匡师兄和胖道士两人似乎也早有默契,肃然的站在路怀庸两侧。“你二人燃起引魄灯,撑起罩魂伞,其他众人严加戒备。” 随着一声令下,二人立刻取出法器。匡师兄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聚在空中晃了三晃,只听的“噗”的一声,一抹绿色的火焰在灯笼里跳跃起来;而胖道士学渊则从袖口中取出一把巴掌大小的纸伞,往吉达的头顶扔去。随着他嘴里一阵默念,那纸伞竟稳稳的停在吉达头顶上方一尺的地方,不断的旋转。 见都已准备妥当,路怀庸从一旁弟子的手中接过一条龙形长鞭,在半空摇了几下,只听的“啪”的一声脆响,空中竟然凭空显出了几处火花;而那龙形的长鞭,也化成了一条自己舞动如飞的黑龙,对着仍然低着头、意识模糊的吉达露出尖利的獠牙。路怀庸的身上泛起了一层紫色的光晕,一股股术法的力量,正在顺着他的身体流淌到龙形长鞭上。 洪佐的眼睛眯了起来。看来虽然吉达一直试图不去喝那混合着“地染”的汤,但还是免不了被人灌下去的结果。他现在这样萎靡不振,正是地染在体内发作的表现。就算意志再强大,若没有多年的术法根基护体,也会因为吃下地染而变得魂魄不稳,很容易被人抽离。 洪佐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人。他来北地大都替人驱鬼破邪,是为了替师尊和阴山派扬名;在童家湾舍命救人,是因为那小孩太像自己的弟弟。除此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为达目的而利用的对象。阴山派自古精研鬼道,吉达的魂魄或许会被折磨的很惨,但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这正是洪佐要等的机会。在洪佐看来,这北派作恶一方,让阴山名誉扫地,已属欺师灭祖的行径。对这样的门中叛逆,做事果决的洪佐自然要清理门户。只不过,是趁着路怀庸那老贼不备先发制人、擒贼擒王,还是应设法破掉这里的术法埋伏和法器,然后用自己的术法将这些人全部制住,洪佐还有些犹豫。 一声凄厉的龙吟之声,让还在思考下一步策略的洪佐吓了一跳,随后便看到路怀庸甩着鞭子在吉达的身上抽打起来,让吉达发出了非人的惨叫。这倒是洪佐始料未及的。这种殁龙鞭,是用死去巨龙的魂魄,与渡劫失败、被天雷劈死的蛟的尸体共同炼制而成。一般人的魂魄,只要看见这张牙舞爪的龙形,就已经吓的魂不附体了。但这吉达的魂魄却仅仅是在身体上飘摇不定,并没有完全脱离本体。路怀庸手中的鞭子每甩出一下,那龙头便在吉达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衣服和皮肉,刹那间,吉达的上衣便被撕咬成了碎片,露出健硕的臂膀和胸膛,和他脖子上挂着的一块螭龙玉坠。一道道翻着肉的伤口和流淌的鲜血,让人触目惊心。 然而,刚才还思考如何趁机清理门户的洪佐,此时却完全呆住了。此时的他听不见吉达凄厉的惨叫,更对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不为所动。在他眼睛里,全是吉达裸露的胸前,左乳下那道月牙形的胎记。洪佐可以忘记一切,却忘不掉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弟弟洪佑,也在同样位置上的相同胎记。小时一起洗澡的时候,洪佐还不止一次嘲笑洪佑的胎记,现在这道胎记,却像一道惊雷,猛击在洪佐的心中。 洪佐的身体开始猛烈的抽搐起来,甚至想立刻冲上去将这个叫吉达的蒙古萨满从殁龙鞭的啃食下救出来。殁龙鞭不仅是对吉达肉体的摧残,更是在无形中撕咬着他的灵魂。如果时间长了,吉达就算不被打的魂飞魄散,也会成为一个痴傻呆捏的废物,洪佐也就再没有机会验证眼前这个健硕的蒙古大汉,是否就是失散十八年的兄弟洪佑。 不过,洪佐并没有失去理智。他深知自己的法器和符箓都没有在身边,想要贸然冲上去救人,在路怀庸和一众手持高等法器的道士面前几乎没有胜算。然而,当他正在盘算如何悄无声息的潜到路怀庸的身后将其制住,并要挟其他道士揪出吉达的时候,外面一个青衣道士却连跑带喊的冲了进来。 “师尊!大事不好了!那个……那个姓洪的……他,他不见了!”青衣道士一边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刚才奉师尊您的命令去四下查看,却见守在地宫外的两个师兄都已经趴在地上全无声息,地宫大门也被打开了!我正要上前查看,却见那姓洪的飞速向后山跑去了。” “我不是叫你们严加戒备吗?我就知道是那贼人装疯卖傻!”路怀庸一把揪过打着哆嗦的匡师兄,重重的将他推在地上,将手中的鞭子交给身边一名弟子,急迫的对六个持有法器的道士说:“赶快催动阵法,守住各处要道,其他人随我来,千万不能让这姓洪的走脱。若是将那垂阳子引来,必是我阴山北派的灾祸!”说着,路怀庸大踏步冲出审魂亭,立刻化作一道白影向后山冲去。其他二三十个道士也各自施展腾挪之法,紧跟路怀庸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化,又让洪佐陷入了两难。路怀庸不在,眼前的威胁已经去了大半,如果出其不意发动袭击,多半能够救下眼前这个疑似自己亲兄弟的蒙古人。但自己明明是将那福安的魂魄塞进自己的躯体,又将他变成了疯子,他又是怎么脱离了术法禁制,逃出地牢的呢?如果任由自己的肉身跑远,甚至被赶上的路怀庸等人毁损,自己岂不是要一辈子变成福安的模样?若是如此,就算眼前这人真的是兄弟洪佑,他又如何能认得自己呢?然而,此时的情况容不得自己多想,洪佐必须尽快进行抉择。 “师兄,你说那姓洪的怎么会跑出去呢?那可是有七道冥庭赤血阵镇守的地宫啊!”审魂亭里,几个手持法器的道士,正在跟爬起来的匡师兄交谈,而此时的吉达,则彻底的昏了过去。“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外边和来了天葵的女人胡搞,带着一身污气下到地牢,无意间破了阵法,被人钻了空子,”匡师兄见师尊走远,立刻摆出一幅大师兄的做派:“我告诉你们,今后若要下到地宫,必须三人一班,两人在外看守,一个时辰一换岗。要是谁再敢……” 匡师兄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觉得脖子一凉,随后自己的眼前一阵翻滚,感到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并用一种奇怪的角度,看着一具没有脑袋的身体慢慢的倒下。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具无头的身体,正是他自己。而他最后看见的画面,则是自己的师弟福安,正拎着一把长剑在对自己狞笑。 第四十六章审魂亭之战 “结阵!”离洪佐最近的道士率先察觉到了危险,向周围几个师兄弟大喊。几个道士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闪电般的退到审魂亭的六个角落。随着几人念动真言,他们身上顿时腾起一阵忽隐忽现的紫色烟雾,并摆出合围的架势,纷纷将手中的法器对准慢慢走进来的洪佐。 不得不说,这几名北派弟子虽然并不像他们的大师兄匡弻那样得宠,其术法修为和默契程度,却让洪佐暗暗吃惊。先不用说这几人滴水不漏的阵法配合,和手中足以让一支军队烟消云散的法器,就算是他们这缠绕在身形周围的“噬生霾”,只要沾染上一点,人就会瞬间玉解冰消,化成这鬼雾的一部分。 “让你见识见识冥轩六绝的本事!”这六人为首的,是一个法号绝尘的道士,他看准时间率先发难,一柄带着锁链的流星锤,挂着风声便向洪佐飞来。洪佐侧头看去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流星锤,而是一个长发飘飘,长着一哭一笑两张人脸的人头。人头在锁链的甩动下,居然同时发出狂野的邪笑和凄厉的哭嚎。声音里带着摄魂夺魄的术法,若是常人听见这种来自地狱的鬼叫,立刻会因心脏骤停而死。 就在洪佐看向双面人头的同时,一个飞旋的布口袋也被另一个叫绝海的道士甩到了空中。这口袋被抛在空中,似乎像被什么东西猛的撑开,一个红眼绿发、身形佝偻的鬼婆,抱着一口小棺材从里面走了出来。只见这鬼婆嘿嘿的笑了两声打开棺材,那棺材里竟密密麻麻的爬出无数一尺多高,身穿血红色肚兜的婴儿,这些婴儿没有五官,脑袋上像橘子皮一样满是皱纹。在它暂且可以称为嘴的黑洞里,不断喷出黑紫色的粘稠液体,向洪佐射过来。那些液体溅在附近匡弻的尸体上,立刻泛出阵阵酸臭的味道。已经死透的匡弻在不断抽动中慢慢塌陷,不过数秒就变成了一摊人型烂肉。与此同时,冥轩六绝中的其他四人也分别从不同方向,对着洪佐甩出法器,让身单影只的洪佐,几乎完全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之中。鬼嚎之声、酸液溅射发出的嘶嘶声、雷鸣闪电之声,伴随着各种雾气和时隐时现的光芒,将洪佐所在的位置完全笼罩,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形。 “且住!”一段时间过后,绝尘高喝一声,众人同时收起了法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起,警惕的等待着。当法器的威力慢慢散去,众人发现,原本洪佐站住的位置,此时已经被打出一个满是碎石破砖的深坑。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丝遗留的摄魂术法,让几个道士并不敢接近查看。 “绝尘师兄,这福安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残害同门!幸亏咱们的法器犀利,已经替师尊清理了门户。不如我们先把这鞑子抬下去。若是他被这些法器的威力所杀,师尊必然会怪罪我等啊。”一个道士在确认洪佐被法器咒杀之后,对抓着双面人头的绝尘说。“哼,福安这小子生性懦弱,好吃懒做,就是再借他一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对大师兄下手。”绝尘将双面人头法器护在胸前,继续回道:“我看多半是这福安受了魅惑之术,说不定那操控之人就在……啊!” 绝尘还想再说什么,无意间瞟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法器,却惊恐的大叫一声,将双面人头扔在地上。众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全都定睛看去,只见那落在地上的人头法器上,哪儿还是什么双面鬼脸,分明就是福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一阵愕然,正在不知所以的时候, 那法器上的福安突然张开嘴,伸出一条血红色的长舌头,紧紧的缠住了绝尘的脖子。绝尘的脸顿时憋的青紫,想要伸手把舌头抓下来,但那舌头却异常滑腻,手刚一触碰就会滑开,他试了几次都找不到着力的位置,只能手刨脚蹬的向其他人呼救。 然而,面对绝尘的呼喊,众人却只能干着急,谁也没敢过去。他们身上的噬生霾,是长期服用某种特制草药,结合邪术加持,慢慢与身体发生反应而产生的护身鬼雾。这种护身之法对敌方有着极大的威慑之力,但其弊端也非常明显。虽然对自己没有伤害,若是其他人触碰,不管是敌是友,都会被这鬼雾吞噬。就算众人想过去搭救绝尘,也必须催动术法驱散噬生霾,待烟霾散尽才能过去搭救。不过从现在的情势来看,绝尘显然等不到那个时候。 “众位师兄弟,毁掉那法器!”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这才意识到,只要将这人头法器毁去,那绝尘的危机自然就会解除。情急之下,大家全都将法器对准了那人头法器,开始了新一轮的术法轰炸。又是一阵硝烟弥漫,在众人紧张的凝视中,那人头法器已经被打的变成了了一堆碎块。然而,当人们再看向绝尘,他的双眼爆突,舌头吐在外面,双手还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已然气绝身亡。 “哈哈哈哈……”一阵嘲讽的笑声将人们从震惊中惊醒,扭头看去,只笑声来自那从布袋子里走出的鬼婆。只是这鬼婆佝偻的身形已经站直,破烂的长袍之下,却是福安抱着那口棺材冲着众人狂笑。“这,这怎么……”手持布袋的道士名叫绝海,看到自己法器召唤而来的鬼婆竟然变成了福安的样子,眼睛差点瞪出眼眶。他手忙脚乱的打开布袋,想把这人收进法器,但无论他怎样催动法器,眼前这人却始终不受到一丝影响。 “和你的红棺鬼子见见面吧……”那个长的和福安一模一样的人冷笑着打开了手中的棺材,一个个没有五官的鬼婴再次爬了出来,冲着绝海喷出酸液。“啊啊!救命啊!”惊吓过度的绝海吓的一把将布袋扔向那人,转身向着门外跑去。然而当他刚刚转身,却见福安就站在身后,手中拿着的布袋直接套在了他的身上。那布袋猛的一收,直接将绝海全身包裹。随后就看绝海在布袋里一阵折腾,大片大片的血迹透出了布袋。 “奸贼!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余下的几个道士这次真的急了,各自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对着抓住布袋的福安又是一阵术法狂啸。只是烟消云散之后,地上除了已经破成几片的布袋,就是依然面目全非,却依然死死揪住布袋开口的绝海。“这……这奸贼用的是幻术,他是想毁掉我们的法器!”愣了半晌,一个道士才如梦方醒,大声提醒着身边仅剩的三人。 “现在才看出来?晚了!”一个声音从众道士的身后响起,占据着福安身体的洪佐,此时正靠在一根柱子上,抱着肩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你究竟要做什么!”一个手持弧形长剑的道士鼓足了勇气,颤抖的对洪佐说。“做什么?我阴山派虽不是什么天下皆知的道门大派,也从未打着卫道除魔的旗号,更因擅长纵神弄鬼多被世人所惧,然而自开宗立派的圣祖,到将本派延续至今的历代先贤,均告诫派众要尽量恪守慎行、精研术法,深悟本派典籍的教诲与伦理之观,救可救之人,杀该杀之士,远江湖纷乱,近暗世贤良。如今你们阴山北派抛弃祖训,不仅没有传承精髓,甚至见财起意、弑杀无度,导致阴山一脉遭世人唾弃、无人来投,还妄图勾结皇党,窥伺国运,想着改天换地、逆改大势,这些罪责,哪一条都够得上欺师灭祖了。你们请我来,不就是清理门户的嘛。” 这些话一出,这仅剩的“冥轩四绝”全都猜出了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他们早就听到那些从童家湾活着回来的师兄弟讲过,洪佐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十余个术法精绝、法器犀利的师兄弟打的溃不成军,损失惨重;而洪佐行事诡诈、杀人果决的作风,更是在他们心底里留下了惧意。他们不知道的是,洪佐不仅是阴山派前辈的高徒,此前更是茅山派的翘楚。掌握着多种各门派的术法。而眼前的形式是,洪佐只用了一些幻术,就让六人中身份最高的两人殒命、法器尽毁。 “洪前辈……哦,不,师叔祖!还请您看在咱们多少还是同门的份上,不要与我等计较!若是师叔祖放我一马,我……我愿将那路怀庸珍藏法器的地方告诉师叔祖,那都是能毁天灭地的至宝,以后师叔祖行走天下,绝无对手!”一个道士率先扛不住了,放低了手中法器,开始谈起了保命的条件。其他几人虽然没有扔掉法器,却也是左顾右盼,明显有些动摇。 “毁天灭地?就像刚才那样?”洪佐冷笑了一声,指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吉达说:“我也不要你们的法器,把这个人给我解下来让我带走,然后你们自行了断,我便饶过你们的魂魄,放你们自行投胎如何?” “这……这可不行!这人事关重大,若将他交给你,师尊回来定会将我们魂魄拘回此处,再行拷问,最后打的魂飞魄散!师兄师弟,与其如此,倒不如和他拼了,就算同样是魂飞魄散,也比这折磨一通再烟消云散要好!”一听到这话,几人一改刚才有些动摇的心态,又都重新举起了法器,做出了以命相搏的姿态。 “那就正合我意了!”洪佐收敛起笑容,拖着手中的长剑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火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四人。四个道士也不怠慢,立刻催动手中法器,道道光芒射向洪佐。洪佐一边闪避,一边围绕着四人快速的游走。而那些追踪洪佐而至的术法,也被洪佐引向了四个道士的方向,反倒是逼着四绝不得不躲避来自同门法器的袭击。 “众位师弟,咱们有噬生霾护体,姓洪的不敢贸然靠近,打开无间路!”见凭借法器的力量不能制服洪佐,一个道士冲着其他人喊道。另外几人互相确认了一下眼神,立刻向审魂亭四周跳去,让洪佐再无围绕他们疾行的机会。随后,四个道士两两一组,双手结印,各自向着大门的位置打出一道灰色的气团。原本的木质大门被团团雾气包裹,竟然变成了一个有着吸力的黑洞,将地上的碎石、法器的残片以及匡弻的尸身全都吸了进去。若是贸然靠近,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从什么地方出来。 洪佐感到这种吸力在不断加强,而那四个道士正在以一种诡异的走位将自己向黑洞的方向逼迫。对于他们身上的噬生霾,别说是洪佐,就算是自己的师尊垂阳子,若是不慎触碰也会玉洁冰消。他们的意图,正是想利用噬生霾和法器的多重威力,结合配合默契的走位,将洪佐赶到黑洞吸力最大的范围。 洪佐紧绷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凝重。从刚才使用幻术的时候,就感觉自己的术法在大幅度的消耗,原本只要耗费一成,现在却要流逝三成。而刚才利用鬼影伏行的手段与四绝周旋,又浪费了不少术法,以至于现在的自己真的有些棘手,被几人以诡异的走位和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噬生霾,一步步的逼向雾气缭绕的黑洞。在黑洞吸力的作用下,洪佐甚至感到步伐有些凌乱,想要站住脚步都会耗费不少的术法和体力。洪佐几乎能听到黑洞里传来厉鬼哭喊的回声,和波涛撞击在岩石上的海浪声,一股血腥伴着海腥的味道,从黑洞里一股股飘来。 是无间血海,洪佐心中泛起一丝凉意。他从没有想到,这几个道士的以命相搏,竟然真的能打开通往无间地狱的通路。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自己不能快点解决这几个道士,被逼入这黑洞之中,那真的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奸贼,看法器!”冥轩四绝也看出了洪佐的被动,一个道士从怀中掏出一把种子一样的东西,向着洪佐的脚下甩了出去。只见那东西落到地面便瞬间钻了下去,不到几秒钟,地上便鼓起无数土包,将地面上的青石板全部顶翻,一条条长满尖刺的藤蔓植物向着洪佐的双脚刺来,逼着洪佐无法站稳脚跟。洪佐只能跳起躲闪,但他每次跳起,自己都会被那黑洞的吸力吸过去一点。当洪佐最后一次落地的时候,他支撑脚的后跟已经踏在了虚空之中。若不是洪佐反应快,迅速用双手抓住黑洞边缘的墙壁,奋力抵抗着身后强大的吸力,恐怕此时已经掉入无间地狱了。“师兄师弟,姓洪的不行了,他门户大开,现在不把他打进无间路,更待何时!”道士们开始同时催动法器,准备给洪佐致命一击。 “幻海泱泱,弥生苍苍,祈我圣祖,昭耀天纲。吾行鬼路,正道心藏,吾拜鬼王,引渡洪荒。阴山冥府,定盟金堂,欲求鬼力,扼阻魔狂。阴官惩恶,天理昭彰。岂曰无神,铁笔封窗!吾奉阴山法主急急如律令!”正当四绝道士眼看着将洪佐逼入绝境的时候,洪佐却闭上眼睛,念起了法咒。而当他再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已经从黑色变成了金色,他双手死死把住墙壁,十个手指都深深的嵌入了墙壁之中。随着洪佐一声暴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身体向前方推去,就在他离开黑洞范围的一瞬间,黑洞的上方突然显现出一支巨大的毛笔,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提着笔,在黑洞上刷刷点点写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封”字。 轰的一声巨响,烟雾缭绕的黑洞竟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产生的气量将洪佐和四绝道士一起震倒。而当洪佐还没有站起来,便感到四个道士身边的地面上,突然无端列出一道缝隙,四个看不清面孔的阴差,用铁链套住道士们的魂魄,硬生生的拽了出来,又在他们无用的哭喊与挣扎中,将他们生生的拉进了缝隙。随后,那缝隙便闭合的完好如初。刚才还暴风骤雨的审魂亭,此时竟变得异常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满目疮痍和四名道士的尸体,诉说着刚才惊心动魄的战斗。 “竟……竟然敢触犯冥律,擅自……擅自打开无间路,我不杀你们,阴司也……也不会放过你们。”洪佐喘着粗气,费了变天力气,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缓缓向一直没有意识的吉达走去。刚才的搏杀和施法,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术法,若没有人替他补充法术,至少需要三天,他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突然,一道水桶粗细的闪电,精准的击打在洪佐的后心,将他瞬间打的向前飞起两三丈,重重的撞击在墙上,后背焦糊一片。巨大的冲击让洪佐在半空中就吐出了一口鲜血,直到趴在地上,血液还一股股的从嘴中喷涌而出。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十几个人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你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看不出那个吊在地宫里的疯子,是我那不成气候的徒弟?” 洪佐已经无力回头,但他知道,身后的路怀庸要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奸诈。 第四十七章夺舍 洪佐感觉不到后背传来的疼痛,因为和内脏四分五裂的感觉相比,焦糊一片、血肉模糊的后心,简直就是皮外伤。到最后,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所剩的只有全身的无力、意识的模糊,和伴随着急促呼吸的灼烧感。但即使如此,洪佐还是依靠仅存的意识,向远离身后的方向爬去,直到一只脚重重的踢在他的伤处,让他只能趴在地上吐着血沫。 “洪先生,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阴山北派在术法上不及你南派,就连身体里是不是本尊的魂魄这种事,都看不出来了?你既然能从地宫里出来,就应该知道那七道冥庭赤血阵不是摆设吧?你觉得凭一个疯子,能这么轻易跑出来吗?” “你……你那疯徒弟,怎么跑出来……与我何干!”洪佐微微抬起头,用力挤了挤模糊不清的双眼。当他看到路怀庸的影子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上越来越大,算准时机突然双手撑地,身体横侧,左腿顺势向路怀庸的小腹蹬出。这一下,洪佐冒着丹田衰竭的风险,灌入了全身仅剩的术法和内力。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选择了搏命一击。 强大的术法和气息,将洪佐裤子上的绑腿全部挣断,整条腿如同攻城锤一样,带着千钧之力装向近在咫尺的路怀庸。耳轮中只听见“砰”的一声,洪佐明显感受到自己这一脚揣在了柔软的腹部,紧接着传来墙壁坍塌的轰隆声,路怀庸弟子们的惊呼声。然而,这样剧烈的运动和术法的消耗,让本来就奄奄一息的洪佐又狂喷了几口鲜血。 自从被路怀庸召唤的天雷击中,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过来之后,洪佐就在盘算接下来每一个可能活命的机会。他假意漫无目的的爬着,其实是爬向地面上一把能同时激射出十二道泯魂箭的法器——鬼藤弓。洪佐从没想过这一脚能让路怀庸毙命,但只要让他暂时失去意识,自己便有机会将鬼藤弓取道手中,用这一大范围的杀伤性法器,让身后十几人同时烟消云散。 得知自己第一步计划奏效,洪佐顿时心头一凝。在他的计划中没有回头确认路怀庸情况的时间,而是不顾一切的向前窜出,几乎就要扑到那把还握在一个死去道士手里的鬼藤弓。 然而,就当他即将触到法器的一刻,那鬼藤弓竟然从死尸的手中飞出,好像有意识的躲开洪佐,向他的身后飞去。洪佐顺着法器飞行的路线向后看去,只见这把鬼藤弓飘飘摇摇的飞着,最终落在了那个洪佐最不想看到的黑衣老者身上。此时的路怀庸别说失去意识,连衣服上都是干干净净,哪儿有一点被踢中的痕迹。看着眼前的路怀庸,洪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但他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占据绝对上风的老家伙,会在何时给他致命一击。在他的心中,生死不过是阴阳两世的往返。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留在阳世的躯体,最后是一副龇牙咧嘴、满脸沮丧的死相。不过,路怀庸并没有直接置洪佐于死地,而是轻蔑的看了洪佐一眼,将手中的法器交给身边的弟子,随后轻轻拍了两下巴掌。 一阵瓦砾的乱响吸引了洪佐的目光,他定睛看去,只见一只肮脏不堪、满是鲜血的手,机械的从一堆废墟里伸了出来。随后,一个人的肩膀也渐渐露了出来。等这个人完全从废墟里钻出来,洪佐看了半天,才认清眼前这个满身灰尘、污渍和血水的人是谁。 “看不出来啊洪先生,世间还有你这样的狠人,能对着自己的身体下如此重的手,老夫佩服,佩服啊……”路怀庸背着说,轻松的在洪佐身前踱步。他走到洪佐僵直的肉身旁,轻轻拍打着肉身上的尘土:“别这么心黑手狠,这身体里还有我的弟子呢……” 路怀庸又捋了捋洪佐肉身的头发,喃喃的说道:“福安莫怕,师尊这就将你弄出来。” 说完,路怀庸走到洪佐肉身面前,单手扣住肉身的天灵盖,双目微闭,口中默念咒语,紧接着双眼暴睁,扣在洪佐头上的手猛然向上一提,福安本尊的魂魄,竟被路怀庸整个抽离了出来。 见到眼前的一幕,洪佐吐出一口血沫,轻轻的哼了一声:“他已经错过进入地府的机会,你如今强行将他的魂魄驱离,他就会成为孤魂野鬼,永不超生。你一个做师尊的,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弟子的么?” 福安的发疯,乃是吉达利用内功点穴之法所致,后来又被路怀庸封禁在洪佐的肉身当中。所以现在从被施法的躯体中拽出,自然又恢复了神志。他好像刚睡醒一般,楞柯柯的看了看四周,看到躺在地上鲜血横流的自己,又听到洪佐所说的话,顿时想起了以往的一切,对着身边的路怀庸大声哭喊道:“师尊救我~师尊救我啊!” “弟子莫怕,师尊这就救你!”路怀庸伸出手来,轻轻的抚在福安魂魄的身后,似乎想要安慰这个惊吓过度的灵魂。然而就当福安稍显一丝安稳的时候,突然两眼凸出,嘴巴大张,似乎想要喊出什么。紧接着,福安的魂魄在极度的挣扎中一阵扭曲,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缕青烟,消散在路怀庸的手中。 面对洪佐的凝视,路怀庸没有一丝亲手杀死自己弟子的愧疚:“老夫所求,无非是我阴山一脉万世长存。福安虽为我的弟子,若能为本派兴衰,舍生取义,那全派上下乃至后世传人,都不会忘了他的恩德。” 随后,路怀庸凑到洪佐面前,轻声的说道:“我连本派六位护法弟子都舍出去了,还会在乎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 果然,什么自己的肉身逃走,路怀庸带人去追,都是人家设计好的计策,就是要他洪佐自己跳出来,然后再利用冥轩六绝和他们绝顶的法器,来消耗洪佐的术法和灵力。等洪佐的术法用尽,灵力枯竭,再轻而易举的置他于死地。想到这儿,洪佐还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若不是吉达身上的胎记让自己乱了方寸,也不至于连这么浅显的计策都没有看出来。而从路怀庸强行从洪佐肉身中抽取福安的魂魄来看,他显然是看中了自己这身皮囊。 “你这身体无论从体质、修为来说,都是绝佳制品,其魂位又与老夫的魂魄不谋而合。我若占据,必然能令功法精进数十倍。到时候,我便可以将南派之术法高超,北派之法器强横集于一体,发扬阴山神威,不负阴山法主和历代宗师掌派的期望。” “那你还等什么?动手杀了我,肉身就是你的了。”洪佐听完路怀庸说完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索性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墙上。“我知道你与你的身体之间有认主之盟,除非是你自己的意愿,否则就算是把你的魂魄打散,也难以真正融入这具身体。”路怀庸看了看自己打散福安魂魄的手接着说:“所以,老夫还希望阁下能以阴山传承为重,若是将皮囊给我,阁下若想占据这福安的肉身,我愿与阁下同为左右掌门,共掌阴山;若阁下想转世投胎,我定亲自送阁下魂入地府,与那判官讨得转生册,许给你一世帝王之命。此外,洪先生的名字也会被镌刻在阴山派法堂之中,成为历代弟子不敢遗忘……” “我若不从,又当如何?” 洪佐静静的听着路怀庸的话,听到关键之处还频频点头。就在路怀庸以为看到希望的时候,却被洪佐硬邦邦的一句话,将自己还没说完的言语硬生生的挤进肚子。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路怀庸从怀中掏出一枚玉扳指套在拇指上,将手对准洪佐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口,靠在地上的洪佐一阵抽搐,立刻被一股力量从福安的身体中揪出。变成魂魄状态的洪佐,周身上下竟然猛的燃起绿色的火焰,两个半透明的恶鬼似乎正在给一个看不见的灶台添火添柴。 洪佐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没有一个灵魂能忍耐炼魂炎的炙烤。这种来自地狱深渊的火焰灼烧的不是肉体而是魂根。据说是专门对地府中叛乱鬼王所施的酷刑。别说洪佐是个凡人,就算他能忍耐这种神鬼皆惧的刑罚,在一时三刻之内,也会烟消云散。 洪佐在绿火中不断翻滚着,嚎叫着。但他狰狞的表情下,却没有一丝求饶的架势。即使是路怀庸身后的北派弟子,也全都惊的张大了嘴巴。他们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师尊用这样的手段折磨一个活人,也没见过任何一个魂魄不屈服于这非人的刑罚。 “师……师尊,我看这姓洪的不会轻易解除认主之盟,您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等到他说话,就会魂飞魄散啊。若是如此,这人的皮囊,可也就废了啊……”作为路怀庸的二弟子,胖道士学渊还是有些见识,赶忙凑到路怀庸的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 剧烈痛苦之中的洪佐,突然感到周身一凉,紧接着便被一股巨大的灵力拍击在地上。全身颤抖的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余光中看到路怀庸已经将扳指收起。正当他琢磨接下来还要受到什么酷刑的时候,却看到一旁的吉达被几个阴山弟子架了过来。 “听我的弟子说,你刚才想要将这个蒙古人救走?他与你是什么关系?”路怀庸问道。见洪佐不吭声,路怀庸立刻将不省人事的吉达高高提在手中,另一只手突然变得乌黑一片,指甲竟然长出三四寸,如刀锋一样对准了吉达的后心。 “别……动……他!”洪佐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三个字。路怀庸阴阴的笑了笑,看了一眼旁边赔笑的学渊继续说:“那你就给我一个别动他的理由,如何?”然而此时的洪佐的魂魄实在难以支撑,终于无力的瘫软下去。他的身上也开始慢慢变淡,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气流正在从他的魂体上渐渐消散,愈发衬托出他消瘦、安详的面庞。 见到洪佐的魂魄已经到了烟消云散的边缘,路怀庸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他一把将吉达扔在一边,伸手向洪佐消散的魂魄笼去。说也奇怪,一丝丝脱离洪佐魂魄的气流,竟然开始在路怀庸的手中打旋,随后竟结成了三个如蚕蛹一般的气团。路怀庸命人将洪佐的肉身抬了过来,分别将气团点在洪佐肉身的天门、印堂、晴明三个穴位上。路怀庸的手刚一挪开,三个气团便立刻融化在这些穴道上。洪佐的体内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随后一轮肉眼可见的光晕自洪佐肉身的眉心向外散去。 “你以为没有你的允诺,老夫就得不到这具肉身了?如今你的魂丝已经入体,魂位又与老夫一致,你这具皮囊,已经是我的了!”说完,路怀庸全身较力,一股黑烟从他的头顶冒出,径直钻入了洪佐的身体。随着路怀庸的身体毫无意识的摔倒,洪佐的肉身先是剧烈的抖动,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这次,洪佐肉身的眼睛里,不再是傲慢不羁,而是阴险狠辣。 这个“洪佐”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看了看审魂亭上方一处破损的大洞,猛的一甩手,一道黑色的阴气直飞天际。片刻,几只全身僵直的大雁掉在院中,没有了一丝生气。“真是好皮囊……”路怀庸满意的看了看自己新的身体,又看了一眼眼前躺着的洪佐和吉达,发出了鄙夷的哼声:“黄口小儿,被老夫略施小计轻易制住不说,还妄图借助夺舍的身体,硬闯我的审魂亭。我看你那号称当世阴山第一人的师尊垂阳子,也不过是浪得虚名。他就没告诉过你,夺舍之后至少要三天才能与新的身体融合?在这之前,每用一分术法,就要耗费三分的灵力?” “不是我没告诉他,是这小子太不成器,连你这么个半吊子的掌派,都对付不得。” 一个声音从路怀庸的脚边响起。“谁?!”路怀庸大惊,先是条件反射的看向洪佐的魂魄。但此时的洪佐除了一脸安详、面带笑容的爬在那。然而就在洪佐的旁边,一个刚才还失去意识、两眼似睁似闭的蒙古鞑子,在冲着他微微的笑着…… 第四十八章路怀庸的底牌 “阴……阴环冢仙?”路怀庸先是愣愣的盯着吉达,脸上的肌肉不规则的跳动着。但片刻之后,他似乎恢复了一些平静,接着露出狰狞的表情:“不,不可能!垂阳子就算再厉害,魂魄也不可能远隔本尊千山万里,再凭着寄魂之术夺舍他人的皮囊!我北玄宫虽不如那阴环冢阴毒狠辣,却也是阵法机关密布,岂是一个游魂出入,我却一点不知的!你这鞑子对我还有用处,我本想先留你一命。既然你还有心在此装神弄鬼,那我便毁了你的肉身,让你真做个游魂野鬼!”话没说完,路怀庸催动洪佐的身体,猛的向吉达甩出一道强劲的阴气。 倚坐在墙边的吉达两手一抄,见那可在瞬间夺命的阴气向自己袭来,却仿佛是看热闹的路人一般不躲不闪。这道阴气带着强大的煞力和术法冲过吉达的身体,但除了吉达的头发动了几下,却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伤害。吉达扭头看了看已经失去意识的洪佐魂魄,若不是刚才路怀庸将自己高高举起之时,自己用口型冲着洪佐做了一个只有他们师徒才知道的暗语,现在洪佐的表情也不可能显得如此安心。 “看来啊,不光是我这弟子难成大器,你那师尊才是个废物点心啊……”吉达挠了挠被阴气吹乱的头发,冲着气喘吁吁的路怀庸露出了一个满脸褶皱的奸笑,重复着刚才路怀庸取笑洪佐的话:“你的师尊就没告诉过你,夺舍之后至少要三天才能与新的身体融合?在这之前,每用一分术法,就要耗费三分的灵力?” 此话一出,路怀庸才意识到,与刚才他击向天空大雁的那下相比,这道阴气比刚才弱了许多,而魂魄上所体现的负重感,也要比身体上的疲惫感强上数倍。此时的路怀庸才相信,眼前这个占据蒙古人身体的魂魄,正是洪佐的师尊垂阳子。 路怀庸感觉头顶就像响起了一道炸雷,脑袋嗡嗡作响,再也没有了刚才老谋深算的架势。他下意识的将手伸进怀中,想摸出绝顶的法器对付垂阳子,却一把摸了个空。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现在占据的是洪佐的肉身,而所有犀利的法器都在自己那皮囊身上。他缓缓的抬起头,对着垂阳子露出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这个号称当世阴山第一人的老妖精,缓缓的向自己挥了挥手指。 一股排山倒海的阴气自垂阳子的指尖而出、迅速扩大,片刻间便暴涨了数倍,极速向路怀庸的方向涌来。整个审魂亭的范围和外面的大院,都在一种灰烟滚滚遮天蔽日的氛围之中,让所有阴山弟子都乱了方寸。而这个寄居在洪佐肉身里的北派之主,隐约看见无数阴兵阴将手持利刃、骑着骷髅战马,踏着阴风鬼雾冲出。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他路怀庸。 路怀庸只感到千军万马在自己的身体上奔腾,又像是滔天巨浪将自己卷入天际,他仿佛在天塌地陷的感觉中经历了千年,直到他甚至想一了百了的时候,这种感觉才停了下来。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见到洪佐的肉身已经毫无意识的飘向垂阳子,而自己则轻轻的浮在半空中。 “师……师尊,此人……法器……犀利,快趁他……魂魄……没有归于本尊魂位,快……” 洪佐的魂魄悠悠转醒,第一句话就是提醒垂阳子赶快了结了路怀庸。“哼,不成器的东西……”垂阳子轻轻哼了一声:“还什么到北地开疆扩土,扬我阴山神威。当初你执意要来大都,我若与你说,‘大都之地龙蛇混杂、盘根错节,凭你那点本事和心思,不栽跟头才怪’,凭你小子的尿性,就算嘴上不说,也会暗地说为师谨小慎微、因循守旧。怎么样,这回知道去人家地盘砸场子的后果了吧?” 此时的洪佐,真恨不得自己也像冥轩六绝一样,赶紧被阴司抓到地府里报道算了。原来师尊垂阳子早就知道自己此次来到大都必有灾祸,因此故意让自己碰碰钉子,从此知道做人的道理。“肉身也为你清理干净了,回去吧!”见弟子的窘迫之相,垂阳子也懒得看他,轻轻挥手,洪佐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身体。回到自己身体中的洪佐顿时感到无比的畅快,身上的痛感皆无,看来刚才垂阳子的术法虽猛,却也只是将路怀庸从洪佐的肉身中挤出,又在洪佐昏迷的时候,用术法治愈了洪佐的肉身。不过,虽然肉身无恙,但洪佐的魂魄却在刚才受到炼魂炎的伤害,让他还是一幅大病初愈的样子。 “师尊,您占据的这个人……有可能是我弟弟。他的魂魄可曾……”洪佐刚一回到自己的身体,便急切的想问垂阳子吉达魂魄的去向,而还没等到垂阳子的回答,却被路怀庸气急败坏的吼声打断。 “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趁着洪佐师徒对话,路怀庸的魂魄迅速飞回到自己的肉身。他一边冲着垂阳子等人大吼,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摞纸钱,猛的向身后甩去。成摞的纸钱被抛在空中瞬间散开,随着一阵阴风无端刮起,漫天的纸钱随风席卷,仿佛一场盛大的葬礼即将上演。 然而,路怀庸的身后没有葬礼,只有他那十几个惊魂未定、不知所措的弟子。在路怀庸的魂魄被垂阳子从洪佐的肉身打出去那一刻起,所有的北派弟子便一窝蜂一般四散奔逃,却苦于为了不让洪佐逃走而用术法封锁的大门,只能叫苦不迭的在院子里乱撞,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些纸钱正缓缓落向他们的头顶。 “啊!”第一声惨叫来自胖道士学渊,只见他发出痛苦的嚎叫,不停撕扯着自己的脸。原来一张纸钱正死死的贴在他的脸上,而那贴在脸上的纸钱上,似乎也产生了变化。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几乎所有的北派弟子都撕扯着脸上的纸钱嚎叫起来。只不过,这些纸钱就像长在肉里了一样,就算有人把脸都挠破了,也没有一个人能将纸钱撕破。过了片刻,所有的阴山弟子都不再嚎叫,纷纷趴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我说路掌派,我又没说要你弟子的命,更没说要把他们打的魂飞魄散,你又何必急着了让他们跟你一起殉道呢?”垂阳子转过身来,用肮脏的手指抓了抓胡子拉碴的下巴,做出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 “殉道?对!殉道!阴山将亡,派存何焉?!与其让他们苟且偷生,不如大家共赴黄泉!或许我路某人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此时不也是寄存在他人体内,术法大减?若是豁出我全派上下,输赢胜负还说不定呢!”路怀庸说完最后一句,口中默念真言,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酒杯,猛的摔在了地上。 洪佐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路怀庸的法器他见过不少,但他始终认为,阴山北派真正的杀器还未现身。果然,趴在地上的胖道士学渊抽动了一下身子,随后猛的抬起头来。紧接着,刚才那些阴山弟子全都动了起来,颤巍巍的爬起来,盯着洪佐师徒的方向。这一下,让久经战阵的洪佐也不由得发愣,甚至连垂阳子也微微的皱起眉头。他们看的清清楚楚,所有的北派弟子,全都变成了路怀庸的模样。 利用幻术欺骗众人的眼睛,洪佐也能做到。不过就算面貌如何改变,所散发出来的术法气息却是骗不了洪佐师徒这个级别的人物。但洪佐此时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刚才那些吓得东躲西藏的北派弟子,全都迸发出和路怀庸一样的煞气,有些甚至比本尊更强大。 “师尊,这不像是幻术。”赤手空拳的垂阳子将双掌横在胸前,向师尊的身前挡去。“幻术?嘿嘿……”垂阳子冷笑了几声,把洪佐的手按了下去,又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你魂魄受损、肉身初愈,现在用不得什么高超的术法。一会儿躲闪的时候,你就用影随之法,切记不可脱离我的身形。知道了吗?” 此话一出口,洪佐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他师从垂阳子十八年,能与垂阳子正面走上十个回合的,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就算是这些人,垂阳子也就像老朽戏顽童一般,谈笑之间就将他们的攻势化为无形。什么时候提到过一个“躲”字? “弟子遵命!”洪佐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自然知道垂阳子的话中,隐预着多大的危险。他一个闪身躲到垂阳子的身后,背对着背贴向垂阳子,两人的影子也顿时合二为一。也就在这时,那个一身黑衣的路怀庸本尊已然融入了阵中,十几个“路怀庸”就像得到了某种指令,竟然同时动了起来。最前面的几人伸出双掌,发出六道不同颜色的光芒,分别从前、后、左、右、上、下各个方向,冲着洪佐师徒打来。这六道光芒带着六道天塌地陷的冲击力,顿时将整座审魂亭变为一片瓦砾。 “嘿嘿,六道轮回往生决?傻徒弟,跟紧了!”垂阳子身子一拧,身子凭空向后异动了两尺,同时双耳之中,飞出四条如烟雾一般的长龙,张牙舞爪的环绕在垂阳子和洪佐的身前身后。垂阳子的迅速后撤,让六道光芒的两道直接打在地面上,而其他四条金龙则张口生吞了剩余的几道光芒。 六道轮回往生决,洪佐只见过一次。那是垂阳子受阎君之邀,赶赴地府平灭百万阴兵叛乱之时,对付千年鬼将才用的术法。他起初见往生决袭来,不免感到心惊。但看着垂阳子的护身兽竟能生吞如此强横的术法,洪佐不免心生感叹:“不亏是师尊的护体云虬,不知我洪佐何时才能炼制出这等……” 然而他的艳羡之意,却被眼前的一幕打乱。几道光团在护体云虬透明的肚子里左突右撞,不仅没有半点消散之意,反而那些云虬却显得痛苦异常。只听见一阵阵爆裂之声,几只云虬凄惨的嚎叫了几声,肚子竟然同时被光团撑破身体,顿时烟消云散。而冲入地面的两道光团,竟然从地面飞出,与破体而出的另外四道光团继续向师徒二人打来。不仅如此,七八个“路怀庸”似乎早就知道此举会打垂阳子二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在光团飞向二人的瞬间,分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并向着二人张开大嘴,发出凄厉的吼声。 “万鬼葬尘吼!傻徒弟,闭住耳门!” 垂阳子大声提醒着洪佐。而就算洪佐快速以灵力封住耳门,依然感受到来自吼声中强大术法的威力,震的自己头疼欲裂。而那六道光团好像有生命一般依然对着二人不断的冲击。快速运行的光团,仿佛形成了一朵五颜六色的莲花。而垂阳子和贴在他身后的洪佐,则像快速飞舞的蜻蜓,以点水之势游走在生死之间。 突然,垂阳子在空中急停,转身、出掌一气呵成,三道螺旋状的气流向着距离最近,且刚刚转过来还背对他们的一个“路怀庸”打去。这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强如垂阳子这样的人物是不会错过的。然而,这个人竟然连头都没有回,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轨迹移动。另外两个相邻的“路怀庸”却一左一右挡在他的身前,顿时用四只手掌演化出一道黑色的气墙,生生挡住了垂阳子的攻击。 贴在师尊身后的洪佐,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但他就是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感并不是来自凭空变化的路怀庸,也不是他们陡然提升的灵力和顶尖上乘的术法,而是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他们结成一体,暗中调配着每一个“路怀庸”的气息和动作,让他们就像一个整体攻防相倚,进退有序。这种恐惧,来自于他们没有破绽。 让洪佐略感欣慰的是,他能从后心感受到垂阳子的心跳依然平静。而师从垂阳子十多年的经验来判断,自己的师尊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在不断的躲闪中思考着某种规律。就在此时,洪佐突然感到垂阳子脚下一滑,自己也紧跟着晃了一下。所有的“路怀庸”见到洪佐师徒突然露出这样大的一个破绽,突然全部腾空而起,结成了一个半球形的阵型,同时向二人施展出各种强大的术法。然而垂阳子双手一抖,一个闪着金色光晕的球体瞬间将自己和洪佐罩住。只见无数光芒、气团、雷电、鬼火轰炸在光晕之上,术法所带来的冲击力,让原本已经破烂不堪的地面,碎裂成一个深达数米的巨坑,而巨坑的中心,就是洪佐师徒二人,和将二人护住的光晕。 “师尊,我们这样不是办法!”看着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的球型光晕,洪佐真的着急了。他不知道刚才那个破绽,是垂阳子真的在重压之下有些凌乱,还是故意为之。但垂阳子却没有理会自己的徒弟,而是紧紧盯着每一个“路怀庸”的脸部表情,以及他们身上的气息变化。“师尊,不如我们先以五行遁法离开,我能撑得住!”一道闪电已经击破了光晕某个脆弱的部分,一道道分解的电弧贴着垂阳子的额头飞了过去,这让洪佐不得不去想二人的退路。 “嘿嘿,遇到这么有趣的事,还是八百多年前了……”领洪佐不解的是,垂阳子不仅没有感到一丝恐慌,紧绷着的脸上竟然慢慢露出了笑容: “不瞒你说,为师我还真没见过这种活人、术法、法器相依联动,共为一体的做法,实为我派之创新。开始我还以为,只要制住这路怀庸的真身,这阵法自破。现在我算看明白了,原来这正主儿,根本就不在这儿啊……” 第四十九章破阵 看着十几个路怀庸浮在半空,洪佐的眉头紧紧的皱到了一起。这老头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刚才的进攻足以证明,眼前的敌人都是真的,绝非幻术。那个从刚才就一直和师徒二人对峙的黑衣老头,就藏在众多傀儡的身后,显然是他们的操控者。而且,凭借洪佐十多年在道门中行走的经验来看,能够同时控制十几具傀儡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能利用他人身躯,复制自己的肉身和术法,更是百十年难得一遇的高手。要知道,如果施术者不在附近,每多控制一个身体,就要多付出三倍的术法。如今他要控制的身体足有十三具之多,就要比平时多耗费三十九倍的术法,这已经远超任何一个凡人修士的承受能力,更别说还要控制这么多的身体协同作战了。 “师尊这老头子,一定是魂魄脱离本体太久,脑子不清醒了”。洪佐想到这儿,便仔细观察着阵中的局势。这些路怀庸的傀儡并非站在一个位置,而是每隔一会儿就要变换一下方位。就在他们变换阵型的瞬间,刚好将那黑衣路怀庸闪了出来。洪佐连想都没想,左手猛然甩出,一道阴风幻化的穿云箭直接甩向了目标。然而,这支箭还没有射出金色光晕,就被垂阳子硬生生的用手接住,碾成了一缕青烟。 “混账东西,我刚才的话,你是没听见嘛!”垂阳子怒喝了一声:“你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黑袍之人站在那么明显的位置,难道就是等着你用一支穿云箭来破阵的?你这术法若真的打出去了,那才是给为师添乱。” 此话一出,在空中阵眼位置的路怀庸哈哈大笑:“不亏是见多识广的垂阳子,既知道向我施法必遭反噬,那还不如束手就擒,我念在你是阴山前辈的份儿上,或可饶你师徒不死……” “师尊,恕弟子愚笨,但若不制住这路怀庸,我们根本没机会逃脱!”洪佐闪身躲过一道术法惊雷,紧张的问道。“操纵大阵的是路怀庸,眼前之人也是路怀庸,然而他又不是路怀庸……”垂阳子缓缓道出了这样一句话,让洪佐感到头都大了。然而正当洪佐有些不知所云的时候,垂阳子又问出了更加莫名其妙的话:“臭小子,你还记得你我师徒闲得无聊之时,是怎样打发时间的么?” “还能做什么,陪着您老下棋啊……您怎么现在想起这个来了?!”在暗无天日的阴环冢中,师徒二人经常会对弈消磨时间。不过他们不下象棋,也不下围棋,而是垂阳子自己发明的一种“走兽棋”。棋局中共有“九羊二虎”十一枚旗子。对弈时,一方掌羊,一方控虎。双方都按照棋盘中的路线行进,其中虎可吃羊,但若是被三只羊围住,也会被羊顶死而出局。洪佐不知道的是,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垂阳子会突然问起这些。垂阳子嘿嘿笑了两声,回答着徒弟的问题:“你看咱们现在的局势,岂不正是二虎被困,群羊围攻之势么?咱们两方的局面,不就像是在棋盘上游走么?” “您的意思是,那黑衣老贼,还有这些变化而出的路怀庸,全都是棋子?我们……我们也是棋子,现在置身于别人的游戏之中?”洪佐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看着身边的局势,立刻就知道垂阳子要说什么,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师尊看问题的角度。“师尊,那这么说来,您是已经有破敌之策了?” 虽然有所顿悟,但洪佐还是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破局,反败为胜。 “如今群羊困虎的局势已成,你我已经是死局,又如何有破解之法?你既知我们都是棋子,也应知道再怎么与这些人相争,也是游走在棋盘之上的棋子罢了,就算将他们吃尽杀绝,又如何伤的了下棋之人半分?”垂阳子的这番话,让洪佐心头一沉,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从没有想过,连自己这老不死的师尊,都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既如此,还请师尊施展遁术离开,弟子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得师尊周全。”洪佐没有犹豫,收了影随之法站在垂阳子的身前,暗暗调集为数不多的丹田之气催动术法,准备殊死一搏。 “唉……你这不孝的劣徒,命就这么不值钱么?下棋本是游戏,我若不玩了,又当如何?”垂阳子眯着眼瞪了徒弟一眼,一幅“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洪佐向来桀骜不驯,年幼时就算在师尊面前,往往也是顽劣无理。每次下棋,眼看要输了的时候,他不是耍赖便是悔棋,有时候甚至直接将棋盘掀翻。既然眼前的敌人都是棋子,那棋子与下棋之人,必然有种看不见的联系。想到这儿,洪佐闭上眼,将术法汇聚于天目穴,抬头面向半空中十三个路怀庸。在天眼的作用下,闭着眼的洪佐只能看到十三个模模糊糊的黑影,而在各个黑影之间,却是一根根传递着术法和灵力,好像经脉一样的东西。 “当初与为师下棋,你是怎么耍混来着?”见洪佐的嘴角发出了一丝邪意,垂阳子似笑非笑的说着。“掀他的棋盘……!”洪佐猛的睁开眼,笃定的看向垂阳子,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兴奋的狠厉。 “那还等什么,动手!” 垂阳子的话音刚落,师徒二人同时单膝跪倒,暴喝一声,手掌猛击在地面之上。早已无法支撑的金色光晕,“砰”的一声被炸成了无数碎片,像一道道锋利的刀锋,向着空中飞去。 “哼,简直是飞蛾投火!仅凭这护体金晕的迸发之力,就想伤我的肉身,我看你垂阳子也是死到临……”身着黑袍的路怀庸鄙夷的看着飞来的碎片,正要催动其他傀儡发出致命一击,却发现这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全都摆着一个姿势不动了。片刻之后,除了自己之外的十二个人,就像一只只在天空中突然死去的鸟,噼里啪啦的掉到了地上。 “你,你们怎么……”一句话没说完,身着黑袍的阴山掌派只觉得生命仿佛瞬间被抽干了一样,身体不自觉的向地面落去。作为棋子的他到死都没有意识到,洪佐师徒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们,而是那一条条不断操控着他和所有“路怀庸”,为他们传递、分配术法力量的“术经法脉”。他只是不断的在想,自己究竟是谁?这一辈子真的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在活着么?直到最后失去意识,身穿黑袍的路怀庸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洪佐只看到满地的“路怀庸”都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趴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而那个一身黑衣的路怀庸,则迅速瘪塌下去,化成了一堆浸泡在尸液里的白骨。一道法脉从白骨的身上激射而出,向着远方缩去。 “别让那条法脉溜走,正主离这里不会太远。”垂阳子一句话没说完,便率先向着那条法脉冲去。这法脉如同一条仓皇逃窜的长蛇,闪着黑色的光芒向远处缩去。法脉好像知道有人在追赶,尽可能的在庭院和不同的房屋里兜圈子,有时候甚至会钻进下水道躲藏洪佐师徒的追击。奈何这二人均是腾挪之术的高手,又岂是能够被轻易甩掉的。没有过多久,法脉便顺着门缝,钻进了一座高大的拜殿之中,没了声息。 随着一阵轰隆的巨响,拜殿紧缩的大门轰然向大殿内侧倒下,映出外面洪佐师徒的身影。瞬间一股霉味儿直扑洪佐的面门,被倒塌的木门翻起的尘土,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浓厚。垂阳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丝毫不惧怕此处会有什么机关埋伏。有师尊在身边的洪佐更是有恃无恐,直接越过垂阳子走到拜殿中央的供桌前。 供桌上没有贡品,只有几个东倒西歪的盘子和烛台,桌面上一寸厚的尘土,说明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微风吹起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幔帐,显出后面一座金漆严重脱落、只剩下一条胳膊的阴山老祖法像端坐在缺了四瓣的莲花座上,显得又滑稽,又委屈。 “他们就是这么对待祖师的?师尊,看来今天咱们也算清门户、正门规了。”洪佐看着阴山老祖的泥塑,把桌上凌乱的祭祀之物重新摆好,整了整衣冠,正要向阴山老祖跪拜,却被垂阳子一把拉住。 “你若拜他,就算让他看了笑话……”说完此话,垂阳子不顾洪佐疑惑的眼神,伸出手对着泥塑的方向横着虚砍了一下。耳轮中只听见“咔嚓”一声,阴山老祖塑像的大半个身体好像被一把无形的利斧砍断,横着飞出三五米,撞在地上摔得粉碎,只剩下那个破败的莲花座还固定在石台上。 “师尊,你这是……”洪佐不敢相信,一直教导自己要尊祖像、崇祖训的师尊,今天怎么会做出如此辱没先祖、大逆不道的事。不过当洪佐顺着垂阳子的手势,走上前来向莲花座里看时,顿时惊讶的张开了嘴巴。 莲花座的底部,一只脸盆大小的金龟,正将四肢缩在龟壳里,露出半个脑袋,满眼惊恐的看着他们。这只金龟身体不自觉的抖动着,那条法脉此时已经缩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正飘在金龟的头顶不断旋转。 “师尊,这……这便是那个操纵路怀庸的幕后之人?怎么会是个王八精?”洪佐疑惑的看向垂阳子,随即叹了口气:“没想到在道门法界神诡莫名的阴山派,竟然有一支脉被妖兽所控,真是奇耻大辱。” “妖兽?你没看见那法脉虽然不似刚才那般粗犷,却举而不散,稳健有力,说明术法和灵力不弱。若果真是妖兽,也能够操纵灵力。此刻它就算无力与你我抗争,也不能缩在这儿等死吧。”垂阳子伸出手,冲着那团法脉轻轻一点,那黑色的气团竟然在一阵剧烈的翻滚后,四散不见了。垂阳子甩了甩手,看着金龟继续说:“它便是路怀庸的本尊。” 看着已经彻底糊涂,表情已经有些抓狂的弟子,垂阳子慢慢解释道:“路怀庸一生追求长生之术,却始终不得要领,至多便是夺他人之舍,延残喘之命。他自知肉身的大限将至,无法支撑魂魄驻留。但若是夺了他人的身体,又恐怕道门中人以为他路怀庸已死,群起而掠夺他北派多年炼制的法器。到那时候就算他豁出命,也难免不引来门派的灭顶之灾。于是他便想出了个‘借壳控尸’的手段,夺了他人之舍贮存魂魄,再分出一魂一魄存入自己的尸身,使那尸身不仅不腐,形如常人,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来自本尊的控制。这样,外人也就更看不出,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路掌派其实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看着眉头逐渐舒展的洪佐,垂阳子继续说:“刚才若不是他动用法器,用他人的躯体复制自己的肉身,导致法脉显形,我也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办法来掩人耳目。而且,为了给自己的命续的更久,他竟然夺了一只千年金龟的身体。这样他一旦遇到你这样对他来说可遇不可求的肉身,便会再次夺舍,将魂魄寄宿于你的躯体之中,从此功力暴涨,又兼具法器之威,一跃成为道门法界的顶尖人物也说不定。如此看来,这路掌派也算是个人才。 “呵呵,可是他却没想到师尊您跑出来拆台,也没想到您能猜出他的秘密、打破他的肉身傀儡。这金龟的体质虽然长寿,其龟壳却有天生阻断魂魄出入的特性,他就算想逃,一时半刻也难以离开。所以他机关算尽,却没想到会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不费吹灰之力便要了他的王八命!”洪佐一句话没说完,顺手抄起莲花座里一把通体墨绿、带着刀鞘的短刀,拔出刀来便向着金龟的脑袋削去,吓的那金龟双眼一闭,缩回了龟壳。” “算啦……”垂阳子的一声喝止,让洪佐手中那把闪着墨绿色幽光的短刀停在了半空。垂阳子看了一眼这只颤抖的更加厉害的老王八,缓缓的说道:“路怀庸虽然劣迹斑斑,害我阴山不浅。但他毕竟是本派的支脉掌门,你我师徒若是杀他,定会叫外人说我们为了他的法器而图之,与你我师徒反倒不美。如今我已废了他的术法,他现在就是一只长寿的金龟罢了。既然它那么眷恋这阳间世俗,就圆他一个长生的梦吧……” “这……弟子遵命!”洪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短刀入鞘,插入了自己的腰间。见洪佐应允,垂阳子看了看似乎想要爬走的金龟,叹了口气,转头便向拜殿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垂阳子头也不回的朗声说道:“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弟子来了!师尊,刚才我还没跟您说完,就被那老贼打断了,您现在占据的这幅身体,有可能是我的兄弟,他的魂魄现在何处啊……”师徒二人越走越远,声音愈来愈小,只留下一只被翻过来的金龟,四脚乱抓的躺在莲花座里。 第五十章重逢 一阵晚风袭来,吹的两人的须发都飘散起来,让矗立在当场的师徒二人都感到了一丝凉意。然而洪佐似乎能够感觉到,在听到这个答案后,垂阳子也在做着选择。最终,垂阳子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皆是天命。” 就在垂阳子说完之后,吉达的身体突然直直的向后倒去,被扑上来的洪佐一把扶住。空气里传来了垂阳子的声音:“大都之凶险,你也已经领教。想必今后也不会如此狂妄。此地也不宜久留,你可先回阴环冢,我在大都还有些事要做,事毕之后自会回去。”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语在空中回荡:“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 一阵沉重的呼吸声从洪佐的脚边传来,洪佐蹲下去看,见躺在地上的吉达显得萎靡不振,一点也没有了刚才垂阳子的洒脱和豪迈。“吉达,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吗?”洪佐轻轻的拍了拍吉达的脸颊,盯着他说道。不过,魂魄刚刚归为的吉达似乎有些发懵,微睁着双眼茫然的看向周围,又皱着眉看了看洪佐,似乎忘记了这个人是谁。而当吉达的手臂从胸口位置移开的时候,那道月牙形的胎记再次显露在洪佐的眼前。看着这道胎记,年幼时无数的生活片段在洪佐的脑海中飞快的切换着,他仿佛看到在这种饱经风霜皮肤与浓密的胡须下,依然是那张当年在蒙古人的笼子里,无助的看着自己的脸。此时的洪佐百感交集,两个十八年都没有念出的字,从自己颤抖的嘴唇里吐出:“阿仲……” 吉达的眼睛逐渐睁大,大到几乎撑破眼皮。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叫出自己乳名的长发男子,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大哥?”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只有彼此凝视的四目相对。一切的悲喜,都化作沉默,侵染着整座北玄宫。 第二天,一架马车驶出了大都的南大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下至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上至把守城门的明军,谁也没有对这样一架纸糊的马车感到一丝察觉,更没有对正在驾驭马车的纸人表现出恐慌之意。马车驶出大都很久,车厢里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洪佐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了让魂魄刚刚复位的洪佑好好休养,同时也在警惕着阴山北派残余势力的反扑,洪佐一直没机会问及自己兄弟的往事。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大都,洪佐终于打算开口询问洪佑的经历。 “你逃出去的第二天,我便被蒙古骑兵带到了广陵。开始我以为,他们会把我们带到集市上当小奴卖掉,或者送到那些权贵的府上充当娈童。不过他们仅仅在城中短暂的逗留了一日,做了些补给,就匆匆踏上了通往大都的路。”洪佑一边说着,一边将马车舷窗上的布帘轻轻掀开一角,向外面瞄去,似乎在警惕着什么:“我当时和另一个孩子挤在被黑布罩住的笼子里,也不知道白天黑夜,只知道他们每隔一两天就会往笼子里丢两三个发霉的麦饼,或者打开笼子,揪着头发把我们按在喂牲口的槽子里喝水。他们从来不会顾及我们这些小鬼的死活,和我一个笼子那个倒霉蛋,就被生生淹死在了水槽里。原因就是那个按着他喝水的鞑子正和另一个人聊得起劲,等他想起手中还按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小子已经没救了。不过,这倒便宜了我,好歹能一个人占据整个笼子了。” “他们既不让你们做奴隶和娈童,抓汉人的孩子作甚?”洪佐追问道。在他看来,蒙古人抓其他族群的小孩,无非是以上两种结果。“我们一路颠簸,走了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直到蒙在笼子上的黑布被彻底掀去,我才发现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庞大都市。这里的人说话的口音和生活习惯,与我们吴越有很大的不同,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已经来到了大都。这个时候,原先笼子里的二十多个孩子,加上我也就剩下七八个了。我们这些早就饿得奄奄一息的小子被带到一处宫殿里,总算在这里吃了几个月来的第一顿饱饭。再后来,我们被要求所有人跪在地上排成一行,被几个好像有些权势的人围着看。那些人里有蒙古人,也有色目人,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有两个体格不错的小子,被一个目光狠辣、有些消瘦的老头挑走,还有个外表清秀的,被一个色目女人相中了。我则被一个满脸凶相的萨满揪了出来。其他几个没人挑的,据说最后都被阉割做了宦官。当时我还庆幸自己保住了命根,不过现在看来,那几个当太监的,反而是活的最稳当的。” “我被那萨满带到了宫殿里一个隐匿的院落,这里还有三四个比我大一些的孩子。后来我才知道,这人是元顺帝麾下的萨满之首——森格萨满。”萨满是蒙古草原上独有的宗教人士,在通古斯语里面是蒙古人对于巫师的称谓。在蒙古人看来,萨满具有控制天气、预言、解梦、占卜以及通天入地的能力,是长生天的使者。蒙古人对于萨满的崇拜非常狂热,包括大蒙古国的建立者成吉思汗本人,都是一个萨满教的虔诚信徒。 “你的意思是,当时的惠宗皇帝,是想从汉人,而不是蒙古人中选拔一批有天赋的孩童,将他们培养起来,为朝廷效力?”洪佐似乎明白了什么。 “森格萨满告诉我们,世间的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恩赐。长生天的子民才是天选之子。只有全心为元帝国效力,才有可能被长生天接纳,获得来自他的祝福,活着能得到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死后伴随长生天的左右,享受永久的极乐。”洪佑喝了口水继续说:“不过想成为高贵的蒙古人,又岂是容易的事,森格萨满的调教极其残酷,在他那里接受训练的汉人孩子,最后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 “这么说,你已经成为高贵的蒙古人了?你还记得爹娘是怎么死的吗?”看见洪佑有些骄傲的说着这些,洪佐的脸阴沉了下来。“你为什么没有跟元顺帝一起逃往上都,是他来不及带走你们,还是有意为之?你真的是在和明军交战时不慎掉入河中的么?”洪佐想起了垂阳子临走前,跟他说起的话。 “大哥,你不信我说的话?”洪佑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瞒你,我们这些人的确是元顺帝有意训练的,为的是能够以汉人的身份,执行某些秘密任务。比如针对汉人叛军领袖的暗杀、隐藏在汉人民众里调查事件。不过,现在大元帝国已经土崩瓦解,朱元璋已经在整个中原站稳了脚跟,更指挥虎狼之师深入漠北,北征元庭。陛下连自身的安危都难以保全,又如何还有心思管我们这些人?” “哦?果真如此?这样最好。你先与我回阴环冢,等你的身体完全恢复,再做打算吧。”洪佐做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挂在洪佑胸前的玉坠。 第五十一章秀州疑云 “跟着我的脚步,千万别乱摸乱碰。”幽暗的密道里,洪佐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嘱咐着身后的洪佑。就算自己在阴环冢里生活了十八年,但洪佐每次进出,也都是提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毕竟这里凶险的阵法和诡异的机关,曾让无数想要窥视阴环冢的各路道门高手葬身于此,更别说此刻还带着自己的亲弟弟。 “大哥,这么多年,你就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洞里度过的?看来你的日子并不比我好过多少吧。”洪佑一边紧紧跟着洪佐的脚步,一边向四周环顾。洪佐没有理会弟弟,而是在距离密道下一出口三五米的一堵石墙边停下。洪佑跟着兄长停下来,见前方出口处有一道拱门,便下意识的走了两步,准备向里张望。当他还没有探出脖子的时候,却被洪佐一把抓住肩膀拉了回来,严肃的对他说:“我说别乱摸乱碰,也包括别乱看!”随后,洪佐伸出手摸了摸坚硬的墙壁,又在石墙附近的虚空中画了个半圆。 眼见洪佐做完了这一套动作,石墙却没有任何变化,洪佑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兄长。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洪佐便迎着石壁大步撞了过去,瞬间没入了刚才还坚硬如冰的墙壁。洪佑轻轻的摇了摇头,闭着眼跟了上去。 看见兄弟跟着自己穿过石墙,洪佐的心里翻起了难以平静的心绪。说实话,直到现在,洪佐都不知道将自己的弟弟带到阴环冢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当时身在大都,阴山北派余孽和其他道门法派的潜在威胁仍然没有解除,洪佑又处于极其虚弱的状态,若是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万一有个闪失,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一定会悔恨终身。但是师尊说洪佑身上有着天大的秘密,现在把他带到阴环冢,洪佐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洪佐兄弟二人虽然自小亲密无间,兄疼弟敬,但毕竟已经过了十八年,两人都经历了太多不平凡的故事,洪佐难免不对这个弟弟以后的举动心存顾虑。这里距离明朝都城应天不远,若是他受命于元庭,打算行刺洪武逆改国运,必然会为阴环冢和师尊引来塌天大祸,所以…… 就当洪佐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火红色的影子猛然从洪佐的头上略过,洪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挡在洪佑的身前。他抬起头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全身火红的山魈,正趴在洞壁上对着自己龇牙咧嘴,吱吱的叫着。洪佐的眼睛眯了一下,手上顿时燃起一团紫色的火焰。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阴环冢的核心区域,竟然会有妖兽侵入。 “紧张什么,不过是我养的一只灵宠罢了,你不在的这大半年,总得有人伺候为师啊……渠肆,还不赶快下来,你给我酿制的蜜酒呢?莫不是让你这畜生都喝了?”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师尊,你回来了?”洪佐心头一喜,随即有些忐忑的说道:“我还以为是我……我们先回来呢。师尊,这是我兄弟洪佑,当时您就是借用他……” “既然来都来了,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何必吞吞吐吐。”黑暗中,一股幽绿色烛火燃起,照亮了石桌,也照亮了一张干枯恐怖的脸,在绿光中显得格外让人胆寒。此时的洪佑已经剃掉了胡子,恢复了汉人的装束。他早就听洪佐跟他讲起垂阳子的情况,所以并不畏惧,深吸一口气走到垂阳子面前深施一礼:“晚辈洪佑,见过垂阳子前辈。” 一躬之下,洪佑脖子上的玉坠漏了出来,洪佑赶忙将玉坠塞回领口。 见洪佑向自己施礼,垂阳子只是点了点头,简单问了问洪佑的经历,便嘱咐洪佐为洪佑准备住处,让他好生将养身体。此时山魈渠肆捧着一个酒葫芦,晃晃悠悠的端到垂阳子的面前,这小东西似乎有些怕人,见垂阳子将酒葫芦拿走,便躲在垂阳子的身后,用两只红色的小眼睛打量着洪佐兄弟。 “没用的东西,躲藏什么?这是你大师兄,有什么可怕的?”垂阳子对着山魈呵斥了一句,又转头对着洪佐说:“这是我偶然在山中抓到的赤魈,虽是妖兽却颇通人性。尤其是它酿制的蜜酒,很是对我老人家的胃口。依我看,它的手艺可不在于你之下呢。”话音未落,渠肆便蹦跳着离开,不多时就托着一个茶盘走来,将三个杯子放在石桌上。 “呦呵,这猴头还会酿酒?那我倒要尝尝,来来,快给你师兄斟酒!”一听这妖兽会酿酒,嗜酒如命的洪佐顿时来了兴趣。渠肆有些不情愿,回头看了一眼垂阳子,这才抱着酒葫芦走到洪佐的面前,“咚”的一声将葫芦放在石桌上,随后便四脚并用的爬上垂阳子的肩头。向洪佐做着鬼脸。 “嗯……甜杏、山枣、蜂蜜、水梨,还有蒲公英的味道,果然是好酒!”洪佐不亏是行家,一杯酒下肚,便已经品尝出了这酒的原料。渠肆似乎能听得懂人言,听到洪佐的夸奖,竟然吱吱叫着在垂阳子的肩膀上翻起了筋斗。“老二,你也来一杯,的确是佳酿。”洪佐又将酒葫芦抄起,将一个空杯子倒满,送到洪佑的身前。然而,洪佑却没有要喝的意思,推了推杯子说道:“大哥,我的伤势并未恢复,不宜饮酒。等过个十天半月,我自当向垂阳子前辈敬酒,以报救命之恩。” 洪佐有些不解道:“老二,莫非你跟着那大萨满的时候,他们不允许你喝酒,从此断了你的酒根?想当初你的酒瘾不在我之下,你可没少因为偷酒吃挨爹的打。就算身上有伤,一杯蜜酒也无妨,怎么还如此推脱?”还没等洪佑解释,一旁的垂阳子便打断说:“既然贤侄身体有恙,你就不要勉强于他。你们远路而回,想必也是累了,早点休息去吧。”说完之后,便站起身来,躺回了自己的石棺。山魈见主人睡去,窜上前一把抢过洪佑没动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满脸得意的看了看洪佐兄弟,学着人的样子背起了手,一步三摇的消失在石室尽头。 见师尊和山魈都走了,洪佐便指着一处洞室,笑着向洪佑说:“你便与我睡在这里,各种应用之物都有。想当年咱们兄弟同塌而眠,你可没少抢大哥的被子……”一听这话,洪佑也笑了起来:“那还不是因为你睡觉打呼噜,我若将你捅醒,你又要揍我。所以我只能抢你的被子,你若是冻醒,便不会吵我了……”随后,兄弟俩哈哈大笑起来,一前一后向洞室走去。走在后边的洪佐若有所思的笑着,回想着洪佑刚才的话。这些只有他们哥俩才知道的故事,说明眼前的洪佑的确是自己的兄弟。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洪佑的身体逐渐康复起来,兄弟二人似乎又找到了小时候形影不离的感觉。阴环冢绝大多数的日常开销,都来自洪佐替人驱鬼的报酬。洪佐要经常去周边的城池、村庄游走,为当地解决凶鬼肆虐、僵尸害人等恶事。如今有了洪佑在身边,若是遇到畜生缠身、小鬼闹宅等琐事,凭借洪佑的萨满之术和五仙神力,也能替他们扫除邪障,趋吉避凶,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洪佐的压力。没事的时候,白天二人便上山打猎,为山魈渠肆采集酿酒的原料,晚上就在一起谈论道术心法。垂阳子有时也会把兄弟两人叫到一起谈天说地,尤其喜欢向洪佑了解萨满之术的原理,甚至还会单独将洪佑带到密室,让他演示请仙的本事。见到师尊和兄弟的关系如此融洽,洪佐也放下了心。可以说这段时间,是洪佐心情最好,过的最舒服的日子。只不过,洪佑还是滴酒不沾,以各种理由搪塞洪佐的劝酒,这让每每提议好好喝上一顿的洪佐,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然而好日子总是短暂,该来的也迟早会来。这天,垂阳子正在密室中闭关,洪佐则在石室中独自饮酒,山魈渠肆在不远处不情愿的刷洗酿酒的器皿。今天的洪佐并没有往日品酒的洒脱,他时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时而将酒杯举起端到一半,又重重放下,一股莫名的烦躁让洪佐坐立不安。前些天,洪佐打听到秀州城中有一富户家中闹狐仙,征求有道之人将狐仙降服,并给出了三千两白银的赏金。元明时期,秀州经济发达、商户林立,甚至可以与苏杭媲美,若是能替这里的有钱人驱鬼避凶,那油水绝对不会少。无奈洪佐已经答应三十里外一处村庄的百姓,替他们解决一具为祸乡里的百年僵尸,根本分不出身。于是,洪佑便想独自出山前往秀州,挣这笔赏金。洪佐觉得兄弟也在自己面前展示过非凡的能力,而且洪佑身为萨满教传人,正好能应对这畜生作祟,想了想也便答应了。然而等洪佐替人解决了僵尸回到阴环冢,洪佑并没有回来。洪佐又等了一天,洪佑还是杳无音信。自己的兄弟并非道门弟子,所以并不能用锁魂印得知他的生死和位置,这让洪佐多少有些担心。 “猴头,等师尊出关之后,你便向他说,我出山一趟,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日便回,听懂了没有?”洪佐猛地站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卖力刷着酒器的渠肆说着。经过了两个多月,山魈渠肆与洪佐兄弟都熟络起来。这畜生甚是聪明,虽然不会说话,却能听懂人言,还能用手势和动作,表达自己的意思。一听洪佐说话,渠肆便跳到洪佐的面前,先是将自己头上的毛发按扁,又摆出一幅捧着东西吃的样子。“你要吃山口外田秃子家卖的桂花糕?知道了,回来的时候带给你。”见渠肆一幅“成交”的表情,洪佐笑了笑,背着长剑和包袱匆匆的离开了阴环冢。 与大都的雄伟森严不同,秀州城里的小桥流水、园林景致,将南方的温婉体现的淋漓尽致。纵横交错的青石板路,梳理着这座数万人城市的各个脉络。道路两边一间挨一间的绸缎庄、瓷器铺、胭脂店,以及各色游商和行人,道出了此地的富庶。富人家的小姐们坐在华丽的马车里,轻轻掀起布帘,小声评论着哪家的胭脂最好,殊不知她们俏丽容颜,已经让在水畔凉亭里吟诗作对的年轻才子们难以忘怀。这些年轻人争先恐后的向车窗里看去,羞的那几位姑娘赶紧拉上了车帘。才子们这才幽怨的叹息了一声,用折扇轻轻敲打着手掌,绞尽脑汁的去挖掘那些华丽的辞藻,来赞美这些俊俏柔美的江南女子,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青袍长发的中年人道士,正打算向他们问路。这道士打扮的人问了两声见没人搭理,便在几个才子的身边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看似轻声,但在那些书生的耳朵里,却好像一声惊雷在耳边响起,当场便有两人吓的坐在了地上。 “你……你这道士好没道理,我等在此效仿圣贤、探究学业,你却在此惊扰,这,这成何体统?”一个秀才打扮的年轻人觉得很没面子,满脸怒意的质问洪佐。看着这一脸酸腐、惺惺作态的书生,洪佐强忍笑意,深施一礼说道:“在下乃是紫云山出家的道士,听闻秀州城内首富贺员外家宅不宁,有妖邪作祟,特来为员外老爷驱魔除害的。可在下并不知贺员外的府邸在何处,特向几位公子请教。” “你也是来给我们家捉妖的?不用抓啦,今天那狐狸精已经让我爹请的法师给赶跑啦!”听到洪佐的话,一个刚才被吓的坐在地上的胖子吃力的站了起来,扶着腰上下打量着洪佐:“还是钱多好办事啊,捉妖的事都传到紫云山这么远的地方去了。我说老道,你来晚啦,从哪儿来你就回哪儿去吧……” 洪佐转头看向这个胖子问道:“原来阁下就是贺员外家的少爷,失敬失敬。敢问贺少爷,那法师什么模样,几时将妖邪赶走的,又向什么方向而去?哦,那法师可能我师弟,我家师尊找他有要事,还请少爷相告。” 胖子揉了揉腰,在仆人的搀扶下坐在凳子上,皱着眉想了想说:“你说他是你师弟?可是他一身俗家打扮啊。穿的就是黄袍青衫,长什么样……别说,还真与你有几分相似。他是三天前来的我家,先说半日即可除妖,后来好像又改了主意,在我家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然后今天中午才开始做法。我眼看着一个全身火红、四脚黑毛的狐狸从我爹的卧房里窜出来,冲出院子向西北方而去。那法师连银子都没顾上要,也跟着追上去了。我爹高兴坏了,说这回真是值了,妖精被赶走,还不用破财了。哎我跟你说啊,你是你他是他,你想替他把银子要走,可没这个道理……哎,人呢?” 胖子还在眉飞色舞的说着,只见洪佐念动真言,身体竟然逐渐朦胧起来,竟然就在几个后生的眼前化作一道紫雾,顺着地缝钻了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五十二章密谋 秀州城西北三十五里,崇山峻岭。月亮从青墨色的云朵里探出头来,显出深山里一个青衣长发的身影。恢复真身的洪佐此时正蹲在地上,查看着乱石杂草上的血迹。他从草叶子上蘸了一点放在嘴里,随后又啐了出去。是动物的血,洪佐心中暗道。不止如此,一股狐类特有的骚味儿也在此处弥漫着,说明他追逐的方向没有错。自从出了秀州城,洪佐便施展术法一路向西北方而来。在深山中常年修行、追捕猎物的经历,让他拥有超越常人的敏锐,很快便发现了断断续续的血迹,并在一快尖头石头上发现了洪佑临走时头上戴的斗笠。将斗笠拿在手里,洪佐的心中顿感焦虑。万幸的是,这些血迹都不是人血。 然而血迹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不知道是那畜生躲到哪儿去了,还是它身上的血液已经干涸。洪佐向四周看了看,此处是一片荒山野岭,渺无人烟。别说是洪佑,连鸟兽的踪迹都没有。不过,这里并非没有一点动静。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一个巴掌大的纸人,拨弄着野草走了出来,三窜两蹦的跳到洪佐的肩头,伏在他的耳边似乎在说着什么。为了能尽快找到洪佑,洪佐施法放出了冥媒,在自己周边的范围查找线索。看来冥媒已经有所发现,便跑回来向施法的主人回禀。 “前边的山林里有一座道观?带我过去!”洪佐挥了一下手,小纸人扭头便向前方山坳里的一处密林窜去。洪佐念动咒语,再次幻化成一团紫色的气雾紧随其后。半盏茶的光景之后,洪佐便在冥媒的引领下,停在了一处破败的大庙前。 大庙里似乎有火光透出,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格外显眼。洪佐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侦测术法的法阵,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便收了术法恢复人形,将冥媒揣进怀里,走到了早已坍塌的院墙边,隐住身形向里看去。 这座道观规模不小,有前后三座大殿,两边则是偏殿和厢房。由于损毁过于严重,前院的殿宇和房屋都已经倒塌,看不出是什么年代所留。但从一些斗拱上的结构和尚未毁坏的雕饰来看,道观的建筑工艺还算考究,供道士居住的静室也足有十几间,想必曾经也是一处香火旺盛的所在。火光应该是来自后院,洪佐见这里没有什么异常,便轻轻跨过残垣断壁,悄无声息的向后方走去。 “好了,别为了你那只骚狐狸在这不依不饶,我们在这里可不是为了斗嘴的!”洪佐刚跨进后殿的院子,便听到一个嗓音有些沙哑,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一处尚未倒塌的偏殿里传来。洪佐立刻闪身躲进旁边山墙的阴影里,仔细听着偏殿里的动静。 “什么叫不依不饶?他难道看不出这只灵狐是我的妖宠吗?如今被他伤成这样,我今天一定得向他要个说法!”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紧接着刚才那人的话传来,似乎在和刚才那人争论。“哼,你这只骚狐狸在暗中偷袭于我,对着我的手臂便咬,我若不给它点教训,以后还怎么在道门里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洪佐的耳畔。 洪佐的内心是矛盾的。他本应该为兄弟没有出事感到心安,但他在听到这些人的对话后,却真的希望洪佑并不在场。这些日子,尽管理智一直在提醒自己,十八年的分别会有太多的难以预料,但每当洪佐这样想的时候,眼前便会出现自己兄弟被关在笼子里那种失望、乞求的眼神。洪佐静静的听着,一种被自己亲人欺骗的悲凉涌上心头。洪佑显然认识这些人,而且他们正在密谋什么事情。 娘娘腔似乎还要争辩,却被哑嗓男人喝止:“乌莹!你够了没有!若是再没完没了,耽误了正事,别说被长生天接纳,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大萨满都难说!还有你吉达,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与我们联系?你可不要忘了,大萨满在我们身上都种下了不悔蠖,下边的话,不用我说了吧。” 不悔蠖?这三个字一出,洪佐的心中又是一沉。这是一种生于蒙古大漠的妖虫,喜欢趁着人睡觉的时候,从鼻孔钻入人体,长期寄生在人的头颅之内。这种妖虫有一种特性,就是喜欢探寻人的思维,并以人的欲望为食。若是此人能抵御内心最难以抗拒的欲望,比如嗜酒如命的人不再饮酒,好色成性的人远离房事,这种妖虫便会暂时休眠。后来,萨满教中有人专门饲养不悔蠖,找到了一种可以与不悔蠖意念想通的办法,并利用不悔蠖来窥探被寄生之人的想法和秘密。如果发现被寄生之人背弃了饲养者的意志,那饲养者就会用意念控制不悔蠖,吸食人的脑髓置此人于死地。想要抵御这种妖虫,唯有抑制欲望使其休眠。 怪不得洪佑这么多天,从来没有喝过一滴酒。原来他是在故意克制自己的欲望,来抑制不悔蠖的活性。洪佐心里暗道。如果真是这样,他与这些人保持联系,也未必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而且从乌莹不依不饶的态度来看,洪佑似乎是有意打伤了那只狐狸。难道洪佑算准自己会来找他,所以故意给自己留下血迹和斗笠作为线索?洪佐想了想,见里边众人的精力都放在争吵上,便轻轻靠近了一些,透过破损的墙壁向里看去。 偏殿里,一个描眉打鬓、身着彩衣的清秀男子,正抱着一只后背敷着药布的狐狸歪坐在地上,举止行为尽显阴柔之气,让人看了有些恶心。一个蒙古人打扮,却是汉人面孔的大个子,正盯着洪佑。还有一个浑身精瘦、瞎了一只眼的秃子,抱着肩膀靠在墙上,看热闹一样瞧着眼前的几人,火光便是从这人身边的篝火中传来。 火光中,洪佑的脸显得有些诡异,对着那个哑嗓大个子冷笑了一声说:“李默,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警告你,别在用那个低贱的名字叫我,我叫那苏图!”大个子嘶哑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像是某种动物愤怒的低吼。然而洪佑却并不在意,依然漫不经心的说道:“李默,我来问你,我在地宫里寻找那不洁之物,遇到妖兽围攻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明军截杀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阴山派的人囚禁起来遭受酷刑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我魂魄受损,几个月都难以康复。这段时间你们又都做了什么,可曾伤过朱家的一个子孙?什么都没干成,你又有何脸面来质问我!我是大萨满的亲传弟子,难道还不如你们这些外人对他老人家忠心吗?!” “你!你有没有忠心我不知道,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老子的名字是那苏图!”洪佑的一席话,让自称为那苏图的人怒火中烧。“仓啷”一声,那苏图从身后的包袱里拽出了一条看上去分量十足的鎏金镗,冲着洪佑便大步走了过来。“对!那苏图哥哥,一定替人家好好教训这个臭吉达!”半男不女的乌莹坐在地上,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而洪佑则眯起眼睛看着迎面而来的那苏图,五道不同颜色的气团却从他的衣袖里飞出,环绕在洪佑的身前身后。 “哼,人家都在外边看了半天戏了,我看你们几个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就在那苏图和洪佑即将动手的时候,靠在墙上的独眼秃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原本要发生冲突的两人立刻回过身来,迅速冲出偏殿,向着四外的黑暗查看。乌莹怀抱着的狐狸则像闪电一样窜上了房梁,从屋顶上一处破损的洞口钻了出去。 洪佐并没有慌乱,也没有移动。全身散发的阴气,让他和这个阴寒的深夜融为一体。以他的阅历来看,他并不认为以这些人的修为能轻易的探查出自己的存在。果然,房顶上传来一声狐狸的嚎叫,一个矮小的黑影三窜两跳躲过狐狸的扑咬,以极快的速度翻出破庙,消失在密林之中。 经过这样一件事,那苏图也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找洪佑的麻烦,拖着鎏金镗警惕的看向四周。乌莹嘴唇微动,似乎在施展某种侦测性的术法,房顶上的狐狸来回窜蹦,显得焦躁不安,独眼秃子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房顶,看着黑影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只有洪佑一个人依旧坐在殿内,漫无目的的用干柴拨弄着篝火。洪佐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就算自己不会被这些人发现,也不可能偷听到什么秘密了。他轻轻的退出后院,翻过矮墙,再次幻化成一团紫色的雾气,消失在密林之中。 等洪佐回来的时候,垂阳子依然还在闭关。他便在石桌上摆上一些吃食,自斟自饮起来。不过没到一个时辰,洪佐的眼皮一跳,便已经知晓阴环冢里有人进来。“大哥,我回来了!有吃的没有,饿死我了!”外面传来了洪佑的声音。山魈渠肆被洪佑瓮声瓮气的回声惊了美梦,向着洪佑没好气的呲了呲牙,翻了个身又接着睡去了。洪佐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兄弟兴冲冲的走进洞府,向着自己面前的石桌而来。石桌上,摆着干燥的麦饼,几盘肉脯,一些凉拌的野菜,还有一壶渠肆酿制的果子酒。“嘿嘿,大哥你知道我今夜回来,特意给我接风的吧?”洪佑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伸手向桌上的酒壶抓去,然而手刚触到酒壶的边缘,洪佑才停顿了一下,又抄起筷子去夹桌上的鹿肉。 洪佐默默的看着一切,依然微笑的对兄弟说:“怎样,秀州那边的事都大功告成了?”“哎,大哥你有所不知……”洪佑常年生活在蒙古人的环境里,养成了豪放不羁的性格。他大大咧咧的坐在石凳上,一只脚踩在洪佐那张凳子的边缘,顺手抓起一块鹿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的说道:“那姓贺的老员外看着老实面善,在人面前以长者自居,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出城回来的路上见路边坐着一个哭啼的美貌佳人,问明是个投亲不遇的外乡人,便起了歹意,假装发善心带回贺府,其实是想占那女娃的便宜。那女子也颇为风骚,半推半就的答应了,没想到这娘们儿比老头还主动,逼着老家伙颠鸾倒凤,没几天就给老贺头折腾的骨瘦嶙峋,只剩一口气了。结果有一次,那妇人可能激动的紧了,竟然在行房的时候露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贺家人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娘的一只狐狸精!哈哈哈……” “这么晚回来,那贺员外都没管顿饭么?”看着狼吞虎咽的兄弟,洪佐依然不露声色的问道,“你有五仙之力傍身,整堂子的仙家人马都可以为你所用,一只成了人型的狐狸也没什么难对付的,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啊,我制服那百年僵尸,也都没你的时间长啊。” ”咳,还不是这小狐狸精和我堂口里的狐仙有点亲戚关系,我也不好将事情做绝,所以花时间布置了埋伏,既没伤到它,又让它涨了教训,放它逃命去了。不过那贺员外却是不依不饶,非说我放跑了妖孽,恐怕日后回来寻仇,便让我去取了这狐狸性命再给银子。我口头答应,想着先回来。等明天上山随便逮只野狐狸回去交差。大哥,你那边怎样,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洪佐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和洪佑闲聊起来。他知道,休眠的不悔蠖不等于没有知觉,如果被寄生者过于暴露自己的内心,那不悔蠖的主人还是会通过妖虫获知被寄生者的想法。所以洪佐既没有打算拆穿弟弟的谎言,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寻出洪佑和那些人谋划之事。但无论是否有意为之,洪佑都给自己留下了一些线索。看来有些事情,还得自己去发现。 “大哥,我吃好了,我身上有些乏累,明天还得上山抓狐狸,就不陪着您聊天了。”说罢,洪佑用手背蹭了蹭油乎乎的嘴,打着饱嗝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你且去歇息,这些残羹让猴头收拾。”洪佐对着洪佑的背影说道。等洪佑走进卧房,响起了如雷的鼾声,洪佐才慢慢站起身来,看向同样打着鼾的山魈渠肆,对着它屁股上一道明显的抓痕自言自语道:“下次再出去打探消息,记得隐藏自己的妖气,否则就不是被狐狸挠一下那么简单了……” 第五十三章行刺 接下来的几天,洪佐一直都在暗中关注兄弟的一举一动。不过,洪佑似乎没了什么动静,也没有背着洪佐和那些人联系,每天除了上山打猎采摘,便是逗渠肆玩耍,就算洪佐有意告诉他哪些地方张贴告示,求聘除魔破邪的法师,洪佑也没有借机出去的打算。 相比于自己这个兄弟,让洪佐感到纳闷的是,垂阳子依然没有从密室出来。以前师尊也经常将自己关在密室中研习术法、查阅典籍,一呆就是三五天,除非招呼自己,就算是他这个徒弟也不能随便进去叨扰。但这次则有些不同,从垂阳子上次进入密室,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天了,除了偶尔从里边传出来的咳嗽声,师尊没有一点要出来的迹象。不过,垂阳子似乎和渠肆在心灵上建立了某种连接。无论这只山魈在玩耍还是酿酒,有时会突然停下手上的活动,拿着一些应用之物,三窜两蹦的朝密室走去。所以不解归不解,但有渠肆在身边,洪佐也不会担心师尊那边没人照顾。 就在此时,密室里传来一阵轻咳。正将一堆石榴踩碎、准备用来酿酒的渠肆,立刻窜上石壁,将挂在上边的酒葫芦摘下,从一处极为隐秘、只能容一只猴子进出的石孔钻进了密室。 “看来师尊也一直对我这个兄弟保持着戒备”。看着钻进石孔的渠肆撅着屁股露出的抓痕,洪佐暗暗的想。从那天晚上那些人在破庙里的对话,洪佐能够得知他们几个包括洪佑在内,都是那个什么大萨满、或者说是北元派到中原的细作和杀手。根据他们汉人的面孔来看,很可能正是小时候与洪佑一起被带到大都深宫的那批汉人孩子。而他们此次来这里的目的,无非就是刺杀皇室和官员、在民间制造混乱,为北元的反扑创造条件。洪佐还清楚的记得,他们在对话中提到要刺杀朱姓皇子皇孙。洪佑他们倒现在也没有行动,可能在等待什么机会。所以这段时间,洪佐在持续监视洪佑动向的同时,也在打听大明皇帝朱元璋和应天府那些重臣的动向。此外,那天晚上洪佐隐约还记得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自己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由于不悔蠖寄生的缘故,洪佑无论是不是真向北元效忠,还是另有打算,都无法将他们的计划向洪佐和盘托出,甚至连这样的想法,大萨满都会通过不悔蠖得知。在和垂阳子学艺之时,洪佐也曾问过不悔蠖的剔除之法,但垂阳子却说,饲养者与不悔蠖的关系,有点类似苗人蛊师和蛊虫的关系。若非饲养者亲自收回不悔蠖,强行剔除很容易惊动与不悔蠖意念相通的饲养者,直接让妖虫撕咬人的大脑。这样就算成功驱除妖虫,人也会因为脑部受损而无法恢复如初。所以洪佐只能自己依靠自己的判断,去发现洪佑的秘密。 不知是否是机缘巧合,没过多久,洪佐就等来了他要等的机会。公元1369年,正值洪武二年。明朝开国第一猛将常遇春在完成西征、解除元军对北平的威胁后大获全胜,率军回师。然而就在大军行至柳河川一带的时候,常遇春突然暴毙身亡,殁年四十岁。噩耗像狂风一样从席卷而来,山路上每隔半日,便有北方大军的传令兵纵马向应天前去报丧。洪佐派出冥媒潜入皇宫打听消息得知,朱元璋听到常遇春暴毙的消息后当场晕厥,醒来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如今常遇春的灵柩已经过了长江,不日就要抵达应天。皇上已经做出决定,待灵柩抵达,将亲率百官出城二十里迎灵。 “亲自出应天二十里迎灵?”洪佐将冥媒收进怀里,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这些天洪佑好像一直在做着出门的准备,而且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的大哥。洪佑从卧室里出来,见洪佐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便走上前来说道:“大哥,那天我上山捕猎,听砍柴的常樵夫说柳河坡那边有几个顽童被孤魂野鬼迷了心窍,村里的主事正在四处寻找术士来破解。我打算过去看看,好久没出去走动了,筋骨都有些麻木了。兄长可有什么交待的么?” 常樵夫、柳河坡……洪佑的话说的漫不经心,似乎就是在简单陈述自己出去的缘由。但洪佐却早已知道自己的兄弟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你且去便是,恐怕这几天师尊就要出关,为兄还要伺候他老人家。最近总有明军在官道上往来,切记小心行事,不要惊动官府。”洪佑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离开了洪佐的视线。 第二天,洪佑打点好行装,在即将离开阴环冢之前,特意在洪佐的陪伴下来到密室前,向着密室的大门深深一揖,与垂阳子告辞:“前辈,您老人家潜心研究术法多日,未与我兄弟见面,晚辈和兄长都甚是惦念。洪佑今天要出山为百姓扫除鬼患,不日便回。还请前辈保重身体。”过了很久,密室里才听垂阳子轻叹了一声道:“贤侄不必挂念,你且去吧,回来便好。”洪佑应了一声,便对着自己的兄长说了一声“大哥我走了”,随即背起行囊,轻车熟路的消失在直通外界的悬魂梯上。 直到在阴环冢内彻底感受不到洪佑的气息,洪佐才再次来到密室的门前,对着里边说道:“师尊,洪佑已经离开了,弟子也要去准备了。”密室里传来垂阳子的声音:“他体内的不悔蠖,想必你也知道吧。有些事,他不能说,更不能想,但却可以去做。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如今他都要去逆改国运,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等修道之人,注重的是修为精进,得道飞升。平时或除魔卫道、或不与世争,最忌讳为了名利沾染世俗。如果……如果他真的要触及天下大运,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听完洪佐的话,密室里的垂阳子却哈哈大笑起来:“那么,你又如何分辨,他所做之事,不是真正的大运呢?若果真如此,你若加以阻拦,岂不才是逆改国运吗?” “这……”洪佐一时语塞,竟然不知如何是好。垂阳子见洪佐不言语,才缓缓的说:“人也好,国也罢,其实各自的运势冥冥中早已注定,无论你兄弟二人作何打算,其实都是天命使然罢了。”“师尊教诲,弟子记住了。”洪佐嘴上答应,思考着这些话的意思。原本他还想问问垂阳子何时才能出关,但还没等他张嘴,垂阳子却有些不耐烦的说:“记住了还不快走?别耽误老人家我看书……” 应天城北二十里,紫云山。随着山下一阵马嘶和车轮碾过的声音,一支足有万余人的仪仗从应天方向缓缓而来。这支人马全部身着素衣白袍,上千高挑的白幡迎风而动,队伍中间一架八匹白马拉着的巨大金色銮驾,在众多白衣甲士的护卫下各位显眼。而在官道的另一端,一阵尘土飞扬之后,另一队规模要小的多的队伍也挑着白幡朝这个方向行进而来,旗子上写着斗大的“常”字。 这支队伍越走越近,当前的几员将官见到远处的銮驾,纷纷下马一路小跑来到銮驾之前,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在他们身后,二十个军卒抬着一口硕大的黑漆棺椁,停在了官道的中央。几个太监将銮驾的车帘掀起,从里面扶出一个身着龙袍、头戴金冠的中年人。此人面相奇特,脸长如驴,满脸麻子,正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太监们的搀扶下,朱元璋哆哆嗦嗦的来到哪些跪伏在地的武将面前,将他们一一拉起,随后在众人的陪同下,强打精神来到那口巨大的棺椁旁。 “伯仁,爱卿呐~”扶着常遇春的棺椁,朱元璋不顾君王之仪,一边喊着常遇春的名字嚎啕痛哭起来。旁边的太监想将他搀起来,劝皇上保重龙体,朱元璋却远远的将他们推开,依旧对着棺材哭诉:“朕有千行生铁汁,平生不为儿女泣。忽闻昨日常公薨,泪洒乾坤草木湿。伯仁,你我相识和州,鏖战衢州,平灭群雄,直取大都,君臣二十年风雨共济,如今眼看天下一统,朕独坐龙庭,你却撒手而去,真乃朕之哀,大明之哀啊!” 突然,朱元璋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哭诉,抬起头来看向天空。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的天气,此时却雾气昭昭,阴风阵阵,满地的尘土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脸上刮来。平日里训练有素的战马,此时却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不断用前蹄刨着地面,昂起脖子仰天嘶鸣。“陛下,眼看着要变天了,这山中阴寒,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起驾还宫吧……”两边的太监好像看出有什么不对,俯下身子轻声对朱元璋说着。朱元璋也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正要站起身来,却猛然听见面前的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 这一声不要紧,将旁边的太监们吓得坐在了地上,连同旁边抬棺材的军卒都下意识的躲的老远。朱元璋也有些害怕,他往后推了三步,手扶龙泉剑紧紧的盯着这口硕大的棺椁。远处的护卫听到了动静,纷纷拔出长短兵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便要一拥而上,保护皇上。 “陛下,这么多年你我君臣南征北战,同塌而眠,同釜而烹,刚才你还哭我离你而去,如今我还魂前来见你,你又何惧之?”一阵嘶哑的声音从棺椁里传来。此言一出,皇帝身边不少侍从此时都已经下尿了裤子,一名骑在马上的将官颤着声音大喊:“护驾,快护驾!”,瞬间便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御林军举着长矛将朱元璋围在当中。棺椁里的声音继续响起:“哼,还什么风雨共济,我看你是忘了一起挺过来的老弟兄!你不是舍不得我走吗,那就跟我一起下地府吧!” 话音未落,巨大的椁盖和里面的棺盖猛然炸成了碎片四散飞去。沉重的金丝楠木碎片,立刻将几个御林军的头颅击碎。一片血光之中,只见一个身高过丈,虎背熊腰的大个子,手中擎着一条特大号的大铁枪,仿佛庙里的金刚一样站在棺材里。有些人不认识常遇春,却都知道常遇春勇冠三军,凭的就是手中这条“虎头湛金枪,”。 “常……常将军诈尸啦!”几个太监吓的拉着朱元璋便往后方跑去。而这个诈尸的常遇春却挥舞着长枪窜出棺材,冲着逃走的朱元璋而来。就在此时,刚才抬棺材的军卒中,也有三五个人抽出长剑,瞬间砍倒了几个护卫和太监,跟在常遇春身后向朱元璋追去。 十几个御林军挡在常遇春的面前,却被常遇春用大铁枪一划拉,便全都躺倒在血泊之中,其他护卫深知这位明朝第一猛将的威名,又打心里惧怕死人诈尸,纷纷向后退去。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常遇春一路厮杀,所到之处血光四溅,如入无人之境,带着几个手下的军卒没费多大的力气,便冲到了朱元璋的背后。几个太监哪是这些人的对手,没有几下就被常遇春和手下砍死在地,只留下朱元璋坐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贼子,老子今天就叫你去见阎王!”常遇春一脚踩住朱元璋的小腹,举起长枪便向洪武皇帝的胸口扎去。 “那苏图,真正的常遇春,就是被你们几个人害死的吧……”一个声音从大个子的身旁传来。他扭头向旁边看去,只见自己带来的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躺在了地上,圆睁双目没了气息。一个青衣长发的道士正背着手,站在离自己一米之外的地方,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你,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那苏图没有想到,在这儿还有人会认识自己。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道士放在眼里,大喝一声,将大铁枪冲着道士的心口扎去。 来人正是洪佐。看着那苏图的铁枪向自己刺来,洪佐并未躲闪,而是任凭长枪炸穿自己的胸膛。可是铁枪穿过洪佐的身体,却好像扎在了空气上。当那苏图正感到纳闷的时候,突然觉得胸口一凉,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把墨绿色的短剑,已经在自己的胸前露出了剑尖。直到死前,那苏图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到身后传来洪佐淡淡的声音:“我还知道,你叫李默。” “你……你是何人,这些人又是谁,为何要行刺于朕!”坐在地上的朱元璋显然有些慌乱,见洪佐转身要走,朱元璋又叫道:“先生不要走,你救驾有功,朕一定……”然而等他还没说完,一条举着匕首的胳膊,从朱元璋身下的土地里刺了出来,直接捅在朱元璋的脖子上,鲜血瞬间迸射出来。朱元璋睁大眼睛捂着伤口,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因为气管断裂,挣扎了几下,便躺在地上气绝身亡。 这一下,让洪佐始料未及,他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本事。洪佐阴沉着脸,伸出左手,猛的将手插进朱元璋尸体下方的土地里,硬是拽出了一个浑身泥土的独眼秃子。秃子不顾洪佐手中的窥蝉,桀桀的怪笑着,一边笑一边还高喊着:“朱元璋死啦,死啦!我离了头功,就是死也能去见长生天了,哈哈哈哈!” 由于自己的托大,国运还是被这些人篡改了。洪佐感到无比的愤怒,极度的像在这人的胸前扎上几个窟窿来泄愤。见内侍和御林军向这边涌过来,自己本打算就此离开。但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所有的太监都没有管地上的朱元璋,而是纷纷指挥御林军将杀手拿住。洪佐向远方看去,刚才那些太监和几百名御林军,正护送着一辆看上去不怎么华丽、却机动灵活的马车向应天的方向疾驰而去,而此时的独眼秃子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愣愣的看着朱元璋的尸体,嘴里不断喃喃的说道:“替身,是替身……” 第五十四章诀别 一团团的紫雾从地缝里钻出来,被山间的狂风吹动的迅速弥漫开来,将赶过来想要抓住独眼秃子的御林军呛得咳嗽连天,眼泪直流,一个个趴在地上干呕起来,没有半点力气冲进紫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青衣道士在地上环顾了一圈那些叛乱的军卒,又将独眼秃子的衣领揪住。 “说,洪……吉达在哪儿?”在这些跟随那苏图冲杀过来的人中,洪佐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兄弟。这些人虽然都是明军的打扮,但从他们细长的眼睛和高耸的颧骨等面目特征来看,却都是蒙古人无疑。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发懵的独眼秃子,洪佐冷冰冰的问道:“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什么吉达,但凡我发现你说错一个字,你会希望自己落在那些官军手里的。” 秃子转醒过来,看了看形成一道屏障,将他们二人环绕起来的紫雾,恶狠狠的看着洪佐:“你是什么妖人,怎么会知道吉达?” “答错了。”随着洪佐三个字出唇,独眼秃子突然感觉胸腹内一阵异动,一根肋骨硬生生的从自己的腋下刺出,鲜血顿时喷溅的到处都是。“啊!”独眼秃子惨叫着,险些晕了过去。但眼前这个面色晦暗的道士,似乎能从眼睛里散发出什么魔力,让他一直不断的打着机灵。“他……他不在这儿!”秃子吼叫着,极度的疼痛让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然而,比刚才更加巨大的疼痛从自己的左臂传来,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无情的撕扯着他臂膀上的肌肉,竟然直接将胳膊从身体上扯了下来。露出白碴的骨头和破损的肌肉组织,被狂喷的血液中染成了红色,看得人触目惊心。秃子完全没有了在破庙时候的冷酷形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但洪佐冰冷的声音,这次在自己的大脑中响起:“你又答错了,我问的是他在哪儿,没问你他在不在这儿!” “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真的不知道啊!”秃子的身体在剧烈的抖动,似乎已经到了极限。“还是不说?好……” 洪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此时在秃子的耳朵里,却好像是无间地狱里恶鬼的笑声。不停哆嗦的独眼秃子,惊恐的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隆起一个个鸡蛋大小的肉包,鼓包不断蠕动着,随后竟然从中间钻出一堆密密麻麻的蛆虫,啃食着自己的皮肤,又再次从另一个肉包的缝隙中钻进身体,继续在皮肤下不断爬行蠕动着。 “我……我们之前约定,我毒杀常遇春之后,便和藏在棺材里的那苏图一起刺杀昏君。吉达和乌莹另有安排,我只知道今早我与他二人在紫云山西边五里之外的一片荒坟里碰面之后,他俩便向着西南方向而去,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啊!”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蛆虫蚕食的情景,独眼秃子再也支持不下去,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部向洪佐和盘托出。 洪佐此时的心思,全在洪佑的去向上。秃子说的那片荒坟自己是知道的,而那里的西南方……洪佐心里猛的荡了一下,一种万斤巨石压向胸口的感觉猛然袭来。他扔下还在絮絮叨叨的独眼秃子,抽身腾空而起,向来时的路飞去,而那些弥漫在四周的雾气也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秃子猛然觉得身上一轻,吓得赶紧往身上摸去。此时再看,哪儿还有什么蛆虫和断臂,自己依然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这……这是幻术?”秃子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喃喃自语。然而就当他还没有缓过气来,一阵真实的剧痛从自己的脑袋里猛然传来。 “快,拿住刺客!什么,这人怎么了?”“将军,刺客气绝身亡了。您看,脑浆都从鼻子里流出来了……”身后御林军的呼喊声,让化作紫雾飞走的洪佐眯了一下眼睛。不悔蠖就是这样阴毒霸道的手段,只要施术者一发现有人背叛,很快就能要了他的性命。洪佐从来不在于这些人的死活,但从独眼秃子的死,他却深深的感受到了洪佑的处境。不过,一旦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洪佐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兄弟,更不知道若是此事还没有发生,自己该如何阻止。 “洪佑!你给我出来!师尊,你在哪儿?”刚刚跨进阴环冢石室的洪佐,显得更加歇斯底里。凌乱的长发和通红的双眼,让这个平时玩世不恭,脸上总带着轻蔑笑容的道士几近崩溃。还在阴环冢外围的时候,洪佐就发现了那只妖狐没有脑袋的身子,被穿插在一把探出墙壁的利刃上,这让他更加确认独眼秃子的话并非虚言。洪佑的目的,或者说是以不悔蠖挟制洪佑的大萨满森格的目的,是自己的师尊垂阳子。 当洪佐狂奔进石室,眼前的一幕更让他心中一寒。一个描眉打鬓、身着女装的清秀男子,正两眼无神的趴在地上。只是,他那身色彩斑斓的长裙已经被鲜血染红,胸口的位置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一只长满白毛、指甲卷曲的断手卡在他的身体里,手掌从他的后心探出,正攥着一刻停止跳动的心脏。 站在密室前的洪佐喘着粗气。看着这个自己从不敢不听师尊召唤便随意踏入的禁地,洪佐还是打心眼儿里有些发憷。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不懂事擅闯密室,被垂阳子关在僵尸乱蹦的古墓里,足足睡了一个月棺材的事情。不过这次,就算垂阳子罚他搂着僵尸睡一个月,他也要确认师尊的安危。 洪佐站在密室前,低声吟唱出几个晦涩的音节。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两扇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后方敞开。一阵尘土弥漫,洪佐眯起眼睛向里看去,只见垂阳子正侧身坐在法台上,闭着眼打坐。一盏幽绿色的油灯在垂阳子的身侧忽明忽暗,将这个彷如僵尸的身躯映照的更加消瘦。听到门外有动静,垂阳子的肩头动了动,轻轻咳嗽了一声。 洪佐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以师尊的术法和身手,别说自己的兄弟,就是那苏图等几人一起上,倾尽全力发起攻势,在死之前也未必见得到垂阳子的身形。而且垂阳子一个活了千年之人,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什么阴谋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想在这个老东西面前玩诡计,在垂阳子面前都像三岁顽童一样幼稚。再说,洪佑根本就没进过密室,也不知道开启密室的法门,就算他想对垂阳子不利,还没等到强行攻破大门,自己恐怕就被各种术法和机关送去地府了。想到这儿,洪佐又担心起了自己的兄弟。 “师尊,弟子回来了。正如我们所料,果然是舍弟……洪佑的几个同伙,刺杀了明将常遇春,又设计埋伏,欲对大明皇帝不利。” 见垂阳子又只是轻咳了一下没有说话,洪佐回头看了一眼密室外面乌莹的尸体,心里也在设想洪佑的下场。自己的师尊会不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洪佑留下一具全尸,还是已经支离破碎变成了尘埃?再不济也不能把他的魂魄打的魂飞魄散吧。想到这儿,洪佐犹豫再三,还是对着垂阳子拜了一拜说道:“弟子并非有意偏袒洪佑,但他毕竟受到不悔蠖的挟制。以弟子对他的了解,他无论是否对师尊无礼,恐怕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若是……若是他已经被师尊送入轮回,弟子也想寻回尸首,将他好好安葬,也算对得起早亡的父……” 然而,还没等洪佐的话说完,随着垂阳子的肩膀再次抖了一下,一颗头颅便从垂阳子的肩膀滚落下来。紧接着,垂阳子干瘦如枯枝般的胳膊,从身子上脱落下来。上半身缓缓前倾,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撑住而没有倒下。 此时的洪佐,大脑似乎陷入了完全的停滞,耳朵里只剩下一片耳鸣。纠结、难过和侥幸,一切表情便全部僵在了脸上。洪佐缓缓的抬起手,麻木的在脸上抓了一把。脸上传来的剧痛和顺着手指缝留下的血迹,都告诉他这不是幻术。他集中全部的精力去感受,却察觉不到丝毫垂阳子的气息。自己的师尊,那个活了千年形如干尸,又在十八年中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的垂阳子,真正的死了。 “师尊!”垂阳子向疯了一样扑向垂阳子支离破碎的尸体,抱起滚落在地的头颅,扬天狂吼起来。整个阴环冢都在颤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完全倒塌,将阴阳相隔的师徒二人彻底的埋葬。洪佐抱着师尊的头颅,声嘶力竭的哭嚎着,两行血泪从他的眼中喷射而出。他不知道到底是谁,能让垂阳子在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的情况下殒命。他甚至开始怨恨自己的师尊诚心抛下自己,独自离去。十八年来师徒二人的过往,一个个修行与生活中的片段,快速的在洪佐的脑海中略过,只是这些令人回味的、厌烦的、苦恼的、欣喜的画面,最终都化为一个干枯的头颅,静静的躺在洪佐的怀里。 突然,垂阳子前倾的身子动了一下,又一声咳嗽声从遗骸的身下传来。洪佐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恶意,探进遗骸的下方猛的一抓,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吱吱乱叫的被洪佐抓到了面前,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洪佐。 “是你,是你杀了师尊,是不是!”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惊恐的山魈渠肆,洪佐只想掐断这只妖兽的脖子。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洪佐,这个小家伙无论从能力还是动机来说,都不会是杀害垂阳子的凶手。 虽然是一只山精野怪,但渠肆还是能听懂洪佑的话。它的脖子被洪佐紧紧的抓着,但脑袋却使劲儿的摇着,并手刨脚蹬的用手比划,指了指垂阳子的头颅,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最后向洪佐不断作揖,请求将自己放下来。 洪佐强逼着自己将渠肆放下来,但依然用能杀死一切的眼神盯着山魈,一字一句的说:“你都看见什么了,告诉我!”落在地上的渠肆先是本能的窜出三四米远,趴在石头后面用绿色的小眼睛偷偷的看了洪佐两眼,见这个平时待自己还算不错的大师兄并没有要对自己下手的意思,这才小心的爬出来,指了指垂阳子尸体的腹部。 自打看见师尊已死,洪佐便不忍去看垂阳子支离破碎的身体。见渠肆所指,洪佐这才忍住悲痛向垂阳子的腹部看去。修道者的术法灵力,全都汇聚于丹田,越是术法充盈、法力高深,丹田就越显得饱满润泽。垂阳子虽然形似干尸,骨瘦如柴,但唯独丹田的位置光滑饱满。而此时,尸体的腹部却深深塌陷了下去,丝毫看不出有术法的根基。渠肆壮着胆子向洪佐的方向走了几步,指了指尸体,又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随后又用两只毛茸茸的小手,比划了一个核桃大小的圆形。 “你的意思是,师尊修炼千年的内丹,被逼出了体内?”洪佐狠狠的问道,牙齿咬的嘎吱吱作响。垂阳子自打年轻时修道以来,就研习吐纳固息、凝神聚气的内家功法。随着修为的不断精进,丹田里充盈的术法逐渐与气脉相连,逐渐形成了内丹。垂阳子活了千年,这枚内丹便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不断滋养,为垂阳子提供源源不断的术法和灵力。实际上,术法高深、寿元较长的高人修炼出内丹,在道门法界里并不稀奇。但像垂阳子这样活了长达千年之久的宗师级别的内丹,对于修道者来说确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谁若是能将这枚内丹据为己有、灌入丹田,便可获得垂阳子千年的术法底蕴。哪怕是一个初入道门的新手,也能一跃成为凌驾于绝大多数人的术法高手。所以多年来,死在阴环冢里的道门高手,多一半都是冲着这枚内丹而来。 “是谁!到底是谁取走了内丹!说!”见渠肆疯狂点头,洪佐更加确定凶手是冲着师尊的内丹而来,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做出这种事的人,会是自己的亲兄弟。渠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洪佐,又抹了一把自己的毛脸,似乎不知道如何形容,上蹿下跳显得非常着急。洪佐则用一种充满矛盾的眼神看着渠肆,期盼与恐惧撕扯着他的内心。 然而,渠肆毕竟是灵物,还是清楚的表达了那人的特征。只见抓耳挠腮的渠肆眼前一亮,虚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假装把什么东西从领口里拉了出来,举在自己的面前。渠肆要表达的,是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饰物,确切的说,是一枚玉坠。当最难以接受的现实残酷的摆在洪佐面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洪佐跪在地上,痛苦的颜面高喊。一个是曾经被自己遗弃、又被蒙古萨满胁迫的亲生兄弟,一个是养育自己十八年、传授自己一身本领的恩师,这两个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却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狠狠的蹂躏着自己的心灵。洪佐放声痛哭之后,又疯狂的大笑起来,指着洞顶大声的咒骂上天给自己的安排,随后又干嚎着大哭起来,最终背过气去。 不知过了多久,蓬头垢面的洪佐悠悠转醒,目光呆滞的看着垂阳子的尸体。又是一阵悲痛过后,洪佐麻木的将尸体装敛起来,放入师尊平时睡卧的棺材。他将师尊平时最爱喝的酒洒在棺材前,又点燃了香火,一遍又一遍的念起了“羽化决”,盼师尊早日尸解升仙。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渠肆却抱着一卷丝帛站在洪佐面前。见洪佐看向自己,渠肆指了指放置垂阳子的棺材,又把丝帛向洪佐的方向推了推。 “这是……师尊让你交给我的?”洪佐疑惑的看了看渠肆,缓缓的展开了丝帛。丝帛上画着粗细不等的线条,显然是一幅地图。这上面的地方,洪佐似乎没有任何印象。而就在他将丝帛完全展开的时候,在丝帛的边缘上写着五个字:濡畔见故人。 第五十五章故人 “濡畔见故人……”我重复着洪佐中的讲述,听的是如痴如醉,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濡畔,应该就是濡河边上吧,所以,你就又回到北方,去地图上标注的地方了?”看着洪佐习惯性的抓了抓擀毡的胡子,狠命的吸着瓶子里的酒气,不由得我怀疑这个老东西是不是在给我编故事,这可跟他描述自己年轻时候青衣长发的形象相差甚远。 “说的到轻巧。那张丝帛只画了大概的山峦水脉的走势,而且只绘出了局部,既没有画出方位,也没有具体的地方。若是你,你能找得到?”洪佐瞥了我一眼,指着我的手机说道“唉,若是当年我也有你这样的法器,随便摸几下就知道要去的地方在哪儿,也不至于天南海北的找了十二年,才寻到这濡水之畔。” “为了找到这个地方,你花了十二年?”我不免感叹现代科技,为我们这些现代人带来的便捷。纵使像洪佐这样神话一样的人物,想仅凭着一幅残图在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找到某个地方,也是费尽心机的。“那你找到你师尊提到的故人了吗?”我继续问道。 “故人……”洪佐似乎在回答我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谁是故人,洪佑吗?的确,我最想找到的就是他。只有找到他,我才可能知道真相,就算刨坟掘尸,我也要找到杀我师尊的真凶。不过,那份丝帛上面所述的内容,虽然是仓促完成,但从笔墨干涸的程度和字迹的工整来看,绝不是他老人家濒临羽化之时所留。在这个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师尊又想让我见谁?唉……可惜直到我身死于燕帅大营,也没有弄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 见洪佐提到燕帅,我又开始联想到不久前在落春营里的经历,随即问道:“你和燕九方又是怎么认识的?” 当我提到燕九方的时候,洪佐似乎陷入了回忆:“经过跋山涉水一路打听,我终于来到濡河一带。十几年来,我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意。心中自以为破解师尊丝帛之意指日可待。可没想到的是,我沿着濡河流域从上游到下游搜索了几个月,也没有任何发现。我又在周边渺无人烟的山里苦苦寻觅,仍然是一无所获。” “此时已值隆冬时节,我七天水米未进,仅凭着术法调解气血,才能勉强支撑。我自从与路怀庸等人争斗伤了魂魄,体质便大不如前,加上不适应北方山间气候,身体越来越虚弱,以至于身染重病。那天北风呼啸,我浑身哆嗦的躲在林间背风,却被十几个鞑子兵发现。那时候北方边境依然战事频发,蒙古人经常凭借快马刀疾的长处,偷袭明朝的商队和汉人村落。他们见我在此,以为是落难的道士,便要抢夺我的长剑和包袱。” “若是平时,几个贼兵岂会被我看在眼里。只是这次我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举着刀向我砍来。就在这时候,密林中一阵呼哨之声,十几支雕翎箭当时便射倒了七八个元兵,剩下的想跑,却被一顿火铳放倒。就在我昏迷前,我便看见上百的明朝军兵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走到我的面前,等我再看见他时,便已经在军营之中了。” “后来,你就开始辅佐燕九方对抗不断骚扰边境的蒙古人。这不仅是因为他救过你,还因为你要将蒙古萨满挟持洪佑杀害垂阳子的仇恨,成百上千倍的报复在元人的头上,更因为你可以长期以这里为根据地,继续寻找未竟的答案,我说的没错吧?”我此时装模作样的开始分析着:“那么,宣威将军燕九方,会不会就是丝帛中提到的故人呢?” “燕帅虽然于我恩重如山,又待我亲如兄弟,我也报以全部的赤诚、忠心辅佐,还将窥蝉相赠予他。但我坚信,他并不是我要找寻之人。我本来以为自己身死再入轮回,一切往事便会烟消云散,没想到却阴差阳错的被紧固在人头里,得以躲过阴司的缉拿。而且还在几百年后见到了洪佑戴在身上的魂椟,岂不是造化弄人……”洪佐还想说什么,一抹红光却映照在房间里,晃的洪佐有些不舒服,不时往角落里靠去。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已经整整聊了一夜,红彤彤的晨光照亮了天际。楼下传来环卫工人收拾垃圾桶的声音,早点铺子里蒸腾的热气,也在我家窗户上结成了一层薄雾。 洪佐毕竟是个鬼灵,就算能在白天出没,也还是对日光和阳气感到不适。一夜没合眼,让我也感到非常疲惫。我强撑着打架的眼皮,将烟灰缸里冒尖的烟蒂倒进垃圾桶,又看了看早已经变成两瓶清水的二锅头,打了个哈欠说道:“老洪,今天就这样吧。阳气太盛对你不好,你先进玉坠里避避三光,我也好好歇会儿,有什么话等我醒了咱俩接着聊吧。” “自从化为阴身,我就不知道入眠的滋味儿了。真想再体验一把做梦的感觉啊……”洪佐见我实在困倦,感慨了两句,随即化作一股青烟,缓缓飘进了玉坠。我胡乱的洗了洗脸,刚要拉上窗帘睡他个昏天黑地,却听见洪佐的声音出现在了脑海里:“既然这魂椟在你这儿,你又算半个通灵之人,说不定也是冥冥中的安排……小鞑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事啊,有什么话不能等我睡醒再说嘛,好好,你说我听着……”我一边脱衣服,一边不耐烦的应付着。“你来助我找到 ‘故人’、以及洪佑的下落,作为回报,我帮你查明伤魂的原因,找到聚魂的办法。如何?”洪佐的声音继续响起。“哦哦,行!不就是这点事吗,等过完年上班,我问问我们头儿有没有办法,不成找找老梅也行,那帮人的招儿多着呢。行了吧,我要睡了啊,古德耐~” 或许是违反了生物钟的作息习惯,又或许是听了一宿的故事,这一觉睡得我很不舒服。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元明之交那个混乱的年代,先是在空无一人的宫殿里独自坐着,然后有个声音说朱元璋来了,我就和老百姓一起逃难;一会儿又梦见自己来到了阴环冢,在悬魂梯里来回转悠,始终找不到出路;最后又梦见自己也进入了玉坠的内部,这里就像一个无边无垠的超大厕所,我试着去拉每一个隔间的门,却没有一扇门能拉得动。就在我好容易拉开一扇门的时候,只见一个黑影低着头站在里面。我还没有看清楚,此人却猛的抬起头,却是七窍流血、面色死灰的洪佐。他扑向我,掐着我的脖子,问我既然答应了他,为什么还不去寻找线索。我这才想起鬼是最认真的,你要是答应了他什么事,若是不尽心去办,它是不会饶过你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我猛的醒了过来。然而就在我睁开眼的瞬间,一张胡子拉碴的鞋拔子脸就在我眼前盯着我,惊的我差点心肌梗塞。 “肖老二,你丫怎么进来的!你这样能吓死人知道不知道?”我冲着一脸坏笑的肖老二就是一脚,却被这孙子轻松躲了过去。我也懒得再跟他纠缠,翻身下床揉了揉脸。我此时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双眼火辣辣的疼。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11点多了。算了算自己才睡了5个小时不到,怪不得这么难受。“哎,不是……你他娘的是怎么进来的?你跟我打招呼了么你就进来,啊?万一我带个姑娘回来过夜,你这叫什么事啊?”虽然我和肖老二同住在一个小区里,但我很确定自己没给过他我家的钥匙,也没说过随时欢迎他来的话。 “哥哥我这不也是惦记兄弟你嘛,再说哪个姑娘能看上你一个白天都能见鬼的结巴啊……”因为放假的缘故,同样是光棍汉的肖老二很是不修边幅,似乎几天都没刮胡子了。这孙子不客气的从我的烟盒里掏出香烟点上,依旧嬉皮笑脸的说:“这离过年还有几天呢,我琢磨说没事找你待会儿呗。我在外边敲了半天门你也没动静,我寻思你是被鬼索命了,还是让鬼附身了,所以本着对革命同志的关心,从地上捡了半根铁丝,这不就进来了嘛,嘿嘿……哎不是,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趴窝呢?走,咱俩外边吃点东西,下午陪哥哥上潘家园走一圈去。” “哎不去不去,我跟你说,我这都一宿没睡觉了……等会儿,你说去哪儿?” 肖老二一提到潘家园,我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这枚玉坠就是我在潘家园淘换来的,下午过去找到那家店铺,和老板盘盘道,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于是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和肖老二下楼找了家面馆,一边吃着一边向他聊起了洪佐的事,听的肖老二也是瞠目结舌。吃饱喝足之后,我们便打车来到了潘家园旧货市场。 由于临近年末,不少店铺已经提前歇业,又赶上工作日,所以整个市场里的人并不多,空空荡荡的有些萧条。肖老二此行,是准备趁着人少,过来看看能不能淘到一些核桃、手串一类的精品尾货,等过年回家的时候,在亲戚朋友面前显示显示自己的文化内涵。我的心思都没在这些东西上,和正在跟地摊摊主划价的肖老二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向那家名为“璞秀阁”的店铺走去。 那家小店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我上次来的时候就没什么人,今天就更加冷清。由于天气寒冷,整条巷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当我凭着记忆好容易找到那个写有 “璞秀阁”三个字的牌匾,却发现这家店铺的大门却紧紧的关闭着。我上前拉了拉门,不出所料,大门从里边被锁住了。莫非也是提前回老家过年去了?我心里暗暗想着。可是又转念一想,上次那个核桃皮满嘴的京腔京韵,显然是当地人。而且门既然是反锁,说不定只是没开罢了。“老板,璞秀阁的老板在吗!老板!” 我有些不甘心的拍起了门。随着我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旁边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哎哎哎,干嘛呢你这儿?我这儿刚把孩子哄着,你这一顿拍又哭上了!怎么还拍起来没完了……”一个披着棉袄的大姐,从隔壁的院子里走出来,皱着眉头向我不客气的说道。我这才意识到在这样一条安静的巷子里,我闹出的动静已经影响了别人的休息。 “哎呦,大姐对不起啊,我这有点着急,没想到打扰了您,这怎么话说的您看……”看见大姐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我赶紧解释:“您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去哪儿了吗?”“你又没花钱雇我给你看着,我哪儿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啊!”大姐京味儿挺足,显然是余怒未消。 “对对,您看我这话说的……”我赶紧陪了个笑脸,冲着女人点头哈腰的说:“是这么回事,我上个月在他这儿买了个物件,当时他给我吹的云山雾罩,楞是要了我三万八!当时我是半信半疑,拿着东西就找我一个懂行的朋友鉴定去了。结果您猜怎么着?特么假的!这给我坑的那叫一个难受呦。大姐您想想,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老小子坑我,我能就这么过去么?哎这事要放您身上,您能不着急,不使劲拍他门吗?!” 要说这京城的老百姓,虽然有些天子脚下的傲娇,嘴上不饶人,但是非观念极强,谁有理就向着谁。我这么一顿胡说八道,倒是让这位大姐抱着肩膀仔细的听着,听完我的话,思考了一会儿说:“你要找的这人,是不是一个满脸核桃皮,一天到晚穿着唐装?” “对!就是他!大姐您认识他吗?” “不认识。这人不是我们本地的,就是在这租的门面。你别看他说话拿腔拿调的,那都是后来学的,就为了装本地的买卖家儿,好蒙你们这些逛古玩市场的冤大头。”大姐似乎也忘了哄孩子的事,与我攀谈起来:“你是不知道,这人从来都不跟我们多说话,就连租给他房子的户主,也就知道他是关中一带的人。他这儿时不时就来一些鬼鬼祟祟的主儿,看样子哪儿的都有,有的像关外的,有的像南方的。都是大夜里的来,天不亮就走。指不定是干嘛的呢。”大姐故作神秘的向四外看了看,小声的对我说:“我听我们街坊老夏说,前天夜里他出来上茅房,正看见那核桃皮关了店门,跟着几个穿黑皮大衣的人走了。从那以后,就没人看见他啦!小伙子,我看你这钱是要不回来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 大姐后边的说的,无非就是劝我年纪轻轻要上进,少研究这些没用的,别玩物丧志之类的话。我随声附和着,直到大姐听见孩子哭闹跑回了院子,我还在为失去线索而惋惜。 “老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这顿找啊……”肖老二喘着粗气从远处跑了过来:“天儿也不早了,咱赶紧回吧!哎哎,你看我这星月菩提的手串怎么样?还有这个,小叶紫檀四面佛,好看不?这俩一共多少钱你猜猜?” “哎呦!”我故作惊讶的说道:“这做工,这雕花,你瞧瞧,没20块钱肯定下不来啊!”这话一出肖老二可不干了:“你特么别装孙子,什么20,跟你说这俩加起来要了哥哥三百……!” “你们好,请等一下。”就在我们正准备转身离开璞秀阁的时候,三个身着皮夹克的陌生男子挡在了我们面前。刚才我和大姐说话的时候,巷子里还有这几人的身影,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我向四外看了看,除了我们几个还是空无一人。卧槽,不会是听说我被坑了三万八,认为我是哪个大老板家的少爷羔子,想要找我“江湖救急”吧?那特么都是我瞎编的啊! “你在这家店买过东西?什么时候买的?买的是什么?”带头一个戴墨镜的人不露声色的问我。这下我更确定他们是冲着我的钱来的。“不是,大哥……”我有点语无伦次的说:“刚才那些话都是瞎编的,我什么也没买过。我就是找这人有点事……我没钱,我真没钱!” “有事,有什么事?”墨镜男把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一个印着国徽的证件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们怀疑这家店铺的经营者涉嫌盗掘古墓、倒卖文物,刚才我们已经听到你和那妇女说的话了,现在请你和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 “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抓我!”自从在落春营进过王所长的办公室,我这辈子还没有被警察请去喝茶过。我一边被两个警察夹在中间往前走,一边冲着想过来又有些犹豫的肖老二喊道:“快,快去请如来佛祖!” 第五十六章又摊上事了 “姓名?” “尹……尹梦龙。” “年龄。” “二十……八!”” “住址!” “万……万茗……小区。” “这玉坠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在那家叫璞秀阁的古玩店买的?” “不……不是,警、警察同志……你听……听我解释啊,那天……” “你装什么结巴?刚才在外边怎么没事?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我告诉你,你现在涉嫌一起古墓盗掘案。你要是老老实实把事说清楚,顶多也就是对你进行批评教育、没收赃物处理;你要是还抱有侥幸心理想蒙混过去,我们可就以替犯罪分子销赃和掩盖事实的名义上报了。检察院那边,可没我们这么好说话。我这是在帮你,你自己想清楚。” 市公安局的一间讯问室里,换上警服的墨镜男坐在我的对面,用他们一贯的工作手段,正在对我进行“说服教育”,而我则欲哭无泪的看着他手里的玉坠,想解释又因为口吃说不出来。自打戴上玉坠以来,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毛病。现在突然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张不开口的自己,更不知道该怎样用最简短的描述来打消警察对我的怀疑,并且要回玉坠。我着急的并不仅仅是玉坠能让我变得不再口吃,更重要的是里边还藏着一个不好惹的牛鼻子老道。 墨镜男还想继续说,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进来!”墨镜男应了一声,一个年龄不大的小警察走了进来瞟了我一眼,谨慎的对墨镜男说:“罗队,外边有人找您。” “找我?我不是告诉你们,我在这边问话呢吗!让他等着。”这个被称为罗队的警官皱起了眉。小警察似乎有些左右为难,趴在罗队耳边小声说着什么。此时的我便看到罗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还向我打量了几眼,随后便跟着小警察走出了讯问室。 “尹梦龙,出来!”过了大约十分钟,讯问室的门被推开,刚才那个小警察冲我叫道。当我跟着他离开讯问室,来到一间会客室的时候,正看见罗队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幅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抽着烟,他的对面正坐着满脸沉痛的梅总,和一个身材消瘦一脸病态的男子。看来肖老二还真的把“如来佛祖”给我请来了。 “那个……罗队啊,尹梦龙这个事呢,这个责任在我!是我这个领导没有抓好员工的思想教育问题,让他们放松了对自己的管束,导致法律观念淡薄,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的严重后果!尹梦龙,你认识自己的问题没有?还不向罗队表个态!”梅总义正严词的痛斥了一番我的“不良作为”,见我结结巴巴的还想争辩,赶紧接过话茬,换了一副笑脸说道:“罗队啊,您看尹梦龙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陈局那边……是吧!您看现在能不能让我把人带回去?我们回去以后,一定认真总结,深刻检讨!” 罗队冰冷的脸上,感觉像挂了一层霜。他连看都没有看梅总一眼,依然是一言不发的抽着烟。梅总见状也不纠缠,一边陪着笑,一边拉起我就往外走。然而,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结结巴巴的对罗队喊着:“哎……哎我说,你得……把那玉坠……还我吧!我这结巴……我……” “陈局让我放人,可没说让你们把证物带走!”罗队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将烟蒂狠狠的碾在烟灰缸里:“趁我没改变主意,赶紧走!我告诉你们,这案子我一定要查到底!再说废话,人我也不放了!谁批条子也不好使!” “不是……罗……罗队!”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实话了:“那……玉坠……里,有个……阴魂!特别……厉害,我跟他……有约!你们要是把它惹怒了……”然而,罗队却喝止了我:“我干了几十年的警察,见的凶死的人多了,我怎么没见过什么阴魂阳魂?!少跟我这儿装神弄鬼!要走快走!否则就跟我回里边,咱们接着聊!” “行了,既然罗队的态度明确,我看你们也就适可而止吧。罗队也很忙,就不便打扰公安局的同志们工作了。关于证物的问题呢,上边确实也没给我什么指示,不过罗队要是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还想再说什么,和梅总一起来的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消瘦男子却打断了我,自顾自的推开会客厅的门,直奔公安局外面的停车场走去。梅总似乎对这个人的态度更为重视,赶紧拉着不情愿的我跟了上去。 “梅总,人怎么样了……哦,老尹你没事吧?他们没给你上刑吧?”停车场里,肖老二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梅总的车边上来回溜达,见我们出来了,便赶忙上前询问我的情况。“有什么事,出去再说。”梅总招呼一声,几人随即上了车。此时已经是饭点,梅总打了个电话,直接将我们拉倒附近一座有名的淮扬菜餐厅,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进了包间。 “小尹、小肖,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华夏民俗文化研究院,专门负责宗教神秘文化的主任研究员齐老师。多亏了研究院的领导和齐老师的帮忙,才能这么快把你从局子里捞出来。小尹,你还不敬齐老师一杯。”刚一坐下,梅总就向我和肖老二介绍起了这位消瘦男子。我虽然不认识此人,但也知道他所在的单位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文化研究机构,很可能就是梅总一直跟我们提到的“有关部门”。否则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公安这么轻松就放人呢? 于是我赶紧斟上一杯茶,恭恭敬敬的递到这人的面前,感激的说:“齐……齐老师,多谢……多谢您出手……相助!我……不会……喝酒!咱们……以茶代酒,敬您!” “我叫齐不悔,叫我老齐就行。”齐不悔接过茶象征性的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的对我说:“其实咱们见过面的。”见过面?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见我有些尴尬,齐不悔才淡淡一笑说:“你去梅总那面试那天,想起来了吗?”他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梅总这儿面试的当天,正是这个人从梅总办公室出来,他只是向我瞟了一眼,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记得我,可见此人记忆力惊人。 “齐……齐老师,您能不能……帮,帮我把那玉坠……要回来啊?”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肖老二的帮助下,把玉坠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但我只说玉坠里有一个厉害的鬼灵和自己约定了彼此帮助,并没有透露更多洪佐的身世。然而,听完我的话后,梅总和齐不悔两人都是笑而不语,还让我不要想那么多,顺其自然等等,随后便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这种领导花钱的盛宴,最得肖老二的胃口。什么松鼠鳜鱼、梁溪脆鳝、平桥豆腐、扬州狮子头,在这孙子风卷残云一样的扫荡下很快就变得杯盘狼藉,让做东的梅总显得很没面子。齐不悔倒是不在意,蜻蜓点水的吃了几口,便谈笑风生的和梅总攀谈起来。我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满心都想的是以后可能又要因为别人口中的“结巴壳子”了。 回到家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刚起来漱口,就接到了梅总的电话。让我欣喜不已的是,梅总让我来一趟办公室,过来拿回我的玉坠。这一下可是出乎我的意料,连嘴上的牙膏沫子都没清理干净,就打车来了公司。公司里除了看大门的老孙头、行政贺佳佳,还有市场部的几个本地同事坐在一起聊天打游戏等着过年,其余人都回老家了。我兴冲冲的钻进梅总的办公室,发现他正在擦拭他那副瓶子底一样厚的眼镜。 “梅……梅总,我……我这……玉……玉……” “先戴上再说话,”梅总头也没抬的继续擦他的眼镜,用下巴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的正是我的玉坠。“梅总,您说我这事,真是让您费心了!”我戴上玉坠,立刻又变得口齿清晰起来,满脸感激的对着梅总说着,随后又小声的问道:“是不是那个齐不悔又找他们上边,给那个罗队施压了?” “施压?哼……”梅总终于擦完了他的眼镜,冲我抿着嘴轻轻哼了一下:“是罗队一大早让人送过来的。”“什么?他们主动给送回来了?昨天他们不还一百个不乐意呢嘛?”我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结果听了梅总的解释,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昨天我们走后,罗队就把玉坠送去了证物科,准备过两天请专家过来进行碳十四分析。没想到夜里就出了事。当天,局里接到讯息,说是在治水河的一处拦河网上发现了一具女尸,并被连夜送到市公安局。由于女尸可能涉及到一桩涉黑杀人案,上边对此非常重视,所以安排法医连夜对女尸进行尸检。结果法医刚刚在女尸的胸口处画了一个“y”字,这具已经被泡的有些肿胀的女尸便猛的睁开眼坐了起来,向着证物科的方向就跑。法医不愧是见过些市面,楞是举着手术刀,傻傻的看着女尸跑出去、消失在上楼的楼梯口,他才“更”了一声晕了过去。监控室的值班民警发现一名赤身裸体、身体僵硬的女人在警局的走廊里奔跑,以为是打算逃走的嫌疑人,连忙带着几个人过来围堵。而当她们看到女尸怪异的姿势、灰白的脸孔和法医做的标记,几个人才感到不妙,试图用绳子把女尸绊倒,却被女尸连打再踹揍的鼻青脸肿。看见女尸并没有真正伤害他们的打算,只是围着证物科的门打转,几个警察才战战兢兢的打通了罗队的电话请求支援。 等罗队带人过来,十几把手枪对着女尸的时候,女尸死灰色的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竟然开口说话,要求罗队打开证物科的门,将白天放进来的那枚玉坠还给尹梦龙。这个女人也就是二十多岁,此时说的话却像是古人的口气,满嘴的之乎者也。这让罗队更加来气,认为这不过是白天那几人找了个演员过来吓唬自己。于是他假意和女尸谈判,却让几个手下从后面将女尸扑倒在地。被扑倒的女尸果然不动了,但身上散发出来的腐烂味道却把几个扑上来的民警熏的够呛,罗队过来查看,以他多年的刑侦经验来说,这他娘的就是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就在此时,停尸房里传来几声巨响,停尸柜的门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开,几具尚未来得及解刨的涉案人员尸体目光呆滞的冲出停尸房,顺着走廊向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这下可让警察们发傻了。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追上去。这些尸体被送来的时候,他们大多都见过,有些还已经经过了解刨,绝对都是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过去追吧,这些东西刀枪不入,力气极大,自己会不会被这些东西袭击说不好;不追吧,他们都与一些重大案件有关,所以才放在公安局的停尸间等待进一步处理和调查。此时女尸又说话了,大概意思是让罗队赶紧答应把玉坠还回去,一切就会恢复如初;否则这些死人就会跑到街上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要是这些死人从首都的公安局跑了出去,以现在互联网的发达程度,很快就会在媒体上曝光,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对科学信仰、社会稳定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这可不是他罗队甚至整个公安系统能承受得起的。面对这样的情况,罗队的世界观也崩塌了。没有办法,他只得答应了女尸的要求,并当着女尸的面给齐不悔和梅总打了电话,并将玉坠交给一名警察,让他一大早就把玉坠送到金山装饰公司。女尸也话付前言,让乱跑的尸体排着队钻进了停尸柜,并且自己关上了柜门。 梅总的描述生动有趣,乐的我前仰后合。笑了一会儿,我问道:“哎梅总,那为什么这个鬼灵会这么执着的让他们把玉坠还回来呢?”“你不是和它做了交易吗?只要你们之间的契约还在,无论是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它都会一门心思的回到你的身边,直到契约的终止,或者你们之中的一个彻底离开这个世界。”见我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梅总收敛了笑容,缓缓的说道:“别以为人家把玉坠还回来就没事了。罗队也找了上边的领导,领导们最终决定,让咱们公司全力配合公安的同志,把这个盗掘古墓的案子一查到底。也就是说,这里边所有那些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事件,都需要咱们顶上去。你小子啊,大过年的都不让我踏实啊……” 第五十七章老许疯了 对每个中国人来说,过年始终是一种情结。就算如今的年味已经大不如前,就算意味着大把的花钱,就算要在空气浑浊的列车里挤上十多个小时,春节也是一年到头来的总结,和对好日子的期盼。 像我这种举家都居住在京城的,确实省去了春运的颠簸之苦,但最近遇到的各种事,却让我对这个春节感到索然无味,本来打算借着春节的假期好好休息几天,如今满脑子都是什么玉坠、洪佐、故人、古墓盗掘案、璞秀阁和它的老板核桃皮。因为这几天的折腾,肖老二也没顾得上买回家的火车票,只能一个人窝在出租屋里过大年。当三十晚上,他开门看见我提着满满当当一大盒热气腾腾的饺子,和各种热菜凉菜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是显出了一丝惊讶。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没在父母身边过除夕,晚上和我妈一起,比平时多包了好几十个饺子,煮好了便要带着回自己的住处。对此我妈一个劲儿的追问这饺子给谁吃,说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就带到家里来过年。说实话,我平时很看不惯肖老二那股从里到外的市井气息,但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过,一起在封魂尸堆里救过彼此的命。对于异乡人来说,平时呆在出租屋里可能没什么,一旦到了过年回不去家的时候,这里就显得无比的寂寞和陌生。所以我就算再烦这孙子,还是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屋子里看春晚。 “嗨,来就来呗,还拿啥东西啊……” 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饺子,和四五个保温盒,肖老二又开始装孙子了。“我不带东西,你是打算西北风就酒?傻乐什么,还不赶紧接过去!还得让我给您摆盘儿是吧?”我把手里的食盒塞到肖老二手中,径直走进了屋子。 “嘿嘿……兄弟你可真够意思,还知道慰问一下你的孤寡老哥哥。我先尝尝这饺子……卧槽三鲜的,真不赖嘿!”肖老二喜笑颜开的捏起一个饺子扔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随即拿出碗筷和饮料,打开电视边吃边聊,开始我们的年夜饭。 “唉,这春晚是越来越没劲了……”看着电视上春晚主持人正在大段大段的念着赞助商的广告词,我喝了一口可乐抱怨道。“就是啊,念个什么劲儿。多来点刚才那个跳肚皮舞的小妹子多好……”肖老二吃了一块酱牛肉,口齿含糊的应和着。 “也不知道明年的光景怎么样,能开展什么项目。本来都是指着做展馆吃饭的,现在到好,还得帮着公安局破案……”看着电视上无趣到极致的相声,我点起一颗烟,发起了牢骚:“你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他们没本事抓人,就抓买东西的,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肖老二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嗨,那个老子不是说过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要是帮着他们把案子破了,说不定就能找着那开店的老小子,然后就能知道你这玉坠的来历,对不对?再说,你这玉坠里还不是还有那个厉害的老神仙呢么,怎么着也能帮你啊。哎?说到这位大仙,你要不要把他也请出来一起喝点?” 把洪佐叫出来?对啊。我和肖老二都是和神鬼打交道的,也不会忌讳和一个老鬼一起过年。不过之前,洪佐一直是和我单线联系,我却不知道怎么把他叫出来。在心中默默的念了几句洪佐的名字,没有反应。又揪出玉坠在手里来回的摩擦,似乎也没有效果。看的肖老二乐出了声:“你他娘的以为这是那阿拉丁神灯啊,擦几下子就能把他请出来?” 这话说的我有些没面子,但还是不服气的说:“你懂个屁,这位仙长再怎么说也是鬼灵,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出来的,得等我沐浴更衣,斋戒三日,三拜九叩才能现身。再说了,这大过年的日子,到处都是挂的红灯笼、红春联,请出来对阴人不利,算了算了……” “哎,老尹,我记得你说过,你上一家单位,是叫天惠国际吧?”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肖老二擦了擦油腻腻的手说:“你认识一个叫许国峰的吗?”听肖老二这么问,我扭过头问他:“老许?太认识啦!那是我直属领导啊。哎,你怎么认识他的啊?” “嗨,京城的文博展览行业,这个圈子就这么大,还有啥不认识的……”肖老二递给我一支烟继续说道:“以前在行业展会上认识的,也跟钱老大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我还给他干过点私活儿呢。”紧接着,肖老二话锋一转说道:“老许疯了,你知道吗?” “什么?老许疯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疯的?”听了这几句话,我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盯着肖老二追问。要说我从天惠国际离职到现在,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虽然平时对我比较苛刻,但我走的时候人家还算帮我争取到了最大的补偿。怎么那时候还好好的,现在说疯就疯了呢? “我也是听业内的朋友说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们接了一个私人收藏馆的活儿,没过多久就疯了。我知道你也是天惠国际出来的,这不就跟你念叨念叨嘛。怎么着,看你的意思,你们关系挺近啊?” 私人收藏馆?莫不就是陈老板那个闹鬼的四合院?我皱着眉头思考着。当时陈老板想在他那四合院的后院做一个藏馆,展示他私人收藏的一些文玩物件。我还在那遇到过脏东西,若不是被也来竞标项目的梅总所救,估计中招的就是我了。如果这个项目真被天惠国际拿下了,老许他们又不懂辟邪的手段,遇到什么事还真是不好说啊。 想到这儿,我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老许的电话。然而电话里却传来了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您好,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听着这个声音,我心里更没底了。看了看表,已经快9点了。这个时候正是人们互相打电话拜年的时间,他这样一个整天跑业务的老社畜是不可能关机的。我又琢磨了一下,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片刻之后,电话被接通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大伯!是我,三儿!我给您拜年呐!”我笑呵呵的对着电话说道。电话的那头正是我的大伯,也正是他把我介绍去了天慧国际,在老许的部门做策划工作。听到是我,大伯很高兴,又语重心长的教育我,说刚跟我爸通完电话,还埋怨我怎么不和父母一起过年,不能有了女朋友就忘了父母云云。我苦笑着应付了几句,等该说的客气话说完了,便转入了正题:“大伯,有个事我问问您啊,您知道我许哥最近的情况吗?” 听到我这么问,大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叹了口气说:“唉,你这一说我还想告诉你呢,你有时间去小许那看看吧,他……病了,精神分裂……”我大伯是这个行业里的前辈,现在就算退休了,圈里的事也基本都清楚。而且老许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许出什么事,他不会不知道。听我大伯说,老许果然是在给陈老板做展厅项目的时候出事的,据说室内的部分都做好了,陈老板还想在院子里做一些景观设计,来衬托文玩收藏馆的文艺气息,而老许就是在进行院落施工的时候出事的。按说合同里根本就没提到院子的改建,但正是由于我失手弄坏了那件真假难辨的元代宫漏,导致天惠国际不仅要以低于市场价40%的价格来做这个项目进行“补偿”,还要接受陈老板许多超出合理范围的要求。 “具体怎么回事,和他一起的人也没说不清。只是说他们挖出了一口井,后来你许哥就不正常了。你这几天没事的话,替我去看看他吧,毕竟那时候也没少照顾你。”挂电话之前,大伯再三嘱咐我。其实就算大伯不提,我也打算这几天去看看老许。听大伯的意思,老许这事有点邪性,说不定以我的鬼眼,还能看出点什么。 大年初二,在我们这边的传统,是闺女和姑爷回娘家看望丈母娘的日子。我没有媳妇,更没有丈母娘,身边只有一个熬夜打了一宿游戏,两个眼圈发黑的肖老二,帮我提着几样水果和营养品,和我一起来到老许的家。 老许家位于城东的一片商住两用小区里,管理明显比我住的地方高上一个档次。小区里到处张灯结彩,颇有过年的味道,而楼里的住户也大多挂上了红灯笼和春联,洋溢在一片祥和喜悦的氛围中。然而相比于其他人家门前的喜庆整洁,老许的门前既没贴福字,也没挂春联,甚至门口还堆积着一些杂物,显然从年前到现在都没有清理过。我和肖老二敲了半天的门,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太太才慢吞吞的打开了门。老太太穿着一件褪色的棉袄,,花白的头发胡乱的梳在脑后,看到我们有些发愣,试探的问道:“你们……找谁啊?” “大妈,您过年好啊!是我啊,梦龙!以前我跟许哥上家里来过,您还给我们做铁锅鱼来着,您不记得啦?”老太太正是老许的母亲。一年多前我到老许家做客的时候,这老太太是那么干净利落,虽然七十多岁了,却是耳聪目明,身体硬朗。没想到今天再看见,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身材佝偻、颤颤巍巍,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沙哑。 见我自报家门,老太太眯着眼看了看我和肖老二,想了半天才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哦,哦!是那个……小尹对吧?我知道我知道。这小伙子是……哦,也是国峰的朋友,来来,快进屋!哎呀买这么多东西,你看看……那个,素娟啊,国峰的同事来了,快点沏茶……”老太太似乎强打精神把我们领进了客厅。老许的爱人也从厨房里出来,给我们倒上了茶水,和老太太一起陪着我们坐着说话。 说了几句拜年的话,我已经能从婆媳俩的面容中看到了伤感,无非是在这儿礼节性的陪客。老许爱人的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刚哭过。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并没有看见老许,想必是已经送到精神病医院了。于是我直接切入正题,对老许的母亲和爱人说道:“大妈,嫂子……许哥的事,我也是刚听我大伯说了。没想到我们哥儿俩几个月没见面,他怎么就病了呢?现在他人怎么样,大夫怎么说啊?” 一提到老许,婆媳二人勉强挤出的一丝笑意瞬间淹没在悲痛的情绪中。老许爱人再也控制不住,声泪俱下的捂着脸回了房间。老太太还算镇定,无奈的看了看关上房门的儿媳,叹了口气说:“唉,国峰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根据老太太的描述我们才知道,自从接了陈老板那个文玩藏馆的活儿,老许就几乎天天加班,亲自对藏馆的区域划分和布局设计进行策划,并领导负责工程和展柜的部门,为藏馆量身打造各种精巧的结构设计,让挑剔苛刻的陈老板也提不出意见。然而在打造室外景观的时候,陈老板的要求却让老许犯了难。 在这座院子里有三棵枣树,我当时就在这里遇到过脏东西。陈老板也或多或少听家里的保姆和清洁人员私下议论过,说偶尔会在夜黑风高的时候,看见有三个矮小的影子在树上跳来跳去,闹的人心惶惶。于是,陈老板就要求老许的施工队,把那几颗枣树砍掉。不过,砍树必须到有关部门进行报备,获得批准才可以砍伐。老许向陈老板反映,但此时的陈老板正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激战,刚刚输掉了一集装箱的钢材,接到老许的电话便气不打一处来,认为老许是故意推诿,直接在天慧国际老总那告了老许一状。被骂了一顿的老许没办法,只能让人硬着头皮将枣树砍掉。然而就在砍掉枣树的当天,施工人员在清理地面的时候,无意间又在那三棵枣树中间发现了一口古井。 从内部结构上来看,这口井上压着几块大青石,明显是人为放上去,又用土将院子垫高,导致古井完全淹没在地平线以下,此后又在院子的角落里重新开了一眼新井。挖出一口井在老许看来并没有什么,但那些来自农村的施工人员却不敢动手了,都说这种三棵树下埋着的古井不吉利,通常是用来封印僵尸的镇尸井。老许正有一肚子的气撒不出去,抢过镐头就对着古井上的青石轮去。结果没几下,石头便被老许刨开。正当老许往黑洞洞的井里看去的时候,一股黑气便直冲老许的面门,让他顿时失去了意识。要不是几个工人把即将栽进井里的老许揪住,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老许醒来以后感到胸口憋闷,有些恶心,只当是被井下的有害气体熏到,被送上救护车之前,还嘱咐工人们不要延误工期。然而就在当天夜里,观察室里昏昏欲睡的护士却被一阵骚乱惊醒。只见满嘴是血的老许,正微笑着追逐观察室里的病人来回跑,嘴里还不断的说着:“把我的心肝还给我……” 第五十八章病房惊魂 市属第二精神病医院,是近几年市政府新修建的一座精神疾病专科医院,坐落在京城东郊的一处河湾的旁边。河岸两旁柳树成行,医院周遭绿化完善,花坛绿植布置讲究。若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也算是环境优美。但是现在恰逢早春,寒风依然吹得人脸上麻木,所以除了医院外广场上的苍松翠柏,也只能看见一片片枯黄的草地和几座寓意精神健康的雕塑景观。 辞别了许家老太太,我和肖老二跟着老许的爱人王素娟打车来到了这家医院。今天是大年初二,我们来之前,她正在准备一些尽量丰盛的午饭,打算赶在中午之前给老许送过去。由于我们的来访和询问,这顿饭也耽误了。要说我这位嫂子也不容易。老许每天伺候甲方忙的要死,根本顾不上家庭;孩子在国外一所野鸡大学念书,时不时就要向家里要钱;她一方面要忙活家务、照顾婆婆和老许的生活,还要分心惦记国外的儿子,生怕跟着那些纨绔子弟在一起学坏。如今老许又来了这么一出,让这个女人也快扛不住了。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她才勉强答应我们在一家知名的餐厅,打包了几样老许爱吃的菜肴,和她一起来探望老许。 “嫂子,还有多远啊,您每次来都走这么远送饭啊?”我被风吹的直咧嘴,努力用大衣兜住食盒,生怕被吹凉了。“唉,没办法。这医院建的时候就没规划好,重症病人的病房在园区最里边,还没有连接通道,只能在外边走。喏,就是那……”素娟嫂子应了一声,指着远处一扇挂着蓝色棉门帘子的大门说道。 由于是过年期间,我们一路看到不少病人家属都带着美食来探望亲人。医院也专门布置了接待室,让不少轻症患者和恢复不错的病人能和家人一起欢度佳节。然而,当我们走进重症病房大楼的时候,却让我感受到和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氛。幽深的走廊里没有一个家属,只有神情严肃的护士和身体强健的护工。 “护士小姐姐,我看您怎么那么眼熟啊?您特别像我一同学他表姐……那什么,我能加您qq吗?不是,您别这么看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是做装饰设计的,就想问问您家有没有重新装修的计划,您叫护工干什么啊……”看着嬉皮笑脸不像好人的肖老二,护士站这位长相俊俏的姑娘可没惯着他,当时就要以扰乱医院秩序的名义把肖老二轰出去。这肖老二也不想想,人家这小护士再水灵,可也是每天跟一帮重度神经病打交道的,没点脾气和魄力,怎么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我听说精神病医院的护士很多都是练过的,没直接给这孙子来一个大背跨就已经对得起他了。 “护士小姐,真对不住!几位同志,都是误会啊!我这朋友好开玩笑,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是来探望病人的。”我一边给护士赔不是,一边拦在肖老二和几名护工的中间,举着手中的餐盒给他们看。素娟嫂子也赶紧说出老许的名字,并且拿出了医院核发的探病卡。 护士看了看探病卡,这才让护工离开。而当我拉着肖老二正要跟着素娟嫂子往老许病房走的时候,身后的护士叫住了我们,并指了指相反方向一个挂着“特重区”标识牌的走廊说道:“许国峰换病房了,从这个走廊一直走到头,最后一个房间就是。现在是过年期间,医院规定可以比平时多呆半小时,警铃就在病房门进去左手边。”护士面无表情的说着。 特重区病房果然不一样。每隔十米左右就有一位穿的像狱警一样的护工站在走廊里,用犀利的眼神打量我们三人。这里所有病房的门都包上了一层铁皮,带防护栏的窗户紧紧的关闭,忽高忽低的嘶吼和怪笑,时不时的从这些门窗的缝隙里传来。 然而,当一位护工推开老许的病房,我却没有看到印象中那种恐怖的景象。阳光透过铁栅栏洒在屋里,显得很温暖。和普通病房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镜子和玻璃制品,目光所及的地方看不到任何一处尖锐的东西,陈设虽然只有简单的病床和储物柜,却是干净整洁。此时的老许正坐在病床上,看着投影墙上一部有关大自然风景的纪录片,而他的双手则被约束带固定在床边。看着老许被控制住双手,素娟嫂子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就要动感情。我赶紧冲她使了个眼色,怕她的举动刺激到老许。她这才眨了眨眼看向别处,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素娟你来啦。咦,小尹也来了?真是稀客!快进来,让我看看。”看见我们进来,老许似乎很高兴,冲我们笑了笑,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招呼我们进来。老许的表情和话语,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但他看上去很平和,也不是疯的不认识人,总不至于被锁在特重病房里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坐下说:“许哥,咱们可几个月没见了。听说您搬到这里来了,我特意来看看您。哦,这人您还有印象吗,肖林,也是您的朋友。”肖老二此时也凑了过来,笑眯眯的说:“许经理,许老师!是我啊,以前给您设计过那老药铺博物馆,您还记得不?” “老药铺……很好。”老许表情古怪的看着凑过来的肖老二,不知道是真想起来了,还是神志不清。他不再理会肖老二,继续看着墙面上的动态画面,似乎忘了身边还有我们这些来探望的人,弄的我和肖老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许,那个……小尹他们特意去餐厅买的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看,都是你爱吃的呦……”素娟嫂子似乎见惯了老许这种样子,像哄小孩一样一边说着,一边把各种热菜端出来摆在桌子上:“这是糖醋里脊,这是爆三样、清炒秋葵,还有红烧狮子头,你尝尝……,香不香?”说着,她便拣起一块糖醋里脊放进老许的嘴里,见老许咽了下去,又用勺子将一勺米饭喂了进去。 老许就那样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墙上的画面,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这让我们稍微感到一丝心安。或许是为了慢慢引起老许的注意,素娟嫂子一边喂饭,一边对着老许念叨:“老许,好吃不好吃,都是小尹小肖他们特意给你买的……老许,今天是大年初二,知道今天该干嘛不?对,今天你该带我回娘家。你还记得吗,我妈知道你爱吃溜肥肠,每次初二回家都给你做。来,尝一口这块肥肠,看是你岳母做的好吃,还是……” 就在素娟嫂子从爆三样这道菜里拣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肥肠,要往老许嘴里放的时候,老许突然转过脸来,两眼暴睁、面容扭曲的对着素娟嫂子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没有丝毫准备的素娟嫂子只觉得虎口一阵巨疼,便大声惨叫起来。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老许的牙齿和牙龈,顺着手指的缝隙滴落到地上,也流进了老许的嘴里。我和肖老二见状也是大惊,赶紧上前准备扒开老许的牙关,把他爱人救下来。可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老许力气极大,像一头被困的公牛,仅靠肩膀的力量就把我撞的倒退了好几步,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肖老二见老许的嘴掰不开,便采取了捏鼻子、挠胳肢窝、甚至扣眼珠子这种市井无赖打架时常用的招数,但这些平时百试百灵的绝招,对老许却没有任何作用。肖老二的手指头都已经摸到了老许的眼珠子,但他却一点想要眨眼的意思都没有。“老尹,快想办法!”肖老二也急了,一边徒劳的掰着老许的下巴,一边回过头来冲着我急迫的喊道。 我他娘的有什么办法。要是洪佐能现身,说不定还有办法解围。于是我揪出玉坠使劲儿的拍打,想要把洪佐叫出来,可是任凭我怎么摆弄这个小东西,那个跟我吹了一夜牛的臭老道却没有一丝回应。耳轮中又听到“哐当”、“哗啦”的响声,肖老二连同一把椅子也被撞飞了过来,餐盒和里边的菜肴撒的到处都是。如果再这样下去,素娟嫂子的大拇指就要被老许彻底撕咬下来了。 正当我和肖老二准备再次扑上去的时候,病房的大门被撞开,三四个手持电棍的护工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刚才的护士和一位戴眼镜的医生。护工们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对着老许的四肢、腋下、脖颈便是一阵乱捅。刚才还穷凶极恶的老许,在电棍的第一次攻击下就松了口,随后便在持续的电击下浑身抽搐。不过,他的意识似乎还没有失去,眼神里那种狠辣依然还在。 “臭娘们!你掏我的心肝,取我的心肠,再做成饭菜喂给我吃,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的肚子里都是你们塞进去的稻草,你们要拿我炼药续命,我知道,我全知道!我咬死你,我吃了你!”看着已经昏厥的妻子。吐着白沫的老许依旧口齿不清的怒吼着。我跟了老许好几年,深知他的为人。他从来都是一个惟命是从、逆来顺受的老社畜,虽然一脸哭丧相,说话也不太招人爱听,但他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更没有露出现在这样的杀气。 对,杀气。一种让人感到恐怖的气息此时就凝聚在老许的身上。当一个人表露出与自己平时言行完全不符、且拥有极端暴力倾向,并宣称自己并非自己,而是某某人的时候,医学上就将这种情况归为癔症,而民间则俗称闹撞客,也就是恶鬼或恶灵附身。然而当我打开自己的鬼眼一窥究竟的时候,却发现老许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脏东西缠着他。我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再次集中精力向老许看去,发现除了他原本蓝色的魂魄上有些暗红,确实没有被其他魂魄挟持的迹象。 “刚才不是告诉你们,出问题赶快按警铃嘛!”护士一边麻利的给素娟嫂子做着包扎,一边向着我埋怨。“镇静剂!”医生从护工手里接过药箱取出针管,让几个身材强壮的护工用专用的器械死死压住抽搐的老许,熟练的将针头插入了老许的静脉。经过一系列的折腾,老许狰狞的面孔才渐渐舒缓,最终沉沉的睡去。 看着不再挣扎的老许,和被护士用病床推走的素娟嫂子,我心里的疑惑却远大于惊恐。除非我的鬼眼不灵了,否则不会看不到老许身上的邪物。我顺着窗子向楼下看去,一个身穿破旧病号服的“女人”,正在用残缺不全的脑袋一下一下磕着大树,说明鬼眼没有问题。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老许真的疯了。 “你们两位是病人家属吗?这位病人需要深度治疗,有任何消息我们会通知,现在请你们离开。”见老许安静下来,医生擦了擦头上的汗,转过头来对我们发出了逐客令。“哦……刚才那位大姐是病人的爱人,他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其他也没什么直系亲属在眼前了。我是他的……一位兄弟,要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我快速的在随身携带的便签纸上写了一个电话递给医生。本想再嘱咐几句,却和肖老二一起被几个护工请了出去。 鬼眼没起到作用,洪佐那老牛鼻子也不见踪影,走出医院的我们心情沉重的往回走。唯一的好消息是,素娟嫂子发来了信息,说自己的手缝了几针,没有什么大事,也不用再告诉老太太,我们这才稍稍安了心,没精打采的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我也没什么心思闲逛,拒绝了一切来自哥们儿的饭局,甚至婉拒了好几场三姑六婆们精心为我安排的相亲活动,气的我妈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骂我。后来我索性不再回他们的信息,脑子里总是再想老许那怪异的举止,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掏我的心肝摘我的心肠,你们用来炼药续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这个“你们”又是谁呢?还是说,这完全是一个神经病的胡言乱语?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看不出老许身上有什么灵异事件。既然是这样,就只能寄希望于精神科的医生了。 这几天想老许的事,让我也没怎么睡好。就在我打算眯一会儿的时候,手机震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按下了接听键:“梅总,过年好啊!这几天您怎样啊,家里人都好吧,没出去玩……” “好好,都好!” 梅总打断了我的话说,“你准备一下,明天下午2点半来一下公司,上边让咱们协助破案,去警方那边开个碰头会。嗯……把小肖也叫上。”随后梅总顿了一下,开口说道:“古墓盗掘那案子,有线索了。” 第五十九章盗洞 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会议室里,肖老二瘫坐在椅子上,生无可恋的看着对面的荣誉墙发呆。从小区到市局的路上,得到消息的肖老二就一直忿忿的质问我,他梅金山知不知道现在是过年放假,知不知道年底奖金都还没发放,凭什么就指示自己跑到公安局来喝茶;他罗队知不知道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不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公仆,凭什么说叫来开会就得来开会。所以这孙子从回到公司见到梅总,到我们一起开车来到公安局,他一直就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就算是我从核桃皮手里买过一块来路不明的玉坠,我也顶多是个不知情的受害者。让我们过来帮忙没有一句感谢的话也就算了,如今坐在这压抑的会议室里都过了一个小时了,依然没见到那个罗队的影子。听给我们领到会议室的人说,罗队去机场接一位资深的考古专家了,让我们在这儿等他们回来再开会。对这些欠妥的安排,梅总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和比我们更早一步过来的齐不悔轻松的交谈着。 “曾教授,这边请!这大过年的,您能亲自过来协助我们工作,这我是真没想到啊哈哈……”正当我想叫肖老二联网下几局象棋的时候,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罗队爽朗的笑声,还有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和行李箱滑轮在地上滚动发出的隆隆声。 “这孙子原来还知道现在是过年啊……”肖老二刚打开游戏界面,听到外边的动静,便又把手机扔在了桌上,继续半眯着眼对我说:“我还以为他天生就是那副死了爹娘的臭脸呢,敢情也会说恭维人的屁话……” “像这种涉嫌古墓盗掘的案子,单凭他们这些搞刑侦的就能办妥么?自然得有文物管理部门的专家介入啊。而且这些老头子们各有各的研究领域,不是‘胡子一大把便知五千年’。这大过年的,一个老头子扔下一大家子孙男娣女从外地赶过来,指不定是冲着谁的面子,他罗队敢不热情?你以为都像对咱们这小公司的人一样?”我也把手机塞回到衣兜里,慢吞吞的打开记事本,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笔,一边回应肖老二。 “那个谁,投影仪打开没有?小陈,去泡一下茶。这边这边,郑教授请进!”随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罗队和几个工作人员满脸笑意的走进房间,将一个拉着行李箱的身影迎了进来。 “卧槽,这就是你说的孙男娣女一大堆的老专家么?”肖老二看着缓缓走进来的曾教授,满脸疑惑的看着我。平时习惯了怒怼肖老二的我也是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了。因为这个被我信誓旦旦说成老专家的曾教授,竟然是一个长发飘飘,一身黑色皮衣的俏丽姑娘。在她五官精致的脸上,总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笑意。这种微笑恰到好处,多一分是假笑,少一分是嘲笑。面对罗队的殷勤,曾教授只是报以礼节性的微笑和回应,举止优雅的走到座位上,对着在座的我们点头致意。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振华大学考古系的曾教授,专程从当地赶来协助我们破案的,”罗队冲着我们扫了一眼,见该来的都来了,便拿腔拿调的说道:“曾教授是国内知名的考古工作者,主要研究方向就是辽代、元代等少数民族建立政权和文化。那个……在国内各大权威的考古期刊上都有发表过著作!目前获得过……” “几位老师好,我叫曾暮雨,叫我暮雨就可以。我这次来主要是应咱们京城文化管理部门的要求,过来协助罗队和各位一起破获这起古墓盗掘案件,希望咱们一起,能为捍卫国家文物出一份力,也能够尽快开展抢救性发掘,不要再让国宝流落出去!”或许以为我们几个也是公安部门请来的考古专家,又或许是听腻了繁文缛节的介绍,曾暮雨没等罗队说完,便向我们做了她认为最合适的开场白。 梅总和齐不悔不慌不忙的和曾暮雨寒暄了几句,我和肖老二也站起来傻呵呵的冲着她点头。当得知我们并不是什么考古专家后,曾暮雨对我们的态度也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礼貌的请求罗队开始会议。 “沐雨……哎我说老尹,你说人家这名字怎么起的,又好听又精明。一下雨就在大雨地里冲澡,这得给家里省多少水钱啊……”肖老二一边假装低头找笔,一边坏笑着偷偷对我说着。“你丫能不能别这么二,人家那是垂暮的暮,不是沐浴的沐!”对于肖老二这种二百五,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这些话要是让这姑娘听见,连我都特么得被嘲笑。 “咳咳……既然曾教授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那个,请与会人员注意一下会议纪律,接下来的内容很重要……”因为之前玉坠的事,罗队看我和肖老二很不顺眼,但又想借助我们公司的力量来解决那些他们没有办法的事,所以见我和肖老二小声交谈了两句,就拿出一幅大尾巴狼的做派。 随着投影仪的光束照射在幕墙上,一张图片缓缓展现在我们面前。图片上是一条看上去很普通的山脉。由于是冬天拍摄的原因,山上光秃秃的没什么生气。虽然我不确定是在什么位置,但和首都周边,我们经常游览的那些土山也没什么区别。 “这是位于京城西北方的一条山脉,是太行山的余脉。被盗掘的古墓,就在这座山的南麓,属于西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范围。”罗队指了指画面上一条山路说道,“根据我们调查走访当地群众的结果来看,嫌疑人大约有十四五人,很可能是伪装成上山采集植物样本的生物研究人员从这里进山,并在多个地点进行伪装之后,才展开对古墓的盗掘活动。” 投影灯闪了一下,一幅盗洞的画面呈现在我们眼前。“就在事发之后几天,几个当地村民上山寻找丢失的家畜,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盗洞,以及盗洞附近零散的背包才报了警。在这些背包里,除了一部分野外用品,我们还发现了分解的洛阳铲、金属探测仪、炸药、防毒面具等盗墓作案工具,并在其中一个背包里,发现了一张名片。”说到此时,罗队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地址,就是位于潘家园的那家叫璞秀阁的文玩玉器店。” 画面再次切换了一下,一个人的正面免冠照片出现在投影墙的中央,正是卖给我玉坠的那个“核桃皮”。“这个人叫李宝堂,是璞秀阁的实际经营者。根据资料显示,李宝堂现年39岁,陕西同官人。曾经因为重婚罪被判处一年零六个月的有期徒刑,出狱后一直在户籍所在地从事废品回收工作。但就在2年前,李宝堂突然从废品收购站辞职,只身来到京城,承租了现在这家店铺。虽然我们第一时间就采取了行动,但还是晚到了一步,这家店铺目前已经人去屋空。”罗队从手包里掏出一张掏着朔料袋的名片放在桌面上继续说:“房东就是本地人,已经被我们控制。因为他并不住在附近,李宝堂也从来没有拖欠过房租,所以房东对这个人也没有太过关注。对于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李宝堂的去向,或者说也参与到了违法活动之中,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合着大过年的把我们拘来,就是这点事啊。我还以为有了啥线索呢……”肖老二四仰八叉的靠在椅子上小声咕哝着,但他的声音却足以让罗队听到。梅总和齐不悔显然也听到了肖老二的话,却都似笑非笑的装没听见,并没有呵斥他的无礼行为。 罗队阴着脸看了肖老二一眼,忍了忍并没有发作,继续说道:“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推断这是一伙儿集合盗掘、转手、销赃为一体的文物盗窃走私团伙,具有多人作案、手法专业、产销一条龙的作案性质。” “干完活儿盗洞都不知道填起来,这支锅的就是个棒槌。他找来的腿子和下苦,能有几个手法专业的……”听着罗队的陈述,肖老二再次发出了嘲讽的嘀咕。这次罗队有点挂不住了,猛的将手里的遥控器按在桌子上,冲着肖老二喊道:“这是公安局!请你们来是上级的指示!你要是懂行你上来讲,在专家面前你说什么黑话!你是盗过墓还是怎么的?” “公安局怎么了?公安局就能平白无故抓我们老百姓么,就能给我按上一个盗墓的罪名吗?”肖老二一肚子的邪火正没处撒,腾的一声也站了起来,和罗队针锋相对:“你说啥,不懂别瞎说?对,我是不懂。反正我就知道,就连刚刚入门的手艺人,都知道要在盗洞上铺上塑料布或油毡,中间开个洞就是开挖的范围。盗洞挖出来的墓土和平地上的土层有着明显的区别,所以他们一定会将墓土堆放在塑料布上,在得手后就会兜起塑料布把墓土原封不动的埋回去,再盖上土层加以掩饰,这样才能不被人发觉。” 见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肖老二哼了一声说道:“但凡没有回填盗洞的,不是临时起意的门外汉,就是整班人马全都折在了坑里,再就是分赃不均窝里斗,杀了个两败俱伤。但从你们在周围没有发现人员死伤和打斗的痕迹来看,最后一种可能性不大。这伙人伪装成搞科研的,还有这么多专业设备,说明经过了周密的准备;选择在冬天动手,说明知道天寒地冻地气小,爆炸后人在井下不易出危险。也就是说,他们还是有一定专业性的。所以我推断,这些人很可能都进了盗洞,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从这个盗洞原路返回,或者真的全都死在了里边。盗墓是个危险活儿,从下去的一刻起,这条命就有一半攥在阎王爷手里了!你们警察要是这么有本事,直接下去找一圈不就行了,何必请我们几个做展馆的过来帮忙啊……” “肖林!你怎么能这样和罗队长说话!没规矩!”当肖老二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罗队冷嘲热讽一通之后,梅总才满脸气愤的拍案而起,指着肖老二骂道:“不管咱们公安的同志有没有这个本事,请咱们来就是给我们面子!我们作为首都的民营文化企业,更应该不余遗力的支持政府对文物破坏的打击。你到好,凭着家里长辈是陕西考古行业的泰斗,就在这儿给我满嘴喷粪!你给我坐下,回去给我写书面检讨!写的不深刻,去年奖金减半!” 尽管梅总话说的挺狠,但提到肖老二家里是考古界前辈这些话,却让本来就被肖老二怼的有些语塞的罗队更加说不出话。“原来这位肖老师出自考古世家,那以后还真要和您多多请教。” 一直没有说话的曾暮雨依然带着隐隐的微笑说道,随后她又话锋一转,从挎包里取出一叠资料,一边端详一边对着罗队说道:“罗警官,还是说说这座墓本身吧。你们寄给我的资料里说,这座墓葬初步断定是辽代中晚期的古墓,而且范围不小,可能达到王陵的规模。那么请问你们既然知道如此重要的古墓被盗,为什么没有组织专家进行抢救性挖掘呢?” 我原以为,曾暮雨的这几句话算是给罗队解了围。但罗队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却在曾暮雨的提问下变得阴郁起来。过了片刻,他才叹了口气说:“刚才他说的没错,从盗洞周边的痕迹来看,我们也认为那伙人很可能已经下到了墓道里。但为什么没有回来,却没有定论。所以我们先后下去了两拨人,既有我们公安部门的干警,也有准备进行抢救性发掘的专家。只不过……”罗队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下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第六十章特别搜救队 氛围在罗队最后一句话后变得凝固。一阵寂静之后,齐不悔率先打破沉默:“所以,你们需要在座的专业人士尽快展开救援。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向上级汇报后,有关部门只是派出了更多的专家抵达现场,而且也组织了新一轮的搜救,但依然是有去无回。所以才想到我们这些民俗文化研究单位和在座的民间人士,对吗?”齐不悔说的漫不经心,但话里却处处带着钉子,“说说吧,总共下去了几个人,当时是什么情况……” “人员分三批进入盗洞,总共下去了15人。这些人的失联情况比较类似,起初都还能保持联系。但在下降25米左右之后,井下人员就已经到底,需要解开绳索进行横向探索。这时候再联系,就收不到回音了。目前,距离我们的人员失联已经过了48小时,虽然我们全天都有人守在盗洞旁,每隔10分钟呼叫一次,但至今全部没有音信。”罗队的脸上显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看了看手表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是警察,不是军人,更不是专业的搜救人员。就我个人的看法,我不希望你们参与这种专业的地下搜救行动。但既然这是上级的指示,我虽然不能理解,但也只有服从的份儿。你们的行动将在今天下午6点开始,需要什么装备,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出来。我能满足的尽量满足,满足不了的会向上级请示,一定扫除你们的后顾之忧。” 我算听明白了,原来叫我们来,是让我们到未知的危险古墓里去救人,怪不得那么轻松就答应把玉坠还给我。他大爷的,还尽量满足我的要求?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那些抗日影片里,国军给敢死队发大洋的桥段,大过年的真他妈的丧气。这次没等肖老二开骂,梅总推了推瓶子底一样厚的眼镜,笑眯眯的问道:“那罗队的意思,是让我们的人冒着同样的失联风险下去搜救?这也是上级的指示吗?” 罗队并没有正面回答梅总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说道:“由于此次事件重大,古墓盗掘和人员失联情况,在我们系统内部进行了全面通报。就在昨天中午,我们收到了一份来自河南省兄弟单位的信息,说他们的一位卧底人员,一直潜伏在一个经常跨省作案的盗墓团伙中,并不定时向组织汇报情况。为了能牵出这个团伙的上下游关系,铲除完整的文物走私产业链,兄弟单位并没有急于收网,而是要求卧底人员继续监视。最近这段时间,这位同志一直跟随嫌疑人团伙在京西一带活动,所以这个团伙,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本次案件的重点关注对象。” “根据兄弟单位的描述,卧底的同志跟随犯罪团伙于腊月二十四日这天进山,在山中多个点位设置伪装,假意对生物生态进行观测,实则探寻古墓的位置。这和我们前期的发现都对得上。”罗队又按了一下遥控器,一张极度模糊、感觉是在快速晃动下拍摄的照片呈现出来,我分辨了半天,才看出这似乎是一道山体上的石缝,一颗松树的支脉从石缝里延伸而出,像极了一只手在招呼人进去。 “这张照片是卧底同志在腊月二十六日发给组织的。随着照片发来的还有简短的几个字:白虎逆位,可入远主,宝坑另寻,近穴破顶。这是那位同志向组织最后一次发来的消息,此后也失去了音讯。所以如果能找到他,那么这个团伙此次的目的、这个古墓的情况就都能够一清二楚,甚至可以顺藤摸瓜,彻底打掉这条黑色文物产业链,追回此前流失的国宝。”罗队关闭了投影仪,坐下来盯着梅总说:“照片上的这个地方,我们已经找到了,就在距离盗洞1000米左右的距离。经过有关专家的分析,认为这很可能是通往古墓主入口的地方。而且石缝外窄内宽,白天采取行动,视野能够有效保证,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们的人都能随时支援。所以上级决定,请梅总这边的……人手准备一下,傍晚就从这个位置开始搜救工作,齐老师和曾教授也会从考古知识和文物保护角度,给你们提供学术支持。” “这件事不在我们的工作业务范围之中,我无权要求我的员工按领导们的指示去做。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罗队还是问他们自己吧……” 梅总笑眯眯看向我,却把皮球踢还给了罗队。 愿意,愿意你大爷啊。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吃国家饭的,凭什么放着年不好好过,豁出命去给你们当炮灰啊?于是等梅总的话音刚落,我立刻就想站起来表态。 “小鞑子,不就是个破墓嘛,进去瞧瞧长点见识有何不可?想当年我那阴环冢也是入而迷踪,不过都是幻术罢了。有我在此,你还有何惧哉?”一个慵懒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只见洪佐正飘在房间半空,一边对我说话,一边对着挂在屋顶上的投影仪仔细研究着,似乎对这个能发光,能播放画面的小盒子颇感兴趣。 “况且,若这个古墓真的与那店铺掌柜有关,我倒想去走上一遭。若能知道这枚魂椟如何从洪佑的身上流失,此后又有何经历,我就有把握查出当年的真相;你不也能早点治愈你的魂魄之伤吗?”洪佐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房间里却很是清晰。然而除了我之外,所以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洪佐的存在,还是将目光聚集在我和肖老二的身上,等待我们的回答。 “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哥哥我不去!我们家炉子上还坐着开水呢,一会儿我还得泡方便面。吃饱喝足我好写检讨啊对不对?那没什么事我先撤了,各位失陪了啊!老尹,走!”肖老二再也坐不住了,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去。”我平静的说道,“我需要你们能找到的最专业的探险装备,具体有哪些你们比我清楚。另外我还需要回趟家,有些私人装备需要整理一下。” “老尹,你特么疯啦!”肖老二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脑门上青筋暴起:“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为他们折在墓里吗!谁知道从那个石头缝子里进去,会不会也向其他人一样?你真出事了,他们这些当官的和什么狗屁专家,能替你照顾你爹娘吗?!” “老二,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要是能搭把手,就算给自己积德了。再说,要是能通过这座古墓找到那个李宝堂的下落,问出我这玉坠的来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冒险的。这事跟你确实没什么关系,你该撤就撤。”我拍了拍肖老二,让他先冷静下来。 “行行行!你觉悟高,你积德行善,我缺德冒烟行了吧?”听了我的话,肖老二气急败坏的甩开了我:“你愿意送死是吧,愿意当烈士是吧,好啊这多光荣啊!你快去,现在就去啊!那都是风水宝地,要真埋在里边,我祝你早日飞升!”说完,肖老二转身冲出会议室。大门重重的砸在门框上,掩盖住楼道里肖老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会议室里的气氛陷入了尴尬。梅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说道:“小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钱锦和邢云可都回老家了,如果小肖不参与的话……” “梅总,您放心吧。经过翟家丘子的事,我也算有了点经验。何况我身边还有……”我本想说还有洪佐这样的高人助阵,但抬头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老牛鼻子又他妈失踪了。“何况我身边还有……还有公安的同志和我一起下去嘛,你们也会给我提供远程支持。您也知道我这点本事,如果有什么阴邪之物,我也能提前预判,不会轻易中招的。” “那就早点做准备吧!”罗队有些不耐烦的看了看表,“我现在就让人去给你弄装备。我也不说废话,万一你这边有什么不测,你的直系亲属将作为烈士家属,获得……” “他不会有事的,我和他一起下去。”罗队还没有说完,满脸病容的齐不悔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放进嘴里,边咀嚼边说道。见罗队疑惑的看着自己,齐不悔补充道:“哦,我也是研究古代民俗文化的,可以从墓葬布局、古代机关暗道研究的角度,给这位小尹同志一些学术上的帮助,也对一些可能的危险有所预防。”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病病殃殃的齐不悔,竟然要求和我一起参加这次九死一生的搜救行动,这倒是让我对这个人有些没想到。听梅总说过,齐不悔也曾经是国家公职人员,隶属于公安部某个低调的特别任务科,专门负责国内各类神秘事件的调查处理。后来,这个部门因为一次失败的任务,导致了大量的媒体关注,并引发了人们对现代科学和神鬼文化的对立讨论,把这个部门推上了风口浪尖。对此国家高层很是不满,再加上部里一些领导早就对这个独立存在的部门感到不满,便很快就给他们安了一个涉嫌违背科学观念、调查方式不妥的帽子,最终裁撤处理。不过,部里的一把手还是认可这个部门的价值,所以除了少部分人被配到各地刑警队做起了刑侦工作,像齐不悔这样的骨干力量,则被尽数保留,成立了一个名为华夏民俗文化研究院的研究机构,继续原来的工作。尽管我不知道这位齐老师能帮上我什么,但我还是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至少天塌下来不砸我一个人的脑壳。 “那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们现在就分头准备,一个小时之后,我们还在这里汇合。”看大家都没什么要说的了,罗队开始了总结性发言,他看了看曾暮雨身边的超大旅行箱,犹豫了一下说:“曾教授,我知道您旅途辛苦,但还是请您也准备一下,跟我们到现场看看情况,最好能从您的考古专业角度,为我们提出更好的搜救方案。您的酒店房间我们已经安排好了,等搜救人员下墓,就送您回去休息!” “罗警官太客气了!”曾暮雨捋了一下乌黑的长发,将手中的资料快速的梳理了一下放进挎包,“一个小时是吧,我去准备一下就好。”说罢,便在罗队和几个警员的引导下离开了房间。与曾暮雨那边的众星捧月相比,我们几人则显得无人问津。我冲着梅总和齐不悔打了个招呼,便快速离开了会议室。 当我怀里揣着窥蝉匆匆赶回市公安局的时候,梅总和齐不悔还在会议室里抽烟。我正要问齐不悔为何不做准备,却见几个规格完全一样的便携背包正摆在桌面上。一个警员告诉我,这是罗队为我们准备的装备。我打开其中一个背包,里边的东西瞬间让我开了眼。拥有gps全球定位的警用便携通讯器,头灯、手电、荧光棒和足够的电池,只占很小一部分背包的轻便睡袋,专业登山绳、指北针望远镜,压缩饮食和药品应有尽有,此外还有一把美国巴克公司生产的野外求生刀。虽然不能和我怀里这把窥蝉相媲美,但也足够锋利。椅子上还放着崭新的冲锋衣、战术靴,正是我的尺码。 然而当我换好衣服背起背包的时候,齐不悔还靠在椅子上。我还在诧异他为什么还不做准备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阵香风扑面,长发及腰的曾暮雨走了进来,他的一身黑衣和一身素白的齐不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不起,稍稍准备了一下,没有耽误大家时间吧?” “哦,没有没有,曾教授辛苦了。”我赶紧配笑着说道。可能由于罗队的殷勤,也让我在这个看似二十多岁的女子面前有些拘谨。“叫我暮雨就好!尹老师是吧?你放心,我这边一定会做好支持工作的。”“几位专家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吗?罗队在外面等各位,要是都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出发!”还没等我再客气几句,一个警员走进来向我们打着招呼。 大门口,一辆依维柯和两辆警车停在路边,正在来回踱步的罗队看见我们几人走了出来,赶快打开了车门。“小尹,你给我记住,用好你自己的能力,千万要保证安全。”梅总在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阴郁。就在不久前,还是我和钱老大、肖老二、邢云一起,在景枫卫城里历经艰险逃出生天,如今却是我一个人独自前行,难免有些难过。 我没有多说话,冲着梅总笑了一下,便冲着敞开的车门走去。 “给我留座儿了吗?没有那我就坐这儿了啊!”一个好像嗓子眼里含着烂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让我心中一震。我猛的回头,竟然是肖老二提着一个背包,不知何时在一群警员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爬上了依维柯的车顶。见我一脸惊喜的看着他,肖老二撇着嘴哼了一声:“看什么看,下墓这种事能少了我陕西肖家的人嘛……” 第六十一章小阴寨 车队从市公安局大院出发,一路烟尘的向着西山驶去。我因为坐不惯依维柯那种闷罐子车,选择和肖老二单独坐在一辆警用轿车的后座。梅总除了让我们注意安全之外,也没有太多的嘱咐,然后便说公司还有事要处理,离开了公安局。“有事处理?呸!这个老兔子,他怎么不亲自下去探墓啊,以为我们这是去出差啊?”望着梅总的背影,肖老二还在因为奖金的事耿耿于怀。 自从有了肖老二的加入,我心里别提多舒坦了,但我还得摆出一幅独自一人慷慨赴难的态度:“老二,其实这事你真的没必要冒险。而且还有公安局的人,齐不悔也会参加行动,应该有几个小时就能……” “别跟我提那些棒槌!他们要是懂行,就不能把人一波一波往坟坑子里送!”肖老二并不避讳前边开车的警员,一脸不屑的说道:“他们这些人不是办案的警察,就是搞考古研究的书呆子,说不定连墓鬼都没见过,别说能顺利的回来,墓门上的机关能找到我就算他们有本事。哥哥我虽然不是什么阅坑无数的土耗子,但好歹也是出自……出自考古世家,那些墓里的玩意比你们见的多的多。”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看着沿途的风景。由于是过年期间,很多人都回老家了,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人来这边旅游,所以大街上并不怎么拥堵,车队很快出了市区。大约在晚上7点左右,车队驶入一个景区的停车场。由于事发地点在半山腰上,所以我们只能从这里徒步进山。我和肖老二下来的时候,看到几名警察已经在这边等候多时了。在罗队的招呼下,齐不悔、曾暮雨以及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也一起沿着土路往山上走去。 “有什么新情况没有?”罗队一边往山路上走,一边向接应的人询问盗洞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收到任何生还者的求救信号,只不过……”一个警员有些犹豫:“只不过自从20分钟之前开始,磁场探测仪就会不定时的读取出一些奇怪的数据,好像周围的磁场有什么变化。” “磁场有变化,具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罗队身后的齐不悔似乎非常虚弱,走了不到一公里就显得疲惫不堪。但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气喘吁吁的问道。 “老尹,你说这人跟咱们一起下去?他行吗?万一遇到点危险,我可照顾不了他!”看着满脸煞白、走路都有些吃力的齐不悔,肖老二捅了捅我。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也想听听那边的新情况。 “具体我们也不清楚,技术人员说磁场的变化好像并不是来自地下,而是以盗洞方圆50米的范围之内传来的。但我们沿着这个范围探查,探测仪又无法探查出磁场变化的来源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个范围里时隐时现……”这个警察说到最后,声音都已经小的听不见了,与其说他充满了疑惑,倒不如说是对神神鬼鬼的恐惧已经萦绕在了他的心头。听完警员的陈述,齐不悔并没有回话,只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默默的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什么都没看见就吓成这样,你还干什么公安!能被探测器读取到数据,就说明不过是某种自然现象。”罗队狠狠的瞪了警察一眼。自从经历过太平间里的诈尸事件,罗队就对这种事极度敏感,不仅让当时所有在场的警员不得外传,还要求大家一定要用科学的眼光看待此类问题。他相信一定是有人用了某种科技手段造成“死人诈尸”的假象,还一度怀疑有境外势力已经渗透到国家安全部门。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的是天气还比较晴朗,皓月当空、繁星闪烁,回头看向京城的灯火辉煌,与这里的静怡幽深形成了鲜明对比。罗队回头对着背着登山包的曾暮雨说:“曾教授,您再坚持坚持,咱们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我们先去发现盗洞的现场,请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然后我们再到石缝那边……” “罗队!咱们驻守在盗洞入口那边的兄弟们,好像出事了!”一个警察急匆匆的走到罗队的身边,举着正在沙沙作响的通讯器说道:“10分钟之前,我的呼叫就没有回应,我以为通讯器有问题,让小高继续呼叫,也没受到讯息!” “快!招呼所有人快速行动!这儿距离盗洞的直线距离最多不过50米,上去看看怎么回事!”罗队从腰里掏出手枪,第一个向前冲去,却被齐不悔一把拉住。 罗队对待齐不悔的态度,比对我和肖老二好不到哪儿去。当他正要发作的时候,却见齐不悔从地上抓了一把土闻了闻,又站直身子分辨了一下方位,自言自语道:“小阴寨?主墓室的盗洞,竟然打在这个范围内了……”。 “老二,他刚才说什么,什么叫小阴寨?”我听得不是很清楚,问身边的肖老二。“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家里老人说过,小阴寨是阴兵在阳世设立的哨所,通常用来对阳世进行监视,抓捕打算偷偷进入阴界的阳人,或是溜出阴间作乱的凶魂。但如果它们感到小阴寨的安全受到威胁,也会攻击它们认为的危险对象。这个齐不悔也算有点见识,但是抓把土就敢说此地有小阴寨,这也太离谱了吧……” “没有你们说的那么玄乎,”尽管我们的讨论声音很小,但齐不悔头还是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头也不回的说道:“从地理学来说,小阴寨是因为山里特殊的气脉走势,形成的磁场乱局,往往会因为气候变化、时间交替,以及日食月食等自然或天文现象而变得不稳定,在特定场景下也会影响到人的磁场,会让人出现焦躁、恐慌甚至出现幻觉的情况。”随后,齐不悔正色的对罗队说:“罗警官,磁场乱局不是儿戏,如果乱来会对人的大脑产生很大影响,想要解救上面的人,就跟着我走。”齐不悔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语气,连一贯说一不二的罗队,都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答应了齐不悔的提议:“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因为耽误时间导致我的人出事,咱们在陈局那说话!” “所有人跟着我的脚步走。有谁自作主张走错一步,我不能保证各位的安全。”齐不悔没有理会罗队的威胁,半死不活的向后面抛出这样一句,便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带我们离开了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旁边一条满是碎石头的缓坡爬去。 虽然西山并不算高,但所行之处崎岖不平,再加上夜晚的昏暗,让我们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齐不悔的行进路线很诡异,有时候甚至要在爬一段坡之后,又下来一段路,从某个点位向反方向前进。 别人看不清楚,我的阴阳眼却能看出端倪。在这看上去与其他半山腰没什么区别的地方,有着大面积的磁场团,或者也可以称为阴气。这些阴气组成了迷宫一样的环境,而齐不悔正带着我们游走在这个迷宫之内,避免大家穿过阴气。我能时不时看到一只只惨白的、雾化的手从阴气中伸出想要抓住我们这些人,却都因为齐不悔巧妙的行进路线而总是与我们差着一些距离。就在大家都开始有些筋疲力尽的时候,前边的齐不悔终于停住了脚步。我往前凑了凑,只见此时的我们已经来到一片山间空地,两座帐篷搭建在前方二三十米左右的地方,一些通讯仪器放在地面上,不时闪烁着红色和绿色的微光,几个身穿警服的影子,正在机械的来回走动,而离他们四五步远的地方,就是那个被警戒线围起来的盗洞。 “李壮、贺小杰!”罗队一眼就认出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身影,正要扑上去把他们拉过来,却被齐不悔拦住。齐不悔轻轻咳嗽了两声,抹了把头上的汗,又绕着圈的慢慢接近了那几个人。他像一个白色的幽灵,在几个好像梦游一样的警察中穿梭着,而那几人竟然跟着齐不悔的身影开始转圈,并逐渐和齐不悔的路线重合在了一起,目光呆滞的跟着他的指引行动。片刻之后,齐不悔已经带着全部五个人来到我们众人的面前。几个被带出来的人,也好像瞬间失去了支撑,噗通噗通全都瘫软在了地上。 “咳咳……他们受到了磁场的影响,好在中招时间短,应该没什么大碍。” 齐不悔喘着气,看到几个失去意识的警察在队友的搀扶下靠在石头上休息,才将目光转向盗洞的方向和众人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主持修建这座古墓的人,应该是一位深谙风水布局、又懂得盗墓之术的隐士高人。他知道有本事的盗墓贼,能够分金定穴,直接在主墓室上方打洞直捣黄龙,就故意把主墓室修在小阴寨的范围。只要在此打通盗洞,就会触发小阴寨的风眼,形成磁场乱局,让那些盗墓者还没有意识到,就已经被混乱的磁场伤害,导致神经错乱或是失去意识。或许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我们的人下去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可是,如果小阴寨的影响范围在盗洞之内,为什么刚才那些负责在地面上驻守的同志也会受到影响呢?”按着齐不悔的思路,我提出了疑问。 “谁说它只能影响下到古墓里的人啊?”齐不悔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被触发的小阴寨时有时无,变幻莫测,会根据四时变化、斗转星移,甚至范围内生物种类的不同而产生变化,这也是它的玄妙之处。之前我们的人之所以没受到影响,是没有到小阴寨的变化周期。但从这里的山脉走势来看,能够形成小阴寨已经不易,所以它的影响范围,不会超过洞口周围五十米。可见那位修墓之人,完全是利用风水走势,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盗设施。” “所以说,那个盗墓团伙不是因为不专业而没将盗洞填埋,而是全都因为小阴寨的原因,全部挂在墓穴里了?就算有留守在上边的人,也因为受到磁场影响而遇到不测了?”许久没有说话的曾暮雨问道。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罗队,我又不是福尔摩斯……”齐不悔微微笑了一下。 “既然这里不能待了,还请齐老师带我们找一条安全的路,到石缝那边看看吧,具体位置就在此处往西一公里左右。”罗队不太想听这些风水理论,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一切可能把所有专家和战友抢救出来,运送到安全的地方。 半小时后,我们在齐不悔的引导下,来到了一面高大石壁之下。刚刚脱离小阴寨的范围,罗队就让随行的警察护送几位伤员下了山。此时只有我、肖老二、齐不悔、曾暮雨、罗队和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端详着眼前这面石壁上一处天然形成的裂缝,漆黑的石缝里探出一条松树的枝丫,好像一只生长在石壁上的巨手,招呼着我们钻进他的怀抱。 “请各位记住,一切以救人为先。如果遇到拿不准的情况,或者需要考古学的支持,我和曾教授会随时和各位保持联系……”罗队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照片交到我们手上低声说:“这是那名卧底同志的照片,他叫张颂。他的身份比较特殊,照片切记不要外传。如果在下边必须做出取舍的话……这个人是最优先解救对象!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就开始行动吧……哎,曾教授,你这是干嘛?” 罗队正在对我们说话,却突然发现曾暮雨也站在我们的队伍里。见罗队满脸惊诧,曾暮雨嫣然一笑:“罗队,我现在什么都没看到,怎么给人家支持啊?我想只有亲自看到里边的情况,才能给出有效的建议吧!”罗队自然不能答应,但一番舌战之后,他发现自己完全说不过这个年龄看上去比自己小不少的副教授。在曾暮雨一再提示时间紧迫的情况下,罗队只能无奈默认这位考古专家一同前往探墓的事实。 “严峰、陈志朋!”见无法说动曾暮雨留下来,罗队只得将两名特警叫道跟前小声说:“你俩跟了我那么多年,我知道你们的能耐。上边找一帮装神弄鬼的人过来,这是打咱们的脸!你俩好好表现,给咱们警队争口气!还有,一定把他们保护好,尤其是曾暮雨那个丫头!人家可是陈局托了好几层关系才请来的。她要是有什么闪失,咱们谁也不好交代。记住了吗,去吧!” 在最后检查了一下装备后,我、肖老二、曾暮雨和两名特警,在齐不悔的带领下一个个的挤进石缝,向深邃的黑暗中走去。自从走进石缝,就有一股巨大的阴风吹的我们睁不开眼。好在这里只有一条容纳一人通过的石缝,并不会因此而迷路。我们的头灯本来非常明亮,而在这石缝中,却好似有一种能够吞噬光源的怪物,让每个人的头顶都显得暗淡不已。在经历了起初的狭窄后,石缝开始变宽,逐渐可以容纳两到三个人并行。在这段时间里,那位叫陈志朋的特警与罗队进行了通话,通讯效果很清晰,这让我们都感到了一丝心安。然而此时,我们发现石缝又变窄了起来,所有人又只能贴着墙壁前行。隐约之间,几道亮光出现在了不远的前方,可见我们离出口越来越近, 过了好一会儿,最前面的齐不悔第一个挤出石缝,站在一片空地上。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打算探索的意思,而是愣愣的看向前边。当我也费力的挤出石缝后,同样对着眼前的情景感到难以置信。几道亮光之下,一个人走了出来,用手电照了照我们之后说道:“怎么了,咋又回来了?忘带东西了?” 第六十二章白虎逆位 看着罗队一脸疑惑的表情,我也是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明明已经顺着石缝往里走去,期间就是一条通道,没有任何岔口或转向,为什么又会走出来了?我又看了看石缝,那颗标志性的松树还在,说明也不可能是附近其他的出口。我觉得哪里似乎有什么遗漏,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齐不悔没有回答罗队的问候,而是满脸严肃的看着盗洞那边的方向。跟我们一起行动的两名特警趁着罗队没有发火,赶紧过去说明了情况。自诩盗墓世家之后的肖老二也是一头雾水,不断环顾着门口的环境,好像到现在也不相信这就是我们刚才进去的地方。 突然,罗队推开属下,在我们身边不断的环顾,又冲着石缝里看了半天,对着我们急切的问道:“曾教授呢?她人在哪儿!”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本进入石缝的六个人,出来的只有我、肖老二、齐不悔和两名特警,曾暮雨却突然不知去向了。“进去的时候我是怎么交待的!你们是怎么给我看的人!”罗队气的脸都变形了,对着自己两名属下就是一顿怒吼。 其实他们两人也有些冤枉。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他俩一个在领头的齐不悔身后保持前方警戒,一个在队尾防止身后异常,而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性,曾暮雨则在相对最安全的中间位置。由于石缝里阴气逼人,脚下碎石很多,又是一条直路,所以大家都把精力放在脚下和未知的环境上。我记得当我们走到石缝比较宽裕的地方,曾暮雨还停下来对着石壁观察了一会儿,但具体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就在队伍中消失的,我也是一点都没有注意。 “曾教授,曾教授!我是罗刚,我是罗刚!收到请回话!请报告你现在的位置,我们立刻组织人进行救援!收到请回话!”罗队对着通讯器一通呼叫,而听筒里却不出意外的没有一点回应,气的罗队一把将通讯器从耳朵上摘下来甩在地上。 “罗队,曾暮雨我们去找,你们现在最好赶快离开这里。”刚才出来就阴沉着脸的齐不悔打断了罗队的抓狂,依旧看着盗洞的方向说:“小阴寨造成的磁场乱局,已经开始向整座山蔓延了。” “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那个什么磁场的范围,只在盗洞附近五十米的区域吗?!”罗队又找到了新的发泄对象,冲着齐不悔吼道。“我还说过小阴寨时有时无,变幻莫测,会根据四时变化、斗转星移,甚至范围内生物种类的不同而产生变化。”齐不悔怼了一句,将自己的手表举到罗队的面前。这时我才看清,他这支手表不仅能看时间,还是一个微缩的罗盘。罗盘的指针正在不断颤抖,并且不定时快速转到某个方向。 “现在我也说不好是因为我们进入这条石缝引发的磁场乱局外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总之你们最好现在下山,向市里汇报这边的情况,并对这一带进行封锁处理,无关的人一律不得接近。”齐不悔又将罗盘换了个方位说:“从目前的情况看,石缝里并没有被小阴寨影响,加上曾暮雨无缘无故在这里失踪,所以很可能就是进入古墓的关键。我们会尽快想办法进去 ,不仅会救出那些失踪的人,说不定还能找到破解小阴寨的办法。” 罗队性情暴烈,但他并不是傻子,知道一旦所谓的小阴寨不加以控制,有村民或驴友私自上山,会有什么后果。况且这里还是首都的范围,出不得一点马虎。“收队!”在经过权衡之后,罗队终于做出了个撤退的手势。临走前,罗队和齐不悔约定,24小时后,直升机就会在这一带开始巡逻,如果我们带着生还者从古墓中顺利脱出,就在山顶发信号。 看着罗队和几名特警顺利的下了山,齐不悔深深的吸了口气。但是我们目前的处境却并不明朗。肖老二本来想劝我和罗队他们一起退出,但看我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索性坐在地上点起了烟,一口一口的抽着。他抽的是“吮阴”,一种能让人在一段时间大幅提升感知能力,可看见阴气、鬼祟等物的特质烟草。刚抽了几口,肖老二的眼睛里就闪过一丝暗紫色的光芒,说明吮阴已经奏效,而肖老二看着盗洞的方向皱起了眉头。我不需要罗盘或者吮阴,仅凭双眼就能看到大团大团赤黑色的阴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我们这个方向蔓延。如果现在不下山,那进入古墓就是我们躲避这些阴气唯一的办法。齐不悔不断用罗盘测试,还在石缝的入口来回摸索,甚至还查看了那颗松树的枝干,但依然是一无所获。 “瞧姓罗的那个熊样,在哥哥我这儿吆五喝六,一听这里有危险,立马夹着尾巴跑了吧?你瞧他那个狐假虎威的劲儿吧,整天就知道什么‘上级指示让你们参与行动,我只能服从’,啊呸!你服从管我屁事啊,装他妈什么大尾巴狼……”看着山下警车的灯光逐渐远去,肖老二还是不服不忿的咕哝着。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虎!”心里一团乱麻的我本来无心听肖老二的抱怨,却突然被他话中的一个字吸引——虎。他这个字一出唇,我的头脑里仿佛划过了一道立闪,终于想起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 “老二,那个什么,那几句话怎么说的?什么逆虎,什么远主来着?哎呀就是那个卧底发来照片的时候,一起发来的那几句话!”在开会的时候,罗队曾经提到过这件事,当时我的注意力都在石缝的照片上,根本没有仔细听,能记得这几个字已经很不错。肖老二当时正在因为被迫去公安局开会心里忿忿不平,所以压根儿就没有仔细听罗队的介绍。所以当我提到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只是一脸懵逼的看着我。 “白虎逆位,可入远主。宝坑另寻,近穴破顶。你说的是这句吧。”齐不悔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早就看过了,这里根本就不是这座山的白虎位。而且能进去的地方被称为远主,他又提到宝坑另寻,所以这个远主,也有可能是附近的另一座古墓。所以我怀疑,会不会是罕见的双子墓……” 对于白虎位,是古代星相学的一种说法, 从先秦年代开始它便是代表少昊与西方七宿的神兽,而到了汉代五行学说兴起,它的象征意义又多了庚辛与秋季,西方七宿其形象虎,坐落西方,属金,主杀伐,色白,所以号称白虎。而在狭义的家居风水中又认为,白虎位是我们站在屋子正中央面向大门外,自己右手的方向。白虎主凶,会导致人们的事业不顺、家庭不和、问题不断等情况,所以风水学中素有“宁叫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乱抬头”的说法。齐不悔说的没错,这里位于主峰的东南位置,的确不是什么白虎位。但如果不是白虎位,这里的“白虎”又是指什么呢,可入远主又是什么意思,真的是什么双子墓吗? “好大的雾气啊……”特警牛志鹏站在不远处警戒,一边调节着头顶光源的亮度,一边伸手在面前扇呼了几下。这时,我也注意到我们周围渐渐升腾起了一层层的雾气,浓稠的无法化开。这在道门学说中,是阴气、邪物逼近前的征兆。我向下又看了看,刚才罗队他们下山的小路,也已经完全被雾气笼罩,隐约还能看到赤黑色的气团在下方闪现。现在我们就算想撤退到山下,也为时已晚了。眼见着我们所在的地方也快要被阴气覆盖,齐不悔还没有找到进入古墓的办法,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焦虑之色。 “白虎逆位,可入远主。宝坑另寻,近穴破顶……”我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这几个字。突然,一颗碎石子从石壁上滚落下来,正落在我用树枝乱写的这几个字上。“各位,你们过来一下!”看着这颗滚落的石子,我的心里又是一震。我们似乎都弄错了这句话的意思。见齐不悔等人都聚了过来,我用手电照着地上的几个字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几句话的意思,其实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哎呦老尹,你有话就赶紧说行不行啊,阴气这就要过来了,你就别给我们猜谜语了行吗!”见肖老二催促,大家也都等着我说明,我也不再耽误时间:“之前,我们一直认为这几句话都是四字一组,所以都在白虎、远主、宝坑这几个字眼上琢磨,如果我们把内容重新划分一下……”说着,我捡起刚才掉落的几颗石子,分别放在地上当成标点。“这样,你们再看看……” “白虎逆位可入,远主宝坑,另寻近穴破顶……”齐不悔念出了地上的文字,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名叫张颂的卧底是说,主墓的大门,也就是这条石缝,只有白虎逆位的时候可进去,因为这里远离主墓室,所以他们打算另外寻觅离主墓室更近的地方,直接打盗洞,破顶而入!” “我认为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只要知道白虎逆位是怎么回事,就能找到进去的办法,其他的内容可以全部忽略!”看着周围的众人,我信心十足的说道。“但是刚才我也说了,这里不是白虎位,甚至都不是西边。无论从那条山路作为山门的入口,也都不算山门的右侧。”齐不悔边咳嗽边看着石缝的位置说道。 “卧槽,那是什么?”随着肖老二一声惊呼,我们所有人都把光源集中在不远的草丛中,两名特警快速的举起95式步枪,对草丛中一个忽隐忽现的东西进行瞄准。“没什么,就是块大青石。”那名叫严峰的特警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用脚探了探,发现只是块巨石,在漆黑的夜里好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潜伏在半人多高的枯草中。 “哦,石头啊,操,吓哥哥一跳!”肖老二讪笑着看了看周围,打算找个借口遮掩自己的窘迫,对我说:“哎,老尹,你看这边山上的石头,长的可够怪的啊。这大晚上的还挺渗人……” “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你要有功夫,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机关能让咱们进入这个古墓。你看看这雾凝结的多快,我估计最多再有5分钟,咱这帮人要是还在这儿转悠,都得被迷了心窍!”我无心数落肖老二,但目前我的确也不知道所谓的“白虎逆位”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向着远处黑暗中的山石看去。夜晚的山间,和白天的感觉截然不同。远近的山石呈现出黑色的轮廓,被风吹得来回晃荡的树木间时隐时现,在月光的照射和山体本身的凹凸作用下,形成了各种奇妙的形态,有的像昂首抬头的巨龟,有的像展翅欲飞的雄鹰,有的像盘柱而上的巨蟒,准备随时吞噬我们这些陌生的闯入者。 等等,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我看了看头顶皎洁的月色,又看了看距离我们五六十米,隔着一道悬崖的那道形似巨龟的岩石,不由自主的向石缝的位置缓缓移动。在我慢慢的走动下,我的位置越接近石缝的位置,从我的视角看那只“巨龟”,就越像一只下山的猛虎。待到我完全站在石缝的中央,这头被月光完全渲染成白色的猛虎形象就已经完全在我面前展现出来。 原来是这样。我立刻兴奋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给大家。 “所以说,咱们现在进去就没问题了对吧?那还等什么快走吧!”肖老二不等说我说完,就背起背包准备行动:“你们快点行不行,小阴寨马上就要蔓延到这儿了,我可不想让阴兵带走魂魄!” 眼见着赤黑色的磁场乱局离我们还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肖老二已经有点待不住了。“再等等!”我果断的喊住了肖老二:“现在只见到了白虎,还没有逆位!” 说实话,我特么哪儿知道什么叫白虎逆位。但我曾听人说过,老虎一般都是上半夜下山觅食,下半夜则要归山休养。虽然我不知道此话是不是能当真,但现在这只白虎的形象就是趴在山石上想要往下跳的样子。 我们几个人全部蜷缩在石缝的入口,都在等着我的指令。我已经能够看到那一团团近在咫尺的诡异阴气里,伸出了无数双惨白的手,想要触摸我们的脸庞。 “老尹!到底能不能走了还!”肖老二有些急了,面色铁青的贴在石壁上吼着。两名特警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们厚重的头盔里,我却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如果你搞错了,咱们可就都要交代在这儿了。”齐不悔轻描淡写的说着,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我紧张的看着眼前这头“白虎”的变化,浓郁的阴气,已经快要到我们的面门了。我几乎能感受到丝丝冰凉的气息,像有生命一样,在我的脸上寻找着入口。就在此时,月光终于产生了变化,下山的“白虎”前爪部分被阴影遮住,而身体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一头下山虎的形象,变成了上山虎的状态。 “跑!”随着我一声大喊,肖老二在前,我在最后,一行人一股脑的钻进了石缝。然而当我们刚刚挤出石缝,到了宽裕之处。就突然听见前边的肖老二一声惊呼,整个人都向下坠去。幸亏特警牛志鹏眼疾手快,一把将失去平衡的肖老二抓住。在我们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道深不见底的石阶向下延伸而去…… 第六十三章地狱温泉 “这……就是古墓的入口?”牛志鹏看了看这个地洞,有些犹豫的看着齐不悔。在他们这些警方人员看来,有着研究员身份的齐不悔比我和肖老二权威的多。不过齐不悔却转过头来,看着肖老二:“肖老师怎么看?” “老师不敢当,不过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谁家的古墓会特意弄个出入口,还要等什么白虎逆位才能进来的。要是在旁边弄个房子,再安排个卖票的大姐,我到觉得是哪个开发商弄的娱乐项目。”肖老二沿着黑洞走了一圈说道。 我也凑过来,蹲在地上看着这个黑漆漆的地道。的确,这里没有任何文字的记载,石壁上连个刻字都没有,如果贸然下去,谁也不敢说会遇到什么。而且,我总感觉这个洞口很不真实,有点像博物馆或展厅里通过投影机投射下来的虚幻场景。 “老尹,你看天上!”肖老二拍了拍我,我抬头向上看去,刚才还月朗星稀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大片阴云,并将空中的皓月逐渐包裹。我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低头看向地道,果然发现随着月光的暗淡,地道的入口也变得模糊起来。如果我猜的没错,外面山崖上的白虎形象,此时一定也因为阴云遮月的情况,马上就要发生变化。 “看来,无论这里是不是古墓入口,咱们都没的选了。”齐不悔回头看着石缝入口的方向说道。此时我看到一股股的阴气已经从外面涌了进来,如果等到入口消失,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那还犹豫个屁,走吧!”面对这种未知的地下世界,作为盗墓世家子弟的肖老二总能体现出骨子里的探索欲。他试着踩了踩通往下面的台阶,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便第一个向着漆黑一片的地下走去。我们几人也不再停留,跟着肖老二走进地道。我们刚走进去没几步,头顶便被黑暗完全覆盖。走在最后的特警严峰向上摸了摸,摸到的只有坚硬的石块和潮湿的泥土,仿佛刚才那个入口从来没有出现过。 几道光柱在向下延伸的台阶上不停的扫荡着,生怕前方突然出现断崖之类的险境。台阶全部又青石垒成,虽然不算太窄,但每一节的高度却超过半米,稍微不注意就可能一头栽下去。向下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前方的地势开始变得平缓,倾斜的坡度越来越小,似乎是到底了。或远或近的地方,时不时传来水滴滴落在水中的声音,空气里也充满了湿热感,与地面上的早春之寒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们一边向前走,一边低声喊着曾暮雨的名字。但除了回声,却没有人回应我们。由于穿的比较厚,还背着沉重的装备,走了这么半天,我的身上早已经被汗水和水气浸透,呼吸都有些困难。然而,胸口传来的一阵凉意,却让我舒服了许多。或许是因为用来藏匿阴魂的缘故,我脖子上这枚玉坠却散发出阵阵冰凉。想起玉坠,我又想起了洪佐。这个老牛鼻子,当初在公安局开会的时候,是他撺掇我答应罗队参与下墓救援的任务,还跟我说什么“有他洪神仙在,有何惧哉”。这倒好,自从那天见过他一次,到现在都没有再次现身。我曾经想过无数种主动召唤洪佐的办法,什么把玉坠泡水里啊,用风扇吹啊,甚至用打火机烤,都没能把他请出来。看来,这位祖宗是指望不上了。 走了一会儿,脚下的台阶不再延伸。我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此处距离顶部足有二三十米,巨大的钟乳石从上方垂下,给人的心里造成很大的压力。一些不知名的菌类植物发出淡蓝色的幽光,一宗一簇的生长在地面上。 “怎么这么热……”肖老二一边擦着汗,一边试图找到任何与古墓有关的信息。但是这里还是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你们听,前边是什么声音?”齐不悔打断了肖老二的牢骚。 所有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其实不用特别费力,我们就能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开水沸腾的声音。两名特警端起了枪,小心翼翼的在队伍前后警戒着,众人一起小心翼翼的向声音的源头走去。 然而,当我们走到近前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在这个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巨大空间里,有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水塘”。这些水塘面积大的好像游泳池,小的则和井口差不多。这些水塘里的水有的静止不动,有的则像烧开了一样冒着泡,发出“嗤嗤”的声音。而且水塘的颜色也各不相同,有些是淡蓝色,有些是黄褐色,还有些是赤红色。抬头看去,月光从几十米高的一处自然形成的天窗撒下,照在这些五颜六色的水塘之上,形成了一幅既迷人又诡异的画面。 “哎呦,这是温泉嘿!”肖老二谨慎的走到一处水塘附近看了看,回头向我们喊道。我们凑到近前,果然感到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来这里的湿热之感,全是这十多处地下温泉所致。 和少言寡语的牛志鹏不同,特警严峰也就二十出头,似乎对这么多颜色各异的温泉池很感兴趣。自从和我们熟络一些后,严峰就一直跟在肖老二身后,听着这孙子无边无际的吹牛,俨然拿他当成了印第安纳琼斯一样的传奇冒险家。 “肖哥,这温泉咋这样,怪好看的……”看见一处打着旋的温泉,严峰拍了拍肖老二的肩膀,径直走了过去,指着温泉的中心说道:“肖哥你知道不,俺们老家也有温泉,就在大山里就有,可就是温水,不像这个这么漂亮。俺们那地方穷,谁家有点小病也不去看郎中。俺爹说多泡温泉,就能包治百病。” 肖老二回过头来,冲着严峰笑了笑说:“还包治百病,要泡个澡就能治百病,那大医院门口哪儿还有那么多号贩子和各地来瞧病的老乡?我跟你说,这泡温泉也是有讲究的。有心脏病啊,各种急性疾病的人都不适合泡温泉。还有你不知道吧?世界上有些温泉有毒,比如哥哥当年去过的美国黄石公园大虹彩温泉、新西兰的香槟池……小子,快躲开!” 突然,刚才还滔滔不绝的肖老二脸色一变,冲着正听的入神的严峰大喊起来。我顺着肖老二的目光看去,只见严峰身后那潭打着旋的温泉突然水花四溅,一个全身花花绿绿的人形生物从水中冒出,猛的伸出尖利的爪子抓向背对水塘的严峰。 严峰虽然年纪不大,但作为特警队员,身手比一般人要快得多。听到身后传来异响,严峰一个侧翻闪到一边,同时举起警用步枪,对着身后就是一阵连射。如果是正常人,在这么近的距离被95式自动步枪击中,就算不死也会受到重创失去攻击能力。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水里的人型生物就像能预知严峰的行动,在严峰起身开枪的同时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身体弹射出去,落入就近的一个冒着白气的水塘,让严峰的射击全部落空。还没等严峰反应过来,这东西张开大嘴伸出一条两三米的舌头,猛的缠在严峰的脖子上,瞬间将他拉入不时冒着水泡的水塘之中。落入水中的严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噗通了几下便没了踪影。 所有的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只有两三秒钟的时间。肖老二的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冲到近前,当时就像跳下去救人,却被齐不悔一把抓住。“你特么……”肖老二正欲对齐不悔发作,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气却呛得他连连咳嗽。牛志鹏举着枪也冲了过来,但蒸腾的热气,让他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目标,又怕贸然开枪伤到战友,他攥着步枪的手咯吱咯吱作响,却也只能毫无办法的大喊着严峰的名字。 “你们谁有绳索?快点还有救!齐老师,你那有没有……”我还在想搭救严峰的办法,却见齐不悔抬手制止了我。一阵水花响动,一具全身泛红的尸体慢慢浮出水面。被滚烫的泉水生生烫死的严峰,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呈现在众人面前。 “我日了你个仙人板板!”盛怒之下,牛志鹏端起95式对着水塘一阵扫射,猛烈的射击声在空旷的地下让人震耳欲聋,让我和肖老二都不自觉的俯下了身。然而,牛志鹏的一顿扫射除了在水面溅起无数的水花,却连半点血迹都没有看到。 “你们……你们谁看清刚才发生什么了?”见牛志鹏的枪声停下,我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有个像人又像蛤蟆的东西从水里冒出来,把小严拽下去了!”肖老二严肃的说着刚才的经过,“速度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先出去再说!”此时的我们正处于十几个水塘的中心区域,齐不悔第一个反应过来,招呼众人向来时的路退去。“你们先撤,我得先把严峰的尸体捞上来!”牛志鹏不由分说,就要解缠在腰上的登山绳。齐不悔本想说什么,但看到牛志鹏的态度。也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 “老牛,别忙了,我来吧。”肖老二制止住牛志鹏的行动,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条闪着黑光的飞爪。这把飞爪肖老二曾在景枫卫城里用过,也第一次让我见识到了其貌不扬的肖老二敏捷如电的身手。在牛志鹏的掩护下,肖老二将飞爪在空中甩了两圈,借着惯性向严峰的位置抛去。飞爪不偏不倚的勾住严峰的肩膀,拖着他回到了岸边。 “兄弟,你委屈委屈,在这里先待会儿。等我们完成任务,一定把你从这鬼地方带出去。”牛志鹏将严峰的尸体从水里拖到地面,轻轻的放在一处干净的角落,将严峰的枪放在尸体的手中,并拖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战友的脸上。立正敬礼之后,这个身材不高的巴蜀汉子,才平静的转过身来,向我们点了点头。众人不再停留,一起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我们就全部停下了脚步。我明明记得我们是从两个水塘中间的土路穿过,如今这个方向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潭。从其他人的眼神我可以看出,我的方向感没错,这里的地势的确发生了变化。“这……这地方怕不是活的吧。”肖老二紧张的看着周围,声音有些急促的说道。“你个乌鸦嘴别特么胡说,快点找路!”我骂了肖老二一句,继续在一个个水潭之间寻找着离开此地的路径。牛志鹏则在我们身后,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向,生怕再有什么东西窜出来。 咔嚓…… 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但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见肖老二和齐不悔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也只能继续寻找着出路。 咔哒…… 又是一声响动!这次不仅是我,牛志鹏也发现了什么不对。然而他在一阵错愕之后,脸上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嘴里喊着:“严峰还活着,还活着!”说完便向严峰尸体的方向跑去。我以为牛志鹏的精神出了问题,也追了上去。然而当我走进几步的时候,才看到令我震惊的一幕。 严峰平躺的身体,竟然坐了起来,他的脸上还盖着牛志鹏的外套。刚才的咔嚓声,是他胸前的枪身碰倒一幅纽扣发出的声音。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眼看着已经被煮熟了的严峰被捞上来,已经早就没了生气。闻声赶来的齐不悔和肖老二也走到我的身边,警惕的盯着这具诡异的尸体。“老牛,快回来!尸体有问题!”肖老二大声呼喊着牛志鹏,但牛志鹏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跑向严峰。边跑还边向我们喊道:“他还没死,你们看,他已经坐起来了……” 然而,牛志鹏的声音还没有结束,坐在地上的严峰却一把扯去了头上的外套。我从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一幕:严峰原本稚嫩的娃娃脸,此时已经肿胀的严重变形,睁着两只爬行动物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跑过来的牛志鹏。他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露出了变成蹼状的双手,像青蛙一样蹲伏在地上,他的嘴巴已经裂开到了脑后,露出一排排森森尖牙,和一条耷拉在外面来回晃荡的舌头。 此时牛志鹏也被严峰的变化惊的呆在了原地。他想端起枪,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向自己昔日的战友下手。就在此时,变异的严峰一声怪叫,猛的向牛志鹏扑来。就在严峰的舌头卷向牛志鹏脖子的瞬间,一把飞爪精准的抓住牛志鹏的防弹背心,瞬间将他拽出四五米远。与此同时,一道电弧闪着蓝色的光芒激射而出,将扑空的严峰打出几个跟头。 “老牛,你没事吧?”我和肖老二把飞爪从牛志鹏的身上取下,将他拉到一边。而刚才一直没有行动的齐不悔,却用手打着响指。他每搓动一下,便会有一簇蓝色的火花在指尖闪动。让我没想到的是,原来这个齐研究员,也是个道门中人。 “行啊老齐,深藏不露啊。”肖老二扶起惊魂未定的牛志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不悔:“原来你们这些拿着国家俸禄的研究员,敢情也得琢磨点祖宗留下的老手艺……” 然而,肖老二的话还没说完,地面便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那些水潭里竟然掀起了水浪,将大面积的泉水泼洒在地上,瞬间让我们的脚下变成了一片沼泽,冒起了阵阵赤紫色的烟雾。 “水里有毒!戴上防毒面具!注意警戒!”齐不悔一声招呼,所有人快速从包里取出防毒面具带在脸上。然而防毒面具虽然可以确保我们不受毒气的侵袭,却让我们的视野受到了不小的影响。透过面具和乱晃的灯柱,我似乎看到无数半人半蟾蜍的身影,正在向我们爬过来…… 第六十四章血战 黑暗中,数不清的蛙人从水塘里钻了出来,并向我们的方向围拢。不过,这些半人半蛤蟆的怪物似乎很谨慎,围着我们几人来回转,寻找着最佳的攻击角度。 我拔出窥蝉,墨绿色的光芒似乎让这些蛙人有些忌惮,纷纷将目光集中在其他几人身上。肖老二左手甩着飞爪,右手却从背上摘下一条通体乌黑的短把扁铲。齐不悔双手一张,便闪现出两簇蓝色的电火花,不断发出“嘶嘶”的静电声。牛志鹏则紧张的端着步枪,紧张的环顾着潜伏在四周的危险。 前方十几个蛙人在光柱的聚焦下时隐时现,不时冲出来向我们怪叫几声。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被包围是迟早的事。我正打算和齐不悔商量一下怎样杀出一条通路回到台阶那里,却突然听到一阵重物出水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我快速转身,迎面看到的竟然是一张肿胀丑陋的蛤蟆脸,正张开血盆大口从空中砸向我的头顶。 “小心!”随着一阵“哒哒哒”的清脆响声,牛志鹏对着扑向我的蛙人打出了一梭子子弹。我的头顶瞬间腾起一片血雾,一股腥臭的液体溅的我满头满脸都是。一个跳在半空的蛙人无法躲避,被子弹的冲击力直接打落在地,嘶吼了一声便闪电一样窜回了黑暗中。然而就当我打算抹去脸上的污物,一股腥风从我的左侧扑来。不容犹豫,我快速拔出窥蝉向着左侧划去。黑暗中一道墨绿色的光芒闪过,一个蛙人被窥蝉的剑锋斩成两截,手刨脚蹬的挣扎了几下,便躺在地上不动了。 “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还知道声东击西!”我咒骂了一声。原来前边那些家伙只是在虚张声势,待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后,这两只蛙人悄悄潜入离我们最近的水塘,并向我们发起了突然袭击。看来他们虽然样子恶心,心智和团体作战的能力却不输草原上的狼群。 “不知道,但应该不是阴物作孽。” 齐不悔擦了擦头上的汗说:“你们看这些怪物,兼具人和两栖动物的属性,侵略性强,同时又惧怕武器和刀剑,说明是血肉之躯。所以我认为这是一种能够将幼体寄生在人类尸体上的蛙类变种。从他们的攻击手段和智力水平来看,说不定还经过人为的改良培育。” “你是说,这些怪物其实都是借助死人的身体变异的癞蛤蟆?”肖老二在一旁插嘴,“卧槽,谁会养这种恶心东西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出路,别被他们包围!”齐不悔在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突然加重了语气,左手一扬,一道电弧拧着劲向一个方向打去。蓝色的光芒照亮了角落,三四只蛙人已经聚集在离我们不到五米的地方。电弧的威力直接将几个怪物掀翻,一个被彻底电成了焦炭,另外两个趴在地上无规则的抽动着身体。 “所有人尽可能远离温泉,”齐不悔指了指那个被电的昏过去的蛙人:“这个胳膊上有青蛇纹身的,刚才一直在我们五点钟方向的水塘边晃悠,我亲眼看着他跳进了水塘,又在我们右侧出现了。所以我怀疑这些水塘下面都是相通的……” 齐不悔的话还没有说完,四五只蛙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扑了过来。“老子弄死你们这些龟儿子!”牛志鹏端起枪,对着最前面的两只就来了一个长点射。然而见子弹呼啸着向自己打来,那些怪物却真成了“龟儿子”,纷纷把身体蜷成了团,缩在长满疙瘩的脊背下爬了过来。95式步枪虽然火力不弱,但打在蛙人的脊背上,除了溅起一个个火星,并不能对它们起到实质性的伤害。与此同时,又有几个个头更大的蛙人嘶吼着举起西瓜大小的石块,铺天盖地的向我们打来,看样子是要把我们逼到靠近水塘的地方,就可以从多个角度发动攻击。一旦陷入这种境地,那我们的后果就真的难以预料了。 “我他娘的让你们装王八……”肖老二啐了一口,抡起飞爪就向蛙人堆里扔了过去,紧紧扣住一个蛙人脊背上的疙瘩。肖老二感到飞爪吃住了劲,抓住旁边的石笋按动机关,龙头造型的把手内部一阵异响,飞爪的绳索猛然收回,将那个倒霉的蛙人生生拖离了地面,四肢乱摆的冲了过来。 “老尹,该你了!”肖老二向旁边稍微闪了闪,我心领神会的握紧窥蝉,等到蛙人离我还有两米距离,我轻轻将剑尖向上挑起,窥蝉的剑锋如同切豆腐一样划开了蛙人的肚子,各种令人作呕的内脏成团的滚落出来。见我这边得手,肖老二再次甩出飞爪如法炮制,我和齐不悔两人则轮流用短剑和闪电,对被飞爪擒住失去平衡的蛙人下手。牛志鹏则不断用步枪和烟幕弹,干扰着那些试图从四面八方偷袭过来的蛙人。 突然,一声闷哼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却见牛志鹏瘫软在了地上。他的警用头盔被一块馒头大小的石块打掉,额头上满是殷红的血迹。“老牛,你怎么样!”面对负伤的牛志鹏,我只能冒着雨点般的石块,先将他拉倒一根石笋的背后。 “操,老尹快过来帮忙!”我这边刚安顿好牛志鹏,却见肖老二正在向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他的飞爪被几个强壮的蛙人抓住,自己也被拖拽的趴在了地上。肖老二的飞爪名叫“滚龙挠”,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伙,即可当做武器,又能协助他爬墙越岭。握把的一头是用鹿皮做成的挽手,韧性极强,让使用的人轻易不会脱手。但正因为此,肖老二的手此时却被牢牢套住,被一点一点的向蛙人的方向拖去。 眼看着肖老二有点坚持不住了,我快速的从战术靴里拔出那把锋利的求生刀,向着对面那个块头最大的蛙人甩了出去。红光崩现之后,求生刀狠狠的扎在蛙人的左眼中,疼的它痛苦的翻滚起来,同时也影响了其他的蛙人,我赶紧抓住肖老二的双腿,这才勉强减缓了他被拖拽的速度。 见我们这边的火力明显下降,七八个蛙人分别通过地面、水塘甚至高处的钟乳石等不同的地形向我们包抄过来。作为队伍里唯一还能反击的火力点,齐不悔的压力陡然大增,不断用电弧袭击着越来越近的蛙人。突然,一个身着特警制服的身影从钟乳石上跳落,猛的将齐不悔拍在地上,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人正是死去的严峰。他将齐不悔面朝自己翻了过来,用两栖动物那种独有的冰冷眼神死死的盯着这个不断挣扎的人,并用变异的手掐住齐不悔的腮帮,试图扒开他的嘴巴。齐不悔虽然奋力挣扎,但严峰的力气却出奇的大,还是被对方掐的张开了嘴。变异的严峰也张开了嘴,将一条一米多长的黑紫色舌头,伸进了齐不悔的嘴里。紧接着他喉咙涌动,不断干呕,一串白色的、好像虫卵一样的东西从严峰的喉咙里涌出,顺着舌头划向齐不悔张开的嘴。 此时的我正在努力拖拽着肖老二,如果我撒手去救齐不悔,那肖老二必定会被那些怪物拖过去。若是什么都不做,那齐不悔的命运恐怕就要和变异的严峰一样了。就在我不知如何取舍的时候,严峰突然推开齐不悔,倒在地上尖叫着翻滚起来。半截还在蠕动的舌头,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死死的钉在地面上;而那些白色的卵,也被刀剑戳破,流出一堆粘稠的黄色液体。 “严峰,你个瓜娃子有本事冲我来!”头部受伤的牛志鹏不知何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有些吃力的靠在石笋上。满嘴鲜血的严峰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一丝人类的记忆,他并没有马上冲过去扑咬,歪着脑袋紧盯着这个将自己的舌头斩为两截的人。 “老牛,他已经不再是严峰了,赶紧弄死他!” 看了看半跪在地上还在不断咳嗽的齐不悔,我一边抓着肖老二的腿一边大声向牛志鹏喊道。能看得出来,老牛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我生怕他还念及昔日的战友之情,把自己的性命也扔在这儿。 “你记不记得,咱们一起去缅甸执行任务,是哪个把你从毒贩手里救下来的?”牛志鹏对着严峰说道。面对牛志鹏的问话,严峰脖子猛的抽动了一下,用半截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你还记不记得,你看上个幺妹儿,想跟人家耍朋友。可人家不答应。你在外面喝的烂醉,是哪个把你背回来的?”这句话说完,严峰缓缓抬起他那蟾蜍前爪一样的手,竟然按在了胸前的警徽上。 “你!你记起来咯?”牛志鹏的欣喜溢于言表,“老子就知道,你龟儿子不会……”然而,还没等牛志鹏一句话说完,身后却多出七八个佝偻的身影,几条舌头猛的缠住牛志鹏的脖子。牛志鹏死死的盯着严峰,而严峰扶在胸前的手,竟然一把扯开防弹背心和衬衣,露出里面被沸水煮的皱巴巴的皮肤。他对着牛志鹏嘶吼一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战友的脖子。原来,严峰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吸引牛志鹏的注意,好让潜伏的蛙人暗中发起突袭。 鲜血从牛志鹏的脖子上流出。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95式步枪扔到了我的脚下。“老牛!你干什么,你坚持住!我马上……”我将肖老二压在身下,试图将他的手从紧绷的鹿皮挽手里揪出来,但无论我怎么用力,都是徒劳无功。齐不悔挣扎着站起来,抬手想对着牛志鹏身上的怪物再打出一道电弧,却只冒出了几道青烟。 “枪……你们留着,会有用!”牛志鹏打断了我的话,笑着看了一眼正在撕咬自己的严峰,喃喃的说道:“看来,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从刚才和严峰对话开始,牛志鹏的手里就一直攥着什么。现在,我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了。齐不悔也看清了牛志鹏的意图,用最大的力气躲到了石笋后面。 “轰隆”一声巨响,这个巴蜀汉子刚才待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道烈性炸药爆炸后留下的深坑,和蛙人们四分五裂的残肢。 “老牛!”我嘶喊着牛志鹏的名字,但我知道这于事无补。我低下头,一眼看见牛志鹏扔给我的95式警用步枪。我不由分说抄起枪,冲着那些正在拉扯飞爪的蛙人扣动了扳机。几个蛙人都在击中力量拉扯飞爪,丝毫没有注意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火舌在黑暗中喷出,宣泄着我的愤怒。也将蛙人的胸膛打的稀烂。肖老二的手上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并顺势将飞爪收了回来。 “我跟你们丫拼了!”我扔下打光子弹的步枪,抄起窥蝉冲向了剩下的蛙人。肖老二也急了,向着顶部的钟乳石甩出飞爪,像人猿泰山一样冲着蛙人荡去。 经过刚才的混战,蛙人已经被我们消灭了不少。牛志鹏用自己的牺牲,同样带走了七八个蛙人的性命。尤其是刚才这一声爆炸,明显让剩余的蛙人心中有了惧意,再也无法再组织起刚才那样的群体攻势。 窥蝉所到之处,绿光暴显,鲜血喷溅。肖老二利用飞爪在蛙人的头顶荡来荡去,不时用手中那把名为“问骨”的黑色锋利短铲,收割着蛙人的头颅。齐不悔则从包里掏出一支手掌大小的弓弩,对着远处的蛙人打出一道道冒着红光的弩箭。很快,黑暗的空间里再也听不见蛙人的嘶吼,只剩下我们三人沉重的喘息。 过了良久,确认这里再没有活着的蛙人,我一把摘下防毒面具,大口的喘着气。肖老二也回到我的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声不响的看着远处。看着齐不悔将弓弩重新收起,我重重的叹了口气说:“老齐,你这是练的哪家的术法,怎么就在那么关键的时候用不出来了呢?要是当时你能打出一道闪电,老牛他……唉!” “术法?你以为我那是术法?”齐不悔看上去非常虚弱,冲着我晃了晃手腕。此时我才看到,在他的袖筒里,藏着两支像管子一样的装置。管子的一头是一节细绳,套在他戴着绝缘手套的食指上。所以只要他轻轻扣动食指,手掌下方的细管就会发出强力的电弧。 “电弧发射器的使用次数也是有限的,你还真以为我是传说中的神仙?”齐不悔一边说着,一边在发射器上装填着什么,“我刚才看了一下,从这些变异蛙人的着装来看,至少没有警方或部队的同志,有可能是之前下来的盗墓贼。” 说到神仙,我再一次想到了洪佐。若是他在,可能都不会正眼看一眼这些蛙人吧。老洪啊,你他妈到底在干吗呢?我又想起了严峰、牛志鹏,一个小时前还是生龙活虎的两人,此时却已经阴阳两隔。还有,如果这些蛙人是盗墓贼,那个叫张颂的卧底会不会也已经变成这样了呢,那个曾暮雨,她现在又在哪儿呢……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到地面上一阵剧烈的颤动,水塘里的温泉哗啦哗啦的沸腾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噌的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肖老二和齐不悔也警惕的站起来,三人各持武器,呈三角形防御着可能发生的危险。 “卧槽,这!”就在我们向四外观望的时候,无意间回头看去的肖老二,却向外跳出了三四米,指着我们中间的区域说不出话来。我和齐不悔也赶忙向前窜出,回头看时,也被眼前的变化惊得呆了。 只见我们刚才坐着的地方,裂开了一条三米长的裂缝。随着裂缝缓缓扩大,一只冰冷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我们。 第六十五章智斗妖蟾 “散开!”齐不悔低吼了一声,拽着我往旁边跳去。脸盆大小的红色眼球在地面的裂缝里机械的转了两圈,猛然爆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呱!嘶!”一声巨大的兽吼在我们身下传来。天崩地裂般的摇晃之后,我感到地表陡然升高,随后整个地面呈45度倾斜了起来。我们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全部重心不稳摔在地上,翻着跟头向下面滑去。好在地面上并不平整,随手划拉几下就能抓住一些低矮的石笋。不过那些高大的石笋却经不住这样的晃动,纷纷倒塌下去,像滚木一样冲我们砸来;滚烫而致命的温泉水也从水塘里泼洒而出,发出嘶嘶的声响。地面上的泥土不断裂开,形成了道道长短不一的沟壑。而在这些沟壑之下,我看到了一块块赤褐色的皮肤,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这……这他妈的是土地爷显灵了吧?”肖老二躲避着倒塌下来的石笋,努力保持着平衡不让自己从斜坡滑落。我没空搭理肖老二,一步三滑的往高处爬去,想看看我们脚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当我费力爬到高处向下望去,顿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刚才我们从石阶走过来的时候,为了确保不迷失方向,齐不悔曾经在石阶附近一根高大的石笋上做了一串红色标记。当时标记的高度,与这个满是水塘的区域几乎是平行的。但从我现在的位置再看那些标记,却足足有十几米的落差。 “呱……嘶!”脚下又是一阵怪异的吼叫,我还正在从高处观察着下面的情况,却发现一个硕大的、长满疙瘩的赤褐色物体,在我的视平线上缓缓升起。两只血红的眼睛,在两侧咕噜噜的转动着。 这是一个巨大的怪物头颅,而我正趴在它肥硕的脖子上。我甚至能感到它脖子上一起一伏的动脉。和这个怪物的身形相比,我就像一只趴在老虎脊背上的老鼠,动也不敢动一下。这时,怪物的眼球往后错了一下,似乎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它脖颈上趴伏。它昂起重型卡车大小的头,缓缓张开了巨大的嘴。 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没等它下一步动作便向一旁滚去。我为我的预判感到庆幸,就在我滚到一旁不到一秒的时间,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条足有十几米长的黑紫色舌头便打在我刚才趴伏的地方,将几根石笋连根拔去,随后便是一阵石头碎裂的声音。 还没等我来得及后怕,怪物的舌头再次向我的位置袭来,我无暇顾及现在的位置,只能再一次向旁边滚去。然而这次我却感到身下一空,整个人便向着下方栽落。我来不及多想,顺势抽出窥蝉,狠狠的捅在怪物的脖子上。没想到,锋利如窥蝉这样的兵刃,都没能完全切开怪物的皮肉。但是,这也暂时救了我一命,没入皮肤的剑锋向下划了几尺便停了下来,让我像一只风中的稻草人挂在半空中。我双手紧紧抓着窥蝉的剑柄,低头向下看去,这里距地面足有十几米,若是真的掉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摔的骨断筋折。 正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平安落地的时候,突然身上一阵毛骨悚然,似乎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我费力的拧过身子,却见到那只巨大的红色瞳孔就在我头顶不远处,正在用一种呆滞而阴冷的眼神看着我。我下方不远处,是一张骇人的大嘴。几十颗里出外进的獠牙从无轮的牙床里露出,不断往下滴落粘稠的液体。 虽然短剑对怪物皮糙肉厚的脖子没什么伤害,但还是让这它感到不适。巨蟒一样的舌头闪电般冲我扫来,几次都抽打在离我不到一米的距离。若不是我太过贴近它的脖子,让怪物舌头的攻击角度不够,此时的我早已经被卷进它满是獠牙的嘴里了。 怪物的舌头停止了攻击。我刚想喘口气,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的摇晃。原来这家伙见舌头扫不到我,便开始不断扭动脖子,想把我甩下去。这下我有点受不了了,若不是求生欲激发出来的大量肾上腺素,我可能早就抓不住剑柄了。现在被怪物这样甩来甩去,我更是感到剑柄也越来越滑。 “呲啦”一声,窥蝉的剑锋在在这种疯狂的甩动中,终于划开皮肤,脱离了怪物的身体。不出意外,我的身子再无一点支撑,大头朝下的栽了下去。急速的坠落中,我看到下方的地面上,矗立着无数坚硬的石笋。一颗高大尖锐的石笋正在我即将落下的地方,像一柄枪尖向上的长矛,等待贯穿我的身体。我挥舞着窥蝉手脚乱抓,却根本改变不了即将迎来的结局。 就在我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一个飞翔的身影在我接触到石笋顶部的瞬间,将我一把抓回了空中。我只感到一阵失重,再次睁开眼时,却见肖老二一手抓着荡在空中的飞爪,一手揪着我的背包。 “记住喽,你小子欠我一顿马四爷铜锅涮肉!”肖老二和我顺势滚落在地上,他收起飞爪,冲着我一脸坏笑的说。“咱要是能出去,我特么……我再给你加俩大腰子!”我浑身栗抖的爬起来,咬着后槽牙说道。“哎呦,日子佬终于想明白了?好嘞,不认账的是孙子!”肖老二面露喜色,似乎眼前已经浮现出炭烤大腰子那滋滋冒油的诱人画面了。 说起来,我一个月就这么点工资,平时又总受家里的教育,说什么挣钱不易花钱易,所以我在生活上从来都不会大手大脚。我们部门要是出去吃饭,提倡的是谁选地方谁结账。老大钱锦虽然娘炮,但在花钱上从来不算计。只要是他选地方,吃的最次也得是高档酒楼。邢云比较低调,一般会选择自助餐,大家爱吃什么就吃什么。肖老二是无肉不欢,铜锅涮肉、巴西烤肉是他的日常。然而但凡轮到我请客,那一定是小吃店或者牛肉面。每次我请客之后,肖老二都会指桑骂槐的说自己最近饭量小了不中用了。在他看来,我这种行为叫抠逼,还给我起了个“日子佬”的外号,意思说我不会享受生活,就会攒钱过日子。 但是,摆在我们和铜锅涮肉之间的,还是眼前这个身长近百米的怪物。我转过身来正面看向这个庞大到令人心生恐惧的东西,才发现这是一头形似蟾蜍的巨兽。只是和菜地水塘里的普通蟾蜍相比,这个嘴里长满獠牙、后背坑坑洼洼积满炙热毒液,全身散发着赤褐色光芒的怪物,显然不是生物界该有的东西。不过,它身上似乎也有两栖动物的特性,之前一直一动不动,应该是在冬眠。或许是因为我们刚才在它背上的战斗,才把这头怪物唤醒。 “咳咳……不要接近它舌头的攻击范围,如果我猜得不错,它应该是被什么紧固在原地了。”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我回头看去,正是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满脸死灰的齐不悔。“老齐,你是怎么从这大癞蛤蟆身上下来的?我还以为你挂了呢!”肖老二过去扶起齐不悔,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是趁着它的精力都在你们身上,顺着它的后腿滑下来的。”齐不悔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又指了指怪物说道:“如果它有行动能力,此时早就应该爬过来攻击我们了。你们看它的动作……” 顺着齐不悔的手势,我看到怪物一直用眼睛死盯着我们,身子低伏,一幅随时准备扑过来的样子。但每当它想往前踏出的时候,前爪就会像触电一样缩回。我又往怪物身下看去,似乎在他硕大的腹部之下,有一圈隐隐闪着白光的环形印记。只要这头巨型蟾蜍触及印记的边缘,这些印记就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同时阻止怪物的行动。 “老二,这是不是什么镇墓的灵兽,你家老爷子跟你提过这种东西吗?”对于古墓里的门道,出自盗墓世家的肖老二的确比我知道的多。 “所谓的镇墓灵兽,其实大多数都是一些相貌凶恶的石像罢了,只能起到一些威慑的作用,一般都是石虎、石象、石头犀牛之类,从来没听说过谁拿大癞蛤蟆给自己守墓的。”肖老二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古人确实有用活物作为防盗手段的例子,比如把毒蛇、蝎子放入古墓,让这些东西自行繁衍,就是一种常见的生物防盗术,之前咱们在断龙山遇到的蜧瓮就是其中的一种。但生物防盗最大的弱点,是它们有着各自的天敌和克制它们的化学药物。但是怎么对付这么恶心的大癞蛤蟆,我们家老头别说懂,估计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依我看,我们还是找其他的路吧,这家伙不是咱哥仨能惹得起的……” “我操,趴下!”肖老二还在说着,却被我一下按倒在地上。两根一米多长的尖锐石笋,像匕首一样擦着肖老二的头顶飞过。我刚要抬头,又是一排拳头大小的碎石向我们扑面而来。我顿时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鲜血霎时流的满脸都是,让我右眼的视觉一片血红。 “老尹,你咋样?卧槽,开瓢了?没瞎吧!”肖老二用手胡乱的给我擦拭着伤口。“老二,我,我可能不行了……”忍着额头的剧痛,我感觉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逝。 “放屁,你特么就是眉骨被划破了,多大点事……”肖老二皱着眉看了一会儿,从急救包里掏出酒精倒在我的伤口上,又将带着药膏的棉布糊在我的脑袋上。酒精触到伤口的一刻,疼的我差点一脚把这个傻逼踹开,没好气的问:“你丫能不能轻点……刚才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你自己看!”肖老二刚要抬头,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石块向我们这个方向砸来。我躲在一块石头向外看去,只见巨蟾用它的长舌头黏住地面上的石块和石笋,轻轻一甩,就会造成一阵铺天盖地的石块雨在我们的头顶飞过。我们身后是一片开阔地,若是离开这里的掩护向来路跑去,只能成为这头巨蟾的活靶子。 “既然没有退路,我觉得不妨拼一下,说不定下边的路,就在这头巨蟾的身下或后方。”齐不悔又吞下一粒药丸,脸上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意思是说,咱们必须把这家伙干趴下,才有前进或出去的可能?” 我爬到齐不悔身边,斜着眼问他:“齐司令,人家可是有山炮火力压制,你觉得咱仨谁去炸碉堡合适?” “用不着炸碉堡,把碉堡里边开炮的捅下来就行!”齐不悔一边一说着,一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管翠绿色的药剂。“这是啥?毒药?”肖老二也匍匐着凑了过来。 “准确的说,这是一种融合性药剂。如果单独服用,不会对人和动物产生任何影响。但如果与酒精混合……这一管液体,足以杀死一头大象。”齐不悔见我们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继续说:“我曾经做过实验,通过静脉窦注射、心脏浸润、胃内注射等不同的方式,来探究酒精对蟾蜍心脏的影响,实验结果表明,只要将浓度为95%的酒精注射进蟾蜍的心脏,就会导致蟾蜍的心脏停止搏动。这头巨蟾虽然属于变异物种,但仍然具备蟾蜍的共性,所以我想,这两种液体的混合,很有可能对它造成致命伤害,至少也会让它暂时休克。” “老齐,你这玩意哪儿来的?你不会是帝国主义派来的特务吧?”肖老二仍然是一脸错愕的表情。“你哪儿那么多废话,现在把这大癞蛤蟆弄死才是关键。”我打断了肖老二的话。我知道齐不悔的背景,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问的。 “我的计划有风险,失败的几率会很大,你们也愿意尝试吗?”齐不悔看了看我手中的窥蝉,不露声色的问道。“哎呦卧槽我的齐爷,您就别卖关子了行吗?你就说怎么办吧!”我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肖老二,他也做好了一切准备。“那咱们就这样!”齐不悔看了一眼巨蟾的情况,将我俩拢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巨蟾还在不断用舌头卷着石块扔向我们。但它似乎也发现我们这边没有了动静,发动攻击的频率渐渐降了下来。正当它刚刚甩出一波石头的时候,一个迅疾的身影在他面前飞快的划过,用一把通体乌黑的短把扁铲重重的砍在巨蟾的鼻子上。这下似乎砍的不轻,巨蟾的鼻子被砍出了一道血槽。吃痛的怪物,被这个借助飞爪之力化作空中飞人的肖老二激怒了,抬起脖子准备用舌头将肖老二卷进嘴里。然而就在它张开嘴的一刻,一道电弧立刻击中它柔软的上膛,让怪物的精力又放在了齐不悔身上。然而当他想对齐不悔抛石头的时候,肖老二就会荡下来不失时机的给它一铲子。 然而,他们二人的处境依然十分凶险,肖老二几次都险些被巨蟾的舌头黏住,又都被打在舌头上的电弧所救。如此几次,每当肖老二近在眼前,巨蟾想要吞掉他的时候,齐不悔的电弧就会如期而至。只有肖老二处在高位的时候,下方才没有电弧攻击。巨蟾只能不断探起身子,试图用舌头去舔舐肖老二。不知不觉,巨蟾已经抬起了身子,露出乳白色的胸腔。 “尹梦龙!到你了!”随着齐不悔高喊着打出一道电弧,早已躲在巨蟾身边的我猛地窜了出来,一手抽出涂抹过药剂的窥蝉,一手举着医用酒精,快速的冲到巨蟾的腹部。在这样一个比自己大上百倍的生物腹下,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憋的我喘不过气来。这时候要是它将身子趴下,那我就可以直接去见马克思了。此时不容我多想,赶紧将半瓶子酒精倒在窥蝉上,剑锋顿时闪过一丝妖异的紫色。说实话,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刺中怪物的心脏,我甚至不知道这种怪物的身体构造,是不是和我在生物课时解刨过的蟾蜍一样。然而箭在弦上,肖老二和齐不悔的一切举动,都是在为我创造机会。 “你他娘的看法宝吧!”随着我的窥蝉脱手,一道紫色的寒光向巨蟾的心窝飞了过去。此时的怪物精力还集中在肖老二的身上,丝毫没有注意下方的危险。我只听到耳轮中传来“噗”的一声,立刻滚到一边向上查看。令我感到欣慰的是,窥蝉不偏不倚的插在巨蟾的胸口。这只巨兽明显僵了一下,它的目光暗淡下来,全身开始不住的颤抖,最终轰隆一声,趴在了地上。 “成了!”我看着狼狈不堪的肖老二,挥舞着手里的酒精瓶子高叫道。齐不悔也喘着粗气的向我竖起了拇指。“老尹,过去我就听说过屠龙者,今天你小子宰了个大癞蛤蟆,应该叫个啥名啊?”肖老二一边调侃着,一边向我走过来:“唉,这玩意也消停了,后边的路要是在它肚子下边,咱怎么给他挪……哎,哎!老尹,快躲!” 肖老二的脸色突然变得死灰一片,齐不悔也睁大了眼睛。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身后传来,连头还没来得及回,就被一条粘稠的舌头卷住了身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重重的砸在地上,手中的酒精瓶子也被砸的稀烂,全都洒在了身上。我被这条舌头卷到空中,正对着一张硕大而奇丑无比的蛤蟆脸。它似乎想看看,刚才是哪个小东西,让他如此难受。窥蝉就插在它的胸前,而那些剧毒的药剂,对这头巨蟾来说毫无威胁。 在强大的力量面前,我知道我的末日即将来临。我闭上眼,等待着一切的结束。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我心中咒骂无数遍,又极度渴望听到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小鞑子,想用这么点毒性,去毒杀泉顶妖蟾,你们的脑子里是屎尿不成?还有啊,下次请我出来,能不能换点好酒……” 第六十六章御剑窥蝉 “洪神仙!洪仙长!你终于想着出来了?快点吧,你再不出手我就要喂蛤蟆啦!”我被妖蟾的舌头卷在空中不断挣扎着。原来,用酒水或酒精浸泡玉坠,就能把这个老酒鬼召唤出来,我特么早就应该想到的。嘿嘿,看来是我尹梦龙命不该绝。只要有这位祖宗在,再来一只大癞蛤蟆,也就是一盘菜鸡罢了。 “出手?何以出手?”洪佐的声音懒洋洋的在我的脑子里响起,“你既有阴阳眼,不会不知道附近有阴兵设在阳世间的哨所吧?此处不是景枫卫城,没有阻隔阴兵和阴司的禁制,别说让我以阴身之体占你肉身替你解围,我只要现身,还没等救你的小命,自己就会先被阴兵抓到地府去了。” 洪佐此话一出,我立刻想到了外面的小阴寨。之前肖老二也跟我提到过,小阴寨在道门学说中,就是阎君在人间与地府的各处通路附近,设置的关卡或哨所,防范阳人阴鬼偷渡往来。 合着我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洪佐,压根儿就不能帮我?那我岂不是死定了!泉顶妖蟾的舌头在我身上越缠越紧,但它并不想这么快就把我吞下去,而是像猫戏老鼠一样把我在它面前甩来甩去,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它的怒意。我就像被绑在一辆直通地狱的过山车上,随时等待妖蟾玩腻了的一刻。 飞速的旋转中,我似乎看见肖老二想要荡起飞爪过来救我,但因为舌头抡动的速度太快,在周围掀起了阵阵旋风,肖老二抛了几次飞爪,都因为树干粗细的舌头卷起的气流而无法找到锚点。而且就算他能将飞爪固定,在救下我之前,他自己就会被疯狂的舌头抽碎。同样,齐不悔的电弧也很难击中妖蟾疯狂乱甩的舌头,而且一旦电弧打到了我,那就等于给妖蟾做了一顿可口的熟食。 “老洪,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你别忘了,咱俩可是有契约的!哎呦……” 我被妖蟾甩的七晕八素,脑袋几次都险些砸在凸起的岩石上。见同伴无法相救,我只能再次向洪佐大喊。 “契约啊……不错,你我之间确实有约在先。不过若是你死了,咱们的约定也就子虚乌有了,我也不用再替你操心劳什子的伤魂之事了。还有我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反正我也等了几百年,能查则查,不能查便罢……”洪佐打了个哈欠,声音继续在我的脑海里响起。只是接下来,他的口气开始认真起来:“你若不想死,还想继续履行你我的约定,我便帮你逃过此劫,但能否如愿,可全看你对道门功法的领悟了。” “那还用说!老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就说怎么办吧!” “你听好,你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让窥蝉回到你的手中。” 回到手中?听到洪佐的话,我都快哭了。我现在被妖蟾的舌头疯狂的甩着,影焯焯的能看见一抹绿色的光芒在这家伙的胸口闪动。别说我还被困住,就算现在跳下来,跑过去拔出短剑,直线距离也有个五六十米。而且当时我是将窥蝉抛向怪物的胸部,它总不能老老实实的让我架着梯子去拔出短剑吧。 “老洪你开什么玩笑?你看我这胳膊够长吗?你要是没辙就直接告诉我,哥们儿我也就瞑目了!”我气急败坏的喊道。 “窥蝉乃是一代铸剑宗师张鸦九所造,本就自带三分灵气。后又经过擅长炼制法器的阴山北派以天材地宝炼制加持,方成为路怀庸的贴身利器。你若能催动气脉,以精魄之力与剑魂融为一体,做到剑随灵动,人剑合一,窥蝉自然能回到你的掌控之下。唯有如此,你才能化险为夷,克敌制胜!我现在向你传递御剑心法,你给我用心感悟!”此时洪佐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洪亮,仿佛在庄严肃穆的法堂中向我说话: “剑本凡铁,因执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因形神而合,因非念而死!御剑者,必采先天混元之气,攒簇五行,合四象,使心肝脾肺肾之五气朝元,精气神之三华聚顶!方可达到“精固”、“气固”、“意定”、“魄伏”、“魂藏”之境界……” 听着洪佐这些半懂不懂的话,我真的是有着骂街的冲动。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有着好几百年道行的修炼之人,我哪儿知道什么三华聚顶还是三花聚顶。“老道!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我声嘶力竭的喊着。 “你若是听不懂,那就只能成为妖蟾的点心咯……”洪佐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哎……的确,当初我背这些心法的时候也是极其不爽,如今让你一个毫无修为之人御剑除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我看啊,你还是死了算了的好……” “死?别扯淡了!哥们儿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虽然听不懂什么狗屁心法,但我知道洪佐的话没错,如果手里没有家伙,那只能接受被宰割的命运。我集中精力闭上眼睛,心中努力勾勒着短剑自己飞到我手上的画面。当我感觉全身的气血聚于头顶之时,我猛的睁开眼大吼一声:“剑来!” 窥蝉插在妖蟾的胸部,纹丝未动。 听到我的吼声,泉顶妖蟾似乎以为我还在挑衅,更加疯狂的甩动舌头,同时脖子也开始大幅度的摆动。在这种近乎疯狂的旋转中,我能努力保持清醒就已经是奇迹了,根本没法集中精力。 “调整自己呼吸的节奏,试着将全身的精气汇于丹田,想象你的丹田是为浩瀚苍穹,海纳百川,汇集天下五行真元。待充盈至极,便可源源不绝灌于顶门天目。待精魄萦绕天庭,融合神思,即可以无限虚空之力催动意念,使心念化为心剑,即心中有剑,浩气盈天,催动神兵,无往不利!”洪佐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一般在我的脑海里轰鸣。我再次强压住眩晕之感与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恐惧,排除一切杂念,按照洪佐的办法,再次开始调动全身上下的气息。 不知是心法真的灵验,还是心理作用,我感到自己小肚子的位置感到一阵温热,逐渐变得有些发烫起来。我试着运用气息,感觉这股温热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向头顶而来。而它越接近顶门,我的脑海中便越来越清晰的呈现出一个不断旋转的空间,这个空间一片空白,像是一块画布,等着我自己去想象和描绘。 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经过最初的兴奋之后,我尝试着在心中那边空白的空间中,勾勒出窥蝉的样子。先是剑柄、剑身,再到它古朴的纹饰、绽放的光芒……正当我心中窥蝉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我突然感到飞速旋转的自己停在了半空。我睁开眼睛,难以忍受的天旋地转让我几乎呕吐出来。等我看清眼前的景象,心脏也跟着猛地一沉。 妖蟾将卷着我的舌头举到眼前,让他能看清我这个还在不断挣扎的小东西。同时,我也能自上而下看清妖蟾的整个面孔。它如地狱深渊一样的,满是獠牙的大嘴半张着,一股腐臭和腥臭混合的气味熏得我彻底吐了出来。除此之外,我还能看到在这只巨兽的两眼之间,还有一道竖着嵌在脑门上的裂缝,里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看上去像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我能感觉到,这头大癞蛤蟆已经出了气,下一刻就要将我吞进嘴里。 我当然不想就这样成为这头怪物的点心,万分焦急的在心中再次暴喝一声“剑来”。这次,窥蝉剑的剑柄明显的晃动了几下,但事似乎因为插的太紧,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从妖蟾体内拔出。但是这几下晃动,无疑是搅动了妖蟾的伤口,钻心的疼痛让这头庞然大物发出了愤怒的吼叫,我突然感到全身一紧,身上的骨头被勒的嘎吱吱作响;而我的身体也快速下沉,眼看着就要被拉进妖蟾的嘴里。 突然,一道电弧擦着我的头皮而过,击中了妖蟾的上颚。巨兽感觉一哆嗦,舌头停顿了下来,缠住我的舌头也好像松了几分。“老尹,哥哥来了,坚持住!”话音未落,肖老二荡着飞爪、举着断铲,正在朝我的方向快速飞来。原来,刚才趁着妖蟾的精力都我身上的时候,齐不悔和肖老二偷偷爬到了妖蟾右侧的巨石上。等到巨兽甩动的舌头刚刚停下来,他们对我展开了出其不意的营救。肖老二他们的策略没有问题。因为妖蟾的主要攻击武器,就是他这条灵活而粗壮的舌头。现在舌头缠住了我,对其他人的威胁就小了很多。 “老尹,抓住我的手!快……”眼看着肖老二飞到我的面前,正要抓住我的一刻,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另一条粗壮的舌头,从妖蟾的嘴里伸了出来。虽然比缠住我的这条短了许多,但却依然猛的绕在了肖老二的腿上,将他和钩在上方的飞爪一起带了下来,拉进了嘴里。 惊愕、哀伤、痛苦、不甘……一切悲愤的心情向干柴一样点燃了我胸中的愤怒。我大吼着,感觉身体像燃烧一样灼痛。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杀死这头畜生,给肖老二报仇!而报仇的利器,在我的心中变得清晰无比! 猛然间,我听到一阵利刃割破皮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这阵恐怖的割裂声,妖蟾竟然整个身子仰了起来,差点掀翻过去。鲜血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它胸口的位置奔涌而出。泛滥的鲜血中,一把闪着墨绿色光芒的短剑,正在自下而上无情的切割着妖蟾的身体,从其胸腔到脖子的位置,撕开了一道七八米的裂缝。妖蟾的舌头顿时柔软下来,缓缓的垂到地上。我也借势滚到了一边。 这个伤口让妖蟾感到了真正的疼痛,然而,这还远远无法缓解我的怒火。我的心念一动,窥蝉从巨兽的脖子上飞出,冲着它的咽喉刺去。妖蟾显然也被彻底激怒了,它低头躲过飞来的窥蝉,举起小山一样的前爪,泰山压顶一样向我拍来。我侧身翻滚,再次调动窥蝉。血光迸溅之后,妖蟾前爪上的两趾应声而断,但我也被它带起的气流掀出三五米,重重的摔在地上。 然而,这种伤痛和给肖老二报仇的欲望相比根本无从谈起。我窜到妖蟾的身侧,抓住它身材庞大转身困难的弱点,不断指挥窥蝉在它身上无情的收割伤口和鲜血。齐不悔也不失时机的在巨石上用电弧发动攻击,替我吸引着妖蟾的注意力。窥蝉像一把细细的针,在巨兽的前后飞舞,妖蟾多次尝试用爪子和舌头将短剑拍下,都不及窥蝉诡异的角度和迅捷的速度。过了不到十分钟,妖蟾的咽喉,头部就留下了无处的伤痕。 这头刚才还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巨兽,现在却已变得鲜血淋漓。看着它红色的眼睛还在不停的转动,我心中升起了一团杀戮的快感。窥蝉如离弦之箭一样向着巨兽的面门飞去,直接刺入了巨兽的一只眼睛。在我的指挥下,窥蝉在巨兽的脑子里开始了疯狂的穿插。我能看见妖蟾的身体不停的哆嗦,身体也逐渐瘫软下去。不多时,在一阵血雾的衬托下,短剑刺破皮肤,从它的后脑飞出。巨兽蹒跚的晃了几下便瘫倒在地,喘着粗气看着我。过了大约五分钟,这家伙的眼睛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光泽。 “老二……安息吧。铜锅涮肉,我给你摆供桌上。”我对着空气喊了一句,心中一酸,眼泪差点留下来。“少特么废话,还有俩烤腰子呢!”一个闷闷的声音从妖蟾的嘴里传出。 “哦对,还有俩……卧槽,肖老二,你在哪儿呢!”我突然反应过来,招手抓住飞回来的窥蝉,向着妖蟾的方向跑了过去。在妖蟾半张着的嘴里,一个猥琐的身影正在不断挣扎,一柄飞爪正钩在妖蟾那排锋利的獠牙上。 “老二,你丫命挺大啊……” 我一边托起妖蟾的尖牙,一边将满身粘液的肖老二拽了出来。突然,就在我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妖蟾的眼睛突然迸射出一股诡异的红光,一股白色的液体从它两腮的位置喷射而出。我一把推开肖老二,自己却躲闪不及,被这些液体溅的满脸都是。顿时,我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灼烧之感瞬间灌满全身,皮肤上快速浮起了大片大片的乌青。 伴随着各种异样的,是一股不祥的预感。但我来不及多想,妖蟾的巨口便向我猛的咬来。它已经无法动弹,但那种置我于死地的欲望却让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不断躲避着,同时经受着来自身体的痛苦。 “哎……都到这份上了还能中招,你也是让我开了眼啊。”洪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中的是三尸灭顶酥,它不仅会要了你的小命,还会毒杀你的三魂七魄。若是半个时辰得不到解药……” “你就说怎么办吧!”我一个侧翻躲过一颗两米长的獠牙,气急败坏的说道。 “岂不闻毒物左右不出十丈必有解药的道理?泉顶妖蟾乃是上古妖兽,体内必然炼有凝血赤风丹。若是能将其取出服下,不仅能解除此毒,从此还能百毒不侵,功力大涨,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 “那你说的那个什么丹在哪儿呢?” “你猜猜看啊……”说完这句,洪佐竟然无声无息了。任凭我怎么问,这个老东西也不出来了。猜你大爷啊!我心里一阵咒骂,忍着身上难以名状的痛苦,再次祭出了窥蝉。但就算将这头巨兽剁成肉泥,也没法解除这家伙的毒性。 正在此时,妖蟾再次向我咬来。我就地一滚,正看到它脑门上的那道缝隙,竟然被撑开了三尺有余,一堆密密麻麻的乳白色肉球,正在里边不断蠕动…… 第六十七章凝血赤风丹 “老尹,你先撤回来再想办法!你那位置太危险了!”见我中了妖毒,肖老二当时就想挥起飞爪过来救我,却被我一个手势制止。 从刚才唤醒洪佐的一刻开始,我心中便愈发觉得,这头妖兽对我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也是改变命运的试炼。半个小时以前,我还只会拿着窥蝉乱砍。在生死攸关之际,洪佐的指点和对妖兽的仇恨,让我心窍开悟,可集中意念与精魄之气,随心所欲控制窥蝉,御剑制敌。现在我又面临着身染剧毒、命损魂消的危险,只有取到妖蟾身上的凝血赤风丹,才能化解妖毒。难道,这不是这场试炼中,又一道试题吗? 见到我的手势,肖老二愣了一下,还想往前冲,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巨石上下来的齐不悔拉住:“这是他的战场,结局如何,不是你我能改变的。他是破茧化蝶,还是胎死腹中,那就看他的本事了。”齐不悔的声音不大,穿透性却极强,明确的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意图。 见肖老二虽然焦急的看着我,但也放弃了冲过来的念头。我终于了却牵挂,再次把精神击中在眼前这头垂死的妖兽上。既然它想和我同归于尽,我也只能以玉石俱焚的态度跟他玩命。不过,玩命不是送命,胆识和反应才是求生最大的希望。这是我经过多次凶险的战斗以来,积累的宝贵经验。 “小鞑子,凝血赤风丹就在妖蟾头顶的丹痕之中。不过那些蠕动的白球,乃是它的毒根。你若将毒根碰破,流出的毒涎会让你立时毙命。而妖蟾若死去,它的内丹也会因为失去毒根的滋润而枯萎。你只有在它活着的时候夺取并服下,才能化险为夷。说起来此行确实凶险,但也是唯一的办法。你可有胆绝地求生?”洪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 听着洪佐的话,我的嘴角上扬了一下,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油然而生。妖蟾的嘴再次张开,猛的向我咬来。面对巨齿獠牙,我不能硬碰,只能闪身躲避,并尽量躲在妖蟾的嘴够不到的地方。我紧盯着妖蟾的动作,在等一个机会。我已经渐渐感到体内那种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如果再等不到这个机会,我恐怕就要真的交代了。 长长的舌头像灵蛇一样窜出对着我卷了过来。我眼前一亮,任由舌头向我卷来。我能听见肖老二的惊呼,但我没有时间理会。在舌头即将窜到我近前的一刻,窥蝉闪电般从我的身后飞出,猛的戳在巨蟾的舌尖上。短剑的剑锋完全没入地面,将它的舌头牢牢的钉在地上。妖蟾的头无法抬起,似乎稍微动一下都会感到剧痛。但只有这样,才能让它老实的呆在原地;早已被妖毒折磨的体力不支的我,也才能爬上他的额头。 站在妖蟾的鼻子上,看着它额头上的肉缝,和里边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白色肉球,我有种难以名状的恶心。那些肉球长在肉缝的内壁上,有的大如足球,看上去吹弹可破;也有的小如拳头,坚硬如石。 “老尹,你……你要干啥?”肖老二显然不知道我的动机,站在下边冲着我叫嚷。我回过头,笑着看了看他,随后义无反顾的扒开缝隙钻了进去。谁也不知道,这一回头算不算我们最后的诀别。 我从来就不喜欢压抑、逼仄的环境。头灯的光源照在这些长满不断蠕动的乳白色肉球,和流淌着不明液体的两壁,让我想起了那些描写太空异形的电影。由于太过狭窄,有时候我不得不紧擦着那些近乎透明的肉球而过,甚至能看见里面不断滚动的毒汁。所有这些肉球都有几根像神经一样的白线连在肉壁上,密密麻麻的伸向同一个方向。我只要顺着这些神经元向前摸索,就应该能找到妖蟾内丹的所在。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就像走在一条摆满了炸弹的走廊,用尽全部的力气才算勉强压住心中的恐惧。我的脚下并不平整,坑坑洼洼还粘脚,我有几次都因为鞋被黏住,险些摔倒在毒根上。 突然,我的脚腕一沉。我原以为又是自己踩进了妖蟾的某些软组织里,低头一看,却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我的脚腕上,正抓着一只蛙蹼一样的手。这只手从我脚下的肉缝里钻出来,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此时我的短剑还钉在妖蟾的舌头上,我若将其召唤过来,难保不在飞行的过程中割破毒根;就算它没有划破这些肉球,失去禁锢的妖蟾也会想尽办法把我从它的脑门里弄出去,给我摘取凝血赤风丹制造极大的风险。为了摆脱这只手,我只能努力向后拔去。但任凭我怎样踢踹,这只手反而越来越紧。随着我不断的后撤,这只手的主人也从地面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这是一只被某种酸液腐蚀了一半的蛙人,半张脸都已经被融化的看不出样子,一些浓水从它黑洞洞的眼眶中流出,看上去又恶心又吓人。或许因为两栖动物的强大的生命力,让这个变异的人型生物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生存。从它破烂的制服和身上的弹药袋可以看出,这家伙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蛙人的衣着和装备都是一样的。在它还是人的时候,应该是个有组织的武装分子。 这个蛙人也不知是怎么进来,在这里又呆了多久。它只有上半身还比较完,腰部以下则全部烂光了,活像电影里的丧尸。这家伙抓着我的脚,突然张开了嘴,一条两米的舌头一下缠住了我的脖子,顿时让我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哎呀,此人真是运气不好。本来就因溺毙于毒泉而化作蟾仆,如今又不慎落入丹痕之内,被酸液所化,变成了这般模样……可叹可叹。小鞑子,他这是要和你共赴黄泉啊……” “我特么知道,你给我闭嘴吧你!”被缠住脖子的我这次没客气,直接把事不关己的洪佐怼了回去。洪佐也不恼,轻轻哼了一声又没了声息。 没有了窥蝉,我划拉着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在我的裤兜里,我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抓出来一看,竟然是刚才肖老二用来剪开绷带的剪子。我也管不了许多,抓着剪子就扎向了蛙人的舌头。这下果然有用,蛙人吃痛瞬间缩回了舌头。我趁机飞起一脚,正踹在它的面门上,终于摆脱了它的控制。然而蛙人似乎铁了心要拉我下水,再一次向我扑了过来。我看准时机闪到一边,让他扑了个空。我也是急了,趁着它还没有转过身子,猛的扑在它的背上,对着它的脖子就是几剪子,顿时捅出一个血窟窿。然而,在他的脖颈处,我却发现了一个类似手指的纹身图案。这个图案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此时的我也无暇多想,只能疯了似的一下一下用剪子戳进它的脖子。 尽管只剩下了半个身子,但蛙人的生命力和力量都比我想象的要大。它大声嘶吼着,两条粗壮的变异胳膊猛的一撑,我便被甩在了一边。然而,它也因为力量过猛,直接弹了起来,重重的砸到肉壁之上。然而,当它想再次对我发动攻击的时候,却突然全身一颤,贴着肉壁的身子竟然冒起了阵阵白烟,一股恶臭从它的身上传来。紧接着,一股绿色的液体从它身后的缝隙流出。蛙人挣扎了几下,便从肉壁上滑了下来不动了,身体变得如焦炭一样漆黑。在它的身后,是两个破损的白色肉球,正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一股股绿色的毒涎。其他那些肉球被毒涎碰触之后,也会随即爆裂,让更多的毒涎汇集到一起,往我的方向快速流淌。 毒根破裂,触者必亡。这回可他妈完蛋了!眼看着毒涎很快汇聚到一起,我心里早已烧成了一片焦土。而此时的妖蟾似乎也感觉到了痛苦,竟然不顾舌头还被钉住,疯狂的甩起了头,我只能一边蹲下来保持平衡,一边快速向里爬去。 向前跌跌撞撞爬了二十多米,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块相对宽阔的空间。四周的肉壁上布满了血管和神经。正前方,一个像河蚌一样的肉团,好像会呼吸一样一张一合。在它张开的瞬间,我能看见里边一个苹果大小的东西,被许多血管与神经粘连着,黏在一个肉垫上。 凝血赤风丹!看着获救唯一的希望,我步履踉跄的往前跑着,眼看我的手就要碰触到内丹的时候,外面的肉团却猛的紧紧闭合了。墙壁的裂缝里霎时间喷出无数白色的肉线,将我的手脚缠住,将我吊在距离那器官还有一米不到的半空。一些长着尖刺、好像藤蔓一样的东西,想蛇一样顺着这些肉线慢慢向我爬来。而此时毒根里流出的毒涎,早已汇聚成一条小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里流淌。 “唉,眼看凝血赤风丹就要到手,没想到却被困于此。小鞑子,说不定你就是命该如此……”都已经火烧眉毛了,洪佐这个老小子好死不死的又跑出来嘲弄我。 “老洪,这些都是什么玩意?有没有办法可解啊?”我心急如焚的默念。 “有没有办法可解洪佐不知。我只知道这里是妖蟾体内最重要之所在、五行之根基。集精、元、身形之气于此,汇三神六脉萦绕。你冒然闯入,其体内必然排异,将你绑缚于此,再吞噬殆尽,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洪佐顿了顿,继续懒洋洋的说:“你还别指望调动窥蝉来斩断这些精元,它体内精元何止万亿,又岂是你一把窥蝉即可斩尽的。” 洪佐的话,如果用现代医学的语言翻译过来,其实就是妖蟾体内的免疫系统察觉到了我这个闯入者,所以如同人体内对抗细菌的白细胞一样,准备将我吞噬融化。 妖蟾的免疫系统、白细胞、闯入者、细菌……我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用我所知道的一切知识去思考对策。我脑子里反复闪现过无数可能逃脱的办法,但最后又都被自己推翻。突然,我灵光一闪,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则关于癌细胞的报道。据说,癌细胞之所以能在不知不觉中生长、扩散,并最终蔓延到人体的各个组织,是因为它是擅于伪装的高手,能伪装成正常细胞骗过免疫系统的吞噬,甚至会通过“冬眠”来逃过化疗,躲在阴暗处按兵不动,一旦找准时机便死灰复燃。如果我也伪装成妖蟾体内的一份子…… “剑来!”我心念一动,立刻开始催动窥蝉。片刻间,我便听到入口处一阵破空之声,绿光闪动之处,一把寒光爆现的短剑浮在半空。“起!”我心中再次默念,窥蝉立刻在这里飞舞起来,不一会儿,就从肉壁上削下数片肉膜,停在了我的手边。我赶快扯下肉膜,胡乱的套在头上和四肢。“能做的都做了,就看老天护佑与否了……”我的心里默默的念着。毒涎已经浸满了整个空间,如果再涌进了一些,就会没到我的脚底。那些长着尖刺的藤蔓已经爬上了我的四肢,我紧闭双眼,等待最后的审判。 突然,我感觉勒住自己的肉线松弛了下来,睁开眼睛一看,那些藤蔓正在往后退去,而那包裹住内丹的肉团,也再次打开露出了凝血赤风丹。我的心里彷如一块石头重重的落在地上,没想到竟然真的骗过了妖蟾的免疫系统。然而容不得我多想,自己的身体却因为没有绑缚的力道而向下坠去,我借着最后一点力气用力,抓着肉丝向前荡去。正落在肉团之内。我不再犹豫,召回窥蝉顺势一砍,将凝血赤风丹三口两口吞进肚子。 我原以为,这个东西吃起来会恶心无比,会像嚼生肉一样难以下咽。但吃下去的时候,就像在吃牛油果,还有股淡淡的香味。不过,还没等我细细品尝它的滋味,胃部却突然感到一阵滚烫,疼的我差点摔在地上。我抬头看了一下环境,整个空间似乎都在萎缩。肉体已经撑不住我,直接将我扔在已经摸过小腿的毒涎里。只不过,我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 我没有时间犹豫。如果不赶在这里完全萎缩之前逃出去,就算我不被毒死,也会被闷在这里窒息而亡。我抽出窥蝉,心念闪动之后,窥蝉竟然带着我飞了起来。 “哼……竟然让你误打误撞得了天材地宝,你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洪佐的声音再次传来:“妖蟾已然毙命,若要深入,去它背上的毒泉看看吧……”洪佐的声音渐渐远去,而窥蝉也带着我在妖蟾额头的肉缝封闭的瞬间冲了出来。一身恶心的粘液,让在外面焦头烂额的肖老二看的目瞪口呆。 “老尹,你还让我们爬上来干嘛?”肖老二和齐不悔喘着粗气,跟着我爬上已经死透的妖蟾的背部。“这儿咱们不都来过了吗,还有什么啊……哎,这坑里的毒水呢?”在我们面前,刚才还满是毒泉的十几个水塘,此时随着妖蟾的死去,变得空空荡荡、干涸殆尽,让我们能一眼看清里面的情况。我站在接近妖蟾尾部一个不起眼的空水塘前,指了指里边一个一人多高的黑洞,第一个跳了下去。“卧槽,你着什么急啊……”随着肖老二的声音在后边响起,他俩也跟着钻了进来。 我感觉自己在坐着滑梯一样,飞速的向下滑去。随着“噗通噗通”三声传来,我们三人落在了一处不深的水域。经历了短暂的适应,我抹了一把脸,将头灯的光源调亮,前方不远处,一座高大的石牌坊,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六十八章镜缘仙界 经过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战斗,我们几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咬着牙坚持着游上了岸,坐在几块隐蔽的石头中间休息。肖老二点燃固体燃料,三个人围拢在一起,边休息边烘烤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你是怎么知道出口就在妖蟾背上?”一直没有说话的齐不悔吃了一口压缩饼干,淡淡的问道。 这个问题,我在从妖蟾体内出来之后也问过洪佐。他说在术法盛行的年代,一些修道之人专门抓捕藏匿于深山老林里的妖兽,或取其内丹提升功法,或驯养成为妖宠伴其左右,必要时助自己一臂之力。泉顶妖蟾是众多巨蟾类妖兽的一个变种,这种妖兽体型硕大,不易驯化,喜欢地下阴气旺盛的环境,它自带的妖毒即可杀人又能灭魂,让所有道门之人谈之色变,所以这种泉顶妖蟾通常会被众多术士合力剿灭,也几乎濒临灭绝。 后来,有驯妖之人发现泉顶妖蟾背部渗出毒泉的坑洞,如同指甲和马掌一样,若是挖掘并不会引起妖蟾的疼痛,可趁着它冬眠之际淘净毒泉,挖开坑底与某处相连。于是,这种妖兽逐渐被道法高深之人封印起来,用来守护宝藏。同时利用它背部的坑洞与密室相连,作为出入的隐秘通道。所以从古人留有通道这个角度看来,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一座单纯的古墓。那些冒险下到这里来的人,也绝不会是简单的盗墓团伙和文物贩子。想到这儿,我又想起了那个蛙人脖子后面的手指纹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老尹,老齐问你话呢,你到是说啊……”肖老二也想知道原委,在一旁催促道。“刚才在上边和那些蛙人打斗的时候,我看见那个水塘里有一片黑影,所以打算上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让我撞上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洪佐的存在,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打算以后等单独和肖老二一起的时候,再说给他听。听完我的话,齐不悔点了点头,又从包里掏出一盒罐头,就着饼干继续吃起来。 “老齐,你说这牌楼,是不是属于辽代的建筑风格?”我用头灯照着几十米外的那座灰蒙蒙的建筑,虽然并不能看的特别清楚,却能感受到它磅礴的气势和厚重的历史。虽然从妖蟾背上的隧道滑到此处,但谁也不敢说这里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座古墓。“是什么朝代的,咱们总要过去看看才知道。”齐不悔将火源弄灭,三人吃饱喝足后收拾好东西,小心翼翼的爬过林立的钟乳,来到牌楼的面前。 这是一座形制古朴、高大的石质牌楼。从其构架、斗拱和宛如牛角的吻兽形状来看,与山西华严寺里著名辽代建筑——薄伽教藏殿有着几分相似。牌楼的顶部用朱砂一类的颜料书写着四个大字,但因为年代久远早已变得斑驳不堪,我辨认了半天,才模模糊糊的猜出这几个字是“镜缘仙界”。要说这些古人就是缺乏正向的价值观念,总想着死后白日飞升,位连仙班,连修个墓都得起个仙气十足的名字。牌楼上雕刻着无数栩栩如生的人物和动物造像。雕刻的工匠似乎对中国传统建筑中左右对称的风格有很大的执念,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人物或花草,都能在另一头的某处找到它的影子。 “不要触碰这座建筑,小心有机关。”顶着研究员身份的齐不悔并没有过多关注牌楼上的细节,却一直提醒我们谨慎。“这你就不懂了吧老齐,古人在各层墓门、金刚墙、甬道甚至棺椁上下套都不新鲜,却不会在牌楼、灵位、祭台、供桌这些彰显墓主人身份的地方,或在供奉用品上做文章。另外啊,像鼎、甑、爵这类器皿里,一般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而且我刚才看过了,这座牌楼为整块石材切割,没有拼接的痕迹,也没有暗格或者暗孔,它前边的神道也没什么问题,不会和主建筑形成机关联动。”肖老二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的跺了跺脚,地面上传来的闷声,说明此处既没有陷阱,也没有传导性机括。 “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齐不悔此话一出,我和肖老二都是一楞,忙顺着他的方向朝牌楼内侧看去。在我们的光源照射下,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正靠在牌楼厚重的石墩上,一动不动的坐着。在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之后,我们三人以品字形的站位,谨慎小心的穿过牌楼,来到这个人的身边。 这人低着头,一动不动。擀毡的长发低垂到脸上,让我们看不清这人的相貌。然而,当当齐不悔带上手套,扒开这人头发的一刻,我几乎差点叫出声来。 这是一个女人,确切的说,是一个死去的女人,正是那个和我们准备一起寻找古墓,又莫名失踪在石缝中的美女教授曾暮雨。更让人感到恐怖和诡异的是,那个几个小时之前还光彩照人的曾暮雨,此时却脸色灰白,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对半睁着的死鱼一样的眼睛。额头和嘴角等位置,都已经生出明显的尸斑;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显然是体内的尸气已经将身体冲的膨胀起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若有若无的弥漫着。 “死亡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了36小时,脖子上有明显的致命伤。”齐不悔扒开尸体的衣领,在脖子右侧发现了一个黑紫色的伤口。一些褐色的液体从伤口里流出,干涸的黏在皮肤上。齐不悔又扒开曾暮雨的眼角看了看,似乎对这样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并没有感到不适。我有些恶心,借着检查曾暮雨背包的机会,悄悄躲到了一边。不出意料,背包里的东西,不仅有罗队为我们发放的制式探险设备,还有曾暮雨的个人证件和一些研究资料,证明这具尸体正是曾暮雨。只不过,几个小时之前还和我们在一起的她,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曾暮雨的死,让我们都沉默了下来。除了对这样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香消玉殒感到惋惜,更多的是对她的离奇遭遇感到费解。“这里最好不要久留,我们先把曾教授的尸体放在这儿,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尽快寻找其他失踪人员。”齐不悔率先打破了沉默,抓过曾暮雨的背包背在身上,转身向着牌楼后的甬道走去。肖老二对齐不悔的话有些不屑:“老齐,你怎么知道还有生还者?你觉得就之前下去那些警察和考古队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反正我们也回不去了,不妨一边寻找出口,一边搜寻幸存者。我有预感,这里的活人绝不止我们三个。”齐不悔头也不回的打断了肖老二的话,他不讲理的说话方式直接让肖老二把下边的话咽进了肚子。 我的心情非常沉重,短短几个小时,严峰、牛志鹏、曾暮雨相继殒命。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毕竟也是一个特别搜救队的成员。我走出几步,回头又看了一眼被衣服盖住的曾暮雨,再想想我们这最后三人,心中不免感到唏嘘。这样一个充满了危险的地下世界,还他妈叫什么镜缘仙界,放屁!想起牌楼外侧那几个字,我叹了口气,向牌楼这一侧照了照。这一看不要紧,却让我的脊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和牌楼正面各种灵动传神的人和动物浮雕不同,内侧的牌楼上,密密麻麻刻着的,是无数穿着各种奇怪服装、面露诡异微笑的人。虽然它们看上去都在笑,但仔细看的时候又像是在哭。浮雕上有些人直挺挺的站着,有些人抬着胳膊,还有些人正在迈腿走路。但无论他们做出怎样的姿势,都显得非常机械。而当我把灯光对准牌楼高处的时候,那写着“镜缘仙界”的位置,却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写下的四个黑色大字:殉楼哀虚。 “老尹,你怎么还在那戳着?要是咱们有命出去,再想办法把这大姐弄出去。哎,挺好的岁数,可惜了……”肖老二还在感慨,却被我招手叫了过来:“你看这一侧的石刻,能看出什么意思吗?”原本还有些伤感的肖老二,将眼神聚焦在浮雕上的一刻,表情瞬间凝固起来。齐不悔也走回来,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们。 “这……这他妈是华夏殓服大全吧!”看了半天,肖老二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你是说,这上边刻画的,都是死人?”我有些疑惑的问。“不仅是死人,还是华夏各个时期、不同民族的死人。你看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历史上曾经发现过的,或者只是存在于丧葬典籍里的殓服。”肖老二的家族过去是吃死人饭的,为了让后人能继承衣钵,家族里的后生从小就要在长辈的指点下,精研各个历史时期、各个民族的墓葬结构、葬制礼仪,自然也对古代各地各民族的殓服有着很深的研究。 “那……死人就死人呗,为什么还都一幅又哭又笑的表情?还有,这些人的动作,又代表了什么呢?”我继续问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咱们国家文化多元,几千年的积淀,很多古代的神秘文化,那些整天啃史书的老家伙们都不能完全参透,你还指望我一个挖坑的后人弄明白喽?” “我虽然不是什么啃史书的老家伙,但从我多年研究神秘文化的一点薄见来看,应该是在记录某种仪式的场景。”齐不悔似乎不太满意肖老二对历史研究人员的偏见,接过肖老二的话茬,用灯光指着最上边的石刻说道:“你们从头看这些人物造像,注意他们的动作。虽然机械难看,但组合在一起,却又有种相互配合、攻守平衡的意思,有点……像打仗时候的阵法。”一边说着,齐不悔一边比划起来。 “行了老齐,就你这瘦干儿狼一样的身材就别扭了,再把腰闪了……”我打断了齐不悔,指着牌楼最上边的字问道:“我说齐大研究员,你说说他这牌楼上边的字,到底什么意思?那边写的是镜缘仙界我多少能理解为古人对死后升仙的渴望,可这殉楼哀虚怎么解释?你给说道说道呗?” “古书中说,殉,用人送死也。所以这些刻画的死者,有可能都是殉葬之人。但为谁殉葬,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关于这哀虚么……或许只是说明对墓主人的一种哀伤的寄托,并没有实际的意思。”齐不悔又认真扫看了一边这些石刻,对我们说道:“我总觉得这些石刻里藏着什么秘密,你们最好也研究研究……” “老齐,别研究了,有情况!”我猛的打断齐不悔的话,抽出窥蝉警惕着四周。“哎呦老尹,怎么啦,有啥情况啊,你别老一惊一乍行不……卧槽!尸体呢?”肖老二一时并没有发现问题,还在责怪我咋呼,直到他看见刚才摆放曾暮雨尸体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盖在她脸上的那间冲锋衣。齐不悔双手一颤,两团电弧在它的袖口里闪出跃跃欲试的蓝光;肖老二也解下飞爪滚龙挠,在头顶不断的甩着。 然而,我们三人各自做好防御,摆好架势好半天,这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这座牌楼依然静静的矗立在那,似乎正在无声的嘲笑我们这些自作聪明的现代人。诈尸的事,从小到大我听的多了,后来加入了这破公司,我见的也不少。但我从来没听说谁诈尸连个屁都不带放,就偷偷摸摸溜走的。都说死尸不离寸地,我说曾教授,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咱们先往前边走,随时保持戒备。”又过了一会儿,见还是没有危险袭来,齐不悔提出了建议。三个人只能暂时放下家伙,钻进前方一条黑漆漆的隧洞。齐不悔在前,肖老二在中,我因为可以随时指挥窥蝉自动出击,留在队尾断后。自从走进这条隧洞,我就一直感到心神不宁。似乎随时会有一双惨白的死人手,趁我不备的时候从后边掐住我的喉咙,将我拖进身后的黑暗。 “哎呦!老尹你干啥呢你?毛毛躁躁的!”我还在不断回头看着,却不像前边的两人已经停了下来,我一个不小心脸正撞在肖老二的后脑勺上。“怎么停下了,走啊!”“走个屁,你自己看看!”肖老二不耐烦的把我拉到他的身前。齐不悔见我过来,侧了侧身,让我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也让我被眼前的情景震惊的头晕目眩。 不再是深邃幽暗的地下世界,更没有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笋。隧洞的尽头,是一片绵延缥缈、雾轻烟柔的云海。一座灯火通明的古代楼宇,在云海深处时隐时现,宛若仙境…… 第六十九章迎仙台 因月光照射而形成的地道入口,灾难电影里的上古妖兽,与我们分别不久后离奇死亡,尸体却像死了一星期的曾暮雨,早就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而我们本应该在京城西山地下的某处,此时却云雾缭绕、殿宇缥缈,隐约间还有仙乐之声传出。这宛如云顶仙宫的景象,更是让我极度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我使劲儿掐了掐胳膊,发现果然不疼。看来,我的确是在自己的卧室中,做着一场诡异而悠长的噩梦。 “哎卧槽,你他妈掐我干嘛?”肖老二一个激灵,揉着胳膊斜着眼看我。“疼不疼?”“废话,我掐你一下子你试试!”肖老二说着就要过来掐我,我躲了一会儿,便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二,你说咱们还是在西山的地下范围吗?我怎么觉得咱们到了南天门了呢。”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肖老二也有些费解,摸着下巴说道:“古人确实喜欢在陵墓里营造一种宏大的氛围,来显示自身的地位,表现自己生前死后的奢华。据说秦始皇就用水银和宝石打造了日月星辰、江河湖泊。可那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氛围营造,不太可能真的人为打造这种逼真的环境啊。这得多有钱,才能造出这种效果啊……” “你们看,那边是不是一座桥?”齐不悔打断了我们的交谈,指着远处说道。桥?我和肖老二同时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往齐不悔指的方向看去。云雾飘渺中,确实好像有一道铁索搭建的浮桥时隐时现,延伸到我们脚下的绝壁。面对这样一道悬在半空、不知道还是否能禁得住人的浮桥,我心里实在是有些发憷。但既然没有别的路可走,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有桥就有路,有路就能走。反正站着也是站在,还不如下去看看。”肖老二倒是不在乎,开始从包里掏绳索。 “等等,这云雾有问题。”当肖老二开始在绝壁的顶部拴保险绳,准备下去探路的时候,齐不悔却举着一个通讯器一样的设备,制止了我们的行动。他指着设备屏幕上一串串的英文和数字说道:“这些雾气里,有大量的窒息性有毒气体。而且这里空间密闭,毒雾不像南方山里的瘴气那样会随着季节和环境消散。真没想到这些古人会用这个办法来对抗盗墓者,要不是有防毒面具,我们还真是无路可走了。” 齐不悔说的没错,这里看似是九天之外,实则还是在封闭的地下空间。只是这里太过宏大,给人一种彷如天庭的错觉而已。“哎……齐大先生,那你说这毒雾是怎么形成的?这座楼又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盖起来的?总不能是大伙儿憋着气盖楼吧?”肖老二有点故意刁难齐不悔。 “我是研究文化的,又不是研究古墓机关和地下环境的。说起来,二先生你才应该在这个领域有发言权吧?”齐不悔瞥了肖老二一眼,故意送他了个一语双关的雅号,也怼的肖老二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也对这毒雾的产生和这座楼阁的兴建过程有些不解,同时也非常钦佩古人的智慧。这里本就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但总有冒险者觊觎死者之国的财富。若不是想弄清楚我这玉坠的来龙去脉,我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来这玩命。我们三人只能再次戴上防毒面具,由肖老二打头,开始向浮桥进发。 “下来吧,没多深……”浓雾中传来了肖老二的声音。我抓住绳索,小心的向下滑了二十多米,就感觉脚下一实,踏在了桥面上。能够看出,这座悬在半空的浮桥的建筑工艺很讲究, 中间两侧有铁索围栏,中间的桥面还算宽阔。或许是因为这种对古代盗墓者来说无解的毒雾,这里的设计者并没有在桥上设置什么机关埋伏。而且虽然只是座象征意义的桥,但依然遵循了人性化设计的理念,三个人走在上面并没不觉得拥挤。 浮桥上浓雾滚滚,好在我们都戴着防毒面具,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外面能照射百米以上的头灯,只能照到前方二三十米,让我们的可视距离受到很大的影响。但从浮桥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冲着那座楼宇的方向没错。 然而好景不长,本来还算平坦的桥面,却渐渐开始向上倾斜,最后形成了一个几乎接近60度的斜坡。我们几人只能抓住铁索,费力的往上爬去。“他奶奶的,老子爬长城都没这么费劲过……”走在前边的肖老二喘着粗气抱怨着,我也感到走的越来越吃力。身后的齐不悔显然更不适应这种攀爬的环境,从防毒面具里不断传来他闷闷的咳嗽声。我一边走着一边回头,不仅是想看看齐不悔的情况,也在注意着可能存在的危险。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在这雾气昭昭的环境里,似乎潜伏着什么东西。 好消息是,随着我们爬的越来也高,原本飘绕在我们身边的浓雾却逐渐消散,头灯的光源又清晰起来。那座云海中的楼阁,已经近在眼前。过了不知几百上千年,虽然已经不复初建时的金碧辉煌,但其檐角高翘,轻巧飞扬的建筑结构,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它的气势恢宏。浮桥的尽头,是楼阁的顶层。我们能看到两扇朱漆大门紧紧的关闭着。 然而吸引我眼球的,是大门左右两尊身材高大、飘带缠身的神将雕像。在传统的建筑形制中,神将的石像或泥像,多立于寺庙、道观或陵墓之外,大多手持利器,虬髯环眼,给人一种不可侵犯之感。所以这种石像也大多带有护卫、镇守的意义。然而眼前的两座石像,虽然也是神情肃穆、金盔金甲,却是一个卑躬抱拳,一个伸手向请,似乎正在欢迎我们的到来。 “这是几个意思,请我们进去?这里边不会是开酒店的吧!是不是还得给小费啊……”肖老二这个二百五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我正要批评他作为考古世家子弟,说话不能这么没溜儿,却见齐不悔指着两座神像说:“你们注意看,神像是恭迎的样子,说明他们正在迎接什么人,而这里又是这座楼阁的最高处,你们觉得,让天兵天将在最高处迎接的,会是什么人?” “你的意思,咱们脚下这块地方,是一座迎仙台?” 我推测道,“也就是说,修建这个地方的人,或者说是墓主人,非常相信神明的存在,希望能在死后与仙人为伍,甚至与神仙共赴天庭,享受永恒的极乐。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里的确是一座古墓。”齐不悔回答道,“古人根据盘古开天辟地时乾坤分割的说法,认为轻而清者上升,浊而沉者下降。死者的灵魂自然是前者,上升到最高处的迎仙台,与仙人共叙情谊。而墓主人的棺椁,应该就在这座楼阁的最底层。” “那既然人家都请咱进去了,咱就别墨迹了,说不定都给咱们备好接风的酒菜了。”肖老二跳下浮桥,走到大门前手扶大门轻轻一推,只听见“吱哑”一声,看似沉重的大门竟缓缓的向两侧敞开。随着空气从外灌入,房顶上几盏脸盆大小的铜灯顿时燃起了火焰,原本黑乎乎的大门里瞬时变得明亮起来, 在火光的映衬下,我感到一阵金黄色的光芒映的我睁不开眼。我摘下防毒面具,使劲的揉了揉眼,才看清了里面的情景:纯金打造的桌椅井然有序的陈列在室内,各种华丽的金器、玉器摆满了桌面;镶嵌着宝石和象牙的床榻尊贵雅致,用珍珠穿成的珠帘在火光下闪耀夺目;房间的各个角落,都装点着红宝石、祖母绿、黑玛瑙、紫水晶等珍贵的宝石,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光泽。一对神态逼真、振翅欲飞的绿翡翠仙鹤,安放在床榻左右的玛瑙基座上,无不让人惊叹工匠的精湛技艺。房间的中央,以宾主之分摆放着九把嵌满翡翠、装饰着猫眼石的坐榻,似乎正合主人宴请宾客之用。一座以 “仙女庆寿”为形象的铜制香炉放在坐塌的中央,其精巧绝伦、栩栩如生的艺术价值,堪比西汉时期的长信宫灯。 我发誓,眼前的景象,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就算在翟家丘子下边的密室里,我都没见过这么多货真价实的宝贝。这要是随便弄出去几件,我特么还上什么班啊。肖老二的表现更是不堪入目,喜笑颜开的看着满屋子的东西,连鼻毛都不安分的从鼻孔里钻了出来。而齐不悔对这些东西连看都没多看一眼,进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摘下防毒面具,喘着气掏出药丸送进嘴里。 “老尹,你说这墓主人要是一心求仙,是不是在思想觉悟上也应该比一般人高的多?咱要是带上个把小玩意拿回去当纪念品,他老人家不会不高兴吧?”肖老二揉了揉被珠光宝气晃迷了的眼睛,不等我说话便伸手向桌上一柄玉如意摸去。 “如果是我,就不让姓肖的碰这里的东西……”洪佐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但以他那种爱装孙子的性格,恐怕我是等不到他的后半句,手快的肖老二就会把那玉如意抓在手里。 “别动!”我这一嗓子,把肖老二吓的一个激灵,有些错愕的看着我。“怎么啦?这件儿你看上了?行,哥哥不跟你争,这个归你!哎,这对红翡玉的镯子也不错嘿,这你不许跟我抢啊!”说罢,肖老二又要冲着一对玉镯下手。 “老二,别碰!这东西不能拿!”我见齐不悔正在远处盯着那两尊翡翠仙鹤看的入神,小声说道:“洪佐刚刚告诉我,说这里的东西拿不得!” “为啥不能?” “这……他也没说为什么。” “那他凭什么阻碍我研究文物?你当我真的要拿出去卖钱?老尹我告诉你,咱是做展馆的,你得知道藏品的摆放、展柜温度的调解吧,得写这件藏品的宣传文案吧?不拿回去近距离观察研究,怎么提高业务水平……” 不得不说,肖老二虽然总被齐不悔怼的抬不起头来,但在我面前他的诡辩水平却远胜于我,竟让我一时语塞。关键时刻,远处的齐不悔突然说道:“你们就不觉得,这些黄金珠宝上边,太过干净了吗?” 听的这话,肖老二才停了手,眨巴眨巴眼睛,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些光彩夺目的宝贝。我此时也意识到,这里的东西少说也是几百上千年的古物,别说落了灰尘,连一点蜘蛛网都没见到,显然是不合理的。 突然,肖老二一声惊呼,整个人直接拍在了地上。我想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揪着肖老二的脚踝,迅速向木门的方向窜去。眼看情形紧急,我心念一动,身后的窥蝉绿光乍现,像一道立闪猛的窜了出去,直取那人的头颅。那人见窥蝉锋利,下意识的一偏身子,但还是慢了一步,让窥蝉在他的肩膀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一股粘稠的黑紫色的液体从肩膀处流了下来。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扔下肖老二滚到了一边。它的头发猛的甩开,一张狰狞的脸向我们投来怨毒的目光。 那是早已死去多时的曾暮雨。它的样貌极其古怪,四肢关节翻转着扣在地上,像极了一只巨大的蜘蛛。自从她的尸体离奇失踪,我就感觉一直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可怜这位才貌俱佳的考古学教授,死后都不能得以安息。不过,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曾暮雨冲着我们吼叫了几声,竟顺着墙壁爬上了房梁,试图寻找着攻击我们的机会。 若按照实力对比,我们三个对一个,是占据绝对上风的。但这里空间虽然不小,却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和名贵器物。谁也不敢确定碰触这些宝藏会发生什么,这让我们有些投鼠忌器,不得施展,只能互为掎角之势,做好防御见机行事。 对峙是一种艺术,无论是猎人还是猎物,耐心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早已没有活人意识的曾暮雨,此时更像一头经验丰富的野兽,在黑暗的房梁之间缓慢的游走,时不时露出半张长满尸斑的脸,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们。对她来说,她有的是时间和我们耗下去;而我们还要在体力精力完全耗尽之前救出剩下的幸存者,并找到犯罪团伙来此的真实原因。 “老尹……”肖老二小声的叫了我一声,冲我向上边努了努嘴,又挤了下眼。我点点头,悄悄将攥着窥蝉的手背到了身后。肖老二观察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拿在手里拧了几下,轻轻的扔到了房梁上。那是肖老二用来做探路工具的玩具青蛙,这个被上满弦的小东西,立刻在房梁的角落里又跳又唱起来。这招果然奏效,曾暮雨被玩具青蛙引诱窜了过去。我见时机成熟,窥蝉从我的背后激射而出,直取曾暮雨的脖子。 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曾暮雨比想象中要狡猾许多,她并没有真的把身子扔出去,眼睛却一直瞄着我们的方向。见窥蝉向自己射来,她一个转身灵活的跳到另一根梁木上。而我的窥蝉却因为太过发力,死死的钉在横梁之上。任由我怎样集中精神,也无法将短剑抽出。 发现我手无寸铁,曾暮雨低吼一声,四肢猛的一撑,整个身子像炮弹一样向我射来。我就地一滚,险险的躲过她的扑击。然而还没有等我爬起来,曾暮雨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我压在身下,张开一口黑牙的嘴,向我的喉咙咬来。我死命的撑着她的脑袋,一股腐烂的恶臭从她的嘴里冒出,熏得我几乎要背过气去。离着我最近的齐不悔怕电弧的威力伤到我,快速从腰间抽出手弩,打出一枚绿色的弩箭。然而弩箭只让曾暮雨冒出了一阵黑烟,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大姐,对不起了!”肖老二一声怒喝,滚龙挠带着破空之声飞向了曾暮雨,连同她的头皮和头发一起勾住。肖老二也是急了,猛的将飞爪向身后甩去;而曾暮雨的力气也是不小,用脖子的力气和肖老二对峙着。 耳轮中只听见“呲啦”一声,肖老二整个人向后栽倒,险些撞门而出,所幸被齐不悔一把扶住。等他爬起来才发现,一大块带血的头皮和成团的头发正挂在飞爪上;而此时的曾暮雨同样向后跌出七八米,重重的撞在一张精美的八仙桌子上,上边各种珠宝酒杯稀里哗啦的洒在地上。 正当曾暮雨甩开落在身上的珠宝,想再次向我们扑过来的时候,房顶上数展铜灯同时熄灭,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瞬间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压抑。紧接着,顶楼的大门发出了砰的一声,似乎是被什么重物抵住。紧接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在顶楼的四面八方响起…… 第七十章鬼猎蝽 刚才还光辉夺目的宝库里,瞬间只剩下几道乱晃的灯柱。我们三人不由自主的向顶楼中央相对空旷的位置靠拢,精神紧张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每个人都清楚,空间里传来的沙沙声,威胁远比这个已经不知变成什么的曾暮雨大得多。 被飞爪抠下半张头皮的曾暮雨似乎也有所察觉,翻着死鱼眼不断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突然,曾暮雨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我们向她的方向照去,只见她不断翻滚挣扎,却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在攻击它。随后,它像疯了一样沿着墙壁向房梁上爬去。正当我们也在考虑要不要像她一样先到顶棚里暂避一时的时候,曾暮雨却直接摔落到地面上,手刨脚蹬起来。紧接着,她裸露的皮肤上隆起一个一个肉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钻出来。 “卧槽,她嘴里是什么?”肖老二的喊声已经差了音。我定睛看去,只见曾暮雨的嘴夸张的咧开,喉咙处不断涌动。紧接着,一只体长大约两厘米,通体黑色、头部尖长,前足长着锋利锯齿的虫子从她的嘴里爬出。还没等我看出这是什么东西,无数黑色的虫子从她的嘴里如潮水般涌出。与此同时,她的皮肤也被啃出了密密麻麻的窟窿,同样钻出大量这样的怪虫。 “这他妈是鬼猎蝽!千万别被它咬到,这东西毒性大,会往身子里钻!”生在盗墓世家的肖老二在这方面果然见多识广,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他一眼就看出这些虫子的来历。 猎蝽分布于世界各地区,以热带及亚热带最多。猎蝽是捕食性昆虫,一旦出生它们就需要吸食其他生物的血液来获得能量。这种生物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口器,捕猎时会迅速扑到猎物身边,然后将细长的口器刺入猎物体内,并释放一种特殊的毒液酶,使对方可在15秒内瘫痪甚至死亡,同时还能分解猎物的内脏,方便猎蝽享用。此外,某些种类的猎蝽会将沙子粘到身上作为伪装,甚至会将昆虫的尸体粘到身上当成铠甲来保护自己。由于它的各种习性酷似善于伪装和偷袭的刺客,所以也叫“刺客虫”。因为曾经给某省做过昆虫类科普展示基地的缘故,我对这种与众不同的昆虫印象很深,但鬼猎蝽这个名字,我确是第一次听到,也第一次见到了这种生物的恐怖。 “小心身后!”齐不悔大喊了一声,一把将还在向后退的肖老二扯到了更为空旷的地方。原来肖老二身后不远处一口镶满宝石的箱子被顶了开,无数鬼猎蝽大军正源源不断的从里边爬出。不到半刻,房梁上、墙壁上、屋里的珠宝玉器和那些精雕细刻的黄金制品上,都爬满了鬼猎蝽,更多的黑色怪虫则在阴暗的角落里成团成团的涌动。此时的曾暮雨早就成了鬼猎蝽的盛宴,当这些昆虫离开时,只剩下了一地破烂不堪的人皮和白森森的人骨。 在将曾暮雨蚕食之后,更多的鬼猎蝽注意到了我们,成片成片的向我们的方向爬来。对付这种大面积的威胁,最好的方式就是用火。但我们手头并没有火焰枪之类的武器,就算有,火焰也会波及到整座楼阁,我们自己也会葬身火海。在这种场合下,我的窥蝉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脱下外套当做武器,不断抽打着漫天漫地的怪虫。肖老二则抽出他那把名为“问骨”的祖传短铲,奋力将爬过来的鬼猎蝽拍死。相比之下,齐不悔背包里的稀罕玩意还是能派上用场,只见他从包里掏出几个好像小手雷一样的东西向虫群扔去,接触地面的一刻便会化成一滩具有腐蚀性的液体,让聚集在一起爬过来的鬼猎蝽四散奔逃。 但是,鬼猎蝽的数量还是太多,等齐不悔的“小手雷”投掷殆尽的时候,虫群又聚集在了一起,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也只能脱下外套抽打爬过来的虫子。肖老二想借助飞爪跳到大门处,却见大门上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虫群,而且不知何时一块巨大的断龙石正横在大门后,就算我们三人一起用力,也未必能把石头搬开。只要我们还在这间奢华的房间里出不去,给这些金银珠宝陪葬只是时间问题。 我一手攥着窥蝉疯狂的挥砍,一手不断用一幅抽打着试图爬到我身上的虫群。突然,我感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用手一抓,竟然是一只鬼猎蝽顺着我的裤腿爬了上来,试图钻进我的耳朵。 “卧槽!真特么疼!”就在我将鬼猎蝽抓在手里的时候,这只虫子竟在我的手指上叮了一口。都说十指连心,我立刻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将虫子扔在地上用脚碾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腕的部分又传来一阵疼痛,两只鬼猎蝽又顺着我拧成一起的衣服爬上了手背,正在用撕咬我的皮肤打算钻进去。我吓得猛的一甩手,赶紧摸了摸手腕。我的手腕已经被咬出了血,血液正在一点点往外渗着。 “老尹,你,你没事?不觉得疼!”肖老二一边拍打着虫群,一边用惊愕的口气对我说着。我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样子,似乎直接翻着白眼儿浑身抽搐才对。想想也是,刚才早就不是活人的曾暮雨,被这东西叮咬后都直接扑街了,我除了脖子和手腕上还有些隐隐作痛,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而且我还发现,自打有虫子咬破我的皮肤流出血来,刚才还汹涌的虫群竟然都在绕着我走。我又往前趟了几步,果然这些鬼猎蝽就像有组织一样向后退去,整个虫群都和我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这些虫子怕我?这就是我吃了凝血赤风丹的功效?我自顾自的想着。不过,时间不容我多想。虫群不敢接近我,却全部朝着肖老二和齐不悔而去,就算我站在他俩旁边,还是会有大量饥饿的鬼猎蝽挥舞着锯齿一样的前螯伺机偷袭。从肖老二沉重的喘息声能够听出,他已经到了透支的边缘,而身体本来就虚弱的齐不悔更是每挥动一下手里的衣服,动作就慢上一分,随时都有栽倒的可能。我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很快他俩就得成为虫群的口中食。 “往中间站!离我越近越好,快!”我大声喊着,护在他们身前艰难的移动到那九张华丽的坐塌中央,一脚踹开了中间的香炉,心疼的肖老二眼睛猛的闭了一下。“这个……这个位置这么空旷,咱们随时……随时都可能失守。我看还不如把那些铜灯打翻,把火点起来,我们再趁乱想办法打开大门……”齐不悔对守在顶楼中央位置这个策略并不认可。 “来不及了!”我大吼着打断齐不悔的话,用窥蝉对准自己的小臂,咬着后槽牙轻轻划了一下。我还是嘀咕了窥蝉的锋利,甚至还没有感到疼痛,鲜血已经滴滴答答的从一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伤口里流了出来。我也是豁出去了,狠狠的挤压了一下伤口,随着一股剧痛传来,更多的血液顿时染红了我的胳膊。我抬手一甩,我们三人前方便形成了一道半圆形的血迹,几只鬼猎蝽被我的血液溅到,竟然像遇到杀虫剂一样挣扎两下便不动了。我顾不上多看,再向后甩了几下,一道血迹汇成的圆圈,将我们三人和虫群彻底隔绝开来。 站在不足两平米的空地上,面对着到处都是的金银财宝和满坑满谷的吃人怪虫,这种视觉冲击让我至今都心有余悸。诱惑与危险是那么的浑然一体,或许也正因为此,才会有那么多奉行“富贵险中求”的人,将最宝贵的性命扔在这样一座金银岛上。 “老尹,那什么……哥哥问你个事啊?”看着乌央乌央的鬼猎蝽,就在离我血迹不远的区域游走,肖老二有些欲言又止的跟我搭话。“你有事说,有屁放!”我正咬着牙在自己胳膊上缠绷带,窥蝉留下的割伤可远比那虫子叮一下疼多了,而肖老二这次却反常的没有过来帮忙。 “你……你平时,没有什么特殊癖好吧?哦对了,你去过东安公园吗?” “东你大爷,你丫到底要说什么?你要没事过来帮我揪着点绷带行吗?”我越发觉得肖老二发神经了,没好气的说道。 听见我这话,肖老二不仅没往前凑,反而又向后挪了挪:“不是,我听说,我就是听说啊,那个……艾滋病人的血,就有一定的杀虫作用……哎!你别瞪眼啊,我的意思是啊,你有什么事别瞒着哥哥,哥哥我也不会就瞧不起你对不对,咱们出去后,去大医院……” “对,我就是艾滋病。肖老二我告诉你,你愿意在这呆着就呆着,不愿意您请出,我也不拦着。”我真的是有些哭笑不得,再次感慨女娲大姐是不是造人的时候喝了二锅头,否则怎么会用下脚料捏成个肖老二扔到人间。 “还是先想想,我们怎么从这儿离开吧……”蹲在地上缓了半天的齐不悔说道,“就算你的血液对这些虫子能起到震慑作用,可这些虫子不退,咱们一样还是会被困死在这儿。” 就在我们研究从这儿逃出的办法的时候,突然头顶的铜灯齐刷刷的亮了起来。房间的各个角落里传来了一股“嘶嘶”的声音。“不好,快戴上防毒面具!”齐不悔第一个反应过来。当我们全部做好防护之后,一阵阵紫色的烟雾渐渐充斥了房间。 “你们看,这些虫子退了!”正如肖老二所说,在感到这股紫色烟雾的之后,满坑满谷的鬼猎蝽像潮水一样向着角落里退去,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在我们目力所及的范围里,已经见不到一个活着的虫子了。 又过了一会儿,除了铜灯里的火焰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这座顶楼恢复了寂静。我们的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坐在地上回想着刚才的险境。“这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抹了把脸的肖老二发出了由衷的惊叹,随后又换上了他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哎?这回咱们是不是可以拿这些宝贝回去研究了?” 我正想嘲笑肖老二舍命不舍财,却突然听到好像是哪儿传来了一声响动。我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耳朵。三人马上又警惕起来,仔细听着周围任何细微的声音。 “咔嚓~吱!”又一声机关启动的声音传来,这次我能明显的分辨出,这个声音来自地面。心思缜密的齐不悔拍了拍我和肖老二,三人心照不宣的悄悄离开顶楼中央,躲到了那张宽大的床榻之后。偷眼观看着声音的来源。 又是一阵机括启动的声音,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我看到在顶楼东南角的地面上,一座摆满各种珠宝玉器的多宝阁缓缓向旁移动,显现出一条向下的暗道。紧接着的一幕,却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两具干尸迈着机械的步伐,穿着早已腐烂成破布的衣裳,缓缓的走出暗道。 “尸奴?这是我阴山派的手法!”脑海里,洪佐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玩世不恭。显然这两具干尸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尸奴又是什么玩意?也是你们门派用术法做出来的杀人工具?”我不解的问道。 “制作尸奴的目的,并非为送人转世轮回,主要是用来培养忠心不二的奴仆。人只要活着,就会有二心。一旦死了,就再也不会背叛他的主人。”洪佐的回答让我的心中不寒而栗,只听他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为何这里会出现我阴山派的术法。” “想要知道更多内情,我们就得继续探索。哎老洪,这种尸奴有什么本事,我们该怎么对付?”眼看尸奴越走越近,我有些急迫的问道。 “正如我刚才所言,尸奴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你既然已经能自如的操控窥蝉,解决尸奴易如反掌。而且只要闭住气息,它们就发现不了你。但你必须小心的是,尸奴若是发觉危险,会召唤护墓,那才是些真正难缠的东西。”说完这些,洪佐似乎陷入了沉思,不再与我交谈。 这时,肖老二捅了捅我,我才回过神来,捏着鼻子向他俩做了个憋气的动作。见他们心领神会,我才再次向那两具尸奴看去。一具尸奴将刚才打斗中掉落一地的珠宝、物件重新归位,还用手中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布料擦拭着,那种糊弄事的样子,不免让我想起我们单位传达室负责人兼清洁工老孙头。而另一具尸奴,则走向曾暮雨几乎就剩下白骨的尸体,轻轻的托了起来。 当尸奴把曾暮雨的尸骨抱走,我才发现在她的肚腹之处,还有一只被鬼猎蝽撕咬的只剩下一张皮囊的大蜘蛛。原来并非是曾暮雨诈尸,而是和当初我们在景枫卫城里见到的牛大胆一样,被这只有了道行的畜生占据了尸体, 变成了 “鳅偶”。 两具尸奴又在顶楼里巡视了一圈,见没有异常,于是带上曾暮雨的尸骨,缓缓走回了暗道。又是一阵机括之声,多宝阁再此复位,一切彷如我们刚进来时候一样。 第七十一章掌眼肥四 过了大约五分钟,我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发现外边确实再没有动静,才缓缓的爬出来。“怎么样,没事吧?”身后的肖老二探头探脑的问道。“嗯,那些活尸都走了,应该没事了。”我答道。 “还是不能摘防毒面具,数据显示这里还有大量的有毒气体。”齐不悔一边查看他手中的有毒气体检测仪,一边小声说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下去的路。刚才那两具活尸从哪儿下去的,我们过去看看。” 不得不说,那座雕工精美的多宝阁,以及上面各种摆放的物件,其整体架构、呈现方式、层次逻辑、视觉效果都堪称陈展典范,让作为展览展示行业工作者的我和肖老二啧啧称奇。但我们看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操纵多宝阁的机关,连肖老二也是皱着眉头挠脑袋。 “我看这儿未必有能打开的机关,”齐不悔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座楼阁说到底还是一座墓,并不是方便活人随意出入的。” “嗯,我也觉得想从这里打开暗道的可能性不大。”肖老二少见的和齐不悔意见一致:“而且从刚才机括的声音来看,所有的机关应该都在下层。” 从上边打不开,若是硬来谁也不知道会惊动什么鬼东西。但如果无法下去,我们还是一样会被困在这儿。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我默默的呼唤了洪佐两声想寻求他的帮助,但这古怪的老东西又是一副假装没听见的样子。 “出也出不去,下也下不去,就让人他妈守着这一屋子珠光宝气死在鬼楼里。你说这里埋的到底是谁啊,多损啊……”肖老二说着,刚想伸手去摸多宝阁上一颗翡翠玲珑玉白菜,又缩回手说道:“要是注定在这儿饿死,我特么一定在死前都给他砸喽,老子也给他来个破四旧!让你成仙,成个屁!” 肖老二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让我的脑子里突然闪了一下。我又看了一眼屋子里还弥漫着的紫色雾气,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老齐,老二,你说如果我们……” 我指了指还未消散的雾气,又装作拿起多宝阁上的一个玉扳指的样子,随后指了指地面。肖老二还是一幅不知所云的样子,而通过防毒面具的玻璃护罩,我却看见齐不悔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他快速从一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取出四个胶囊分给我和肖老二每人两个说道:“直接吞服,能管3个小时”。“啥好东西,我尝尝……”肖老二倒是不客气,像吃糖豆一样把一颗胶囊扔进嘴里,顿时一阵干呕:“咳咳,这他妈是什么玩意,怎么这么臭!” 片刻之后,在我的指挥下,齐不悔和肖老二都聚在了顶楼的中间。“老尹,这招能行吗?别没打开下边的暗道,再把那些鬼猎蝽引出来!”对于我的计划,肖老二还是有些不踏实。“你只要别给我出幺蛾子,就问题不大。”我一边在这些珠宝玉器前来回看着,一边回答着肖老二的话。 “哎,不是……”肖老二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注意我们的齐不悔,小声对我说道:“刚才老齐给咱们吃的是什么药啊,我怎么觉得浑身都是一股死人味儿?” “废话,你满身都是臭汗味儿,能在死人堆里混下去嘛?刚才老齐不是告诉你了吗,就是一些中草药的萃取成分,和植物油脂混合制作的药粒胶囊,是他们单位最新的研究成果。我告诉你肖老二,你要再磨叽,一会儿等这些雾气一散,干什么可都晚了!” “二位爷,都准备好了没有?好嘞,咱们演出开始了!”看见齐不悔已经进入了角色,肖老二也对我比划了一个ok的姿势,我一脚踹翻了刚才尸奴刚刚扶起的八仙桌,上边的珍奇异宝再次稀里哗啦的撒了一地。我又狠下心来将其中一尊惟妙惟肖的翡翠仙鹤推倒在地,顿时一件不知道价值几百上千万的文物摔得粉碎。做完这些,我立刻退到他们二人的中间,用窥蝉对准胳膊,等待可能出现的意外。 不出所料,几盏铜灯再次齐刷刷的熄灭,屋子周围又响起了那恐怖的沙沙声。然而没过多久,这种声音竟然渐渐消失了。看来这些鬼猎蝽刚想出来觅食,便被还没有散去的紫雾逼了回去。“各位群演准备好,主角马上就到!”见第一步计划成功,我胡说八道了几句,也赶紧躺在了地上。两三分钟之后,铜灯再次亮起,地下又传来了机括启动的声音。果然,多宝阁后的地道闪现,两个干瘪的尸奴又晃晃悠悠的走了上来。 尸奴很快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我们。其中一个走过来,趴在我们中间,用它那早已腐烂的鼻子嗅了嗅,并没有发现意外。我的心也随之踏实下来,看来齐不悔的药效果然不错,这些尸奴根本没有察觉我们这几具“尸体”有诈。不过为了不让肖老二吐出来坏了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他这种药的主要成分是尸油和各种腐烂动植物的混合物。 尸奴收拾好屋子,走过来揪住肖老二的衣领在地上拖行,又抓起齐不悔扛到了肩上。我看见肖老二翻着白眼,脑袋跟着尸奴扛起的节奏轻微的晃荡着,还他妈挺有表演天赋。正当我憋着笑的时候,另一具尸奴已经抓住我的背包,将我夹在腋下,和拖着肖、齐二人的尸奴一前一后缓缓走向阴暗的隧道。 多宝阁像一扇大门一样在我们身后关闭。幸好这些尸奴早就没有了眼睛,并不在意我们头上已经有些暗淡的光源。我偷偷眯起眼睛看了看,与其说这是一条漆黑的走廊。倒不如说是一架向下旋转的楼梯。被尸奴夹在腋下的我虽然难受,但好在离楼梯有一段距离;齐不悔被扛在身上也无大碍,只有肖老二最凄惨,每下一个台阶,脑袋就会撞一下地。我正担心肖老二会被撞晕,前边的路却逐渐平坦下来。然而我的心刚刚放下,却见前边那具尸奴一拐弯,带着他俩进了一间墙壁上的暗室,而拖着我的尸奴则继续往前走去。 这一变故立刻又让我的心悬了起来,虽然心里着急,但眼下的情况我也只能随机应变。我暗暗记下肖老二他们的位置,打算一有机会便回来寻找他们。正当我琢磨如何脱身的时候,夹着我的尸奴也钻进了另外一个房间,我感到身子突然一空,被重重的扔在了一座石台上。尸奴把我的身子翻了过来,掰开我的嘴嗅了嗅,然后便不再理我,向一旁的架子走去。此时我感到外面黑影攒动,又一个尸奴扛着个不断蠕动的布袋走了进来。当布袋打开的一刻,一个身上捆着锁链、年龄在40岁上下的胖子,咿呀乱叫着被尸奴揪着头发扔到了据我不远的另一座石台上。 “别,别杀我!别杀我!啊~”这个人的哭喊声都已经变了音调,一滩黄色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了下来,看来已经被面容恐怖的活尸吓的尿了裤子。也难怪,若不是经常跟这些神鬼之事打交道,看见这么一出,没有当场被吓死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尸奴并不会在意这人的哭喊,它将此人的脚用铁钩勾住,双臂用力,像杀猪的屠夫一样把胖子头上脚下的吊起,然后用尖利的指甲划开他的衣服,露出了胖子满是肥膘的肚子。刚才将我拖进来的尸奴端着一个水缸一样的器皿走了过来。两具尸奴从里边抓出一把把黑乎乎、黏糊糊的汁液,开始往胖子的小腹和胸膛的位置涂抹。胖子由于头朝下方,嘴巴很难闭合,只能绝望的任由尸奴操弄。但当他意识到尸奴掐住他的两颊,手里散发着恶臭的黑泥要往他嘴里和眼睛里抹的时候,那种极度扭曲的面容还是让我见识到了撕心裂肺的恐惧。 或许是这个胖子太倒霉,被如此恐怖的景象生生的折磨了这么久还没有被吓死;又或许是他太过幸运,在这暗无天日的暗室里遇到了我。当那团黑泥几乎塞入他嘴里的时候,那只离他的嘴只有一寸距离的枯手顿了一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便掉了下来,砸到了他的前额。胖子惊恐的叫了一声,才发现这个要对他不利的活尸已经身首两分倒在地上,一把墨绿色的短剑闪着寒光浮在他的面前。看着眼前的情景,胖子有点发傻。但更让他想象不到的是,短剑又自己飞了出去,将旁边那个预见到危险,想要召唤其他阴邪之物的尸奴的脑袋斩成两截。 “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见狭小的暗室里再没有其他人,我又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回到屋里,将男人从铁钩上摘下,面无表情的向胖子问道。在我没有判断这人是敌是友之前,我并不想冒然将他解开。 “我……我是,我是个鉴宝的。这位大哥,你救救我!哦……我告诉你,这是一座辽代古墓,是个生坑,有数不清的宝贝!”胖子本不想说,但见我一幅想活命就老实交代的表情,和在他身前身后不断乱转的短剑,他还是咬着牙道出了实情。 根据此人交待,他叫吴阿寺,道儿上的人都叫他肥四。是个经常跟盗墓团伙打交道的鉴宝专家,俗称“掌眼”。他们这些人有着严密的组织纪律,互相都是以绰号相称,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他平时只和一个叫花花鼓的联络人进行单线联系。据肥四说,他们这趟买卖,正是花花鼓将他找来的。支锅的是一个叫曲先生的文物贩子,也就是盗墓活动的出资人。前期投入的资金、设备,以及人工成本都由这个曲先生来筹措,如果采出来的“蘑菇”够肥,他便可以将文物流向二级文物黑市或高级别的个人收藏者,赚个盆满钵满。相反如果消息滞后,开出的是个被前辈滤过的熟坑,或者看走了眼,是被后人作假设下的假坑,那也一样可能血本无归。 这趟活儿的“大把”,也就是总负责人,绰号邪麻子,关中人。作为副手的“二拿”是个绰号叫“兔儿仙”的岭南人。除了他这位掌眼,同行的还有十几个人,都是这两位手下的伙计。 刚进腊月的时候,花花鼓就找到肥四,问他是否有意做一票大买卖。当时肥四因为在外养了小三被原配堵在酒店,被判了个净身出户;再加上赌球输了三五百万,正需要一笔钱来救急,因此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花花鼓告诉肥四,目前他们这口“锅”的大部分人马还在河南境内,并给了肥四一张门卡,让他从现在起不要住在家里,而是带着一切应用之物,去京城一家名叫海奉宾馆的招待所住下,到时候自有人来找他。 肥四有些纳闷,因为像他这个职业,平时只要坐在屋子里,鉴别挖出来的“蘑菇”就行,从来也没有搞的这么神秘。但此次的出资人曲先生很是大方,给了肥四一个不能拒绝的价码,也让肥四不再犹豫。 腊月二十二这天,一个又黑又瘦的南方人找到肥四,说他是这趟买卖的“二拿”,绰号兔儿仙。兔儿仙告诉他,大队人马已经进城,他们腊月二十四这天就要进山探坑。做这行的都喜欢盘道,肥四试探着问了问,发现这兔儿仙博古通今,道上的规矩也无不知晓,对他很是佩服。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四,兔儿仙带着肥四驱车来到西山脚下一处民宅。这里已经聚集了十几号人。根据肥四的观察,这里有负责挖坑探穴的“腿子”、也有善于钻入地下直接摸宝的“下苦”,还有一些全副武装的人。领头的便是此次活动的“大把”邪麻子,邪麻子是个满脸横肉的关中汉子,看上去像个糙老爷们,但却有着分金定穴的手段。十几个人冒充生态研究人员上山,做了几处掩人耳目的幌子,便开始对古墓展开了搜寻。经过两天的相处,肥四越发觉得邪麻子和兔儿仙这两位“把头”虽然早就认识,却貌合神离, 队伍也有意无意的分成两派。只有一个绰号叫“松鼠”的腿子似乎有些面子,在中间做和事佬,才维持着这支关系并不牢靠的队伍。 腊月二十七这天,两位主事之人分别带着自己的人找到了古墓的入口,兔儿仙找到的是一处绝壁上的石缝;而邪麻子却直接利用分金定穴之术,找到了主墓室的位置。邪麻子嫌石缝的位置太远,不如自己这个位置取宝方便;而兔儿仙则认为邪麻子点的金穴地势凶险,鬼气弥漫,若是在这里打坑恐有不测。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只得各带一部分人马按自己的方式行动,谁先取到曲先生点名要的一本名叫“转生策”的古籍,这趟活儿的功劳就算谁的。为了第一时间找到“转生策”,邪麻子点名要肥四这个掌眼跟他一起。尽管道上从来没有让掌眼下墓的规矩,但邪麻子一瞪眼,他手下几个拿着家伙的人往前一凑,肥四当时就怂了。 双方约定当日深夜11点,各自展开行动。邪麻子这边很快打通了盗洞,而兔儿仙那边的情况,肥四也不清楚。当肥四进入盗洞不久,便感觉一阵阴风吹的自己迷糊起来,没过多久便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铁索缠成了粽子,周围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人在何处。而他手上的夜光手表,告诉他自己已经在这里过了大年。接下来的几天,肥四一直靠这身脂肪,和石壁上流淌下来的地下水活到现在。也正是刚才,一个身材佝偻的尸奴将他拖到了此处。 “大哥你也是来添财的吧?你带上我,我告诉你哪些东西最值钱!咱们出去以后……”说到这里,肥四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继续游说我将他从这儿弄出去。 “行了,先出去再说!”我打断了男人的话。原来这人是盗墓团伙里的骨干,还是个负责鉴别古物的掌眼,算是技术人才。我本无意救他,但这人很可能知道更多的秘密,所以我决定带上他,至少先打探出核桃皮的下落,再交给罗队他们审问。 “你叫肥四是吧,先把这个吃了,能让你不被那些东西发现。”窥蝉像切豆腐一样斩断了肥四身上的铁链,我又掏出齐不悔给我的药丸让肥四服下:“在出去之前,你必须完全按我说的做。你要是耍滑头,或者自己乱摸乱碰捅出篓子,可别怪我救不了你。” 肥四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我将窥蝉攥在手中,将暗室的门推开一道缝,观察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第七十二章与尸同行 暗室外的走廊,阵阵阴风刮过。走廊的墙壁上每隔十几米就有火把被风吹的忽明忽暗,虽然气氛诡异,但并不昏暗。我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活尸一类的东西在外面徘徊,便带着肥四轻轻推开门钻了出来。 “你能不能把手撒开?”我皱着眉头向肥四做着手势。这家伙怕的要命,自从一出来就抓着我的背包不撒手。我正要告诉他尽量贴着墙壁走,猛的听见一阵嗓音沉闷的惨叫声,从走廊的某个房间里传来,惨叫的回声撞击着墙壁,让人感到阵阵刺骨的凉意。 是肖老二!我顾不上身后的肥四,一个箭步向惨叫声响起的方向冲去。当我来到发出惨叫声的地方,一脚踹开木门,正看见一个脸上被涂满黑色汁液的人被绑在石台上,看不出相貌。一具尸奴将手塞进了他的喉咙,这人浑身一阵抽搐,嗓子里不断发出“呵呵”的声音。另一具尸奴则用钢钩一样的指甲划开了此人的肚子,将一团团鲜血淋漓的肠子掏了出来。 没有等它们发现,窥蝉就从我的背后飞了出去。绿光乍现,两颗干瘪的头颅咕噜噜的掉在地上。干掉这两具尸奴,我让窥蝉悬在空中警惕着门口,自己快速跑过去查看躺在石台上的人,气喘吁吁的肥四躲在我身后,根本不敢看眼前这个令人作呕的血腥场面。 这人已经断了气。我仔细辨别了一下,还好并不是肖老二。从身高和块头来看,这人都比肖老二胖大不少。我心里默默叨念着好险,正想转身出去,却见肥四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突然瞪大眼睛说道:“邪……邪麻子!” “邪麻子?就是你们那个领头的?”我疑惑的看着肥四,指着这个满脸黑泥,早就分辨不出样貌的人说:“你能确定他就是邪麻子?” “就……就是他,他这块头,还有这身衣服我认得!”惊魂未定的肥四结结巴巴的说:“还有,你看他脖子上那个手指头形状的纹身,他和兔儿仙,还有那些拿枪的,脖子上都有!”顺着肥四的手势,我向死人的脖子上看去,果然有一个指头样子的纹身图案。 又是这个图案,和此前我在妖蟾脑袋里遇到的那个蛙人一样。“他们都是什么人,你晓得吗?”我向肥四问道,越来越觉得这里边的事比我想象的蹊跷许多。 “大哥,我刚才说了,我一直都是和花花鼓单线联系,这些人什么来头我也不清楚。这座墓具体是谁的,那个什么转生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根本就不告诉我这个外人。做开坑采蘑菇这行生意的,要不就是不出五服的亲戚,要不就是道上的朋友临时搭伙。为了万一被抓不至于供出同伴,平时大家都互相叫绰号,真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肥四有些为难的说:“你要非得问,我就知道他们和那些一心求财的土耗子不一样,我们一路上山,其实发现了好几个规模小一些的辽墓,要是想掏一把,也都是捎带手的事。可是他们连看都不看,就一门心思找这座墓。而且,他们带来的那些人,手里都有硬家伙,这都不是一般人马能比的。” 我心中还是担心肖老二和齐不悔的处境,见见这邪麻子的尸体上再没有什么其他线索,便从这间暗室里出来,继续搜寻他们两人。然而刚才我这一通乱跑,早就迷失了方向。而且这条走廊和暗室的门都差不多,再想回忆肖老二他们被带进哪间屋子,已经不太可能了。所以,我只能凭着大概的方向和感觉,一点点往回摸索。 “大哥你听,这里有动静……”正往前摸索着,肥四突然拉住我,指着旁边一扇门小声说道。我趴在门上一听,这里果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并不能确定这就是肖老二他们被带进去的房间。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了,不如索性进去看一眼。 推开门缝往里扫了一眼,见没有尸奴,我才带着肥四悄悄的推开门走进屋子。这里比我进过的两间暗室都大出数倍,光是那种石台就摆放了二三十张。在这些石台上,密密麻麻的摆放着脸上和身上涂满黑色汁液的人。这些人全部都是现代装束,其中即有穿冲锋衣的,也有穿警服的。 我和肥四蹲下身子,仔细的聆听着,但刚才那种窸窸窣窣声音此时又消失了,似乎从没有出现过。我走到一个穿警服的人身旁,摸了一下他的脖子,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他的身体明显是瘪的,显然是被掏出内脏,又被缝合起来。从这人的衣服口袋里,我抽出一本印着国徽的证件看了看,在拂去泥土和血迹之后,我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二级警司刘建成。 我的心中一沉。这位警员是第一批下来搜救的人员,没想到别人家都在开开心心过大年,而老刘的家人再也等不到她们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与她们团聚。想到这儿,我又开始担心肖老二他们也中了毒手被送到这里,心中愈发焦急。从刚才到现在的经历,让我大概能够猜出,这个走廊里的暗室,是用来处理那些擅闯古墓者的。那些尸奴可能是有意先将抓住的人饿上几天,等他们排干了粪便,几乎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对他们动手,不知道有什么讲究。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已经被处理过,并聚集在此。 当我准备继续在这里寻找是否有肖老二他们的时候,大厅的另一侧又出现了刚才我们在门外听到的声音。我赶快拉着肥四蹲下,注视着那边的动静。只见一个穿着破旧羽绒服、头发染成绿色的年轻人缓缓坐了起来。他机械的扭动着脖子,两眼无神的看向周围,嘴里、眼睛里不断有黑色的汁液往外涌出。 “啊?是绿毛鳖!他是我们这队人里的下苦,年级轻轻的也完了……”肥四颤着声说道,“那天我们闲着扎金花,这小子还欠我200块钱呢……”“命都快没了,你还想着欠钱的事?你还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有本事你现在过去找他要啊!”我啐了一口,呵斥着肥四。看来他这一路的人马,从领头的邪麻子到手下的马仔,除了他都可能全军覆没了。 “我刚跟你说没说,没事别他妈拽我包!”正当我还在观察绿毛鳖的动向,又感到肥四不断用手揪我背包上的带子。“啥?大哥,我没碰你啊……”肥四往前凑了凑,伸出两只细皮嫩肉的胖手在我面前晃悠。 我心里腾的一下打了个激灵,猛的回头看去,却惊得我差点趴在地上。刘建成已经坐了起来,他的手正抓着我的背包,用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嘴巴一张一合的往外蠕动着,并向我一点一点的靠近。 由于距离太近,我硬是没有想起用窥蝉干净利落的解决起尸的刘建成,反而挥起拳头重重的砸在他的脸上。或许由于极度紧张力量过大,也或许是被剔除了内脏的刘建成体重减轻,这个足有一米八的大个子竟然被我一拳从石台上打落到地上,将地面上一个泥质的坛子砸的粉碎,碎裂的响声在房间内不断扩散。我这才意识到这些死者都被制成了活尸,我和肥四的对话导致阳气过重,吸引了活尸的注意。我自己的慌乱又导致响声四起,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真是他娘的一步错,步步错。 然而慌乱还没有结束。急于亡羊补牢的我,刚用窥蝉砍下刘建成的脑袋,就听见一旁的肥四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正揪着肥四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往自己的嘴里送。“葫芦头,在外边咱俩关系可不错!你死了也不是我害的,你放过我吧!大哥,你快救我啊!哎呦~”肥四一边大声哭喊,一边挣扎着向我爬来,连带着那具活尸也滚落到地上。 “你他妈再给我哭丧,信不信我一剑捅死你!”我一剑砍下葫芦头的脑袋,举起巴掌在哭嚎的肥四脸上重重的甩了一下。打的这个胖子的脸又长了二两肉,这才止住他的声音。然而这么大的动静,别说在这座诡异莫名、静的让人窒息的墓楼里,就算在菜市场,也能把保安招来。门外传来一声尖利刺耳的吼声,似乎整座楼阁都在颤抖。紧接着,我听到外面的楼板上传来阵阵嘎吱吱的声音,似乎有成百上千的人正在向这个方向涌动。 “出去再跟你算账!”我狠狠的瞪了肥四一眼。眼见危险即将到来,我也没有办法再搜寻肖老二两人。正要抽出窥蝉与门外闯进来的东西决一死战,却听见脑海中传来洪佐的声音:“哼,门外之物,十个小鞑子也不是对手。我劝你还是先避一避,以待时机为上。” “操,这节骨眼儿你让我上哪儿以待时机去啊……”我心里咒骂着,埋怨洪佐不能出来替我解围,但还是向四下张望,试图找到可以暂避一时的地方。可是这里除了几十张石台和这许多活尸,又哪儿有让我躲避的地方?眼见着外边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就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人的潜能终究还是被逼出来的。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蹦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一把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打哆嗦的肥四拽了起来,直接将他按在了葫芦头躺过的石台上,脸色铁青的对肥四说道:“你现在就是葫芦头,一切看我的行动!你小子要是再出幺蛾子,我死也得拉上你陪葬!”肥四虽然胆小却并不傻,很快了解了我的意图,躺在石台上装起了死人,只有小拇指在微微的抖动。我也赶紧将两具不再动弹的活尸藏到不易发现的角落,自己也爬上了刘建成的“铺位”,挺直了身子。 “吱哑”一声,大厅的门无风自开,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涌进大厅。我半闭着眼睛,朦胧中看到数十条像狗又像人的东西钻进屋内,在地上和墙上来回爬着,时不时跳上石台,对着台子上的活尸不断的嗅着。正当我打算看看还有什么邪祟闯进大厅的时候,一个半人半狗的东西跳上了我这张石台,紧贴着我的脸嗅了起来。 我这才看清眼前的东西。这还是一具干瘪的面孔,但与那些几乎看不出面貌的尸奴相比,我能看出这东西生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它的脸色如同白纸,早已烂成黑窟窿的眼睛和鼻子,似乎还在往下流淌着什么;几十根凌乱的枯丝黏在它的头皮上,早已没有了头发的润泽。他的头顶上有一个窟窿,似乎里边注入了水银之类的东西,所以能起到防腐的作用。我曾经听说,以前便有地主或权贵死后,其家人会偷偷找人贩子,或买或骗弄来十岁上下的童男童女,将其活生生灌入水银致死,作为阴童陪伴在棺椁左右一起下葬。不知道眼前这个小鬼,生前是不是也遭到了这种残忍的酷刑。 然而这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孩子,竟然对着我笑了起来。一嘴漆黑而尖锐的牙齿,看的我头皮发麻。“憋住气!别让鬾童探查到你的阳气!”洪佐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明显严肃起来:“炼制鬾童是阴山派的绝学。这些小鬼堪比寻物的猎犬,可探知微弱的阳气!”听了洪佐的话,我不敢怠慢,赶紧死命的闭住了呼吸。果然,刚要向我发难的鬾童停了下来,似乎也在疑惑刚才的阳气为何突然消失了。只见它又在我脸上嗅了嗅,见实在没有发现,才不甘心的跳下石台。 我偷眼看了看肥四,他虽然还在那静静的躺着,但明显腿已经开始哆嗦了。所幸其他活尸也开始有了活动的迹象,他这个破绽并没有引起鬾童的注意。就在此时,另一只鬾童窜上了肥四的身上。 我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鬾童慢慢爬向肥四的脸,呲着呀狠命的嗅着,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我攥着窥蝉的手已经渗出了汗。就在我犹豫倘若鬾童向肥四发难,我到底要不要出手相救的时候,趴在肥四身上的鬾童突然猛的抬了一下头,扔下肥四,和几十只鬾童一起向大门的位置聚集而去。 就在我疑惑发生什么的时候,我的耳朵里传来一声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尖叫过后,所有躺在石台上的活尸,全都坐了起来,慢吞吞的站在地上。我也不敢怠慢,也学着它们的样子站起来,转向大门的位置。大难不死的肥四也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偷偷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借着大厅墙壁上微弱的火光,我看到一个身穿绿色殓服的“女人”,在几个尸奴的簇拥下站在门口,在她身后,似乎还有一些高大的身影。从我这个位置看的并不清晰。女人的黑发如瀑布一样披散下来,直抵盖住双脚的裙边,让我分不清对着我的是正面还是背面。几十只鬾童就在她的脚边不远的距离来回爬着。 “女人”见所有的活尸都站了起来,开始向门外移动。她的裙摆看不出任何被腿部撑起的痕迹,甚至给我一种在地面上滑行的感觉。这时,所有的活尸都目光呆滞的跟着“女人”向外走去,尸奴和鬾童在队伍的外围,监视着活尸的举动。我和肥四混在步履蹒跚的尸群中慢慢的移动着,彼此只能用眼神交流着下一步的行动。 走出大厅的一刻,其他几个暗室的门也同时打开,更多的活尸在尸奴的带领下走了出来。这些行走的尸体穿着五花八门,像是一场中国各个时期的时装秀,从各个支流,汇聚成足有数百之多的大股尸群,向着一个方向行进。 走着走着,我的心咯噔一下差点跳出了嗓子眼。我惊愕的发现,就在身旁不远处,齐不悔和肖老二也在队伍里缓慢的行走着。只不过,他们的眼神目光呆滞,我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却视而不见,依然身形木然的向前走着。 第七十三章十六天魔舞 在这支缓缓移动、数百人规模的队伍里,可能只有我和肥四两个活人。肖老二和齐不悔依然在我前方不远处机械的走着,和那些活尸没有任何区别,让我很难不往最坏的打算去考虑。我轻轻的撞了一下肥四,用眼神告诉他肖老二和齐不悔是我的同伴。肥四用眼神问我怎么办,我也只能示意先跟着尸群往前移动,等待机会再确认他们的情况。 这座富丽堂皇的墓楼,其复杂的建筑格局和宽敞的室内空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此时尸群正走在一条宽阔而迂回向下的通道上,木质的地板在尸群的踩踏下发出嘎吱吱的响声。看着身边木然的行尸走肉,我突然有种上下班时候在地铁里换乘的既视感,心里不免一阵苦笑。 走了大约100多米,前边的尸群开始拥堵起来,我也只能停住脚步,心中不免着急起来。自从服下那颗能够隐匿阳气的胶囊,到现在已经接近两个小时了,药效也在慢慢减弱。我不得不减缓呼吸的频率,生怕引起尸群的注意。此时,我极度怀念钱锦在景枫卫城中给我们用过的隐生符,只要将符箓贴在腰阳关穴上不要讲话,多久也不会被阴邪之物发现。 前边应该是更下面一层的入口,更亮的火光从里面散发出来。只不过这些光亮都是幽绿色的,透露出无尽的诡异与阴冷。随着尸群不断移动,我终于来到入口,眼前的一幕差点让我忘记了身在何处,惊叹出来。 这是一间高大宽敞的殿堂,一座巨大铜像,矗立在殿堂的中央。这尊铜像足有二十米高,体型健硕、身穿兽皮,耳带金环,卷曲的胡子垂在胸口,脸上戴着一幅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的面具,全身散发出一种原始的力量与野性。铜像半跪着,双手上擎,托着一口硕大的青铜鼎,和希腊神话中扛起天球的阿特拉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比起那尊藏于意大利那不勒斯博物馆的著名雕像,眼前这尊铜像更震撼,也更诡异。 雕像的周围是一圈水槽,几条雕刻成蛇形的铜制水管,从水槽中延伸而出,与巨鼎的四足相连。活尸们走到水槽边,纷纷俯下身子,喉咙一鼓一鼓的向着水槽里不断呕吐着黑色的汁液,等全部倾吐殆尽,便纷纷向下一个出口走去。这些黑色汁液顺着蛇形水管逆流而上,通过精巧的虹吸设计引入铜鼎。一团耀眼的绿色烈焰,正在那尊铜像头顶的部分熊熊燃烧着,好像它生长着一团绿色的火发,火焰正炙烤着巨鼎的底部,熬煮着这些黑色的汁液。煮沸的黑色汁液在鼎中掀起一个个黑色的水泡,大团的浓雾蒸腾开来,却好像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顺着上方的风道飘向了楼外。 这壮观的场面,终于让我知道究竟是什么制造了外面那彷如天庭的云雾效果。通俗的说,这里是一间制造工厂,所有这些活尸都是流水线上的“工人”。那些被涂抹进他们身体的黑色汁液里,似乎有某种快速繁殖的细菌。一旦进入活人的体内,便可快速滋生占据宿主的身体。而尸奴将人的肚子破开,掏出内脏,是为了在人体内制造更大的空间,供细菌繁殖,产生更多的汁液。而这些汁液,则是产生外面那些雾气的燃料。一段时间后,那些活尸体内的细菌会继续繁殖,并等待下次进入“工厂”。 这里的活尸制造毒雾,而毒雾即可营造外面彷如天庭的炫美氛围,又能有效阻止盗墓者的侵袭。古人竟然利用融合了科学、术法、生物学、建筑学等一系列学说的知识,在这里打造了一个自给自足、可持续循环,集深度防盗和氛围打造于一体的的生态闭环。纵使像我这种整天咬文嚼字的文字工作者,此时的脑子里也就只有“牛逼”这最直接的词语,来表达对古人的敬仰之情。 然而敬仰归敬仰,我怎么才能摆脱现在这种处境,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四下看了看,几十只鬾童,如同牧羊犬一样趴在地上,在尸群周围来回的踱步。那个长发遮面、身着殓服的“女人”站在高处的台子上,像哨兵一样监视着尸群的动向。 看着看着,我已经随着尸群走到了水槽附近,这尊雄伟的雕像则更显得高大骇人。和蒙古人一样,建立辽帝国的契丹人也有着崇拜萨满的习俗,所以这座雕像所代表的,应该是他们信奉的某位神祇。我学着其他活尸的样子,也跪在水槽的旁边,将头深深的俯下,假意做呕吐的样子,生怕被那些邪物发现。 此时,齐不悔和肖老二也趴到了水槽边。我一边假装呕吐,一边像他们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他们也在向我看。这一看我终于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这俩人也是在逢场作戏。肖老二一边干呕,一边还冲我挤眉弄眼。 很快,我周围的活尸都已经吐静了胃里的东西,我也碰了碰还在装蒜的肥四,和纷纷直起身子的尸群往出口走去。肖老二和齐不悔也在尸群的掩护下,向我这边靠拢过来。 “老尹,这胖子谁啊?”肖老二挤到我旁边,小声的问道。“盗墓团伙里的人,是个掌眼。具体的出去说。”我简短的回答着。看着冲自己点头哈腰的肥四,肖老二满脸鄙夷,一幅敢拖后腿就弄死你的架势。齐不悔故意从我们几个人中间穿过,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向尸群前进的方向,意思是告诉我们不要说话以防阳气泄露。 四个活人聚在一起,顿时让我的心情没有了刚才的压抑。离开这座大殿,我们再次进入回廊,继续向下层走去。根据我对墓楼高度的观测来看,我们很可能已经来到了整座楼阁的中间层。再有一半的距离应该就能进入真正的墓室,或许一切的答案就在那。不过那里一定更加戒备森严,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危险在等着我们。另一个问题是,虽然这座墓楼里空气还算正常,但外面依然是四面八方的毒雾,想要逃出去的话,我们总不能还原路返回到顶楼吧。正胡思乱想着,我突然眼前一亮,和上边的“毒雾工厂”同样规模的殿堂出现在我面前。只是这里的景象,比刚才的铜像更加震撼。 不同于此前黑暗、阴郁、诡异的氛围,这一层的风格简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间大厅里,在顶部巧妙的悬挂着大大小小十几面锃光瓦亮的铜镜。最高处一座由两只人鱼雕像托起的火盆中火焰飞舞,而这些摆放的恰到好处的铜镜,则通过折射让火光暴涨了数十倍的光芒。一个方圆百米的圆形平台,被十二根根高大的金丝楠木柱子撑起,不知有什么用。高大的厅堂、炫目的明亮,这哪里还像埋着死人的陵墓,说是置身于欧洲的大教堂也不为过。 金光弥漫之下,高大的墙壁之中,有九个高大的壁龛。每个壁龛里都有一座巍峨的黄金坐像,注视着这座大厅的每个角落。居中而坐的,是一位身着华丽胡服、剃光头顶却留有小辫的中年男人。他身材壮硕、细眼高颧、右手扶剑、左手托鹰,丰润的脸颊下是微微上翘的嘴角,露出一幅安详且满足的表情,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便是墓主的真容;而其他八个壁龛中,则是各路神仙的造像,一时我也难以辨认。在这些壁龛的周围,有着各种飞天仙女、珍奇异兽的彩绘,在金光的照耀下,给人一种如见真神,自惭形秽之感。尤其是肖老二这个土豹子,自打走进这间金光灿灿的大厅,就盯着气势恢宏的穹顶和坐像,有些不知道如何迈腿了。 感到渺小的恐怕不只是我和肖老二,前面先进来的尸群已经密密麻麻的跪在了大厅里,对着坐像顶礼膜拜,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们几人也不得不趴在地上,装作虔诚的样子。让我有些担心的是,从这层开始,已经不再有向下的回廊,但这里显然还不是墓楼的最底层。 正当我还在左右寻找通往下层之路的时候,却见所有的活尸停止了呼号。前方的平台之下,那个长发遮面的女人又如鬼魅般飘了出来,顺着两侧的台阶缓缓走上平台。只是这次,她头戴象牙佛冠,项戴璎珞,身着云肩合袖天衣,手里拿着一个又像乐器又像兵器的东西。她抬起头,从宽大的袖子中伸出莲藕一样的胳膊,高高举过头顶,似乎在祈祷着什么,又像是等待着什么事发生。突然,高处的几十面铜镜,开始同时转动,将所有折射的光芒汇聚在这诡异的女人身上。 “丫干嘛呢?”肖老二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边用小眼睛向上瞟着,一边小声的问我:“这是要开演唱会的节奏啊……”“你他妈看哪个明星开演唱会,让粉丝在下边跪着啊?别废话了,赶紧找找有没有出去的机关,万一出什么意外,我可不想再往楼上跑!”我没好气的对肖老二说。 然而,我刚刚怼完肖老二,光芒聚集的平台上却已经发生了让我瞠目结舌的变化。聚焦在女人身上的十几道光柱,渐渐的从女人身上离开。然而每一个移开的光柱上,却多了一个高举双臂的诡异女人。霎时间,随着光柱全部从女人身上剥离,宽大的平台上,已经站着十六个长发遮面的女人。她们围成一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等待什么信号。 突然,大厅里传来一阵清亮的钟声,似乎是某支曲子的前奏。紧接着,鼓声、木鱼声、磬、铙钹等乐器之声齐鸣,一曲我从来没听过的音律响了起来。乐声阴阳顿挫,摄人心魄,仿佛每一个音符,都像世间最美的玉手,用她润泽而锋利的指甲划过心弦。那些身着华丽服饰的女人,在乐曲中翩翩起舞。她们的动作姿态各异,诱人眼目;身形在半透明的纱衣下显得婀娜多姿、妖艳至极。她们穿着大红色镶金边的开叉罗裙,修长而白皙的大腿时隐时现,让空气都变得充满极致诱惑。唯一让人感到不适的,是她们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始终遮挡着脸部,让人看不清面貌。 “十六天魔舞!这亡国之舞为何会现世于此墓中?”洪佐的声音似乎有些缥缈,但我还是能够听清。似乎他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十六天魔舞?你说的是……让元顺帝欲罢不能,荒废政事,最终淫乱宫闱、自毁江山的十六天魔舞?”听到洪佐这么说,我心里也是暗暗吃惊。我在自己头脑里那点有限的历史知识中检索了一下,果然冒出了这个颇具魔幻色彩的名字。 十六天魔舞是元代末期,在宫中做佛事时表演的女子群舞。《元史·顺帝本纪》中记载:顺帝怠于政事,荒于游乐,以宫女三圣奴、妙乐奴、文殊奴等十六人舞“十六天魔舞”。甚至有传言说,元顺帝在丢下大都,逃往漠北之际,还不忘带上自己心爱的天魔舞者,继续为他表演这让他神魂颠倒的舞步。元朝灭亡之后,很多史学家和文人就把大元帝国覆灭的原因归咎到十六天魔舞上头,甚至留下“凭谁为问天魔女,唱得陈宫玉树声”、“自古国亡缘女祸,天魔直舞到天涯”等诗句,把这支乐舞和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共同比作亡国之音。 可问题是, “十六天魔舞”创作于至正年间,至少是在元顺帝登基的1333年之后。而契丹人建立的辽国在公元1125年就被金朝所灭,中间跨度高达二百多年。一支元朝创作的乐舞是怎么穿越回一座不知何时修建的辽代古墓呢?在这个问题面前,我的脑容量有点不够。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那十六天魔舞?这不是表演给人家皇帝佬的专属vip舞蹈么,你又上哪儿瞧去?”我还是不太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魔舞。 “哼,专属又如何?仙山神岛、鬼域魔窟,若是我洪佐想去,皆如履平地。区区皇宫大内,又如何阻的住我?”洪佐轻哼了一声,“那年端午,我奉师尊之命,协助阎君麾下大阴司陆之道为一宫女的魂魄昭雪,曾去过顺帝的寝宫,正看到那昏君与十余衣衫不整的粉黛相拥而坐,观赏这十六天魔舞。这乐舞虽称佛舞,处处却透着魔气,迷人魂魄,乱人心神,我至今记忆犹新。小鞑子,这里的阴煞之气越来越重,纵使你服下妖蟾内丹,也也难以承受这等阴气。此地不宜久留,你须早做打算。此外,我总觉得……”“什么,你大点声行不行?”我默默的追问。不知为什么,洪佐的声音越来越缥缈,就像没有信号一样听不清楚,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尹,你发什么楞呢?赶紧跟着做啊!”肖老二微小而急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将我从和洪佐的对话中拉了回来。此时我才发现,平台上的女人们还在舞动,而周围这些跪伏的活尸,也齐刷刷的站了起来,仿佛排练好的一样,开始了某种舞蹈动作,似乎在用某种大型舞蹈衬托着台上的舞者。他们的舞姿僵硬而诡异,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因为来的突然,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活尸也会参与这场舞蹈,肖老二和肥四两人正在跟着尸群的动作滥竽充数。 “我知道了!”齐不悔突然眼睛一亮,尽量用我们都能听见的音量说:“你们还记得那座写着镜缘仙界的牌楼吗?背面刻画的那些死人!他们的动作,就是现在这些活尸的舞姿!你们跟着我学!” 齐不悔一说,我才想起了在哪儿见过这些动作。不过我和肖老二可没有齐不悔那种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能邯郸学步一样的看着齐不悔。 “下一个,左臂弯曲……下一个,右脚撤步半个身位……”每做完一个动作,齐不悔就会在间歇时快速告诉我们下一个动作是什么,我和肖老二对那牌楼上的石刻多少有点印象,还算勉强能跟得上。 “老尹,你有没有觉得,这帮死鬼都在看咱们啊?”肖老二做着动作,眼睛却左右瞟着,偷偷的问我。我也发现,周围那些还在跳舞的活尸,脑袋都转向了我们这边。“没问题啊,咱这不都跟得上节奏嘛……操,肥四!你他妈倒是跟着跳啊!” 这时候我才发现,离齐不悔最远的肥四双臂前倾,还保持着上上个动作,站在那瑟瑟发抖。见我对着他怒目而视,肥四哭丧着脸说:“那位老板说话声太小,我后边的都没听见啊……” 第七十四章大型舞会翻车现场 一愣神的功夫,我们几人又差了好几个节拍的动作,就算是齐不悔,也因为发现肥四这边的变故乱了节奏。大厅里几百具活尸的大型舞蹈现场,就我们几个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若是文艺汇演,早就被现场导演抓出来挂南墙了。 周围的活尸已经不再跟着节奏舞动,都转过身子歪着脑袋看着我们。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都无法想象被一群面目恐怖、穿着破烂古装或现代服饰的尸体包围着是怎样的感觉。肖老二还想跟着远处尚未发觉这边情况的活尸继续舞动,却发现钟鼓之声已经停下。那些高处平台上的诡异女子,不知何时也站成一排,一动不动的冲着我们的方向。唯有她们那轻如蝉翼的衣衫在随风飘动。 或许是因为国家安全机构出身,齐不悔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冷静、最果断的。“都别动,听我口令……”他低着头,手揣在他裤子宽大的侧兜里。“准备好,一、二……”突然,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类似信号枪一样的发射器,对着上方扣动了扳机。“通”的一声,一道耀眼的白光飞向半空,紧接着红光乍现,一轮巨大的红色光晕如震荡波一样扩散开来,将大厅内除那些女人之外的所有活尸震倒在地。 “跑!”齐不悔一声大喊,趁着活尸还没有站起来,领着我们向来时的回廊奔去。他刚才打出去的弹药,不知道含有什么成分,那些活尸就算爬起来,也都像失去了方向感一样胡乱走着,有些刚站起来就被其他同伴撞倒在地。 我没有跑出几步,却看到肥四那个胖子尖叫了一声,原来一具趴在地上的活尸抓住了肥四的腿。这一下可能让早就吓破了胆的肥四彻底崩溃,像一头尥蹶子的驴一样踹开活尸,撒丫子便跑。但不知道是不是吓晕了,他竟然朝着我们反方向跑去。 “肥四,你他娘的往哪儿跑!”我大声的冲他喊着,但这胖子却像没听见一样,一边尖叫一边捂着脑袋疯跑。然而或许是药效尚在,又或许那些活尸受到影响还没有恢复,疯跑的肥四三晃两晃便消失在纷乱的尸群当中,只是片刻之后,便传来了他的尖叫声。我知道他凶多吉少,但面对这么多的活尸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向回廊的出口跑去。 “老齐,这条回廊没有向下的路,我们只能原路返回上边那座巨大雕像的房间!”一边跑着,我一边提醒齐不悔。“我知道,先离开再说!有很多暗室的那层里,有些房间我们没有探索过,说不定有路能出……” 齐不悔一句话没有说完,只听高台上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眼看着我们就要冲出大厅的一刻,一道足有千斤的铁闸从出口上方重重的落下,将我们拦在了里面。肖老二跑过来抓着铁闸晃荡了两下,铁闸却纹丝不动。“不行,没有任何可以打开门的机关,这儿出不去!”肖老二快速的在铁闸周围查看了一番,重重的在闸门上踹了一脚。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我回头看去,只见尸群已经重新组织起来,正在亦步亦趋的向我们的方向走来。“那些东西已经不再犯迷糊了,老齐,你刚才那子弹还有吗?” 看着离我们也来越近的尸群,我头上的汗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爆阳弹只能短时间内造成阴气紊乱,而且刚刚用过,再用没有效果!”齐不悔气喘吁吁的说。 现在看来,我们只能尽量拖延,给肖老二争取到更多找到出口或者打开机关的时间。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我们就是一锅闷在蒸锅里的螃蟹,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我和肖老二跟着齐不悔开始迂回移动。或许只有尽可能熟悉和利用地形,我们才能知道打开铁闸的机关。然而活尸们并不会傻到被我们牵着鼻子走,除了正面扑来的尸群,大量的活尸正在绕过柱子向我们两侧冲来。 “老齐,别让这帮孙子抄了咱的后路!”我一边说着,身后背着的窥蝉已经如一道绿芒直奔左侧的尸群,收割着活尸的头颅,瞬间有三四具活尸身首异处栽倒在地。齐不悔也双掌齐挥,强劲的电弧像两条闪着蓝光的银蛇,在尸群中疯狂的游走,让扑上来的活尸变成了一个个颤抖的焦炭。肖老二一边挥动着问骨,一边在任何可能存在暗门或机关的位置摸索着。他这把祖传的短铲,据说挖掘过无数的王陵大墓,其至阴之气长期凝结在铲子上,所以对一般的阴物能够起到“以阴克阴”的效果。很多新死不久的活尸刚刚靠近这把短铲,便会如脱力一般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然而,就当我们拼尽全力将左侧的尸群消灭殆尽的,冲出包围的一刻,又一声高亢的尖叫声从舞台上传来。尸群突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狂暴起来,刚才还步履蹒跚的活尸竟然狂奔起来。甚至有活尸不顾被斩首的危险,用身体压住在空中飞舞的窥蝉,让更多的同伴有机会冲向我们。除了发动自杀式袭击的尸群,几十个的鬾童也从铁闸的缝隙里钻出,像蜘蛛一样沿着墙壁飞扑过来。 “这儿太空旷了,没有可以防守的地势,咱们得想办法到高处去!”肖老二一铁铲拦腰斩断了一个飞奔过来的活尸,挡在正在给电弧发射器更换电池的齐不悔面前,满脸焦急的对我说:“只要能到上边去,咱顶多就是对付一下那些会飞檐走壁的鬼崽子,我他娘的不信下边这帮死鬼能借来梯子!” “我同意肖先生的意见。现在可以用来抵御尸群的地方有两个,第一个是那些诡异女人跳舞的舞台,第二个是那些壁龛前面的贡台。”齐不悔换好电池,一边向接近的活尸和鬾童打出电弧,一边肯定肖老二的建议。“舞台虽然危险,但面积很大,闪展腾挪协同作战都得以施展。贡台上不确定有没有危险,不过一旦遇袭,我不敢确定这些经历了上千年的木质结构能不能承受我们的重量。尹梦龙,你来决定吧!” 贡台,什么贡台?我控制窥蝉斩杀越来越密集的活尸,偷眼观察我们头顶上方的情况。此时我才注意到,在这个圆形大厅金碧辉煌的屋顶之下,便是环绕在墙壁上的九座壁龛和里边的黄金坐像。而在每座壁龛的前面,都有一个放置供桌和香炉的贡台,用雕工细腻的栏杆围起,如同这些坐在壁龛里的大佬能够一边享用各类贡品,一边观赏下面的乐舞表演。这些贡台的位置比大厅中间的舞台位置更高,每个贡台少说也有六七米长,四五米宽,足够我们三人站在上边。 “我也不敢说这些贡台就一定安全……但总比爬上舞台,和那些不知底细的女鬼正面交锋要好的多吧?如果那贡台能够……”我脱下已经被活尸扯烂了的外套扔在地上,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肖老二就已经熟练的向着最近的贡台抛出滚龙挠,爪尖稳稳的了勾住栏杆。与此同时,齐不悔再次打出一枚爆阳弹,瞬间又让尸群陷入一阵大乱,连那些四处乱爬的鬾童也不例外。“我先过去探探风!”随着肖老二扣动把手上的机关,飞爪的钢丝迅速回收。肖老二便如一条上钩的鱼,被滚龙挠带着飞上了贡台。 “没事!这上边很结实!”落在贡台上的肖老二一脚将贡台上的贡品和香炉踹到地面,在检查一番没有异常后,对着我们这边高喊,并开始在栏杆上系绳子,准备拉我和齐不悔上来。“老齐,你先上!我这把短剑能带我上去!”见尸群正处于无序的状态,我趁机催动窥蝉,尽可能多的收割活尸的脑袋。齐不悔也不废话,三步两步跑到垂到的绳索下,费力的向上爬着。 “老二,你费点劲儿把老齐拉上去,他体力不行……”见眼前几十具活尸都已经不再动弹,远处的尸群也暂时构不成威胁,我回过头来向贡台的方向喊着。这一回头,我却惊恐的发现,肖老二正用力的拉着爬到一半的齐不悔,而在他他身后的壁龛里,竟缓缓伸出一只金色的手。 “老二,小心身后!”我急切的大叫着。可肖老二正在集中精神拽着绳子,完全没有注意身后的动向。等他意识到危险袭来的时候,一个沙包大小的拳头已经挂着风声而至,重重的砸在肖老二的后背上。我眼见着肖老二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贡台下方落去。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在空中爆出一团殷红的血雾。 我的心如冷水浇头一样冰凉。窥蝉还在屠杀着远处的活尸,就算我现在召回短剑,带着我飞向半空,也来不及接住从高处落下来的肖老二。就在我决定要闭上眼睛的时候,却见眼疾手快的齐不悔一手抓住绳索,一手正紧紧的抓住肖老二的背包。这是我才想起,肖老二身后的背包里装着不少食品和水,出来的时候还特意装了一件厚棉服。也正是这些鼓鼓囊囊的东西,救了他一命。 然而壁龛里的东西,却不打算放过他俩。一具满面慈祥的神仙雕像,缓缓从壁龛里走出,抡起树干粗细的胳膊,便向系着绳索的栏杆砸去。贡台传来一阵重重的巨响,整个贡台立刻倾斜了起来,飞溅的木块从贡台上纷纷落下。 当雕像准备再砸第二下的时候,一道绿芒已经重重的击中了他的脖子。雕像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用他慈祥而诡异的笑容看着站在身后的我。不等它有所行动,窥蝉再次在击中它各个致命之处。然而,除了在这些部位上留下一道白点和道道划痕,锋利无比的窥蝉竟然没有任何作用。 “老尹,快下来!贡台坚持不了多久!”缓过一口气的肖老二抓住绳索,向着贡台上的我高喊着,同时费力的甩出滚龙挠,开始迅速往地面回落。雕像不再关心肖老二,缓缓的向我走来。贡台的长度不过六七米,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一阵狂风刮过,我猛的低下头,人头大小的拳头贴着我的后脑飞了过去。还没等我站直身子,金色的拳头再次砸来,让我不得不狼狈的跳到贡台另一侧。只是这次我没有站稳,整个人狗吃屎一样趴在了贡台上。神像也不打算再给我机会,加快速度向我冲来,将两只铁拳高高举起,向着我的面门砸来。 绿芒一闪,我的身子平着飞了出去。神像的双拳像打夯一样砸在脆弱不堪的贡台上。只听的咔嚓一声,贡台连同巨大的神像一起从十多米的高空掉了下来,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凌乱不堪的地面上满是贡台的碎屑和金光闪闪的金箔碎片,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型物体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让你装太爷,呸!”我啐了一口,跑到他俩的身边,询问着肖老二的情况。“放心,我死不了!咋样,看情况咱还得是上舞台表演呗……”肖老二还是那么没溜儿。 “不上去也不行了。”齐不悔阴沉的声音让我和肖老二立刻警觉起来。只见那个黑铁塔一样的东西,正缓缓的从地上爬起,向我们缓缓走来。身上还粘连着没有脱落的金箔。它那原本微笑而慈祥的脸庞因为被磕掉了一半的金箔,显得恐怖而诡异。 “你们看那些坐像!”当我还盯着眼前的黑铁塔看的时候,齐不悔指着那些壁龛中的坐像喊了起来。只见除了正中墓主人的坐像,其他七个壁龛中的黄金坐像都开始猛烈的晃动,紧接着一连串的崩裂之声响起,黄金坐像全部炸裂开来,层层的金箔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飘散而下。一片金光之后,八个黑铁塔一样的东西在壁龛里站立起来,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贡台。经过近千年的洗礼,木质的贡台早已不堪重负。只听得咔嚓嚓一顿乱响,贡台和雕像纷纷摔落在地上,随后也和之前这尊雕像一样,向着我们走来。 地面上的尸群已经恢复了秩序,继续向我们的方向涌来;而那些黑铁塔一般的东西更是刀枪不入,根本不是我们现在手头的家伙可以撼动的。“上台吧,是露脸还是显眼,哥们儿都得跟那些鬼娘们过过招儿,走着!”肖老二抓住齐不悔,将飞爪甩向中央舞台,瞬间弹了上去。当我被窥蝉带到舞台上的时候,齐不悔和肖老二已经摆好了架势。而那十多个女人,却没有丝毫的动作。洪佐说这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但现如今,也只能拉开架势干一仗了。 第七十五章壁龛里的女人 三个活人面前,是十六个面向着我们的方向,却一动不动站着的诡异女子。我回头看了看,十米高的中央舞台下方,聚集着密密麻麻的活尸和那些从黄金坐像里破壳而出的黑铁塔。大厅周围的墙壁上,几十只鬾童正如壁虎一样快速攀爬着,虎视眈眈看着我们。 不夸张的说,我们已经陷入了死局。心里虽然想着豁出去干一架,但在如此极端的不利局面下,我们这几个人拿什么对抗这些古代妖术邪法的产物,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齐不悔强忍着没有咳嗽,紧盯着站成一片的对手,不断揉搓着刚才摔落下来被撞伤的肩头。舞台下吼叫不断、“尸”声鼎沸,舞台上的空气却能凝结成霜,好像一根已经拉扯到极限、随时可能绷断的琴弦。 “正面没有破绽,我们绕一下看看……”齐不悔小声的对着我说。三个人轻轻挪动步伐,开始沿着边缘向女人们的侧翼行动。而当我们都已经完全转到她们身后了,那些女人依然就像没看见我们一样,低着头毫无动作,唯有遮住头脸的长发和纱衣在随风轻飘。肖老二的牙齿咬的嘎吱吱乱响,颧骨上的肌肉时不时无规则的跳动着,可见此时的氛围带给他多大的压力。我也已经早就透不过气来,若是她们随着我们的行动转身,甚至一起扑过来,都会激起我背水一战的勇气。现在她们巍然不动,我心里反而没底。 “我去你妈的!”我正要和齐不悔交换一下作战策略,早已压抑不住的肖老二直接甩出了滚龙挠。“老二,先别……”等我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闪着寒光的龙爪已经如闪电一样飞了出去,目标直指一个女人的后脑海。 “操,怎么……怎么会这样!”刚才还杀气腾腾的肖老二瞬间楞在当场。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挂着劲风的滚龙挠距离目标还有三四米的时候,竟然好像突然失去了力道,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着这种违背力学原理的情况,我们刚才那种殊死一搏的气势又减弱了几分。缓过神来的肖老二赶紧收回了飞爪,却没有敢再扔出第二下。而就在此时,十六个诡异女子有了动作,同时转过了身子。 “既然想玩那就别客气了!”见对方有了动作,齐不悔也不再含蓄。他的手早就从背包里掏出两枚手雷一样的东西,先后向对面扔了过去。第一颗应该是爆阳弹,这种可以让阴邪之物陷入混乱状态的武器刚才我们已经领教过了。强大的浓缩阳气被瞬间引爆,将那些女人笼罩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而当另一枚投掷物落地后,却噗的一声化作一团红色的雾气,在那些女人身边弥漫开来。同时,雾气之中还隐隐有电流闪现,在对方的区域来回穿梭。我仔细看去,那哪里是什么雾气,而是漫天的红色粉末。 “这是……朱砂弹?”我小声问道。“不只是朱砂,还有赤硝,黑曜石、黑狗血粉末等十几种辟邪的东西混合制作的特质手雷。”齐不悔看了一眼越来越空的背包,有些严肃的说:“具体配方我也不清楚,反正这东西一下就能让十个百年道行的僵尸同时升天,混合着爆阳弹的威力应该会更强才对。这可是我最后的存货了,要是再不行……” 齐不悔的话还没有说完,舞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冲击波,像一辆重型坦克一样裹挟着我们的身体奔向后的悬空。 “老齐,抓住!”我还算反应机敏,一把抓住了正打算再掏出几颗手雷的齐不悔,另一只手则用力的将窥蝉插进舞台的地板上,确保自己不会被跌落回地面。齐不悔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整个人都在半空悬了起来,而他的背包却像塑料袋一样被狂风吹起,在半空中一边折跟头,一边将里边各种稀奇古怪的武器装备散落到地上。肖老二比我要敏捷的多,在被风吹下去的瞬间,用滚龙挠勾住舞台的边缘,躲在边缘下方的背风处。 过了大约有半盏茶的时间,飓风在渐渐停息。我全身的骨头好像散架了一样疼痛,咬牙拉起齐不悔,站在已经翻上舞台的肖老二身边。 “不可能,不可能!”一向沉稳的齐不悔看着眼前的情景,竟然少有的流露出慌张的神情,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不远处的十六个女人,竟然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 唯一的变化,是她们已经不再低着头,全身上下弥漫着青绿色的烟雾。 突然,所有女人爆发出凄厉的嘶吼,又是一股飓风冲击而来。好在这次我们早有准备,纷纷躲在舞台上用来装饰用的玉柱后面,没有再次被掀飞出去。在那一瞬间,飓风刮开了女人们的长发,让我看清了她们的面容。 那是一张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白的吓人的面庞泛着青色的光芒。她们精细的五官没有一丝瑕疵,彷如经过神官的精心雕琢。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明眸皓齿、国色天香……一切用来形容女子容貌的词汇,在她们的面庞下都显得拙劣而无力。再加上她们婀娜艳美的身段,绝对能让不少人心甘情愿的死在她们的罗裙之下。只不过,与她们倾国倾城的面容一样令人不容忽视的,是她们只有眼白没有眼球的双眼,散发着空洞而怨毒的目光。而最高处的十几面铜镜射出的光芒,就像聚光灯一样笼罩在舞台之上。 “这帮鬼娘们要发飙了,你们哥儿俩小心!”正当我还惊叹于这些女人的容貌时,躲在远处柱子后的肖老二突然大吼起来。此时我才注意到,十六个女人同时浮在了空中,快速的旋转起来。无数的碎石、木屑、尸体、从神像上脱落的金箔,纷纷从地上飘起,旋转着聚集到女人们的周围。随着吼叫再次传来,巨大的风团裹挟着它可以卷起的一切,在整个舞台的范围肆虐。 那些成块的玉石、贡台的碎片和残破的尸体,挂着风声而来,只要被这些飞速运行的重物砸到,基本也就交待了。好在用来做掩体的玉柱,帮我们挡下了大部分的攻击。然而相比于这些体积大的东西,最致命的是那些到处飞舞、像剃须刀片一样锋利的金箔碎片。我和齐不悔的脸上都已经被金箔割的满是伤口。 “哎呦卧槽!”远处传来肖老二的惨叫,当我正要探头看下肖老二的情况,却被齐不悔猛然推回到玉柱的后方,一片扑克牌大小的金箔贴着我的脖子飞了过去,却插在齐不悔的胳膊上,鲜血顿时然后了他的衣袖。只一瞬间,肖老二和齐不悔都挂了彩,而我却丝毫没有办法应对眼前的局面。 “仙庭殉姬是我阴山派炼制的镇墓阴物,也是世俗之人能够通过钱财,从阴山派求来的极致镇墓手段。只有帝胄之家才能有这样的权势,能找到这么多美若天仙、能歌善舞、生于阴时阴日,且自愿为其殉葬的妙龄女子;也只有王公贵族有这样的财力,能请得起阴山派长老级别的人物,为他们炼制殉姬。” 洪佐的声音再次响起,并将我从焦虑中惊醒。 “仙庭殉姬不是你们这些普通人能对付的。就算是我亲自出手,与此等阴物正面对峙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小鞑子,我劝你趁着还有命在,不如原路折回设法打开顶楼的断龙石,从外围下潜到墓楼的底层。你如今服下妖蟾内丹,已是百毒不侵之体,外面的毒瘴奈何不了你……” “我百毒不侵,你让他们怎么办?”听着远处肖老二的咒骂,看着血流不止的齐不悔,我急得大声嚷嚷出来。“就算全都折在这儿,我也不能一个人苟活!”我不再理会洪佐的劝告,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便打算祭出窥蝉刺向那些仙庭殉姬。我知道轻巧的窥蝉很可能会在飞行中被重物砸飞,即使刺中那些殉姬也未必有用。如果我也不能成功,那我们就全完了。 然而,正当我准备探出头去看看情况,和那些女鬼殊死一搏的时候,目光却扫到在屋顶下方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然而这一看,我本来害怕被金箔割伤而眯着的双眼,顿时挣得巨大,而就算把眼珠挤出来,我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刚才那些宽大的壁龛,如今只有墓主人的黄金坐像还稳稳的坐着。而这座壁龛也远比其他几个更大。高大的墓主人坐像旁边,此时正站着一个全身黑色紧身衣的人,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正全身关注的我们这里的局势。她的胸前起伏着,显然经过长时间的跋涉,才来到这里。 曾暮雨!这个一开始便离奇失踪,被我们发下死于地宫牌楼之下,后来又被有道行的蜘蛛附身成为鳅偶,最后被鬼猎蝽吃的就剩下一堆碎骨头的美女教授,怎么又会毫发无损的出现在这儿呢?对,这一定是曾暮雨的魂魄。毕竟我的鬼眼能看见一切不干净的东西。我自嘲的笑了,看来她来接我们了。 “卧槽,老尹你快看看!我的阴阳眼可能也开了!我,我特么看见曾教授了!”远处肖老二的尖叫让我激灵一下回过神来,而齐不悔也看着壁龛露出了难以想象的面色。如果他俩都能看见,就只能说明曾暮雨复活了……或者,她根本就没死! 曾暮雨显然也已经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情况,她从腰间解下来一条细细的锁链,锁链一头用精钢打造成玄鸟头部的造型。曾暮雨对着大厅顶部最高处抛去。锁链发出了一声清亮的鸟啸。鸟嘴稳稳的叼住了顶部悬挂人鱼铜灯的铜环。“这……这是凤鸣锁?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肖老二看的两眼发直。显然那副和他的滚龙挠有些类似的锁链,比曾暮雨的出现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曾暮雨抓住凤鸣锁,向后退了几步,猛的向前窜出,从壁龛了飞了出来。但她悠荡的方向,却是那盏巨大的,燃着熊熊烈火的人鱼铜灯。“这小丫头是要自焚吗?”肖老二吓得一缩脖,我的心也是一惊,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眼看着自己即将接触到火焰,曾暮雨手中的锁链突然向下延伸了两尺,她伸展而修长的双腿向上蜷起,猛的蹬在了铜灯的侧面,人的重量加上冲击的力量,顿时让铜灯一阵晃荡。而就在此时我发现,因为铜灯的位置发生变化,铜镜上反射的光源也便发生了改变。照射在仙庭殉姬身上的光芒变得闪烁不定,那些殉姬的身影也在空中晃了几晃,连她们制造的狂风也弱了许多,不少风中的重物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 我几乎明白了曾暮雨的意图。只见她双腿发力,借助铜灯的力量再次荡回半空,身子如一只黑色的雨燕般伸展,再次向铜灯撞去。我暗自替她捏了一把汗,这么浓烈的火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一人多高的火苗吞噬。而这铜灯看似结实,毕竟是千年古物,又整日被烈火炙烤,万一她力量过大,将铜灯踹破,那就会葬身火海。 曾暮雨这次显然比刚才力道更大,直接将铜灯踹离了底座,并开始向一旁倾斜。当她第三次荡向铜灯,身体完全拱了起来,侧着双腿踹向铜灯。耳轮中只听得“咔嚓”一声,铜灯上的一条人鱼雕像被彻底踹断,铜灯在底座上晃了两晃,终于重心不稳直接从接近二十米的高空掉落下来,连同那些浮在半空的殉姬一起,直接砸在了舞台的中央。随着光源的坠落,高处的铜镜再也无法折射光芒。除了正在燃烧的舞台,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漆黑。狂风瞬间停止,金箔和重物散落一地,只剩下十几个在烈火中不断挣扎的仙庭殉姬发出凄惨的嚎叫。 “快!出口在这边!”此时的曾暮雨已经借助凤鸣锁回到了壁龛上,一边向燃烧的舞台抛出绳索,一边高声向着我们呼喊。“姐们儿,你可给我们帮了大忙了!回头说什么你得给我签个名儿!”肖老二向着壁龛抛出滚龙挠,第一个飞上了壁龛。齐不悔在肖老二和曾暮雨的帮助下也顺利爬上壁龛。等我抓住窥蝉的剑柄也飞上来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曾教授,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虽然被曾暮雨所救,但满脸疲惫的齐不悔还是保持着戒备。“对啊,我们是看着你……”感觉我偷偷撞了他一下,肖老二立刻改口:“看着你失踪在那石缝里了啊!还有,凤鸣锁为什么会在你手里?这可是我们盗墓……我们考古行业里失传很久的家伙啊!” “你们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在那石缝里失踪,现在又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对吗?”曾暮雨微笑着听着我们的问题,见我们大致的意思都是问她的经历,便缓缓的说道:“说来话长。在我们刚入石缝的时候,我走在队伍的中间,突然我借着月色发现,在石缝的一处墙壁上……” “救人呐,尹老板,你们在哪儿啊……”当我们正聚精会神听着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我赶忙打开头灯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却见肥四正趴在大厅入口的石柱上撕心裂肺的喊着。而他下方,三四个金箔脱落的黑铁塔和十几具活尸,正在疯狂的撞着柱子…… 第七十六章胖胖子拯救计划 “哎呦,那不是肥四吗?那个胖子还活着呢?”肖老二将止血药扔进嘴里,靠在壁龛里惬意的喝着水:“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说你一个鉴宝的掌眼,非得学人家下墓开棺,又没本事自保,你不死谁死啊?” “这个人是谁?”曾暮雨蹲在壁龛的边缘,用头灯照了照肥四的方向。“之前进来那伙儿盗墓贼里的人,是个看货的掌眼。本来都要挂了,被老尹爱心泛滥给救出来了。”肖老二不屑的说,“这小子一脸奴相,看着就不像好东西。关键是无组织无纪律,还笨的要命。刚才要不是他跟不上我们阴间广场舞表演队的节奏,哥几个还不至于脱离群众呢……” “那,我们就这样放着他不管么?”曾暮雨皱了一下眉头问道。 “管?凭什么管?这人本来就是求财的,既然敢下来就得有给墓主陪葬的觉悟。你们觉得如果反过来,我们被困他会下来救我们吗?再说咱把场子都给砸了,灯也让教授您踹下来了,下边黑咕隆咚,还有那么多要人命的东西,要下去你们去,反正我是死活不下去了啊。”肖老二说完索性躺了下来。 肖老二说的没错,在历经千年、危险重重的古代陵墓里,没有任何求生经验的肥四的确很难活下来。我们遇到种种危险的直接原因,就是他在尸群中露出的破绽。如果把他救出来,难保后边的路上他不会再给我们找什么麻烦。而且现在下面这种黑暗的环境也的确不适合营救,一个不留神被几个活尸抓住,可能就是被分食的下场。更别说还有那些全身漆黑坚硬如铁的大个子。 但是,听着肥四趴在就要被撞倒的柱子上哭喊,我能深深感受到他的绝望。这种滋味,我在陈老板家的后院遇到三个索命小鬼时有过,被上千封魂尸围困在废弃的校军场中有过,在被潘二虎用刀抵住脖子时也有过。但正是梅总、肖老二和洪佐的出现,让这种滋味一次次被出手相助的感动所取代;只有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才真正知道生命的可贵。我可以扭过头假装看不见听不见,但漠视生命的经历,会折磨我一辈子。 “你们给我照着点亮,边上有危险喊一声,我去给他弄上来。”我仰起脖子猛灌了几口水,拔出窥蝉检查了一下。“我看你不光是魂魄残缺,脑子也缺!”听到我这么说,原本躺在地上的肖老二一骨碌坐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还真以为他说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那都是骗傻子的!他们这些鉴宝的、卖货的,你又不是没在潘家园见识过,哪个不是能说会道,哪个不会给你讲故事?还有啊,这行当里,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就是嘴严。谁要是泄露了道上人的底细,轻则扫地出门,再也不许碰这行买卖;重则就是麻袋一套,找个荒山野岭挖个坑栽进去。老尹,我理解你的想法。但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一救!” “你的计划是什么?”齐不悔靠在洞壁上,平静的问我。他手臂上的伤不轻,虽然已经缠了绷带,但由于缺少抗生素,还是会有感染的可能。谁也说不好这些历经千年的金箔上会有什么细菌,造成怎样的伤害。不过从目前的状态来看,他应该还能撑下去。 “少部分新死不久的活尸和那些爬墙的鬼崽子是有光感的,”我一边用手电光照射着下面的情况一边说,“绝大部分阴物还是靠气息和声音来感知外界的情况。所以我需要各位制造一些噪声,我会趁机把他弄上中央舞台,你们再用绳索把他拽上去。” “操,你要决定犯傻,那也没辙……”肖老二从腰里拽出飞爪,却被我一把按住,指着他肩膀上被金箔划破的伤口,嘲笑的说:“你还是歇着吧,别到时候我不仅要救那个胖子,还得设法把你弄上来。” “还是我陪你一起下去吧!”曾暮雨用头绳系了个马尾,站起身来说道。她的语气很温和,但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犹豫了片刻,我还是接受了她的提议。虽然是个纤柔的女子,但她刚刚展示的身手,已经彻底打破了我对大学教授的刻板印象。 见我和曾暮雨开始做准备,齐不悔探着身子向漆黑的下方望去:“如果你们能在底下找到我的背包,里边至少应该有一枚c4炸药,说不定能有用。” 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苦笑齐不悔还是高看我了。别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找一个背包如同大海捞针,就是找到我也不会去碰这么危险的东西。我又和肖老二和齐不悔交待了几句,让他们小心顺着墙爬上来的鬾童。片刻之后,我和曾暮雨做好准备,肖老二也给头灯换好了新电池,调成了聚光模式。 “曾教授,下面情况复杂,你尽量在我身后,千万不要涉险。如果发觉有什么不对,赶快回到上边……哎!我让你在我身后!咳,这小娘们儿!”还没等我一句话说完,曾暮雨猛的甩出凤鸣锁,人也跟着飞了出去。我不敢怠慢,也催动窥蝉带着我跟在曾暮雨身后。 窥蝉的速度太快,当短剑叮的一声刺进大厅的墙壁,我险些直接撞在墙上。而曾暮雨却像抓着凤鸣锁的把手,双脚稳稳的蹬在墙上一处隐蔽的凹槽上,向肥四的方向观望。看着这个身手矫健、死而复生的女人,太多的疑惑挤压着我的内心。 “曾副教授……”我念叨着这个头衔,“你真的就是个大学教授吗……” “你还是叫我曾暮雨吧。我因为几篇学术论文产生了一些影响,所以被破格提拔。其实,他们只想树立个年轻有为的典型,好提升学院的品牌形象。”黑暗中,我觉得曾暮雨对副教授这个头衔并不热衷,语气也不像在公安局会议室里那么一本正经。“如果你想问我另一个身份,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爷爷是曾水火。” 曾水火?这个名字我从没有听说过。见我有些木然,曾暮雨皱起眉头问道:“你不知道金陵曾家?算了……”我刚要说几句掩饰一下尴尬,她却按动头灯的开关,向壁龛的位置闪了三下。肖老二见到信号,立刻将头灯的光源开到最大,一条笔直的光束照射在尸群的身上。立刻就有三四具活尸被光源吸引,向着壁龛的下方走来。紧接着,两只冷焰火冒着呲呲的火光,也被齐不悔扔了下来。最后,肖老二干脆用绳子把他的探路法宝玩具青蛙也放了下来。在一阵“祝福大家新年好的”歌声中,聚集在肥四附近的活尸纷纷随着声音而去。只有三个黑铁塔一动不动的围着柱子站成了一个圈。 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因为窥蝉带不动两个人飞向高处,所以决定由我吸引黑铁塔,给曾暮雨制造出营救肥四的空间。再由她先将肥四带上相对宽阔的中央舞台,再从那里利用绳索和飞爪回到壁龛。 我用窥蝉悄无声息的割断了两具活尸的头颅,摸到了黑铁塔身后,开始用刀背敲击墙壁上的铜饰,试图将黑铁塔引过去,给曾暮雨营救肥四制造机会。肥四见有人,知道是来营救他的,立刻闭上了嘴不再吵闹。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三个黑铁塔竟然还是不为所动。 我和曾暮雨都有些愣住了。这些家伙虽然行动缓慢,可不是没有听觉。眼见我的行动无效,曾暮雨也不再等待,轻巧的落在肥四爬着的横梁上。当她刚抓到肥四的胳膊,三个黑铁塔竟然同时疯了一样撞向柱子。早就满是裂缝的柱子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撞击,咔嚓一声段成两截,两个人纷纷从高处摔落下来。幸运的是,曾暮雨身手矫健,抓着肥四就势一滚,不仅没有摔伤,还成功远离了黑铁塔的包围。 然而黑铁塔并不想放过两人,像三头黑色的犀牛撞了过去。就在它们再次合围之时,窥蝉带着一股劲风没入了一个黑铁塔的脖子。这次,三个黑铁塔终于注意到我,并并排向我这边冲来。 “快带着他走!”我暴喝了一声,撒腿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曾暮雨也不废话,甩出凤鸣锁,抓着肥四飞上了舞台。见二人脱险,肖老二的绳索同时甩下。肥四也是急了,如同一只肥胖的老鼠连窜带拱爬着,被肖老二揪着衣领拽进了壁龛。 “老尹,你还在下边玩什么呢,快上来!”肖老二趴在上边焦急的喊着。他的玩具青蛙早就被活尸踩的稀烂,眼看尸群开始极速向我这边靠拢。我也想逃离险境,可我的窥蝉此时正卡在一个黑铁塔的脖子上,任由我怎么催动,也无法回到我的手中。 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于手无寸铁的我来说,每一秒都可能是人生最后的一刻。正当我准备躲避一个鬾童的扑咬时,左肋传来一阵闷痛。我像个沙包一样飞了起来,重重的跌倒在地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金星四溅,正当我想爬起来的时候,肚子上又被什么重物狠狠的垂中,整个人再次向后飞去,后心猛的撞上了墙壁,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我身上穿着罗队提供的军用防弹衣,对对钝击、刺击等伤害会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让我并没有失去意识。不过,与其让我亲眼看着三个黑铁塔走过砸碎我的脑袋,还不如就这样彻底见马克思算了。 一条黑色的人影拽着铁链从舞台上飞下,重重的揣在一个黑铁塔的头上,让这家伙竟然向旁边闪了一个趔趄。“我拖住它们,往壁龛下面跑!齐不悔他们会接应你!”抓着凤鸣锁飞荡的曾暮雨手中擎着一把胳膊长短、两头带刃的日月刀,一边与三个黑铁塔周旋,一边向我喊道。 扯淡。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个姑娘替我抗雷?哥们跟你们拼了!我的倔脾气上来了,不仅没有跑,还抄起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像那边砸了过去。 “都这时候了,你还逞什么英雄!我有办法自保,你快……哎!你手里是塑胶炸药,别扔!”曾暮雨正在呵斥我不要命的行为,见我手里的东西,却吓得花容失色,急迫的冲我喊道。 我的心里猛然一颤。此时我才看到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像一大块肥皂一样的东西,上边红红绿绿有不少电线,中间则是一块显示屏和一个红色的按钮。而在我不远处,正是齐不悔的背包。 我眨了眨眼睛,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思索片刻后便冲着曾暮雨大喊:“你知道这玩意怎么用吗?”“还能怎么用?撕掉粘胶贴在上面,设定时间后按红色的按钮!你别琢磨它了,赶紧走啊!”曾暮雨也不顾的多想,只想为我争取更多的时间。我能看见远处另外几个高大的黑影,正缓缓向这个方向走来。 “哦,红色按钮。好……哎我说美女,你能不能帮我把短剑从那哥们的脖子上取下来?”我慢条斯理的对曾暮雨说。曾暮雨知道这把短剑能带我飞上半空,便找准机会踢在黑铁塔的脖子上,我同时凝神聚力,窥蝉在双重力量的催动下,终于脱离了束缚,回到了我的手上。 “曾大小姐,多谢你出手相助。和老二他们说,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尹梦龙,你要干什么!一切都有机会,你不能就这么……”曾暮雨的话卡在了一半,伸手接住我扔过来的东西。“这是齐不悔的包,里边还有几件他的宝贝。”曾暮雨还想说什么,却被我大声喝止:“这里有他吃的药,没有这个他不可能活着走出去!行了,快走!” 所有八个黑铁塔都已经聚在曾暮雨的身边,眼看就要将她围在当中。所有的活尸和鬾童,也都混在黑铁塔的周围。有几次她的凤鸣锁都差点被成群的怪物抓住,在躲过几次致命攻击后,曾暮雨终于艰难的下定了决心,拽着凤鸣锁飞回了壁龛。 失去了攻击目标的八个黑铁塔缓缓的向我走来。看着它们越走越近,渐渐的开始奔跑起来,我知道这是它们集中全力的一击,而此时的我也终于轻轻的按下了红色按钮。随后,我将塑胶炸药放在地上,微笑的看着奔跑而至的黑铁塔,如同看一部回忆人生的黑白电影。 “老尹,你要干嘛,我操你的大爷!你们他妈的别拦我!”肖老二似乎看出了什么,立刻就要抓着绳索下来,却被齐不悔和曾暮雨拉住。我没有理会肖老二的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从塑胶炸弹里越来越急促的“滴滴”声,把玩着手里的窥蝉,甚至都不再看眼前即将扑到眼前的黑铁塔。 一道绿芒过后,所有的黑铁塔像橄榄球运动一样扑了上来,所有的活尸和鬾童也像凑热闹一样爬到黑铁塔的身上。它们扒开彼此的身体,想寻找我的位置。然而他们找了许久,却只找到一枚显示器读数为“零”的大块肥皂…… 第七十七章章墓主之谜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大厅,人头、四肢、肉屑、金属碎片如礼花弹一样爆炸开来,零零碎碎的落在地上,空气中满是焦糊的味道。我抓着窥蝉浮在半空,俯视着地面上的凌乱,冷汗密密麻麻的顺着额角流了出来。 说实话,刚才我对曾暮雨说的话并不是胡说。我从来没有鼓捣过什么塑胶炸弹,更不敢保证能拿捏好爆炸时间。稍微有一丝差池,我可能就会和这些阴物同归于尽。不过总的来说,我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还有零星的活尸和鬾童在远处游荡,至少不会对我们形成什么威胁了。 见我平安回到壁龛里,齐不悔和曾暮雨都过来问我有没有受伤,肥四也举着水壶过来献殷勤,嘴里不断说着“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之类的话。然而,肖老二却没动地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二,嘛呢?你刚才看见哥们那惊险一幕了吗,我告诉你啊……”我凑过去,嬉皮笑脸的和肖老二吹着牛逼。然而迎接我的,却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的抽在我的左脸上。 “你……你打我干嘛!”我捂着高高肿起的脸,惊愕的盯着肖老二。“打你,打你是他妈轻的!”肖老二板着脸瞧着我,目光丝毫不让:“您是谁啊?哦,尹大英雄啊。您别跟我称兄道弟,我这怂货高攀不起。哎呦你看看,屁股上着火就飞起来了,不知道以为咱们国家发射卫星呢,你那水果刀不是厉害吗,赶紧让它带着你上月球啊!走走,别在我这儿碍眼。” 我知道肖老二是埋怨我刚才的冒险行为,自然不能和他翻脸,只能陪着笑说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出危险之类的话。肖老二也不理我,把脑袋转向一边,自顾自的抽起了烟。当我正找不到话题来缓解尴尬的时候,却听见肥四一阵尖叫。齐不悔正揪着肥四的衣领把他拖到壁龛的边缘,将头悬在绝壁的外面,阴着脸说:“刚才你趴在柱子上,那些黑大个儿一直围着你,连尹梦龙他们就在身后,这些东西都不回头看一眼。这是为什么呢,你最好知道原因。” 齐不悔果然是从特殊部门出来的。他整天病恹恹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但他若是认真起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狠辣,这也是我一直和他不敢走的太近的原因。不过,齐不悔过人的观察力,却往往能抓住被我们忽略的细节。他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刚才的确是这样。 “不是……齐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我有高血压啊……”肥四的脸憋的涨红,五官挪移的呼喊着:“尹老板,救命啊!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 “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啊,那你刚才在这坐像前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齐不悔又将肥四的身子往外推了几分,让这个胖子更加恐慌的尖叫起来。 “老齐,有什么话,把他弄进来再说。他这样鬼叫,会把那些没死的小鬼引过来。”我看了一眼远处墙壁上的几只鬾童,对着齐不悔说道。齐不悔哼了一声,不仅没把肥四拽回来,还又往前推了一把:“反正这个人不老实,留着还是祸害,不如就喂了鬼崽子!” “哎呦,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我真的没有恶意啊……”肥四终于扛不住了,哆哆嗦嗦的说:“你把我先弄进去,我就告诉你们!” 肥四的选择是明智的,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了齐不悔眼中的杀机。见肥四松了口,我赶紧帮着齐不悔把他拽了回来。此时肖老二和曾暮雨也凑了过来,看着肥四要说什么。 这个胖子靠在墙壁上缓了一会儿,才喘着粗气说:“我哪儿知道它们为什么对着我不依不饶啊……”见齐不悔还要动手,肥四才赶忙摆了摆手,磨磨蹭蹭的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玩意扔在地上:“这是我刚才找到的,除此之外,我就真不知道原因了。” 我捡起地上的东西看了看,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饰物。整体成椭圆形、镂空状,仔细看去,则是两条古朴的龙形,围绕着中间一个站立的人物。“这是什么东西?你又是在哪儿找到的?”我翻来覆去看了看,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当时我不是吓迷糊了嘛,跟你们跑错了方向。我吃了你给我的那颗药粒,那些活尸当时又是一片混乱,我就没让他们抓住。等我发现跑的方向不对,再跑到大厅门口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那了,铁闸也关上了。我看那些活尸都已经反应过来了,想和你们汇合也不太可能,所以就爬上柱子啦。我就是在那附近的墙上看见了这东西,轻轻一扣就下来了。我也没多想,就揣兜里了。谁知道是不是这玩意把那些东西都引过来了……”肥四看了一眼齐不悔,见他没有对自己不利的动作,继续说道:“在我们这行,都是根据古物的样子或功能来定名。从它的设计风格来看,应该是辽代晚期的东西,我暂且叫它辽代双龙立人铜饰,名字是我起的,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齐不悔看了一眼曾暮雨,见她点了点头,对肥四的专业知识表示肯定后,才继续问道“那你刚才在这坐像前又在做什么?” “你们看看这尊雕像的手里有啥……”肥四对着黄金坐像那只拖着金鹰的手努了努嘴。众人疑惑的回过身,向坐像的手里看去,却见在手掌的位置有一个凹槽,因为被雕像的手指和金鹰的双脚挡住,显得非常隐蔽。 “我刚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凹槽,觉得形状跟这枚铜饰有点像,正说要拿出来比量比量,这位齐老板不就动粗了嘛……”肥四揉了揉肥硕的脖颈说道。 我本想拿着铜饰在凹槽处比量一下,没想到刚接触凹槽的一瞬间,这片铜饰便咔吧一声与凹槽合为一体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坐像手里的金鹰突然一张嘴,一个圆形的东西吧嗒一下,正掉在我的手里。当大家聚过来看时,却是一面不大的六边形菱花铜镜。铜镜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中间则是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兽头。众人看了会儿,并没有瞧出什么,只得暂时先交给我来保管,等出去后再具体研究。 “如果大家都休息好了,我看我们还是继续走吧……”曾暮雨检查了一下装备说道:“我上来的这条路,可以直通墓室所在的最底层。” “曾教授,你不觉得你也应该说说你的经历吗?”齐不悔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玩味的看着眼前的曾暮雨,并没有因为她关键时刻出现救了我们,又从混乱中取回自己的背包而放松对这个女人的警惕。以齐不悔的性格,他不可能在弄清真相之前,就轻易相信这个从失踪到回归都显得那么诡异的曾暮雨。 曾暮雨并没有责怪齐不悔的意思,她只是浅浅的一笑说道:“跟我从这里下去,我保证你们能知道一切。”见齐不悔并没有动,她又摊开双手说:“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让你们亲自看看我的经历。当然,如果你们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另寻出路。” “几位,几位老板!听吴某说一句啊,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先不说求财,就是想从这儿出去,也得精诚团结,同心协力对不?我觉得这位曾教授……哦不,这位曾小姐绝对没有恶意。要不人家干嘛不自己离开,冒着风险管咱们几个的闲事啊?再说这儿也没有别的路,不如就跟着曾小姐下去。万一遇到点事,大家也能互相照应啊……” “嚯,胖子,谁请你跑这儿当和事佬来了?”肖老二一脸嫌弃的瞧着肥四:“你是干嘛的自己清楚吗?我还怕你小子背后捅刀子呢!”不过,肖老二还是转过头说:“齐大先生,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都到这儿了,也就别墨迹了,是不是啊老尹?”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见我没有反对,齐不悔终于做出了决定。曾暮雨很配合的走在前边,向着壁龛深处走去。走不多远,前方出现了一个人为开凿的豁口,曾暮雨在前,我断后,一行五人顺着豁口钻了进去。 头灯射出的白光在洞壁显得有些耀眼。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我才发现,这里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金属装置,有的像大钟一样悬挂在高处,也有的就是几块金属板,以某种说不上来的规则排列着。还有的成螺旋状,与其他一些装置相连。而这个区域的两侧,则是一个个空心的竖井,漆黑一片。 “老尹小心点啊,这里边可能是殉葬坑,看这竖井的深度,陪葬的规模小不了……说不定也只能从这儿,去真正的墓室里会会那个玩鹰的老东西了。”肖老二信誓旦旦的说着,似乎已经看到了坑底数米高的骸骨,说的我也是频频点头,对肖专家的阐述钦佩不已。然而肖老二的高论,却引来了曾暮雨噗嗤一笑。 “这里是刚才那座大厅的奏乐系统。”曾暮雨走到我们身边,指着那些怪模怪样的装置说:“每到特定的时间,机关就会开启,形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各种打击器、吹奏器,就会按照设定的节拍奏响乐曲,让墓主人可以像生前一样聆听仙乐、乐享荣华。两侧的这些竖井,应该是大厅的音响系统,有点类似我们现在的扩音器或者音响的作用。” 据曾暮雨这么一解释,我才清楚仙庭殉姬跳舞的时候,那些音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其实,聪明的中国人很早就发现了可以通过共鸣扩大音量的效果。作为明清帝王欣赏戏曲的戏台,位于紫禁城宁寿宫里的畅音阁,为了满足良好的声音效果,就在地板下设置了四个空井和一个水井作为“共鸣箱”,以此来起到利用振动频率的“合拍”来有效积聚能量而增强作用的效果。 “有一件事肖老师说对了,我们就是要从这些竖井,下到墓楼的底层。”曾暮雨边说边开始固定绳索。从这儿下去?看着漆黑的竖井,我不由的吞了口唾沫。鬼知道这些竖井有多深,万一失足掉下去,可就真陪葬了。齐不悔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曾暮雨已经顺着绳索滑了下去,只是嘱咐我们小心,便将保险扣扣好,紧跟着曾暮雨消失在黑暗中。没有办法,我和肖老二只能把肥四夹在当中,紧抓着绳索一点点的向下滑去。 这座竖井并不算窄,但在这样逼仄的环境里,却能让人产生无比的焦躁。我们一点一点的下滑,大约滑了80多米,我终于听见下面有人落地的声音。曾暮雨正在用头灯打着信号,向我们确认下方安全,齐不悔则正在用头灯照着竖井中央一座高大的石碑。又下滑了20多米,我和肖老二带着肥四才稳稳的踩在了地上。 “嘿,这赑屃的个头可不小啊,”肖老二摘下保险扣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这座“王八驮石碑”下面,查找有用的信息。这头赑屃连同石碑为整块汉白玉雕刻而成,足有七八米高,肖老二不得不费劲的爬上赑屃的石头龟壳,一边查看上边的文字,一边点着头。 “老二,上边写什么了,你到是念念啊……”我也站在齐不悔的旁边,向肖老二喊道。 “念个屁,不认识。” “不认识?你他娘的连意大利的古洋码子都能看明白,这中国字你倒不认识了?” 肥四凑过来,打着手电眯起眼睛看了看,便笑着对我说:“尹老板,您这可就难为肖老板了。如果我没有看错,这石碑上的文字应该是契丹文,还是辽太祖神册年间创制的契丹大字。哎,不知道您对辽国的历史有没有研究啊,虽然契丹文是当时辽国的官方文字,但远不如汉字用的普遍,连皇亲国戚都以汉文为尊,契丹大字就越发没落。再加上辽国严格限制契丹文化 “出口”,不允许把本国书籍传入他国,因此大量文献没有流传开来,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学者进行研究翻译。后世只能从碑刻啊、墓志铭、印章上边发现它的踪迹,这契丹大字也就成了死文字。”肥四摇头晃脑的说着,最后伸出手巴掌,在我面前比划着:“别说肖老板了,不夸张的说,现在咱们全国,能把上边文字看明白一半的,就不超过这个数!” “哎呦呦,肥老板,你懂是吧?你懂你上来翻译啊!来来,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你肖二爷就给这大王八放几天假,让你小子在这儿驮着!”一听肥四说话这么放肆,肖老二可不干了,立刻跳下赑屃,揪住肥四的脖领往石碑前拖拽。 “这座碑详细描述了墓主人的身份和事迹,以及修这座墓楼的经过。”就在肥四还打算替自己解释几句的时候,曾暮雨却捋了捋头发,悠悠的说道:“这里的墓主人,就是被辽兴宗耶律宗真封为皇太弟,被辽道宗封为皇太叔、兵马大元帅,后来又起兵造反,最后事败自杀的辽国历史上的重要人物——耶律重元。” 第七十八章章耶律重元 “谁?耶律重元?你等等啊……哦,是不是《天龙八部》里边那个造反的皇叔,后来让萧峰帮着皇上给灭了那位?”听曾暮雨这么说,肖老二撒开不断挣扎的肥四,饶有兴致的转过头看着石碑:“这位爷不是叛国自杀了么,怎么还有实力修这么大规模一座地下墓楼啊?” “哎呦,曾小姐,没想到您是大家啊!吴某有眼无珠,失敬失敬!”肥四一脸谄媚的对着曾暮雨拱了拱手,在衣兜里摸索着:“在下吴阿寺,专门从事文物鉴定,以及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的古玩贸易、拍卖会等相关领域工作,以后有机会,曾小姐一定来我的工作室坐坐,我也打算虚心向您求教,以弥补我在辽宋等历史时期文物鉴定的业务弱项。哎?我名片儿呢……” “行了行了,你先待会儿吧!人家是正经的大学考古系教授,连几个字儿都瞧不明白,还怎么给那些大学生上课?”我打断了正在和曾暮雨套关系的肥四,咧着嘴向曾暮雨问道:“曾小姐,您好好给看看,这上边都说了什么啊,有没有提到什么玉坠啊、伤魂的治疗办法什么的?” 曾暮雨摇了摇头,指着石碑上的文字说:“这里主要记载了耶律重元的人物生平,大多是对他个人的吹捧,以及修这座墓的过程。”她又指着石碑最下面几排明显是后刻上去的文字说:“从这里记载的便是重元之乱的历史,还有他死后被安葬在这里的经过。” 据曾暮雨介绍,这个耶律重元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第九子。辽圣宗死后,耶律重元的兄长耶律宗真即位,史称辽兴宗。重元的生母钦哀皇后萧耨斤因为与长子耶律宗真素有矛盾,所以打算密谋拥立次子耶律重元为皇帝。让这当妈的没想到的是,老二耶律重元直接把废长立幼的阴谋捅到自己的皇上大哥耶律宗真那去了。辽兴宗大为震怒,收回太后符玺,将皇太后萧耨斤幽禁于庆陵守陵。对勇于揭露谋逆大罪的亲兄弟重元,辽兴宗心存感激,册封重元为皇太弟,并在酒醉时答应说,老二你对的住哥哥,哥哥也不能亏待了你。兄弟你放心,日后这皇上的位子就是兄弟你的。有了大哥的承诺,重元心里自然是美滋滋,心思也放在了别处。 “根据石碑上的记载,在得到辽兴宗承诺后,耶律重元一直在为有朝一日登基做准备。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和很多帝王一样,希望找到长生不老的办法。他尝试请人炼丹、跟随隐士修炼功法,但都不得要领……”曾暮雨似乎对接下来的文字有些拿不准,看了半天才继续说:“后来,有个道士找到重元,说求长生不如求升仙。耶律重元和这个道士谈的非常投机,又拜这个道士为师,许诺登基之后,封道士一个护国仙师的名号。道士不仅传授给重元很多术法,还主持修建了这座墓楼,说这里上接天关,下临阴泉,将来百年之后安葬于此,定能够羽化升仙。” “然而不出意料的是,受中原文化影响极深的辽兴宗,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而是从小就培养自己的长子耶律洪基,并在死后传位于他,是为辽道宗。这一骚操作,让苦等二十多年的耶律重元等了个寂寞。后来的事情,和我们现在了解的历史差不多。对于自己的叔叔,辽道宗耶律洪基采取了安抚策略,加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可免拜皇帝,并赐金券、四顶帽及二色袍,为宗室中最高优待,可以说是位极人臣。” “不过,耶律重元还是对大哥的做法耿耿于怀,于是和自己的儿子涅鲁古联合死党四百余人,在清宁九年七月趁道宗出巡之际发动叛乱,想要软禁或诛杀自己的侄子篡权上位,史称‘重元之乱’。后来政变被粉碎,涅鲁古战死,重元只带领几个人逃入大漠。或许是自知大势已去,他要求与他一起逃出来的道士将他的尸体带到此处安葬,随后便饮恨自杀了。道士也满足了耶律重元最后的心愿,并命人将重元之乱和以后的经过,续写在了石碑上。”说道这里,曾暮雨停了下来,表示再没有其他有用的内容。 “那,这个一直跟随耶律重元的道士是谁,又是什么来历,碑文里提到了吗?”除了耶律重元的个人经历,我最大的兴趣就是这个神秘的道士。“没有。涉及到道士的名字,碑文里只用‘师’这个字来代替。这种碑文大多记载的都是墓主人生前的重要经历,很少提及其他人物的名字和来历。而且契丹大字本来就只有三千多个,如果涉及晦涩的术法和教派,未必能有合适的表达方式呢。”曾暮雨摊了摊手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道士名叫许翡,大抵应是我阴山的第九代弟子,属于陇西一带的分支派众,擅长机关与法台的建造。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才能想出把陵墓修建在阴兵出没之处,既防生人闯入,又挡阴鬼出逃。而这个耶律重元,也的确是许翡的记名弟子。他们的名号在我师尊那本《阴山宗谱》里都有记载,若是从辈分上来说,这个耶律重元还得叫我一声师叔祖呢。”洪佐那不屑的语气,突然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哦?这耶律重元竟然是阴山派的弟子?”洪佐提供的这个信息让我吃惊不小:“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座墓楼里,会有这么多阴山派术法的痕迹……”我默默的回应着洪佐。“这也几乎可以肯定,那些江湖宵小涉险进入此处,绝非一心求财,而是为了墓中的某样不寻常的东西而来,可能是术法典籍,也可能是失传法器。接下来你们可能就要抵达这座墓的核心地带了,是出去还是陪葬,呵呵……”洪佐的声音渐行渐远。 “如果这里没有生存者的痕迹,我们还是继续往里走吧。”齐不悔指着不远处一座铜镜模样的石门说道:“曾小姐,还是你来带路如何?虽然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但我还是希望尽量确定遇难者的位置和人数。” “当然,我们下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搜救失踪人员。不过接下来的路我也只走过一次,不敢保证绝对安全。另外,请各位不要擅自行动。”曾暮雨的嘴角毫无表情的挑了一下,转身向铜镜石门走去。 “老二,你知道曾水火是谁吗?”看到曾暮雨走在前边,我故意拉开了点距离,向身边的肖老二问道。然而刚才还打着哈欠的肖老二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一脸严肃的对着我:“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 “曾暮雨说的啊,她说她是曾水火的孙女……”我怔了一下,没想到肖老二的反应会这么大:“怎么着,你认识这人?” “哦……怪不得还会用凤鸣锁,原来是金陵曾家的人,真是冤家路窄啊。”肖老二一脸阴沉的拽了拽背包的带子,不紧不慢的跟在队伍的后边。我自然能瞧出这里的蹊跷,也渐渐拉开了和前面几人的距离。 “我们肖家和曾家,以前都是道儿上的名门。我们家的先人提倡用技术手段破除机关,让古墓彻底失去防盗作用,同时只取一两件最值钱的,剩下的一概不动,留给以后过来滤坑的朋友,讲究的是有饭大家一起吃,将来互相都有个照应。相反呢,曾家素来不怎么与道上来往,讲究的是‘独龙探海、隐浪遮波’,追求在不触动机关、不惊醒镇墓阴物的情况下完美盗墓。曾家认为,古墓之所以被盗,墓主惨遭掘坟曝尸,其根源在于厚葬之风。她们盗墓就是为了告诫世人,无论你是转世诸葛,还是刘基投胎,就算再厉害的防盗之术,你埋在地里的这点东西,都会便宜他人。只有崇尚薄葬、看淡身后事,才能落得永恒的安宁。所以,他们不会给其他同行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好东西一律带走。除了墓主的尸体绝不亵渎之外,带不走的一缕毁掉。这种做法让很多同行在损兵折将好容易来到了主墓室,却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说,大伙儿能不恨他们曾家么?”肖老二小说跟我嘀咕着,同时还用眼睛瞟着前方的曾暮雨。 “所以,以我们肖家为首的几大家族,和他们曾家一直看不顺眼。后来在明朝成化年间,因为同时看上了一座西汉时期的大墓,导致彻底决裂、针锋相对。此后两家的几代人多有冲突,还出过好几条人命。到了民国后期,小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为了防止国宝外流,包括肖、曾在内的几大家族才签订盟约,一致对外,不得互相下绊子。不过他们家的做派一直没有改变,我爷爷和我爹,只要一提起曾家就撇嘴。尤其是提到那个曾水火,我爷爷就啐上一口,还要加一句,那个脸酸牙臭、目中无人的东西,什么玩意,啐!” “脸酸牙臭?那他老人家是没见过洪……哦,咳咳,没事没事。”我刚要和肖老二吐槽一下洪佐,却突然想到这个老阴人就在我这玉坠里听贼话呢,立刻闭了嘴。 “尹老板、肖老板,你们快点嘿,曾小姐有话要说……”前边的肥四向我们招了招手,打断了我俩的谈话。“还曾小姐……我说死胖子,你他妈什么时候成人家的跟班了?”或许是知道了曾暮雨的来历,又想起肖曾两家的恩怨,肖老二对曾暮雨的态度也没那么自然了,走到近前靠着墙壁低着头,不发一语。 “各位,再往前走,就不再是一条通道了,非常容易迷路。”曾暮雨站在一座大门的前方,指着一个用涂鸦喷出的子母“z”说道:“不过,我来的时候都做了标记,大家尽量不拉开距离,不去随便触碰周围的东西,同时留意周围,不要错过任何幸存者可能出现过的痕迹。如果不出意外,这里可以直通主墓室,可能此行最大的谜团,也会在那里搞清楚。”曾暮雨说完,又向着肖老二一笑:“肖老师,真的不要随便碰触哦……” “哎我说丫头片子,你什么意思?哦,合着别人就老老实实,就我手欠呗?”肖老二一听这话可不干了,直接瞪起了三角眼:“你少在我面前吆五喝六,我还告诉你,你们曾家还欠肖家一个说法呢,这么多年的事我就不愿意与你计较,你还来劲了是吧!” 曾暮雨眼珠转了转,皱着鼻子笑了一下:“哦,原来肖老师是陕西肖家的后人,失敬失敬。反正话我是说了,愿不愿意听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再说你们肖家那么厉害,干嘛还用我给你引路啊?” “嘿我这暴脾气!老子还不愿意跟你一块走呢!”肖老二一蹦老高,转身就要往回走。 “老二,老二!你差不多得了啊,早知道你这个态度,我刚才就不告诉你了我!”我赶紧拉住气夯夯的肖老二,小声劝阻着,同时打着圆场道:“曾教授,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咱们现在都以大事为重,各位都别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伤和气,都冲我了,都冲我了行不行?” 见我这么说,齐不悔和肥四也过来劝了几句,肖老二才嘟嘟囔囔的停住了脚。曾暮雨见大家不再争吵,这才一低头钻过大门,向前走了几步,煞有介事的回过头来,像导游一样说道:“来自京城的朋友们注意了,欢迎来到铜镜的海洋。” 等我们几人穿过大门,全部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这里简直是一座铜镜博物馆。各种样式、不同大小、不同时代的铜镜挂满了各个角落。甚至几条通路的大门,都做成了铜镜的样子,若是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那里是一个出口。这些铜镜都被磨得锃光瓦亮,让我们在目光所及之处,都能看见自己的样子。同时在头灯的光源下,这些镜子里反射出的自己,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个什么耶律重元,得多喜欢镜子啊,丫也太自恋了吧?”我两眼发直的看着周遭的铜镜喃喃自语”。“确实有野史说,耶律重元特别喜欢收集各个时期的铜镜。但他这个爱好却是在被册封为皇太弟不久之后才开始的,此前没有一点征兆。”曾暮雨一边走一边说道。 “那是不是可以推断,是重元遇到那个道士之后,才开始收集这些铜镜的呢?”我进一步分析道:“他在道士的授意下,开始收集这些铜镜,目的就是要在这里打造一座……”“镜缘仙界!”我和齐不悔以及肖老二异口同声的回答。那座牌楼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曾教授,你再说一下,你当初是怎么进到这里的?”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必须马上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咱们走进石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一面墙壁上,在月光照射的情况下会映射出一面铜镜的影像。结果我伸手去摸,却推了个空,整个人也栽了进来。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在这里了。”曾暮雨这次的回答直截了当。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努力回想着经过的一切。发现那座牌楼的时候,牌楼的正面雕刻着“镜缘仙界”四个字,而背面则是“殉楼哀虚”。那么,这座古墓会不会分别是由这两部分组成的呢?我们之前一度认为这座墓楼的底层就是墓主的陵寝,但却忽略了“殉楼”这两个字。既然是殉楼,就是陪葬的地方。哪个皇亲国戚死后会被自己放在陪葬坑里?所以,他真正的墓室,就应该在这片“镜缘仙界”里。而我们通过白虎逆位进入的那个地道,是通往殉楼哀虚的,而曾暮雨无意间进来的,则是“镜缘仙界”的入口。那么,这位墓主人,为何要在自己真正的安寝之地设置一个后门呢?这有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正要将这个问题和齐不悔和肖老二讨论,却见曾暮雨站在两个铜镜入口前,不断打量着。过了许久,她严肃的转过头对我们说:“这里边还有别人,我留下的标记被人动过了……” 第七十九章章一墙之隔 听到曾暮雨这么说,我们的注意力全被集中过去。从进来这么久,除了肥四这个胖子和神秘出现的曾暮雨外,还真没遇到一个活人。我凑了过来,在曾暮雨的示意下看了看那个标记,眉头立刻锁了起来。 一个鲜红色的“z”字上,画在左侧铜镜门的旁边,这显然是曾暮雨做的标记。但这个标记上,被用同一种颜料加了几笔,胡乱的画成了个鸭子的形状,同时又画了一个箭头,指向右侧的铜镜门。 这种无厘头的涂抹方式,让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如果是盗墓团伙的人,那他们完全可以掩盖甚至擦拭掉这个标记。当然,也可能是他们为了混淆视听,或者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对我们进行嘲讽,故意画成这样。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要搜救的警员或考古专家留下的。或许他们在某个时段发现了标记,为了吸引做出标记的人,特意在这个离他们最近的标记处进行涂改,画上箭头,此时正在期盼着能够早日获救。 我让大家就地坐下,趁着休息的功夫把两种可能做了分析,几个人觉得都有一些道理,可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这到底是致命陷阱还是求救信号。每个人都清楚,这里是诡异莫名的古墓,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怎么样,大家有什么想法?”过了许久,曾暮雨拍了拍已经开始有些昏暗的头灯说:“在这儿耗着也不是办法,我们迟早得做出选择。是按照我原来做的标记走,还是跟着这个不知道谁画的鸭子走?” “这个……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要是依吴某来看啊,这个这个,咱们还是跟着曾小姐之前来的路走吧,至少不会出什么乱子……”肥四壮着胆子陪着笑说道。 “你要是愿意走,你自己走好了!”肖老二没好气的怼了肥四一句继续说:“从进来到现在,我们遇到的麻烦还少么?还他娘的怕给咱摆华容道?要我说,咱就来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走这条路,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跟哥哥我这儿逗咳嗽!” “我们费尽心思到这儿的主要目的,是把失踪的警方人员和考古专家救出去。梦龙说这个标记可能是被困人员留下的,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所以我同意走这条路。” 齐不悔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但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立刻停止行动。” “既然这是大家的选择,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曾暮雨看了看我,见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站起身来说:“无论我们选哪条路,都会越来越接近主墓室。从我之前在这里探索的经历来看,这里有些东西,可能会超出我们以往的认知。所以还是那句话,能不碰的尽量别碰。”说完,她便向着箭头所指的铜镜门走去。 在这扇门后,是一条深邃悠长的洞道。但即使在这儿,也到处挂着各种铜镜,或是铜镜样式的饰物。几个人默默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黑暗逼仄的环境里,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在周围响起。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洞道又出现了两道洞门。而在其中的一道洞门旁边,又出现了一只画风粗糙的鸭子。只是这次,涂鸦上的红色颜料很少,似乎画画的人并没有足够的涂料。这次曾暮雨没有再和大家商量,直接钻进了涂鸦旁边的门道。 “这他娘的不会是那帮孙子耍我们玩呢吧,等我们累的走不动了,再给我们一锅端?”我们又经过了几道标记这样涂鸦的大门,在挂满铜镜的洞道里约摸走了一个多小时,肖老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凑到我跟前说:“老尹,这不会是那丫头片子自导自演的戏吧?你说她会不会和那些盗墓的是一伙儿的?她们曾家可没像我肖家一样,正式在江湖上金盆洗手啊……” “前边好像有人!”曾暮雨突然停了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句将我和肖老二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我们几人赶紧凑了过去,果然发现前边20米左右的一座立式铜镜边,一动不动的靠坐着一个身穿特警服装、头戴头盔的人。 “过去看看,小心点。”齐不悔向大家招呼了一声,越过曾暮雨,率先走了过去。等我们凑到近前的时候,齐不悔已经将这人的警用头盔摘下放在一边。这顶我国特警部队专用的防爆头盔的面罩已经碎裂,一滩干涸的血迹斑驳的溅洒在头盔正面白色的“警察”字样上。 “死亡时间不超过8个小时,子弹直接贯穿颅骨导致大脑受到致命损伤,一枪毙命。”齐不悔看着尸体头部的弹孔继续说:“5.88毫米口径,看伤口周围的灼痕,有可能是狙击步枪。”随后,他又从死者不远处捡起一把打空了子弹的警用手枪看了看,应该是在被击毙后掉在地上的。 “这边,这边还有人!”随着肖老二的招呼,我们几人又将目光集中到几堆石头后。这些石块显然是人为堆起的临时的掩体,而在石碓后边,三具同样身着特警装备的尸体趴伏在地上,还有两具戴着眼镜的尸体躺在地上,胸口中弹没了声息。齐不悔走上前去,确认这些人都是死于枪击后,从他们身上摸出了证件。不出所料,他们都是此前下来的警员和考古专家。 这些人不是死于机关暗器,更不是死于术法阴物,而是被现代的枪械击毙。从附近的弹壳和崩碎的石头来看,这些警员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枪战。不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坚持到最后。 “你大爷的!”齐不悔狠狠的踢了一下脚边的碎石,鲜见的骂了一句脏话。好不容易找到了幸存者的位置,却还是迟来了一步。这让我们这支搜救队的负责人齐不悔感到懊恼和极度的愤怒。 “老齐,事已至此,你也不用自责。眼下要做的还是先确定位置,等我们确认此地安全,再带人下来将他们抬出去安葬吧。”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想尽办法劝慰着齐不悔:“说不定还有其他幸存者,正在某些地方等着我们去救呢……” “什么东西!”就当大家还准备继续在现场调查一下的时候,却听见转过身看向一边的曾暮雨大喊了一声。我赶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在附近的洞道里一闪而过。“那里有人!”曾暮雨喊了一声,也没有叫上别人,便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跟上去,别让她甩下!看紧肥四!”齐不悔低吼了一声,也朝着曾暮雨的方向冲了出去。相比于刚刚闪过的影子,齐不悔的注意力更多击中在曾暮雨和肥四身上。即使是沉浸在没有及时发现幸存者的悲愤中,还是一直提防着身边可能存在的变数。“不用你说,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自从知道了曾暮雨的身世,肖老二似乎在某些观点上和齐不悔达成了一致,抢在齐不悔前面追了过去。“老二,你他妈别冲动,哎呦卧槽!”见肖老二连头也没回,我也不敢怠慢,一把薅起还坐在地上休息的肥四,生怕他们那边会出什么意外。 我原以为曾暮雨会追着那个影子跑出老远,不过转过几个弯道,便发现曾暮雨站在一处宽阔的洞道里,四处打量着什么。“丫头片子,你说的东西在哪儿啊?哦,跑了……我看你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儿的吧……”率先跑过来的肖老二见周围没什么异常,便直接向曾暮雨劈头盖脸的问道。面对肖老二的质问,曾暮雨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了一丝寒光,脸色唰的阴沉下来。但她见我和肥四跑过来,终究又把嘴角往上翘了几分:“那东西太快了,远远超出了人的速度,我实在没有跟上。” “二位,哎呦二位!求求两位大哥大姐,咱们别闹了行嘛~”肥四满脸通红的跑过来,近乎哀求的说道:“你们看我这一身肉,啊?我真是跑不动啊!咱们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不打招呼就来个百米冲刺吧?好,就算我是个外人,齐老板身体不好,你们总得照顾一下他吧?”见我和齐不悔走到近前,肥四往回走了几步说道:“尹老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咱要老这样互相猜忌,要不就一惊一乍,这,这能走出去吗……” 突然,就在肥四正发泄情绪的时候,我们头顶上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猛的从洞顶上落下来。慌乱之中容不得多想,我和齐不悔立刻往洞壁上靠去;混乱中,我似乎看到站在中间的肥四就要被砸倒,肖老二冒着风险扑向了这个胖子。洞道里顿时弥漫起呛人的尘土,重物落下发出的巨响,让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刺耳的嗡嗡声。 过了好一会儿,待烟雾逐渐散尽,我才扶着齐不悔慢慢站起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原先宽阔的洞道,竟然被一道石墙切成了两条狭窄的隧道,而我们刚才没走进几步的入口,也被落下的巨石封的严严实实。 “老二!曾暮雨!你们听得见吗?”我狠命的垂着石墙,趴在墙上仔细的听着,却听不到墙那边传来的一点声音。“咳咳,没用的。从刚才落地的强度来看,这堵墙的厚度少说也得1米以上。你就是喊破喉咙他们也听不见。”齐不悔止住咳嗽,用头灯照射着顶部。随着灯光我看到,洞道的顶部似乎有一道人工凹槽,石墙起初应该是藏在凹槽之内,不知是我们触及到了什么机关,还是那个红色影子或是什么人在暗处使坏,想对我们不利。这回好了,本来相距不到数米的五人,却被从天而降的石墙生生隔成了两队,我和齐不悔在左,肖老二、曾暮雨和肥四在右。 “唉,有什么好慌的,我们又不是生活在石器时代。你腰里别的是什么?……”当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的时候,齐不悔慢悠悠提醒着我。我这才恍然大悟,赶忙从腰里掏出对讲机,调到一个频率急切的喊道:“老二,肖老二,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请回话!” 对讲机里没有回应,只有令人不安的沙沙声。我焦躁的来回踱步,不断的向对讲机里喊话。我不错眼珠的看着对讲机的通话指示灯,期待它的颜色能从红色变成绿色。在等待的时间里,每过一秒我都觉得像一年那么漫长。在墙那边的三个人里,由于曾暮雨事先并没有透露与我们一起下墓的意思,所以罗队并未给她准备对讲机。肥四是我在墓里捡到的,更不可能给他配通讯器材。肖老二是我们这边唯一可以联系的人,所以他们现在一切的情况,都只能从这只对讲机中得知。然而大约过去了5分钟,对讲机还只是我在自说自话,连齐不悔的脸色都开始显现出了凝重。就在我即将抓狂的时候,对讲机的指示灯终于变了。 “肖老二!我是尹梦龙!你他妈的说话啊!” “我是曾暮雨。肖林刚从为了救这位吴先生,被石墙产生的冲击波震晕了。他们应该都没什么事情。”对讲机那头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那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对讲机应该早就有反应了,你为什么没回应?”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一直就没有开对讲机,我刚才检查他情况的时候,才发现他这有通讯设备。”曾暮雨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我听不出有任何感情色彩。 “我要和肖老二说话。”我的语气逐渐凝重起来,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窥蝉。 对讲机那头的曾暮雨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的说:“那你等一下。” 又是一阵诛心的沉默。我上下打量着这堵石墙,希望能从中找到打破的办法,哪怕有一道缝隙,只要我的窥蝉可以穿过就可以。 “咳咳,老尹,是我……”肖老二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老二,你怎么样,没事吧?”我大声喊道。“我死不了。肥四这孙子真命大,我要是再慢一点,他就得下去找他祖师爷认亲去了。”听见肖老二还有心情开玩笑,让我悬在嗓子眼里的心一下归了位。 确认了肖老二没事,肥四也只是吓得尿了裤子,我们便开始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根据曾暮雨在这里探索过的经历,她认为这里距离主墓室已经近在咫尺,并且大部分洞道都与主墓室相通。所以她建议我们顺着现在的路往前走,应该会有相聚的可能。即使没有碰到,也应该能在主墓室相聚。我和齐不悔商量了一下,目前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好如此。 “老二,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随时保持联系。呃,千万小心周围的情况。”最后一句话,我的语气很特别。对面的肖老二似乎也听出了什么,沉重的答应了一声。 收好对讲机,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和齐不悔顺着洞道往前方走去。不知道接下来的危险,是来自诡异的古墓,还是阴险的人心。 该章节已已被锁定 我大致算了算,从进入所谓的“镜缘仙界”,我至少看见了几百面大小不一、形式各异的铜镜。如果说外面的镜子精雕细琢、巧夺天工,彰显了无与伦比的艺术价值,那么这个区域的铜镜,则可以用超越常理、颠覆认知而让人惊叹。 比如在一面汉代的蟠螭纹镜,在它五步之内范围的地面上,生长出了茂盛的彼岸花,而超出这个范围则寸草不生;还有一面战国时期的铜镜,如果用灯光照在上边,再折射到墙上,却看见一个体态匀称、美似天人的女子翩翩起舞。 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有一面不知道是何年代的铜镜,其背面的圆形边缘上,篆刻着“甲乙丙丁”和“子丑寅卯”等代表天干地支的汉字。铜镜的中间则有两根可以调节的指针,有点像现在常见的挂钟。这让我想到了我国历法上自古以来就一直使用的“干支纪年法”。我按照天干地支与现代时间的换算方法,将指针调节到公元626年,镜子的正面突然一阵扭曲,平滑的镜面上竟幻化出奇异的画面: 火红的天空下,映衬着一片雄伟高大的宫殿。一支由几十名仆从和卫兵组成的队伍,正急匆匆的向宫殿的城楼走来。为首的是两名衣着华丽、头戴金冠的年轻人。突然,其中一个年轻人似乎察觉了什么,他勒住马匹,面容焦急的和旁边的年轻人说了几句,两人立刻拨转马头准备离去。突然,另一支人马从城楼两侧杀出,当先同样一个紫袍金带的年轻人摘弓搭箭,将逃走的其中一人直接射落于马下。另一个想要逃走的人似乎想跑进宫中求救,却被一个黑脸虬髯的大汉催马赶上,又是一箭将其射杀,将尸体的人头割下,跪着呈于紫袍金带年轻人的马前。 画面的内容戛然而止,镜面也恢复平静,而我后背的冷汗却在流淌。这,这特么描述的不正是“玄武门之变”吗?那两个被射杀的倒霉蛋,分别是唐太祖李渊的长子李建成和三子李元吉;黑脸大汉是后来的兵马大元帅尉迟恭,而那个紫袍金带的年轻人,正是通过这次政变为自己迎来“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 我操,这个玩意儿也太牛逼了。若不是这面铜镜固定在一个足有躺柜大小的青铜桌子上,我还真想带出去。我一时来了兴趣,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将指针调拨到对应2021年左右的样子。这次的画面让我有点迷糊了:只见街上的人们全都戴着口罩排成长队,周围还有人维持秩序。队伍的最前边,一个用白色塑料布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人,正用棉签在一个人的嘴里捅来捅去。正当我打算继续看下去的时候,铜镜却被齐不悔啪的一声扣在桌面上。“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咱们可不是来玩的!”齐不悔阴沉着脸走在前边,头也不回的补充道:“有些事情既然没有发生,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耸耸肩,不打算和齐不悔争辩。他说的没错,毕竟我现在心里最担心的,还是肖老二那边的处境。况且谁也说不好,乱碰这些神秘的铜镜,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不可预见的危险。想到这儿,我快步跟上齐不悔,继续向深处的洞道探索。 “老尹,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又走了一会儿,肖老二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目前一切正常,你们怎么样?现在在什么位置”我回应着肖老二。 “我他妈哪儿知道啊?呵呵……”肖老二的回答明显有些怄气:“曾大小姐在前边带路,我就跟着走呗。” 提到曾暮雨,我轻咳了一下小声说:“有什么异常吗?曾暮雨和肥四在做什么?”肖老二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先是大声的说道:“哦……你问曾大小姐啊,在前边琢磨撤退路线呢,她做的那些标记找到了,应该快到墓室了吧。肥老四?对着墙根儿撒尿呢。”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走到稍远的地方才小声说:“老尹,我觉得曾暮雨有点不对劲儿。” 我忙问怎么了,肖老二顿了顿说:“自打跟着曾暮雨做的标记走,我就能感到这边的阴气越来越重,冻得我和肥四直打哆嗦。凭我在东北上过几年大学的经验,这里现在至少是零下十度,可曾暮雨就穿着她那紧身的小皮衣,一点觉得冷的意思都没有。而且,这么低的温度,她嘴边一点哈气都没有,我几乎看不见她在呼吸。咳,这么说吧,我觉得她……不像个活人。”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么一说,我才回想起和曾暮雨一起营救肥四,被那些活尸、黑铁塔围攻的时候,我早就因为左突右挡累的气喘吁吁、两眼发黑,而这个女人却没有显出任何缺氧的状态。当时我以为人家可能身体素质比我强,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老二,你自己提高警惕,尽量离这女人远一点,那个肥四也要注意,别让他跑了。”我嘱咐道。 “你放心,肥老四跟的可紧了,生怕我们给他甩下。哦对了,如果你也能感觉到阴气越来越重,气温越来越低,那说明咱们的距离就不远了。倒时候咱们尽量喊几嗓子,这些洞道又能传音,你俩也能快点归队,我他娘的可不想和这娘们多呆着了……啊欠!”肖老二打了个喷嚏继续说:“曾暮雨过来找我了,不说了。” “老二,你们现在……喂?”我还想说什么,却见对讲机的指示灯又变成了红色。无论我怎么呼喊,传出来的也不过是沙沙的盲音,看来肖老二已经把对讲机关了,这让我的心脏又开始悬了起来。“继续走吧,如果感到温度下降,应该就离他们,或者也离危险不远了。”一直在我旁边听着的齐不悔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肖老二说的果然没错,又走了一段路,洞道里的温度开始骤然下降,周围的铜镜上也开始挂满了冰霜。我能看到齐不悔在勉强支撑着身体向前行走,白色的气体从他的鼻腔里冒出。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几场大战下来,我的衣服从里到外早就被汗水浸透了,现在温度又这么低,阴风一股股的往脖领子里钻,这种冰爽的感觉,真的能让人骂娘。不过这也意味着,我们和肖老二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要再次碰面,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又想到了曾暮雨,我很难将这个看上去言谈举止、思维逻辑都和正常人没有区别的俊俏女子,和那些全身朽烂,嗜血食人的活尸联想到一起。还有,曾家和肖家到底有多大的矛盾,能让两家的后人一下产生那么大的隔阂呢? “老二,听见请回话!我们也走到这边了,跟他娘的进了冰柜似的!”我不断跺着脚,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冲着对讲机说道。 “ok,我喊一嗓子你听着点啊……”那头的肖老二应了一声,便关上了对讲机。紧接着,我便听到洞道里传来了一句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声音:“大傻逼!” “孙子,你丫骂谁呢!”听着肖老二这二百五的喊声,我心里反倒是踏实了许多,假装生气的拿起对讲机吼道,连一贯不露声色的齐不悔都露出了一丝苦笑。 “嘿嘿,你看哥哥这嗓子还洪亮吧,我跟你说,当初刘欢唱的那《好汉歌》就该让我去……哎,你要干什么!曾暮雨,你……”突然,原本还跟我扯犊子的肖老二大喊了一句,随后便听到他惊恐的叫声。紧接着,对讲机里传来了一阵咔嚓的乱响,很快便没了动静。 “你那怎么了!喂!肖林!”齐不悔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对讲机。我看见他的关节因为紧张而发白,脑门上的青筋迸起老高。就在这时,我听到洞道里传来一阵阵喊叫,那声音缥缈而弥散,同时还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 就在这时,对讲机的指示灯再次变亮,肥四的惊叫声从里边传来:“尹老板,你们在哪儿呢啊?快点吧!那女人……她,她要杀肖老板!再晚就来不及了!哎呦……” 我再也顾不了其他,像头发疯的野兽一样随着洞道里回声的位置冲去。以曾暮雨的身手,如果真的突然对肖老二下手,肖老二一定凶多吉少。而且如果真如肖老二所说,曾暮雨不是活人的话……我已经不敢想了。 我不顾一切的跑着,厮打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眼前。我能听得出来,这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在搏命。这些洞道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有些地方甚至可以通过石缝看到隔壁的情况。突然,一声惨叫从我左侧传来,我猛的转过身,一块胳膊粗细的缝隙,正好让我看到隔壁洞道的情况。这个画面,让我彻底呆在了当场:肥四抱着流血的胳膊,满脸惊恐的缩在墙角。肖老二手刨脚蹬的靠在石碓上,全身正在不住的颤抖。一把日月刀的刀尖正插在他的胸膛上,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出。而握着刀的人,正是曾暮雨。在我头灯的映照下,浑身都被血迹溅满的曾暮雨脸色煞白,冷若冰霜。她将日月刀拔出,又冷冷的看了肥四一眼,似乎也想对他下手。但突然她又改变了主意,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从我这个角度的缝隙,已经看不到她的去处。 “曾暮雨!”我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大脑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还是身后的齐不悔拉了我一把,才跟着他踉踉跄跄的绕过一道墙梁,钻进了这条洞道。对讲机已经坏了,里面的零件散落一地。肥四两眼发直,应该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面高大的铜镜面朝下倒在地上,似乎是两人打斗所致。 “肖老二!你丫醒醒!”我扑到肖老二的身边,使劲的摇晃着他的身体。但除了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和泡沫,肖老二已经没有了动静,他的眼睛黯淡无光,似乎有着无尽的怨言没有倾诉。“你说句话,啊?说句话,一句就行!你他娘的的说句话!”我歇斯底里的喊着,当我意识到这一切都已经徒劳的时候,热泪从眼睛里喷了出来。一时间,我和肖老二一起经历的种种冒险,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闪回。这个日常装逼、时常装傻、生死关头装英雄的陕西哥们儿,就这样靠在一堆破石头上,死不瞑目。 “你是想陪着他在这儿哭死,还是想给他报仇。” 满脸阴沉的齐不悔不想再怜悯伤心欲绝的我,见我趴在肖老二的尸体旁迟迟不起来,他一把将我从地上薅起,对着我的脸说:“今年这个春节,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不光他一个肖林!我告诉你,曾暮雨已经逃了,我要追过去,你自己看着办!” 齐不悔的几句话,让我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我推开齐不悔,满脸狰狞冲到肥四面前,提着他的脖领子问:“那女人往哪边跑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给你10秒钟说清楚!”齐不悔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稍等。 “我,我们刚才走到这附近,曾……曾小姐突然看着那面镜子发愣,肖老板也没在意,就和你们通了话。这时候曾小姐突然像变了个人,拔出刀就砍肖老板。还说什么‘肖家的人都该死’。我也不知道她是中了什么邪……我想上去解劝,她反手一刀,就给我胳膊来了一下,哎呦呦你们看这血流的!我实在没辙,见肖老板的对讲机掉了,不就赶紧告诉你们了嘛……” “我问你那女人往那边跑了!”不等齐不悔再说话,我再次重复着刚才的问题,眼睛已经变得通红。“那边,就是左边那条隧道!尹老板,可不是我见死不救啊,我是真不敢管啊……”肥四还想再说什么,我却再没听下去的打算,直接向肥四所指的洞道冲去。“尹梦龙,你清醒一点,小心中埋伏!”齐不悔在身后边喊边跟着我追来。 这条洞道很长,却很平整。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我会在这里跑一辈子,直到跑不动,老死在这里。气血涌上了我的大脑,我甚至能看到肖老二这孙子就在洞道的尽头等我。一会儿,我似乎又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前边奔跑,我想追又追不上。再后来,我看见的全是曾暮雨那惨白的,满脸鲜血的,挂着浅浅微笑的脸。只是现在她的表情,只能让我感到无比的厌恶,和杀之而后快的愤怒。 突然,我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猛的栽了下去,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了齐不悔的声音,他似乎想来救我,却又没有过来。我死了吗?或许是吧。我甚至有点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只是等我的气息渐渐均匀,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古墓里。我的太阳穴一蹦一蹦的疼,不过好在穴位上的一丝凉意,让这种疼痛有所缓解。我逐渐开始享受这种凉意,直到我意识到,是两只冰冷的枪管正顶在我的脑袋两侧……